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雁九幽势不罢休

 

2022-10-06 19:25:09   作者：萧逸   来源：萧逸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马云洁冒着细雨跑过去为他开了门，但听得蹄声得得，那匹黄骠马箭也似的已夺门而出。马姑娘抬起了脸，瞧着在马上回过身子的巴壶天，一刹那，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汩汨的淌了下来。
　　泥泞里，伟岸身材的巴壶天，跨着那匹大黄马去远了，他好似把这老少二人的心也都带走了。
　　马辰子撑开了一把油纸大伞，遮着女儿头顶上的雨，叹息了一声，道：“进去吧！”
　　话方出口，眼光却为另一件事物所吸引住——
　　在深涉及踝的泥泞小道上，一个披发的瘦长汉子，正向这边走过来。
　　顺着这条泥道的尽头，正是马家门口，所以马辰子有理由相信，这个人必定是来自己家的，顿时他就停住了身子。
　　泥泞道上的这个人，足下踏着一双油鞋，一脚深一脚浅的踏着泥泞道远远的走过来，这人脸很瘦，也很白，尽管是雨水斜扫在他脸上，他却连抬手擦一下也懒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马氏父女，看着奇怪，四只眼睛都直直的瞪着他。
　　这个人一直来到了大门近前，停下了身子，马氏父女才发觉到这人蓄的是一丛短发，脸色煞白煞白的，眼光很含蓄，可是目光很凌厉。
　　马辰子抱了一下拳，奇怪的问道：“这位兄台是……”
　　这人道：“请问足下可是神医马辰子马老先生么？”
　　马辰子一怔，道：“不错，我就是了，兄台你是……”
　　这人一笑道：“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找人？”
　　“不错！”这人说：“我是找一个姓巴的朋友，听说他目前落户在老先生这里。”
　　马辰子顿时一呆，呐呐道：“噢……是……不！不，不是……”
　　这人冷冷一笑道：“请你说清楚一点！”
　　马辰子定了一下，道：“那位巴先生原先住在这里，可是现在已经走了！”
　　“走了？”这人像是很失望的道：“什么时候走的？”
　　马辰子道：“走了有一会儿了！”
　　“哼！”这个人眼睛里冒出怒火道：“那有这么巧的事，我不信！”
　　说着右手微抬，就有一股极大的力道迫运而出，迫使得马辰子向外一跨，等到马辰子再转身来的时候，这人已昂然的进入大门之内！
　　马云洁见状清叱一声：“站住！”
　　那人在草廊里慢慢回过身来，马氏父女双双步入。
　　马云洁嗔道：“你这人懂规矩不懂？怎么随便乱闯人家的家？”
　　马辰子却一上来就知来人不是凡客，始终以礼相待，这时双手抱拳道：“尊驾既然不信，就请入内一看如何？”
　　那人听到此，呆了一下，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信了！”
　　马辰子微微一哂，道：“尊驾要找巴壶天有何贵干？”
　　那人由鼻中哼了一声，反问道：“老先生可知他上哪里去了？”
　　马辰子吟哦了一下，说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人冷冷一笑，自语道：“他逃不开我的手掌心去的，我走了！”
　　他才迈出一步，却为马云洁横身阻住。
　　那人皱了一下眉道：“姑娘何意？”
　　马云洁道：“请问贵姓？”
　　这人怔了一下，冷冷的道：“我姓盖！”
　　马氏父女顿时呆了一下，马云洁道：“你就是‘铁雁’盖九幽？”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却微微一笑，点头道：“姑娘何以识得在下？”
　　马云洁冷冷的一笑，道：“盖兄的大名，天下皆知……”
　　盖九幽道：“姑娘夸奖了！”
　　马云洁道：“我曾听巴大哥谈起过你，知道盖兄武功不可一世，并曾与他两度交手……”
　　盖九幽沉笑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巴壶天有一手功夫，在下苦思三月，始得破解之法，是以今日特地来找他再分胜负。”
　　马云洁苦笑了一下道：“原来如此，盖兄也许有所不知，巴大哥病中三月，对于以往任性颇有忏悔……”
　　“啊……”盖九幽冷冷的道：“他这种人，还会忏悔？”
　　马云洁道：“巴大哥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随意杀人，而且对于盖兄你也心存谅解，不再仇视了。”
　　“嘿嘿……”盖九幽沉笑了几声。
　　他笑声一敛道：“姑娘你这番话对于盖某来说，可谓之对牛弹琴，只怕你是白用了心思。”
　　马云洁脸上一红，说道：“盖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盖九幽冷笑道：“因为我知道，他既不会放过我，我也更不会放过他，我们之间，必须要死一个人才能了结，姑娘你一番息事宁人心意，只怕是白费了！”
　　马云洁不禁心内一阵黯然，她呆了一下，却见盖九幽已抱拳而去。
　　在雨地里，他步出红门。
　　马云洁陡然间兴出一番意念，暗忖道：看此人外表，并不似传说之厉害，我何不试一试他？
　　想到此，陡地腾身而起，直向着前行的盖九幽背后落去，马辰子见状，急道：“不可！”
　　他猝然想伸手拦阻，却已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马云洁身子疾如流星般的向下一落，一声娇叱道：“你慢走一步。”
　　玉手一穿，直向着前行盖九幽的后心上击去，拳风到处，但见那盖九幽像个纸人儿似的，滴溜溜的转了过来。
　　他冷笑一声，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在他说话之间，一只手陡地由蓑衣之内抽了出来，推按之间，已握住了马云洁的一只右手。
　　马云洁惊异之间，只觉得对方那只手柔若无骨，忽然记起父亲曾经说过的一种功夫，大吃一惊，她还来不及抽手，顿时觉出由对方掌心里吐出了一股极大的力墙。
　　那股力墙，像是倒卷而出的一个大海浪，卷托着马云洁的身子，一下子摔了出去。
　　马云洁在空中施了一招“云里翻身”的招式，可是身子一落下来，由于重心不稳，足下一滑，“噗通！”坐在了泥泞地里。
　　这时，马辰子已纵身而前，一伸手，拉起了女儿。
　　马云洁又羞又怒的道：“爹！他……”
　　盖九幽哈哈一笑，头也不回的踏泥而去，这一次他却不像来时的那种走法，却是施展出轻功中最最上乘的“凌空飞羽”步法。
　　只见他偌大的身躯，像是空中飘浮的一只纸鸢，只用一双足尖，轻轻点踏着道上的烂泥，倏起倏落，刹时之间，已消失于云雨烟波之间。
　　“神医”马辰子喟然一声长叹道：“此人武功，果然已至登峰造极地步，看来巴壶天确是遇见了一个极厉害的对手……”
　　马云洁呐呐道：“巴大哥可是他的对手？”
　　“这个……”马辰子轻叹一声，道：“这就很难说了！”
　　马云洁喃喃说道：“巴大哥在明中不知，不要着了这个盖九幽的道儿，可就糟了，我可要去告诉他去。”
　　说着回身就向院子里跑，想去套马，却为马辰子一把抓住道:“算了，别傻了！”
　　马云洁道：“我担心巴大哥……”
　　“哼！”马辰子冷冷笑道：“这么说起来，你的确还不了解巴壶天这个人……你大可放心！”
　　他颇有信心的道：“巴壶天是一流的杀人高手，行踪诡秘，出手稳定，盖九幽碰见了他，可是真所谓“针头碰上了麦芒’，我们局外人多事，反倒于事无补……”
　　他顿了一顿，又道：“进去吧！”他拍着女儿：“就是追也追不上了！”


　　闷雷在天上响着，这一阵子雨，下了可有十来天了，看样子还得继续下去。
　　一个客行在外的路客，碰见了这种天最是头痛，走既不能走，呆在栈房里，也是乏味得很。
　　雨水唏唏哩哩由屋檐子上顺着淌下来，院子里东一个水潭，西一个水潭，那串油纸风灯，在风雨里不停的摇晃着，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像是满院子都挂满了灯笼一般模样。
　　栈房很大，是襄阳城第一块招牌，栈名“广和居”！
　　南来北往的客人，凡是有点身份的人，都喜欢在这里下脚，原因是这里房子多且宽敞，招待周到，你呀，往这里一住下，可就懒得动弹了。
　　你客人要是喜欢另一种调调儿，“广和居”似乎也能满足你的心。就是叫条子玩姑娘吧，这里能为你介绍一流的堂子张艳帜的妞儿们，只要你腰里有银子，你且泡着吧！
　　是以，在此凄风苦雨之夜，“广和居”仍然有其旖旎风光之一面。
　　顺着这条蜿蜒的石板廊道穿出去。
　　一时之间，你可见高耸的楼阁，假山流水，花团锦簇，各色映衬得一派奇光，实在是太讲究了。
　　秋风秋雨却掩不住这醉人的绚丽春色，你可以很清晰的听见随风散飘的琴瑟丝竹之声，妞儿们婉转的娇喉和客人的叫嚣更是时有所闻，相互生辉。
　　乍然一听，你几乎怀疑自己处身在六朝金粉的秦淮河畔，而非是楚中大镇的一处客馆。
　　在一片“客来”声中，打着大油纸伞接送客人的小厮忙得不亦乐乎。
　　大门入口处是下马亭，客人在这里下了马，灯光映照着被雨水淋得油光水亮的马身子，至于马蹄敲击在石板路上的“得得！”和雨水的唏哩声，交织着一派极盛风光。
　　“客来……”
　　这一声叫得够尖够响的了，专门侍候客人下马的小伙计“二宝”一面吆喝着，一面带住了客人的马！
　　他熟练的用一只手操住马口的嚼环；另一只手，把客人的油绸子雨衣撩将起来，让客人翻身下了马。
　　另一个小伙计凑上去，高挑着灯，招呼客人进了亭子，来客脱下了身上的雨衣抖着水，一面先在亭子里，红漆的板櫈上坐下来，是个魁梧的汉子，浓眉大眼的。
　　小伙计慌忙由马身上拿下了行李，那匹马就被小厮牵着向后院马厩里去了。
　　行李交到了穿着干净的茶房手里，那茶房躬着身子，侧身打着灯笼，照着客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像请灶王爷似的把来客带进了走廊。
　　这条通往楼阁的朱红走廊，里面可是热闹极了，有卖小吃粽子，有算命的，还有进进出出的，笑脸迎人，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客人摩肩擦踵，衣履飘洒，把一条短短的走廊点缀得十分花哨。
　　茶房带领着来客才一步入，立时就有三四个穿红着绿的大姑娘偎了上来。
　　来客，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却是连正眼也不看她们一眼，迈着大步昂然直入。
　　但听得小锣一响，一个人哑着嗓子吆喝道：“报君知……”
　　敢情又来了一个算命的。
　　这个算命的四十左右的年岁，生就的一副猴儿脸，吊眉红眼，兔耳招风，身着月白色的长大褂，其上贴着补丁，本是风尘中人，也就难怪一脸的风尘之相。
　　算命的横身阻住了来客的身子，龇着黄牙，一笑道：“客人你老拔个签吧！”
　　浓眉汉子微微皱眉，退后一步。
　　算命的手持长布幡，深深一躬道：“吉、凶、祸、福，铁口断言！”
　　说时，把一壶竹签高高举上。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你既一定要我出手，我就让你看个明白。”
　　说罢，白衣襟下探出右手，伸向竹签。
　　但见他五指间，一片光华灿烂，五个手指头上，倒有四个戴着戒指，当然其中最显眼的，还是那枚“子母玉”的扳指，这时光呈纯碧，灯光下尤其眩目难开。
　　算命的只看了一眼，遂即阖上了眸子。
　　浓眉汉子哈哈一笑，随便的在竹签壶里抓了一把，却抓出了五根签子，算命的开眼惊道：“只要一根就够了。”
　　浓眉汉子却不理他，开步前走。
　　他走出十数步以外，才霍地抬手，五根竹签子随手抛向空中，五指竹签一根不少的，全数都插落在那相士签壶之内。
　　相士脸色呆了一下，匆匆回身再出。


　　拐了个弯，那相士已步出朱廊，慌张的撑起了一把伞，冒雨而去，一迳的来到了大街东侧的“五福绸缎庄”！
　　穿入绸布庄，进了天井院子，有一个小伙计，正在廊下扇着炉子，见状站起来，道：“七爷回来了？”
　　相士把伞和一套算命的家伙搁下来，回头问：“七公呢？”
　　小伙计用手指向里面佛堂指了一下，道：“在里面，长三李爷和谭爷都在，好些人呢！”
　　被称为“七爷”的相士点点头，迫不及待的就转身步入佛堂。
　　但见佛堂内灯光煊灿得如同白昼一般，不算太大的房子，里面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少说也有十来个人。
　　长炕上歪着的是单七公，这个老小子，自从上次和“铁布衫”巴壶天一度交手，如非是“神医”马辰子说情，几条命也死定了。
　　可是现在，这老小子还活着，当然他也只不过能说是“活着”而已，那只断手虽为马辰子接好了，可是想动手打人，练功夫，可就难了，况且两只腿的膝盖骨，也全都碎完了，睡着对于他是最合适，要想走路，也只有借助于“义肢”较妥当。
　　现在他斜斜的歪在炕上，脸如黄蜡，气色是不大好看，正在和正面的一个老者说话。
　　正面这个人，六十来岁，一张长马脸，全身最显著的就是那身骨头架子，大胳膊长腿，凡是露出的地方，都长满了黑色的长毛。
　　这个人，是黑道上一个响当当的角色——“长三”李飞虹，因其三才都较常人要长大一些，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此人武功极高，声望不在“铁雁”盖九幽之下。
　　“长三”李飞虹的左面，坐着的是皓眉银首的“麒麟寨寨主”谭昆，他的两个儿子谭渊、谭涧，也都在座，只是每人身上都裹着伤。
　　另外还有几个，显然都是些不好对付的人物，口音既杂，表情更是恶劣。
　　满屋子弥漫着烟雾，佛堂内供奉的是“观音大士”，观音大士真好像是腾云驾雾在云雾之中了。
　　相士一进门，大家都停住了声音，眼睛一齐看过来，睡在床上的单七公立时招着手，道：“徐老七来啦，过来，过来……有什么消息没有？”
　　被称为“徐老七”的相士，嘻嘻的笑了一声，道：“有好消息奉告！”
　　说着，他在炕头上坐了下来，看了每人一眼，点点头道：“铁布衫来了……”
　　“啊……”谭昆第一个惊动。
　　单七公脸色一阵剧变，紧紧咬着牙齿，用鼻音哼着道：“好！他来得正是时候，他在什么地方下脚？”
　　徐老七道：“广和居！”
　　“广和居！”谭昆说：“徐老弟，你跟他照了脸没有？”
　　徐老七点点头道：“照过了！盘子也踩实在了，这小子好大胆子，那只子母玉戒指，还戴在他手上。”
　　一听说“子母玉”戒指，全屋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在满屋子人声乱嚣声中，唯独那位“长三”李爷，安稳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他那对如鹰也似的眸子，逼视着徐老七，慢慢的道：“姓巴的认出你了吧？”
　　徐老七怔了一下，汗颜的笑了一下，道：“李爷不愧是道中的高手，瞒不过你！”
　　“长三”李飞虹微微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踩这个人的盘子，千万要小心的么？”
　　徐老七点头道：“我知道，可是这个人太机灵了些。”
　　谭昆由鼻里哼了一声道：“既然他心里有数，我们的行动就得快。”
　　单七公胸有成竹的说道：“你放心，他跑不了的。”
　　“长三”李飞虹道：“他当然是不会跑的，可是我们如果不快的话，难免就会有人抢下了这门生意。”
　　单七公立时一怔道：“谁？”
　　“长三”李飞虹冷冷一笑道：“盖九幽！”
　　在座各人顿时俱都吃了一惊，“麒麟寨寨主”谭昆打量着他道：“李兄听说了他的风声可是？”
　　李飞虹扭过头道：“侯剑！你把那天的事说说。”
　　就见后座站起了一个黑衣矮壮的汉子，双手抱拳道：“在下在洗马河野渡口，遇见了盖爷，当时盖爷出示了拜帖嘱我交给李当家的，并向在下打探‘铁布衫’巴壶天是否来到了襄阳……”
　　谭昆眉头一皱道：“你怎么说？”
　　侯剑道：“在下因李当家早已关照过，只说不知。”
　　谭昆道：“他可曾相信？”
　　侯剑窘笑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