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人生巅峰

 

2021-05-27 10:10:1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凉亭上，已是深秋。
　　郭免坐在那里，他派庄重与殷没等四人在四外守候，他下了一道命令：“我要与方顿好好谈谈，凡有人走近扰我，格杀勿论！”
　　他在等着方顿，他头一次把那个叫唤方顿的铃儿放在石桌上，没有摇它。
　　他明明知道，如果他摇一下那小铃，方顿便会很快地赶来。但他没有，他派一个下人，说要他去请方顿。那个请字他咬得很重。如今他的命令已是毫不犹豫地被执行，他只要一声令下，要人跳火海，人们也得毫不犹豫地去跳，因为他是威风八面的盟主。
　　方顿久久不来，他等了足有半个时辰。
　　他等得不耐烦了，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等。
　　终于传来了方顿的车声，方顿到了他眼前。
　　如今的方顿不是原来他看到的那个方总管了，他衣着鲜丽，人也精神许多，像是那个从前的盟主方顿。
　　方顿声音很平静：“盟主请我？”
　　郭免斜着眼看他，说道：“不错，请上凉亭说话。”
　　方顿看着城内景色，忽地说道：“树高风摧，必是常理，要我做盟主，我就不住这么高的府第。”
　　郭免笑一笑，说道：“我不是你。”
　　方顿说道：“对了，盟主请我，想必有事要说。”
　　郭免说道：“人心不足蛇吞像，当初我找到你时，我只想做一个人人羡慕的人，想做天下盟主。我做到了，我当时说，我不愿意长寿，只要能做盟主，只做一年也可。我只愿意活一年，但如今我不愿只活一年了，我要活得久远些。”
　　方顿说道：“你可以废去自己的武功，成为一个比我差不许多的废人，那样你便可以活得久些了。”
　　郭免冷笑，说道：“那样我只能活几天，你以为怨复我他不想做盟主？他也想着渴饮一人泉。如果我是一个废人，他们会跟着我吗？”
　　方顿笑笑，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郭免看着方顿，说道：“我做了盟主，方才知道，我的权力有多大。想当年你做盟主时，那心境也不比我差。只是你杀的人比我少一些……”
　　方顿说道：“杀人一多，必多结怨。他们在等着你，等着你不行的那一天，那时他们会杀了你，像是宰一头猪，问也不会问。”
　　郭免慢慢说道：“他们并没杀了你。大概是你做的事多是善事吧？”
　　方顿笑笑：“你错了，我做的事再好，也一定得罪了一些人，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放过了我，只因为两个理由，一个是，我已是一个残废；再一个是，我做了你的总管，这一点，我还得谢谢你。”
　　郭免说道：“我知道，我也没你那么幸运。如果我真的成了一个残废，他们会……”他摇摇头，还是不想那事儿的好。
　　方顿忽地说道：“我知道，你有一个法儿，你可以在死前去一个海岛，自己默默地去死，让江湖的人以为你没死，以为你可能在哪一个荒岛上，他们会战战兢兢地等着你，一天天等着，他们怕你。那也很好。”
　　郭免笑笑：“这主意不错。”
　　当他们两人独自面对时，两人都是心平气和，他们不愿意多说。忽地，郭免问道：“有一件事，问你，有些难于启齿。”
　　方顿淡淡道：“是关于庄重？”
　　郭免重重地点头。
　　方顿不语，等待他开口。
　　郭免说道：“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但我喜欢她。她与那个梦雨在一起过，她还可能与别的男人在一起。”
　　方顿说道：“我虽没练过那血手印，但我知道，她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她才不到二十岁，所以她的欲望很强。她看着你，你不应她，她一定会找你周围的男人，她会报复你，一直到你死，她都不会让你安静。”
　　方顿说一说，忽地不说了，说道：“你恨她么？”
　　郭免说得很慢，像在嚼一个苦果，说：“她是我的妻子，我得照应她。她找别的男人，我要杀了她。”
　　方顿叹息，说道：“我当初就要杀她的，但她被捆在床上，哭着，我的心软了。她是一个好女人，我天天忙，根本就照应不了她，便只好让她去胡做了。”
　　郭免再问道：“她与别人，你知道？”
　　方顿点头，说道：“我知道，也装作不知。她是一个有血的女人，她想那种事，你给不了她，便只好休了她。你说，你能休了她吗？”
　　郭免大笑，说道：“我？一个武林盟主休妻，让妻子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不行，不行！”
　　方顿说道：“你可以杀了她，也可以把她关在家里，但那都不是法儿，你只能活一个多月了，是不是？”
　　郭免点头，方顿说道：“人生有一个巅峰。你想想，你做到了吗？”
　　郭免振作起来，问道：“什么是人生巅峰？”
　　方顿望着远方，说道：“人生有大事三：一是事业，你做到天下一统，所有人见了你都是又敬又怕。你是天下所有人都瞩目的人。二是家室，你娶一个最美最好的女人。她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所有的男人为了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三是造诣，你自己有一身本事，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本事。有了这三种，人生便到了极致，连天地都会嫉妒你，都会降祸给你。你要小心了。”
　　郭免说道：“你曾有过这三样，后来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现时心境如何？”
　　方顿笑笑，说道：“我对我自己说，方顿，你再也不是武林盟主了，人家看见你时，会视而不见。所有的人都比你更有本事，他们都能自行其是，但你不能。”
　　郭免问道：“你做盟主时，杀了那么少的人，如今有人谢你么？”
　　方顿一叹，说道：“这你还不明白么？他们如今会想着我如何如何。但如果再有一个新的盟主出来，他们会再想着郭免做盟主的时候如何如何。我想，说我的时候，是说我宽厚大度，仁以待人。再说你时，说莫不如你在时，那时你刚毅果决，处事果断，武林天下，一片肃然。还会再说别的什么吗？”
　　郭免大笑，他心头的云翳经方顿一说，烟消云散。他对方顿说道：“我听得那个梦雨说，血手印也有解法，能破解得开。我便不必一死了。”
　　方顿皱眉说道：“想必该有一个法儿，只是有那么一个法儿，当年的恶魔雨不休总该知道，你知道，他的本事已臻化境，决非你我功力可比。”
　　两人沉默。
　　郭免说道：“你该不会说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吧？”
　　方顿一笑，说道：“不会。我是总管，总管自有总管的心情。”
　　郭免忽地抬头问方顿：“你说，你愿意不愿意我得了那法儿？做一个不死的武林盟主？”
　　方顿哈哈一笑：“我做了你的总管，我便得照应你。我活着，得仰仗你。我不愿意再流离了，不然我与我的弟子去海岛上，也得自在自由。可我不去了，我不能再去流离颠沛，我不愿。”
　　郭免看着天外，那里有一群群走动的商队，郭免的眼光忽地柔和起来，他问道：“方总管，你说，你喜欢她么？”
　　方顿说道：“我是一个老人，老人喜欢一个女人时，与你们年轻人不大一样。”郭免笑笑，不再问了。
　　方顿说道：“一个人老时，便知道了自己许多不足，我对她有些苛刻，她做下了那种事，我也有些内疚。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你便可以为她着想了，你想着她，便知道应该如何做。”
　　郭免不语，他看着城外来来去去的人，忽地有些失意，他说：“当年我装作穷人家的孩子，你看破了我，赶我出来。你后悔不悔？”
　　方顿笑了，说道：“我为什么要后悔？我收下的孩子都是没父母的孩子，我不收下他们，他们也得死。不然他们就会变成一个乞丐，我收他们，让他们风光一时，但也可能让他死在武林人手里。我当时不收你，因你有父母……”
　　方顿不再说了。
　　郭免忽地扯住他的衣襟：“我的父母去求你了，对不对？”
　　方顿说道：“不错，你母亲对我下了跪，她不要你跟我。”
　　郭免再不吱声了，他恨他的母亲，但此时他的心有些酸。
　　方顿说道：“我从小便没有父亲，是母亲带大我的。”
　　郭免说道：“我如你所说，是到了人生的巅峰，我只有一件事没有做。我在有生之年，一定做下这事儿。”
　　方顿忽地笑了：“我去一趟，让他降服你，那样岂不是更好？”郭免说道：“桑木头不会听你的。”
　　方顿的脸上有了疲惫的笑意，他说：“他听不听我的，那没什么。只我是他的老对手，我来对他说，还好些。如果他不听我的，我就劝他与你一斗。”
　　郭免忽地说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方顿慢慢一顿，说道：“我想听你说。”
　　郭免说道：“他在破庙里，从前那个毛丫头住的破庙里。”
　　方顿见到了桑木头，桑木头正与毛丫头、一阵风、方八三个人在说笑。
　　他们在吃着一锅狗肉，狗是桑木头去弄的，是方八拾掇的，他们吃着狗肉，喝着酒，唠得正热闹。
　　方顿说道：“我也能吃一块狗肉么？”
　　桑木头一见他来，气得哼了一声，不理他。
　　一阵风有些激动，她说：“我拿来给你。”
　　方顿说道：“这肉不如我和臭木头在泰山顶上那一顿，那一顿肉，是他飞跑去正兴鼎拿来的，到了泰山顶上，还热着呢。”
　　毛丫头故作惊讶：“哎呀，那不是早就凉了吗？怎么跑也跑不赢啊。”
　　一阵风笑笑说道：“他用内功逼热，那也没什么。”
　　方八神往道：“那是了不起的内功。”
　　方顿看桑木头脸色微霁，说道：“我来找你，是要你带他们走开的，郭免要杀你。”
　　桑木头气哼哼道：“难道我坐在这里等着他杀？”
　　方顿说道：“你与他们三个乘船出海，那样最好。”
　　一阵风忽地跪下了，她对方顿说道：“爹爹，你也跟我们一齐走，何必要做人家的奴才？我看你在那里也够累的，你跟我们走，我侍候你，你一定会天天有笑脸的。”
　　方顿笑了，笑出了泪，他说道：“丫头，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了，我也知道八儿为什么要出去。我要他照应你，果真不差，当你与他一起来时，我就知道，你有托付了……”
　　方顿忽地看到了毛丫头，他笑一笑，说道：“女儿，你能不能凑近一点儿我，我跟你说几句知心话？”
　　一阵风凑近了方顿，方顿轻轻在她的耳旁说了几句话。一阵风很羞怯地点点头。
　　方顿对毛丫头道：“丫头，我跟你说，你与我女儿一齐，跟着八儿生活，你愿意不愿？”
　　毛丫头不料得他会如此说，她急得叫道：“你说些什么？”
　　她脸红脖子粗，急得乱跳。
　　方顿说道：“世事难料，人心不测，我看你也是一个好人，你便跟着雏儿与八儿一齐，去海外好了。”
　　桑木头粗声大气地说道：“我不听你的，我见郭免的功夫不错，我愿意陪他玩玩。”
　　方顿大声道：“你陪他玩，会玩丢了命的。”
　　桑木头说道：“有人顾命，有人不惜命，命值几个钱？我要这条老命做什么，宁可不要它，也不给人做狗。”
　　方顿说道：“郭免只有一个月可活了。”
　　桑木头说道：“我知道，你有心机，你有本事，你能弄得他死，你那算是什么本事？你……害了我女儿，你不是人！”
　　说到了委屈处，桑木头泪如雨下，他哽咽道：“我女儿跟你，你害死了她，还弄什么假瞎子？我杀了你也不解恨！”
　　方顿说道：“世上只有你可以杀我，你杀我好了。”
　　他静等着桑木头动手，桑木头恨道：“我为什么不杀你，我杀了你，可以替我的艳儿报仇！”
　　桑木头扑上去，忽地一阵风扯住了他，叫道：“外公，外公！”
　　方八也来扯他，叫道：“外公，你放过了师父，他已经……”
　　毛丫头也落下了泪，她不明白，方顿有时想得那么细心，为人着想。有时他还那么执迷不悟，莫非他真的就是恋着那个郭免与那一份权力吗？
　　一阵风说道：“爹，你跟我们走吧，你要跟我们走，我们就一齐走。”
　　方顿笑笑，那是苦笑，他说道：“我们一走出去，郭免的人就会出手杀人。至少我会拖累你们，我不做那种傻人。”
　　桑木头说道：“你一辈子都不傻，只是我女儿傻，我外孙女儿傻，我傻！”
　　方顿说道：“桑木头，你走吧，我把女儿交与你了，我只有一个女儿。”
　　桑木头叫道：“方老儿，你个老混蛋，我也只有一个女儿，我的女儿哪里去了，你把她交出来！”
　　方顿走出来，他在破庙外看到了殷没与怨复我，他们两人在那里等他。
　　怨复我说道：“郭盟主对方总管十分放心，只是不放心你的安全，要我们两人跟着，看来桑木头不会怎么样方总管的，我们也是多余担心了。”
　　殷没似乎不愿意听怨复我那阴阳怪气的话，他只是吐一个字：“走！”
　　两个便跟着车慢慢走，再回到郭府那深宅大院里去。
　　桑木头说道：“八儿，我要去与郭免一战，我要赢了他，如果赢不了他，我这一辈子都后悔。你想想，再过一个月，他就是一个什么功夫都没有的人了，我怎么去赢他？我再与谁打？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他，今夜就去找他。”
　　方八扯着他，叫道：“你不能去，你胜不了他。”
　　桑木头说道：“你没看过上一次吗？我胜不了他，也死不了。”一阵风扯着他，说道：“外公，你那么大的年纪了，你不必去拚命。”毛丫头说道：“师父，我们走吧，我们就去海岛，一个坏人也看不到，省心多了。”
　　桑木头大喝道：“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我带你们去海岛，我说话就算。”
　　桑木头大叫，跳着叫着，直逃走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