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07-18 20:27:08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此时星杰已跪地朝老人叩了三个头，一面道：“师父……饶了它们两个吧……”
　　老人这才笑道：“这还要你说……要不然方才在空中它们两个已死在我‘混元炁功’之下了……”
　　说着一松双手，二狗猩各退了几步，至此才算真正对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星杰此时连吼了两声，又道：“你们还不跪下，这是我师父来了……”
　　众狗猩闻声，又见星杰如此，俱都跪下叩首不已。
　　老人呵呵大笑，连连摆手道：“起来……起来……”，说着平空二掌向上连托，星杰和众狗猩，都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一股极大的潜力将身子向上连托，只好就势起身。
　　老人遂道：“我只知此山有这狗猩子怪兽，却不知竟有如此之多。前六天偶在冰涧见你率它们狩鹿，始知你果然找了来，本想当时唤你，日后见你窜跳纵伏，轻功竟大大精进，简直出我意料之外，而且姿式之美，竟是任何人所不能模拟。后一细窥，始知竟是由这些异兽身上学得，这真是太难得了……”
　　“因怕你心中悬着拜师之约，故此今日特抽暇看你，告诉你再缓三个月投师，这三月中除去你每日参习气血功夫以外，你要更勤奋随它们练这种凡人不可思议的轻功，将来你的成就，定是不可想像的……”
　　说着话，正要回身，星杰不由叫了声：“师父……”
　　老人回身一笑道：“不要依恋……来日方长，这是你千载难求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持住，三月后，我亲自来接你好了……”
　　星杰闻言大喜，伏地叩了个头。但听众狗猩一阵惊鸣，再抬头，老人竟自如狂风飘絮似的，又上了那古松之梢，不由又唤了声：“师父……”
　　老人回身笑看了星杰一会笑道：“傻孩子……回去吧。”
　　“啊……我还忘了告诉你，从今起，你要试着耐寒，逐日的减少穿衣，能够像师父这样就好了。因为师父要教你练一种功夫，这种功夫是非受冻不可……”
　　说罢二臂下按，足曲处已似一缕烟似的拔身在那峭壁之上。
　　这峭壁一如刀斩，平滑之极，就是那狗猩子要想身踱，也不是一件简单事，但这浮萍老人，却借一指一足之力，侧点着石面，微闻刷刷一阵细声，竟飞快的上了峰顶，“燕子窜云”地再一腾身，已完全失了他的影子，直看得岩下人兽咋舌惊心不已。
　　不言老人走了，且说星杰目送师父去远，这才回头笑对众狗猩道：“这就是我师父，外号人称浮萍老人。这身功夫，可真超凡入神了……”
　　众狗猩虽不能全懂他的话，但却可看出方才那怪人，与星杰有极深的关系，由是更加重了对星杰的敬仰之心，一时蜂拥着星杰呼长问短。
　　星杰干脆指天划地的和它们大谈了起来，述说方才老人如何厉害，说高兴了，还比着老人的姿式，跳纵起来，众狗猩时大乐，俱都仿学起来，一时窜高纵矮，满空飞影，乐了半天，才各携着猎狩之物，欢天喜地的回返穴中而去。
　　自此星杰更是专心在这穴中居住下了，每日随着这些狗猩勤练轻功，每种姿式，都尽量的仿着它们的形态，不知不觉之间，他已可和众狗猩同出入，攀山垂藤，并不少逊它们身手多少。
　　他因根骨质地奇佳，又因勤习上乘气血内功已有二年之久，又曾服过那王母桃异果多枚，确实已可谓之洗髓换肌，这种惊人的进步，是任何人所不能想像得到的。
　　因为老人曾嘱他要练习御寒，故此他每晨自己想出一种方法：这种方法是由外面铲进许多白雪，将身上衣服脱下，双手以雪擦体，前十几天，真是冷得吃不消，后来竟慢慢觉得好多了。
　　众狗猩俱大奇他这是干什么，却不知星杰一时聪明，竟为日后便利不少，以后随浮萍老人，练那绝世怪奇玄功“冰禅掌”时，竟有奇特的精进。
　　如此两个月下来，他在这泼水成冰的气候之下，仅穿着件薄薄的豹皮叉裙，上身赤裸。
　　他只知每日随着这群狗猩子穿山渡野，有时候他真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那些足以引起他断肠伤心的往事，虽然曾经侵咬着他的心，然而他竟像变得比以前寡情多了。
　　他的脑中所盈余的是一笔血海大仇，每当他想到此，他就错齿出声，对月誓语。因此更使他立下决心，每日苦练着功夫。
　　叶松露、秦沛云这两个女孩子，使他想起来就伤心。前者是他杀父仇人之女，后者已另侍他夫。这两个曾经占去自己全部身心的人，如今对她们都应该丧失爱才对，她们已没有资格，或许说自己已不可能去爱她们了……
　　因此每当他忆起她二人之时，他就会狠心尽力的把她们剔出念外。
　　然而松露脉脉含情的目光，沛云天真的言谈，使他又怎能忘得了？
　　如果说他现在已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那是不对的。因为每当他想到她二人之时，他的眼泪就会不由自主的流了满脸，谁会明白他流泪的原因？是恨？还是爱？
　　这一日人随众狗猩吃完晚饭之后，自己靠壁练了一阵功夫，又持雪至后洞在身上一阵摩擦，觉得遍体冰凉，那些雪浸在身上，就像万千把尖针一齐在扎似的痛楚，他这近三月来，每日早晚两次，都是这么的忍着……
　　这一夜他睡在豹皮上翻来覆去，脑中所想的，是他这半年来从未想过的。时间真快，自己上山同这些狗猩子相处，竟有半年了……
　　他不自主的伸手摸着唇下的胡子，一根根竟像刺似的又尖又硬，再回身看了看身侧的狗猩子，不由对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忽然他觉得身前一阵小风，那洞口掩藤竟会无风自开，阵阵的风由外向内吹进，感到很冷，星杰翻身坐起。才想去把门重新掩好，不想肩头被一人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星杰不由大惊，才要发声，目视处暗影里，站在自己身前之人，正是自己一心悬念的浮萍老人，不由惊喜得叫了一声：“师父……”由地上一翻而起。
　　老人顿时摆手，奈何那些狗猩子竟都闻声醒了，见状呱呱阵怪叫，都翻身坐起，目视着老人。
　　浮萍老人见状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这一出声，它们都醒了，我看你怎么走得了？”
　　易星杰此时始知师父所以深夜来访，是怕这些狗猩子不放自己，闻言不由心中也感怅然若失。
　　他低头想了想，慢慢走到那大狗猩身前坐下，对那两只大狗猩道：“我师父来接我了……我要走了……”
　　话还未完，那狗猩竟自一把拉住星杰膀子，口中低鸣连声，下余众狗猩更是将他团团地围住了，一时悲鸣连声。
　　星杰不由看了师父一眼，见他面现微笑，看着自己，似要看自己将如何处理这种局面。此时见众狗猩竟对自己如此情深，不由一时感动得差一点流下泪来，勉强忍着泪含笑道：“我虽离开你们，但也不会隔得很远，也在大雪山上。只要我一有空，定会来看你们……”
　　不想那群狗猩，竟自哭得以头碰地，死死地拉着星杰不放。易星杰虽然说破了嘴，也是无效，一时号声喧天，弄得易星杰不由目视着老人悲声道：“师父……您看这怎么办？”
　　老人不由长叹了口气道：“孩子……你将终身陷在感情的圈子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星杰不由把牙一咬，一跺脚道：“走！师父，我们走！”说着举步就向外走。
　　浮萍老人不由一笑道：“那么你就忍心撇下它们么？……”
　　易星杰闻言不由又后退了一步，皱着眉不知如何是好。老人见状不由笑了笑，叹了口气道：“孩子……不论作任何一件事，都要拿得起放得下……试问你是否愿永久屈居这兽穴中么？……”
　　星杰摇摇头道：“弟子岂有此意？师父……”
　　老人一笑道：“那么你又为何没勇气随为师走呢？……”
　　星杰吃吃道：“只是……”
　　老人忽然脸色一沉道：“一个要成就大事、要习惊人之技的人，他们须有一份铁一样的心，那是斩铁截钉一样的俐落。你试想今日它们不放你，难道明日就会放你不成？与其明日走，还是要伤它们的心，何必不说走就走，来日方长，以后报答它们的机会多着呢……何必斤斤计较于这一时？”
　　这几句话，就像针一样的刺着星杰的心，顿时他发现他自己的心太薄弱了，不由眼含痛泪的望着众狗猩道：“我走了！谢谢你们这半年来的照顾。虽然你们是异类，但是我们相处得和兄弟一样，我……会永远记着你们的……”
　　说话间，见师父已踱出洞口，布履单衣，在雪地上踏雪而行，星杰话一完，已纵身跟上，在后叫道：“师父，等等我……”
　　老人含笑回头，等星杰跟上，此时众狗猩都鸣鸣连声，尾随在后。它们的内心，此时已把这老人恨透了，只是尝过这老人的厉害，知道可不是好惹的，一个个都怒目恨视着浮萍老人。
　　似这样走了有二里多路，那些狗猩仍追随不休，老人这路，都侧目睨着星杰。
　　他是由这年青人的表情里，要测度出这年青人的意志，当他见星杰眼中含着痛泪，尽管是悲不可抑，但他依然没有回头，这老人不由喜得笑了。
　　原来老人他并不是嘉赏一个亳无感情而狠心独为的人。这种人也许会成功一件事，但成功的代价太可怕了，那也许是不择手段的人。
　　他更不同情一个幽柔寡断的人。他以为这种人感情太重，但没有魄力，这种人虽有一份好心肠，但终久不能成大材。
　　那么眼前星杰的表情，就是他最理想的一种人了。这种人有合理的理想，有远大的志向，但更有慈和的内心，他能用内的极苦去同情别人的失意，然而却无损他合理的志向，这种人就是得人心而成大事的人。
　　因此老人看到此，不由哈哈大笑着突然转身，把那一群狗猩都吓了一跳，就连那星杰也不由惊得一怔，老人这才笑咪咪的对星杰道：“孩子……你知道我那洞府在何处么？”
　　易星杰不由一怔道：“不是在二鹰岩么？”
　　老人点头道：“不错……只是这二鹰岩又在哪里呢？你可知道？”
　　星杰不由摇摇头道：“恐怕还有很远吧……”
　　老人不由呵呵笑道：“告诉你吧……孩子！此处就是二鹰岩……我那居处也就在这些猴儿的洞后面，往返路程，以你脚程，不过半盏茶时间可至耳……”
　　星杰闻言不由大喜，老人这才叹道：“为师所以要害你如此伤心，实在考核你从师志向和你的意志若何……总算尚差强人意……现在你告诉它们也别哭了，一起到我们那去参观一下吧！”
　　星杰不由喜得一跳老高，忙返身对众狗猩咕呱的叫喊了一阵，一面以手连指。
　　众狗猩始才有些明白，都不由停住鸣声，尚不以为真，你看我，我看你，满面惊异之色。
　　老人为了表示所言非虚，率先向后岭领头绕去，星杰随众狗猩在后一路跟来，果然途经那狗猩的洞穴。至此，这些狗猩才真的有些相信了，不由一时欢鸣连声，又跳又叫，喜作一团。
　　绕过这座小山顶，眼前就是座高耸入云的冰峰，翘首看来，真是高得惊人，峰上冰石错落，高矮不一，老人用手往上一指道：“星杰……我那房子可冷得很……你一定会住不惯……”
　　星杰此时见老人突然脚尖一点腾身而起，直往那冰峰纵去，不由紧随其后，也展开了身手，随后跟去。众狗猩一时也都紧随而上，一时间众影急劲，如星丸跳掷一般，霎时间俱已扑上了冰峰。
　　眼前老人仅二手提著那一袭单薄长衫，一双布履仅在那冰石上徐行着，可是身后星杰与众狗猩，不论使出全身功劲，总是差着老人一步，再怎么也超不过去，至此才确知这位浮萍老人池泥先生，确是有人所想不到的功夫。
　　一行人兽才一绕过这谷口，见两边危壁，直上青天，中通一线，时有轻云飞过，苔痕绣合，紫石绕道，前行半里走向尽头，微一转折，始听飞瀑悲鸣之声，空谷回音，雁唳繁响，温馨细细随风吹送。
　　星杰方觉此处景致不俗，再仔细往前一看，立觉眼花缭乱，心旷神怡，喜极忘形，不由夸起好来。
　　眼前之景高丽清奇，又与适才一路所见，迥不相同。原来眼前有一片里许方圆的雪原，四围是高耸入云的巨大冰石，其上垂挂着许多大小瀑布，恍如数十百条玉龙，当空飞舞而下。
　　瀑布尽头是一条三丈多宽的碧涧，玉带萦洄，恰好将那片平地围住，这平原之中，却叠起一座比四崖较矮的奇白冰峰。
　　最奇是这大冰峰，竟全是一色晶白，半可透视，确知是纯冰无疑。这巨大如山的冰石之上，竟玉槛瑶阶，雕梁凿柱的凿成一间晶光四射的洞府，内中隐现几凳等物，莫不透壁可见。
　　四下古木奇树，有几色寒带紫花竟放四壁，各有畦滕，再加上有无数纯白小鸟，雪羽翩跹，往来不息，飞鸣穿翔于冰岩翠松之下，便是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
　　星杰几疑身在梦中，不由的看得呆了。那一群狗猩子本是生性喜爱美境，这一发现眼前奇境，都不由振臂怪啸，喜极似狂，一时咭呱连声，叫成一团。
　　老人以手一指那峰上冰石道：“这就是我所住的地方，你看妙不妙？”
　　星杰惊得张大了眼道：“这房子是冰作的不成？”
　　老人笑道：“所以我说冷得很呀……”
　　言罢身子往下一矮，已纵身那冰室之上，启门而入，星杰也跟纵而上，身才入室，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真是冷得相当可以，不由脱口而道：“好家伙……”
　　老人回头笑道：“这本是一块陈年大冰石，是我费尽心力在其上开凿而成，人处其中可谓寒冷已极……只是为师身处其中，已麻然不知了……”
　　这时那些狗猩都在这冰峰之下，转来转去，东张西望，它们都被眼前这些奇景迷住了。
　　老人笑对易星杰道：“你一定奇怪为师我这脸色为何会如此惨白，告诉你，就是终年这寒冰之下所冰镇而成的……”
　　“多少年来……为师我就在这寒冰之下，苦练那绝世的冰禅掌……”
　　“冰禅掌……冰禅掌……练成了有什么用？技虽成……发已斑……人事已非……”
　　这不可一世的老人，说完这几句话，眼中竟滚下了几滴老泪，显得无限悲伤。
　　星杰此时见状，知道师父有所感伤，忙下去和那些狗猩子讲说了一阵，请它们先回去，以后只要一有工夫，定会去看它们。这些狗猩因见星杰居处就在它们处不远，心虽有些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只好呼啸着下山而去。
　　星杰待它们走后，略为归理了一下衣服，这才又纵上那冰室，见老人此时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双目下垂，闻星杰走入，张目微笑道：“你对这地方满不满意？”
　　星杰见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草垫，人立其上觉得软软的，当时笑道：“这地方简直太好了……”说着面对老人，恭敬的下跪正容道：“弟子易星杰，参拜师父……”说着连磕了三个头。
　　老人遂笑着下了蒲团，道：“起来吧……来！你先看看这环境俏娥眉
　　星杰闻声站起，老人遂推开一扇石门，星杰不由一怔，原来这冰室共两间，冰空之后为一色白石，老人推开这白石小门，竟现出一间极为精致的石室，四壁纯白，内中窗明几净，有白石长榻，上铺着一方金丝猴皮褥，显得这室内很华丽。老人笑道：“你初来定是居不惯外间，头二年先居此室，两年后可试着换到外间来住，那时或可适应一些了……”
　　又笑着道：“你不要以为这是一间石室，因它三面皆是寒冰，所以比之一般洞室，已不知寒冷了多少倍……”
　　星杰自进室后，仅是初入之时显得冷一些，到了此时竟不怎么觉察了。浮萍老人暗观他面色，竟似不觉寒冷似的，较之自己当年初移此室情形，简直大不相同，不由心内暗暗惊奇，表面并未说出。
　　星杰虽觉身上显得很冷，但却并不如老人所说之甚。其实他不知这完全是他在那狗猩穴居时，天天以白雪擦体，锻炼出来耐寒的绝功，那种没人教他的功夫，无形中已给他打下了极好的根底。
　　浮萍老人此时端详了星杰的面容一会，道：“由你的太阳穴及目神判来，你的内功却实可谓已到了极深的地步，这种进步的神速，确是真出乎我意料之外……”
　　星杰不由又惊又喜，显得很窘地低下了头。
　　浮萍老人遂道：“这两年多的时间，定有非常的变化，你在叶府的情形如何？”
　　才道至此，那星杰不由得眼圈一红，虎目中竟透出泪痕。
　　浮萍老人不由一怔道：“怎么了？……你不要伤心，慢慢地说……”
　　星杰这才叹了口气，那像梦一样可怕的往事，不由又回到脑中，多少年来，令他切齿，令他断肠，令他恨，令他爱，这几乎是两个极点的对比，却都产生在一块……
　　想到此，他恨！他恨的是那阴毒的老人，他那付猖狂的样子，他那种施毒于自己茶具中的态度……虽然他曾饶了自己的命，但是他更恨他，因为他曾杀了自己的父亲……“有一天，我要手刃了这阴毒的老人……”他这么想着，错齿出声，他的眼中就像要喷出血来似的……
　　忽然他又想到了松露，这可爱的少女，她曾和自己由小一起长大，那种青梅竹马的往事，如今一想起来，就像是在眼前样的……她曾经是自己的命，她曾经占据了自己的整个灵魂：“我怎么能忘了你？松露……尽管是你父亲曾杀了我父亲，尽管是你父亲对我如此的残虐，然而……松露……这些又怎能令我能忘了你的爱呢……”
　　一霎时，他想到这些，他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全身连连颤抖，点点的热泪不由得滑腮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