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割袍断交

 

2021-05-22 11:53:4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林渊走出了郝家。
　　他假装看不出郝慧那目光，装做看不出郝二爷的那担心，也假做看不出云娘的那假装的冷漠，他向他们告辞，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要去找那个林渊……”
　　他们看着他，好半天没有讲话。他们明白，他现在心里想着什么。
　　如果是他们，他们也会同他一样，寝食俱废，坐立不安的。
　　如果有了一个人，他现在装扮成你，到处去做坏事，你怎么会呆得很安心？
　　郝二爷只是瞪大一双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好！
　　我现在也有那么一点儿相信你是真的林渊了，我也是刚刚相信，你或许不会劫我们郝家的镖，不会杀我们郝家的人。”
　　云娘只是看着他，她的眼睛睁得很大。
　　只有郝慧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从这眼中看出了情意，看出了担忧，看出了焦急。
　　但郝慧是女孩子，她心中想着什么，却不会说。
　　他就这样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怕回头，他怕看见郝慧的泪水，也许她不会流泪，但他害怕，如果郝慧流泪，他怎么办？
　　所以他没有回头。
　　他来到了林家堡。
　　林家堡已经成了一座废墟，从外面看，林家堡已经没有一间好房子了。
　　他在林家堡外，呆呆地站立了好久。
　　他是不是在想他的童年？他是不是在想他的那些亲人？听说他们都死了，都死于河东三煞之手。
　　连他的老管家林忠也死了，被河东三煞杀死了。
　　他们死时一定是死不瞑目，他们一定心中很是坚信，只要他们的少爷林渊活着，他就一定会为他们报仇？
　　他仍然活着，但他至今也没有为他们报仇。
　　他还能为他们报仇了么？
　　“你是谁？”
　　身后传来了一声问话。
　　他身子一震，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不愿在这时见到这个人，但他又不能不回身见到这个人。
　　他慢慢回过了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吴帆，是天下一剑吴帆。
　　吴帆仍然是那个样子，她仍然是那么孤傲，她仍然是那么冷漠。
　　自从见到了郝家的人之后，林渊才明白什么叫人味儿，他非常喜欢郝家人那一份坦诚，喜欢他们对待人的那一份热情。他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绝不该弄得很冷漠。你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有人总关心你，你该有多快活？你该有多幸福？
　　可吴帆并不快活，她也并不幸福。
　　吴帆一见到林渊，就先是一愣，然后就是冷冷地笑。
　　林渊讲话了，他知道他应该先对吴帆说话。
　　“你在这里？”
　　吴帆一笑：“对，我在这里。”
　　这一句对话像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说。
　　吴帆看着他，她的目光中没有恨，没有怨，只有鄙视。
　　没有话可说时，是男人与女人相识的悲哀。
　　林渊道：“最近江湖上盛传，有一个林渊在江湖上杀人，不知你是不是知道？”
　　吴帆看着他，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就是那个同女儿楼楼主进进出出的林渊么，怎么会还有一个林渊？
　　吴帆看着他，不作一语。
　　林渊道：“有些事儿，你决看不出它的内情，这不是你看不出，而是你根本就不愿意看。”
　　吴帆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渊也不再讲话，他明白，吴帆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当然会明白他的话的。
　　他转身就走了。
　　吴帆看着他的背影。她头一回明白，她仍然喜欢他，真的很是喜欢他。就是他做了那么多坏事之后，她也仍然喜欢他。
　　她叹了一口气。她恨她自己，她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他？天下的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要喜欢他？
　　她告诫自己：吴帆，吴帆，你已经是一个要成亲的人了，你不能再想着他了。他如今已经是江湖上的一条狗了，你干嘛还要想着他？
　　她要嫁给另一个江湖上的很有名的人，那个人是剑圣鲁奇。
　　除了大侠林渊，剑圣鲁奇差不多可以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人了。
　　林渊找到了那个假货。
　　他知道今天他会同女儿楼楼主一起去北方酒楼，他们要在那里同一些江湖豪杰相聚。
　　他们有些江湖上的恩怨，要在这里了结。
　　他们的人很多。
　　林渊是老江湖了，他知道他怎样可以去酒楼上等。
　　他先到了二楼，坐在二楼最里面的一张闲桌上。
　　他给了店伙计一块银子，说道：“我是同那些订桌的大爷们一起来的，可我不耐烦他们讲那些什么江湖恩怨，吵吵嚷嚷的，吵得人脑袋都疼，你别管他们做什么，只是给我来上几个菜，来上一壶酒，就自管干你的去好了，我就坐在这里听他们吵，你看好不好？”
　　有了银子，店伙计自然很是高兴，连连说好。
　　林渊就坐在这里等。
　　他没有等多久。
　　就听见了很大的嗓门在互相寒暄，在互相道好，就见到了人们一齐从楼下走上来。他们都谈笑风生，互相之间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里有林渊的旧相识，而且大都是他的老朋友，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一个个笑容可掬，都来到了楼上，落了座。
　　这里有那个被假林渊打伤的雪翁，他的神情很是不快，他低着头，走进了酒楼，自己也不去同众人寒暄，自顾自去坐在那里。
　　林渊一见到雪翁，就不由得有些激动。他是雪翁的好朋友，他怎么会向雪翁出手？
　　那个向雪翁出手的混蛋是谁？
　　陪雪翁来的都是他的好友，他们是大刀云飞、大烟袋关娇娇、赌客许石，还有从不出山的赶山人姜十二。
　　姜十二是赶山人曲亮的徒弟。
　　他从不出山。自从他师父曲亮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在山中练武，他曾发誓，如果不练成一身好功夫，他决不出山。他如果要出山了，就一定要为他师父报仇。
　　他的头发已经长成了虬狮一般，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削发了，不报了他的师父的仇，他决不会削去他的长发。
　　他如今也出山了。
　　他大概还不习惯这山外的日子，他一走进酒楼，还是四外看看，脚下的步子还有些不稳，他走山路走惯了，走平道反而有一点儿跌跌撞撞。
　　他拣一张桌子坐好，就低下头来喝酒，再也不理会其它人的寒暄了。
　　又从楼下走上来了一拨人。
　　林渊虽然是见过大阵势的人，这时也不禁眼热心跳，他看见了他的仇人。
　　从楼下走上来的是女儿楼楼主牡丹，还有那一个假林渊。
　　他们相互依偎着，一边走一边谈。说得是热心，也很是快乐。
　　谁看见了他们，都会马上明白，他们是一对棒打不散的情侣。
　　牡丹走上来，向众人一笑，说道：“让你们久等了，我和林哥来晚了。”
　　她那样子很是妖娆。
　　她先让女儿楼随同前来的女孩儿把酒楼的椅子擦了又擦，然后才招呼假林渊坐下。她向假林渊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外面的地方不能随便就坐，你知道那儿有多脏？坐上去，冷了会得病的。”
　　假林渊只是一笑，竟然就听她的，等她把椅子擦好，再坐下。
　　从楼下又走上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同大家都不一样，她走得很慢，走上来之后，向四外看看，就去找了一个闲位子坐下了。
　　她坐得离林渊不远，林渊可以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气。
　　她就是天下一剑吴帆。
　　众人一都坐定，这女儿楼楼主就笑，她娇声说道：“不知道这些江湖前辈找我们来，有什么事要说？如果有事要说，就请快一点儿，不然我们可要走了。”
　　大刀云飞是个豪爽的人，他冷冷道：“我们要找的是林渊，可不是你，你最好不要讲话。”
　　牡丹不以为忤，她仍向云飞道：“老爷子以为林渊的事就不是我的事了么？如果老爷子明白夫妻本是同命鸟这个道理，你就不会怪罪我了。你知不知道，自从嫁给了林渊之后，我已经累得瘦了许多，我太为他操心了。”
　　她说至这里，竟然还象模象样地一叹。
　　众人真不明白，她这是向人家显白，还是真在叹气。
　　大刀云飞是老江湖，自然明白最好的办法是不理她，他转头向她身边的林渊说道：“林渊，你近来可好？”
　　假林渊叹气道：“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众人看着他。
　　“我有什么好？老朋友都来了，却都没了往日的情份，没人向我打招呼，还好什么？”
　　林渊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假林渊确实很象他，如果他不知道他自己确确实实就是林渊的话，他也会以为这个人就是林渊。他那气势、那风度、还有那狂傲不羁的神情，都十足是一个大侠林渊。
　　他究竟是谁？他一定是他的一个熟人，一个对他十分熟稔的人。
　　大刀云飞大声道：“林渊，在座的这些人，大多也算是你的老朋友了，听说你伤了雪翁，却也都是吃惊不小。你与雪翁是过命的交情，你怎么能伤了雪翁？这中间的过节，让我们不明白了。如今咱们大家都来了，你能来这里最好，也给大家一个交待。”
　　大刀云飞是老江湖，说起话来就很明白，明明是众人这一次要这个林渊向雪翁道歉，却也说得委婉，说得含蓄，让人听上去觉得舒服些。
　　假林渊只是冷笑，他并不答一言。
　　牡丹在一边却说话了：“他与你们有什么交好？你们何必与他自套交情？他如今是我的夫君，我的事儿当然也就是他的事儿，你们如果得罪了我，也就是得罪了林渊。你们如果得罪了林渊，当然也就是得罪了我。”
　　大刀云飞道：“我没问你话，女儿楼的本事，我早有耳闻，我从不与女儿楼的人讲话。如果今天是你女儿楼来人，我云飞还不来呢。
　　我只是想要林渊说一句话，想问问他还要不要这些朋友了？”
　　假林渊看着云飞，象在梦里一样。
　　别人看假林渊，都以为他这是沉迷在女色之中，就是这痴痴迷迷的样子，都心中暗暗叹息。只有林渊在一边才明白，知道他这也是一计，这些人同林渊交情甚笃，如果他讲话过多，或者他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怀疑，所以他就装成这样子，像是沉迷在情欲之中，不能自拔，好掩人耳目。
　　假林渊看着云飞，不作一语。
　　雪翁看着假林渊，却忍不住了，他话语呜咽，显然心中很是激动：“林渊，林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伤了我有什么要紧？可你不该杀死白龙剑，他只不过是劝诫了你几句，你听也好，不听也罢，为什么要动手杀他？他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条汉子。你这么杀人，与那个王八蛋鲁奇有什么区别？”
　　假林渊一叹，他缓缓起身，看着众人，他的嘴角带笑，显然并不把这些人看在眼里，他转了一圈儿，对众人施礼：“林渊从今天起，与诸位割袍断交。以前的交情就如过眼烟云，全过去了。从今以后，诸位在江湖上行事，还是小心为妙，千万别惹了我，也别惹了女儿楼才好，到那时可别说林渊不讲情谊。”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就走。
　　牡丹自然是跟在他的身后。
　　这时，有人喝了一声：“且慢！”
　　众人闻声望去，说话之人却是吴帆。
　　吴帆刚才只是听林渊讲话，她只是默默在听，没有插一句话。
　　假林渊站住了。
　　吴帆道：“林渊，我与你从今日起，断了交往。我近日要办喜事了，我要与剑圣鲁奇成亲。如果你有兴致，欢迎你来喝一杯酒。”
　　假林渊听得这句话，身子也一颤，他没回头，但他站了好半天没有动，然后他就轻轻一吁道：“好，好，有喜酒喝总比没有好。我一定来喝这杯喜酒。”
　　他扬长而去。
　　酒楼上，只剩下了这些林渊的昔日朋友。
　　他们一个个都不发一言，相互瞅瞅，都悲从中来，他们为林渊伤心，他们失去了一个朋友，失去了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有什么比失去朋友更令人伤心？
　　他们面对着酒杯，不讲一句话。
　　他们实在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