第一章
 
2021-12-10 18:21:20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谭意哥因为惹出了事,心中甚感抱歉,倒是十分巴结,她为周公权唱了几阕自己作的歌词,赢得满堂叫好,又为那些客人们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浅俚歌谣,使得那些客人们也兴致万分。
  因为平时,谭意哥是不肯唱那些歌的,这倒不是她自抬身价,而是因为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连一般名家的佳章都很少引用,每次猷歌,都是即席自就,而且据一些饱学之士的月旦,认为她的诗章除了老练不如,气势稍弱外,立意用句,都不比时下的名家老手差。
  有了这个条件,大家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去要求她唱那些过于俗气的歌谣了。
  唯其如此,今天才显得特别难得,而更难得的是那些俚俗的歌曲到了她的口里,听起来就另具韵味,化俗成雅了。
  因此除了先前发生的那一件小小的不愉快外,这一次的宴会是非常成功的。
  包因为有她把气氛调弄得很融洽,周公权与那些大粮户之间的私下公务也谈得颇为愉快,宾主尽欢,在一团和气之下结束的。
  因此,席散之后,周公权特别另外给了她一个盒子,笑着道:“意娘!我在未履任的时候,有人就告诉我说此间的粮户都很难缠,而且也多少有点后台,不易相处,我正为此烦恼,那知今天一会,居然十分顺利,这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要谢谢你……。”
  谭意哥忙道:“大人这话奴家可当受不起。”
  及老博士也没有走,笑笑道:“你当受得起的,那些个米虫们本来是很惹厌,连我老头子都有点讨厌他们,可是今天他们却通达得很,这多半是与心情有关,人在高兴的时候,就好说多了,所以我才向周大人特别推重,说是你的功劳,叫他好好地酬劳你一下。”
  周公权一笑道:“何须及老推说,我也看得出是意娘的力量,其中有个最难说话的橛头明白地说了,就凭我能让你为他们唱几支曲子的份上,他们也不便再拿了,这不明摆看是你的人情吗?所以找也不说是酬劳了,这里面是一对珠花,东西不值钱,却是我从京师带来的,手艺花样都巧,长沙市上,恐怕还找不到,你拿着玩吧。”
  听他这么一说,谭意哥倒是不便再推辞,而且周公权的语气很随便,她也没想到那对珠花的价值有多高,叩头道谢后,就告辞了。
  及老博士是跟她一起走的,这个老人对谭意哥是真爱惜,几乎是把她当孙女儿一般地疼。
  虽然谭意哥的轿夫是四个壮汉,绝不怕什么坏人欺负了,但是有机会,他仍然要亲自送意哥回到香闺,在她们那儿坐一下,尝尝丁婉卿亲手炖的小点心,再回家去。
  有他老人家伴随同行,的确也有点好处,因为长沙市上有一些新贵的纨裤子弟,经常会拦下曲巷娘子们的轿子胡调一番,谭意可没遇上过这种事,因为及老博士在长沙市上很有威严,那些年轻无赖子弟看见他的大驾,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今天照例回到了可人小筑,丁婉卿也照例地把炖得烂烂的,又用井水湃好的两盏百合莲子汤准备好了。
  一则是为了消暑清火,一则也是点点心,曲巷娼女赴宴,只有侍候陪人喝两盅酒,很少有机会吃东西的。
  一则是没这个规矩,二则也没这个功夫,因为她们每逢上菜的时候,也是最忙的时候。
  所以尽避山珍海味,一道道地摆在她们面前,也只有闻闻香气的份,早在出堂差之前,她们就得先吃点东西,垫垫饥,回来后,再补点小吃。
  谭意哥的身价不同,差不多的场合,她都是在主宾席上,而且也能挨到个座位,多少也能吃到点东西,只是她自己也得见亮,虚应故事一下,也不能大啖大嚼的。
  而且回来后,这一道小点是丁婉卿对她的爱与体贴的表现,母女俩也借这个机会,聊聊出堂差的事,告诉丁婉卿一点外面的趣闻。
  这也算是她们生活中的一点乐趣。平时是母女两个吃,若及老博士来了,丁婉卿就让出自己的一份,所以进门坐定后,及老博士就笑道:“婉卿,今天又要偏了你了,我老头子的酒喝多了,口里正渴得厉害,这东西又凉又润喉还带解酒,我就不客气了。”
  丁婉卿笑着道:“老爷子说什么话,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我怕胖,一向不吃甜食的,丫头今天又费你的神照顾了,那位新来的周大人没笑孩子不懂规矩吧!”
  谭意哥伸伸舌头道:“今天可闯了祸了,不过还好,没挨骂,还骗了样东西回来。”
  她拿出那个锦盒,打开来,顿时珠光灿烂,竟是两架上好珍珠串成的牡丹花。手工精巧不说,就是那数十颗晶莹滚圆的珠子,也价值不菲。
  谭意哥自己也吃惊了道:“这太贵重了,怎么能收呢?我看还是退回给他去。”
  丁婉卿也道:“英儿,你也真是的,怎么不看看就糊里糊涂收了下来,那位周大人没说什么别的吗?”
  及老博士笑笑道:“我倒没想到周公权这小子出手如此大方,既然已经收了下来,也就算了。”
  丁婉卿忙道:“老爷子,英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要多照顾她一点,那位周大人是……”
  及老博士摇摇手道:“你放心,周公权是陆象翁的门生,意哥也是陆老儿的弟子,他不敢对意哥转什么不好的念头,否则陆老儿不拿戒尺打断他的狗腿才怪。”
  “可是他给英儿这么贵重的赏赐,又为的什么呢?”
  及老博士想了一下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比起意哥今天给他的帮忙来就不算什么了。”
  谭意哥不禁诧然道:“我给他些什么帮助呢?”
  “你帮他气走了蒋田,帮忙他向那些粮户们递出了消息,帮忙他跟那些粮户们达成了协议,大家欢欢喜喜地接洽好事务,这个忙还不够大吗?”
  谭意哥更糊涂了,不禁张大了眼睛道:“我这就算帮忙!我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及老博士笑道:“妮子,你到底还嫩,尽避你冰雪聪明,可是对性情练达,却还是一窍不通,我相信婉卿都已经明白了,你却还不知道。”
  丙然丁婉卿笑了笑道:“那也不算个什么,这个忙也不见得非要意哥来帮,他们自己就能谈好的。”
  及老博士摇头道:“不然,这里面学问很大,尤其是对周公权,更是关系匪浅,他未履任之前,已经有人放出了话,说他是个书橛子,很难说话,而这小子在京师时,也以清高为名,所以那些粮户们都很头痛,今天宴会前,已经有几个人托我探探他的口气……。”
  谭意哥道:“你说了没有?”
  “没有!我也摸不清他的意思,不能贸然地开口,万一碰一鼻子灰,这张老脸往那儿放?我正在为难斟酌看要如何启齿,就发生了蒋田的那回事。”
  “这有什么关系呢?”
  “看起来是没有关系,可是到底他们做官的人心眼儿活,借瑟而歌,利用蒋田的事做文章,衬托出他自己的话。”
  谭意哥道:“我怎听不出呢?”
  “那是你不在意,实在已经很明显,他说蒋田未托他疏通关节,他对蒋田作了暗示,蒋田却舍不得破财,这话有的吧?”
  “这是他说的,但他说的是蒋田呀。”
  “你怎么那么笨,他虽是在说蒋田,其实也是向人表示,他并不是不通窍的人,更不是不通人情的人。”
  “原来此中还有如许大的关键,看来做官不容易,做生意也不容易,双方都要点学问的。”
  “世事无一不是学问,你想蒋田托他行人情的事,应该是件秘密,无论能否帮上忙,也不该在那等场合下说出来,除非是别有用心了。”
  谭意哥默然不语,及老博士又道:“这件事不能假手底下的人,否则就落一个把柄,双方素不相识,难就难在开一个价钱,要在既为对方接受,又不能叫自己吃亏,这一个价钱是历任主管的一个秘函,绝不会列入移交的,所以周公权一直就在这上面斟酌,开口要多了或是要少少了,都会让人知道他是个外行。”
  “怎么要多了也是外行呢?”
  及老博士笑道:“这就是大学间了,漫天开口,超过往例太多,商家无利可图,谁还肯干,这不明显的是个大外行吗!只要让他们知道是外行,他们就会狠狠地杀价了,就好比十分的利。应该是四六拆分,你一开口就叫足了六分,人家一个子儿也不会少。如果你开口要七三,很可能会被对方杀成对折,如果你开口要得更多,最后杀四六的也更多。如果你开口要少了,商家自然不会还价,但是你不就吃亏了吗?”
  谭意哥像是听新闻,她再也没想到一场普通的酬酢,居然能有这么多的内情与曲折。
  及老博士笑道:“婉卿以前是最通达世情的,很多人都来登门求教,就是要请她拿个主意,现在那些人还来吗?”丁婉卿笑道:“偶而还有个把,只是我现在不太接触外面,能拿的主意也不多了。”
  及老博士笑道:“你有这个好衣钵传人,还怕没有消息来源吗?”
  丁婉卿摇头道:“意哥不懂得这些,以前我也很少告诉她这些,她不像我,终身要从事这一行,做个几年,找到个着实的对象,她就要脱籍从良。找不到对象,她也要脱籍,换个地方,等候机会嫁入,所以我不让她懂得太多,有些事知道得大多并不是福。”
  及老博士倒有点不安了,连忙说道:“是!是!婉卿你的顾虑很对,那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丁婉卿道:“老爷子!您可别多心,我没有说您不是的意思,我们不比您,您在京师待过,人头熟,又有声望,别人不会顾虑到您的。我们就不同了,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有嫁人的机会,但是我想想不敢,就因为我插进了太多的是非圈子里去了”嫁给谁就害了谁,很多人为了利害关系,不会放松我的,除非我嫁一个与世无争的局外人,但是这种人家不会娶我……”及老博士道:“对!对!意哥还是别再淌进来的好,这长沙市上,官场也好,商场也好,都是一笔算不清的烂帐,你们现在是跟谁都没关系,所以谁都不忌讳,如果你们要跟那一个走得太近了,的确会有很多麻烦……”
  丁婉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也十分为难,意哥这孩子聪明是够了,就是性子太倔,很容易得罪人,像今天这种情形,幸好是周大人不见怪,否则岂不得罪人……”
  谭意哥笑笑道:“娘!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犯别人的忌讳,如果那位蒋大人没有犯事,我也不过是开个小玩笑,不至于惹他如此生气的。”
  及老博士道:“这倒也是,意哥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不会太过份的,今天是意外……”
  丁婉卿苦笑道:“咱们可经不起多少次意外。”
  及老博士拍胸膛道:“没关系,有我老头子跟陆老头儿在,我相信还没人敢欺侮她!这个你放心好了,我老头子今年才七十岁,少说还能活个十来年的,十年之后。我想也用不到我照顾了。”
  丁婉卿忙道:“老爷子说什么呀!咱们妞儿自然不可能混那么久的,最多有个三五年就得找归宿了,可是您老爷子的寿长着呢,咱们妞儿还得好好地孝顺您几年呢。”
  及老博士哈哈大笑道:“你真会说话,可是我老头子却有自知之明,最少还有个十年好风光,人到了八十,不死也开始讨人厌了,我也不要七老八十的惹人嫌,在八十岁前,能够见到你这小妮子有个着落的归宿,我就心安了,否则揪也把你给揪了出来,不让你冉在这个圈子里鬼混了。”
  这一番话说得谭意哥万分的感动,双腿一屈,准备就想跪了下去,哽咽着道:“谢谢您,老爷子……。”
  及老博士若非伸手托住,谭意哥就跪下去了,急得他大叫道:“干什么呀,丫头,别呕我老头子了,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一套。”
  丁婉卿笑道:“英儿,起来吧,及老爷子的确是不喜欢跪跪拜拜的,他在京师皇宫大内当太医博士,极得内外的推重,可是他老人家在五十五岁头上就告老乞致,就是为了怕那一套繁文褥节,进退曲伸……。”
  及老博士笑道:“可不是,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应召进宫,给皇帝也好,皇后也好,太后也好,贵妃娘娘也好,看一次病,叩一次头,临走又要叩一次头辞行,有一会宫中流行时疫,那几位全都病躺下了,我老头子那一阵几乎成了磕头虫,把腰都磕酸了。”
  谭意哥笑道:“瞧你老人家说的,总只不过才五六个人受得了你的大礼的,那就磕酸了腰?”
  及老博士道:“我算给你听,一共是五处,我由太监那儿接五回旨意,就叩了五次的头,然后进宫,一一请安、诊脉、处方、回奏、叩辞,就是各四次,片刻工夫,已经起跪二十多回,磕了七八十个头了,老夫的医术偏又太高明,着手成春,一剂下去,晚上就退了烧,病情大减,于是再被召进宫内去诊视一遍,换换药方,回到家里,好容易喘了口气,圣旨又到,都是各宫颁下的赏赐,于是又是一连串的磕头,你说那天老夫可不成了磕头虫了。”
  谭意哥听得有趣,忍不住笑道:“别人认为是了不起的殊荣,你倒反而不乐意了。”
  及老博士摇头道:“别人以为这是殊荣,老夫却不以为然,医者父母,老夫虽然不希望要病家给我磕头,但至少也不想去给病人叩头,所以那天我越想越窝囊,顿萌去意,没多久就上表乞归了。”
  谭意哥笑道:“你老人家在大内如此吃香,怎么会舍得放你走的?”
  及老博士笑道:“那自然不容易,可是那时我还有位九十五高龄的祖母在堂,乞恩归养,这是大题目……。”
  谭意哥哦了一声问道:“你老人家的祖母还健在,那位老太太真是老寿星了,现在身子还健朗吧?”
  及老博士轻叹道:“现在若还在,就是一百一十多了,早不在了,不过我的祖母倒是整整活了一百岁才归天的,在一般人而言,也算有福气的了,但是最有福气的还是我这做孙子的,最后还是借她老人家的光,逃避了那个是非窝。”
  谭意哥忙道:“老爷子,你只管看病,还会有什么是非呢,除非是你瞧病瞧出了问题。”
  及老博士笑道:“可不就是瞧病出了问题!”
  丁婉卿也吃了一惊道:“老爷子,你的医道名满天下,怎会有问题呢?”
  及老博士道:“别人要三五天才能看好的痛,老夫一剂而愈,京师供奉的太医博士有很多个,我只是其中之一,每天在御医房最少要有两个人轮值的,本来像那种发热头痛的小恙,轮值的人去看看就是了,重大的病,才要召集大家会诊下方。我在那儿却一个人出尽了风头,怎么会不遭忌而引起是非口舌呢?”
  “可是你的医术在那儿是比人强,还怕什么呢?”
  及老博士道:“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他们在医术上说我是什么性情太臊急,好用虎狼之剂猛攻,徼幸而得逞,不足为法,如偶有一舛,微恙可致人死命……。”
  “这是什么话呢?”
  “不!这话是不错的,我是喜欢用重剂,急攻病源,下方相当大瞻,所以好得快,不像他们,小心过度,唯恐出一点错失,一点小病,也要拖上个十来天……。”
  “这么说你还是在冒险了?”
  “这个我倒不以为,我的药用得凶,但是绝不冒险,我在诊脉时,把对方的情况已经测得极准,可以承受五分的猛剂,我才下五分的猛剂,绝不保留一分,但也不能超过半分,保留一分,则痊愈多费时日,超过半分,那就出大漏子了。”
  “万一有疏忽呢?”
  及老博士笑道:“丫头,这种事不能有半点疏忽的,我在京师三十多岁入太医馆,五十五岁乞养退致,从来就没出过一点岔子,这可不是闹看玩儿的。”
  “既然你没有出过岔子,还怕什么是非呢?”
  “问题在于我的诊法,御医院人说我该去为一般升斗小民诊病,而不该在皇宫大内,因为皇宫的人,命比较值钱一点,不能供我作冒险之用。”
  “这话有人信吗?”
  及老博士轻轻一点:“总是要有人相信,才会有人说,有些人是认为自己该比别人珍贵一玷,而且有的人是希望生点小病的,那些人在我手中就无所遁形,想得到对我不会太欢迎……。”
  谭意哥道:“从来才人都会遭嫉的,老爷子也不必为了这个而耿耿于怀。”
  及老博士大笑道:“我这把年纪了,什么事还看不开?还要你来安慰我!”
  谭意哥笑道:“我不是安慰你,只是为你不平而已!”
  及老博士笑道:“没什么不平的,我反而感到高兴,有这一手医道,我那儿不可以活人救命,何必一定要在太医院去侍候人,所以我丁忧期满后,京师再度徵召,我就推病辞绝了。”
  “那能推得掉吗?”
  “一个做医生的人,要想使自己生点病还不简单,我们固然能够为人治病,但是反其道而行。就能造病了,比如说热病施以凉剂,用在一个正常人身上,就会得寒症了。”
  丁婉卿笑道:“这一说真是不能得罪你老爷子了,否则你只要随便施下子手脚,别人还蒙在鼓里呢。”
  及老博士笑道:“可不是,所以老夫在长沙城里,横冲直闯,没人敢惹我,就是怕我这一手。”
  谭意哥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笑话,因也顺着他的口气道:“老爷子,那就麻烦你一下,再送我出去一趟。”
  丁婉卿愕然道:“这么晚了,你还要上那儿去?”
  谭意哥回答道:“我想到那位蒋大人的府上去一下,一则是向他赔礼道歉,再者也把情形告诉他一下……。”
  及老博士道:“蒋田那小子别去理他,这家伙人缘坏透了,所以才会被人整成这个样子。”
  谭意哥道:“话不是这么说,他为人如何是他的事,但终究是为了我,他才获罪了周大人。”
  “不关你的事,周公权不是说了吗,是他不通窍。”
  “那是他还不知道其中厉害。”
  及老博士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谭意哥道:“我相信他不知道,一个人人都讨厌的人,绝对不会知道别人对他的看法,否则他就不会我行我素了,正因为人人都讨厌他,所以才没人去告诉他,以至于他自己也这么糊涂下去。”
  及老博士道:“你又何必去管他的事呢?”
  谭意哥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倒不是喜欢管闲事,而是听我母亲在我小时侯说起一些罪犯们流配的惨事,心里很不忍,边关的苦况绝不是一个读书人所能受的。”
  及老博士道:“他肯听你吗汁那个家伙视钱如命,你要他拿钱出来打点,无异是要他的命。”
  谭意哥仍是坚决地道:“他是不知道厉害,存心豁上了,以为去了纱帽能保住钱财,如果他知道去了官,家财仍不免入官,就会改变初衷了。”
  丁婉卿道:“丫头,你怎么知道的?”
  谭意哥道:“我听周大人的语气里好像约略地表示过,说他太不开窍,钱财是绝对保不了的,入了官,大家捞不到,人家会更恨他,如果狠狠心,舍了大的,说不定还能留份小的,人也免了吃苦受罪…:。”
  丁婉卿笑道:“你倒是挺细心的,才听见那么几句话,居然能想得这么多!”
  谭意哥道:“娘,我估计得是不是正确呢?”
  丁婉卿点点头道:“不错,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这位蒋大人真不会做官,其实在别人干他那份差,不但落得皆大欢喜,而且还能满载而归的,长沙素称富庶,主簿钱粮,更是大好的肥缺,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
  谭意哥道:“总也是那一点才气害了他,所以才跟人家格格不入。不过话也说回来,他多少总还有那么一点骨气,所以我才觉得他多少有点可敬之处。”
  及老博士笑道:“他要是真有骨气,就不会叫人抓住小辫子了,做官的人可以有骨气,也可以有脾气,但就不能有贪念,穷得硬扎一点,谁也无可奈何他的,像他那样只想自己独吞一份,怎么会不出毛病?”
  谭意哥笑道:“他真要有本事独吞,倒也不会舍不得拿出来打点了,而且也不至于在任上这么多年了,我想他是根本不懂得其中有多大好处,自以为管得紧,弄了份小的,却糊里糊涂漏了大的,现在出了漏子,别人却全推在他头上了,他自己也懵然不觉。”
  及老博士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谭意哥笑道:“想也想得到,如果真是他一人独攒,牵涉不到别人,恐怕也难以打得通关节,别人要他拿钱出来疏通,就证明事情掀开来,多少也会牵连到别人的。”
  及老博士点点头道:“你这妮子可真不得了,居然能想得这么远,真可惜你是个女孩子,否则的话,能弄个一官半职,倒是真能做点事。”
  谭意哥道:“老爷子,你到底肯不肯陪我去嘛!”
  及老博士道:“去!去!你坚决要去,挑上了我老头子作陪,我还好意思说不去,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得陪着。”
  谭意哥一笑道:“瞧您说的,这是好事,您是在帮助人,是修德。”
  及老博士道:“我倒不是修什么德,这一辈子我没做过亏心事,年纪也活够了,福也享过了,要说为儿孙积福,我最反对这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没有做过什么让他们见不得人的事,没有让他们走在路上被人指着背后言语,就已经对得起他们了,不必再为他们去积什么福。”谭意哥笑道:“那就为修修来世吧。”
  及老博士笑道:“那就更为无稽了,我连这辈子都不信有什么冥理天报之说,那里还管得到来世去,这辈子能够无愧于人,于愿已足,有没有下辈子实在很难说,何必预先就为来世去忙去。”
  谭意哥道:“老爷子,您要是这种抬法,我就不敢劳您的大驾了。”
  及老博士笑道:“去我是一定去的,那是为了陪你而去,要你记住这份欠我的人情,不准拿什么积福积德来推托,我真要积德,就不管这件事。”
  谭意哥笑道:“瞧您老人家多小气,还要跟我计较这些,反正我受您老人家的恩惠多了,也不在乎再加上一两桩,记情就记情好了,只是您老的最后一句话,我可实在不懂,难道那位蒋大人很不堪吗?”
  及老博士道:“他若是官声廉洁,就不会出漏子了,若是真要讲气节,就该一介也不取,否则要弄钱就得圆滑聪明点,使得大家都有份,做到皆大欢喜,也是另一种为官之道,这小子又要钱、又要名、又贪又不通人情,好官不会做,连贪官地做不好,这种人真该活活该杀,还去给他说什么人情!”
  谭意哥笑笑道:“您老爷子好像有满肚子的牢骚呢?”
  及老博士也笑道:“我怎么不满腹牢骚呢?我这太医博士还是从三品的大员呢,手头上却看不见一个钱,连称药配剂都不从我的手,下错了方子要下天牢治罪,治好了病人,捞了点赏赐,还得贴上送给太监的红包,皇帝老儿感恩图报,送我一两样古玩,沾了御赐两个字,连变卖都没人敢要,我却要花掉一半的价钱去应酬那些内臣,几年供奉下来,依旧两袖清风,耳朵里只听到人家做官发财,叫我怎么不生气呢?”
  说得丁婉卿跟谭意哥都笑了起来。
  丁婉卿一面笑一面道:“老爷子,本来这件事我也不赞成意哥管的,因为这不是我们这种身份该管的,可是意哥这件事又略略不同,因为那位蒋大人是在席上公开跟意哥呕气而去的,如果将来犯了事,说出来对孩子不太好,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是意哥把他给弄垮的呢,所以还是麻烦您老爷子辛苦一下吧。”
  于是及老博士又陪着谭意哥去到了蒋田的寓所,蒋田正在生气,听说谭意哥来了,只以为是来赔罪的,火气更大,一迭声的叫家人出去,弄得及老博士火了,上前道:“你们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及时雨给他请安来了,问他见是不见,是否也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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