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生生死死无悲哀

 

2021-05-22 13:42:5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夜来临了，这是牢房中的夜。
　　牡丹看着漆黑的牢房，她头一回感到害怕。
　　她想到了死去的郝慧，想起了郝慧姑娘看着林渊的眼神。
　　郝慧姑娘心中一定是有林渊，她想着林渊，她要嫁给林渊，宁可为林渊而死，她是喜欢林渊，她爱林渊。
　　她的爱是不是比牡丹更强烈？
　　牡丹睡不着。
　　她轻声道：“林……林渊……你睡了么？”
　　好半天，林渊才回答：“没睡。”
　　牡丹道：“林渊，我睡不着。”
　　林渊道：“你想做什么？”
　　她沉吟了一下，她要做什么？夜半三更的，她能做什么？她这时很盼望能躺在林渊的怀里，好好地睡一觉。这一觉没有恶梦，没有惊恐，只有甜甜的沉睡。
　　但她不能。她虽然同林渊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拥相抱，依依相惜。
　　她只能远远地望着林渊，望着她的心上人。
　　她的心都要碎了。
　　“我怕……”
　　林渊不说话，他知道，这牢房里还有一个人，这也是一个不幸的人。如果此时未睡，她一定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她一定会听得见她与他的讲话声。
　　林渊道：“没什么可怕的。”
　　她不答话，她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她顿时也心中一阵悲苦，他是林渊，他也这样，世上的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男人的心，总是不如女人那样纯情，象郝慧，甘愿为男人而死。
　　想起了郝慧，她心中就又是一动。她知道，郝慧今后会象一个影子一样跟定了她，也跟定了林渊。她如果同林渊在一起，他们中间，一辈子都会有一个郝慧。
　　她不会让别的女人再来占他的心了。
　　“林渊，你说，剑是什么？”
　　林渊一听她说起了剑，心中便一阵轻松，她只要不再提他与她的情感，不再与他讲郝慧，他心里总会好受一些。
　　林渊道：“过去，师父同我说剑，他告诉我，心即是剑，只要有心，便是有剑了。我以为他讲的只不过是一种道理，但如今我明白了他的话。”
　　武学之道，也极是深奥，能得到象林渊这样的人一番指点，一定会进境极快，终生受用不尽。即便是鲁奇在此，林渊谈剑的这一番话，他也一定会洗耳恭听的。
　　牡丹听得出神，她明白林渊讲的是武功之道，是一种很深奥的道理。
　　她知道这种道理如果能够悟透，学起武功来便可以事半功倍。
　　心即是剑，说是好说，但你一做，便知很难了。
　　你不能用心作剑，是因为你心还不坚，不能忍，不能出世超尘，就无法达到这一境界。
　　牡丹心荡神移，她心中在想着能以心为剑的妙处，她想着人如果能够练成这种境地，就可以无往而不胜了。
　　“你说……我能练成么？……”
　　林渊一笑：“为什么练不成？”
　　他们只顾说话，忘记了还有一个吴帆存在。
　　吴帆为什么不讲话？她是不是也在想这以心为剑的道理？
　　他们同时想到了吴帆。
　　吴帆的心中够凄苦的了，她今晚一定是夜不能寐，她一定在想鲁奇，想她今后同鲁奇在一起的悲哀，想她是误嫁匪人，想他的嗜杀如狂，悲凄不胜。
　　“吴帆姐……”
　　牡丹的叫声是怯生生的，她心中突然想到了她对不起吴帆，是她同林渊在一起了，才让吴帆走开了，才让吴帆去同鲁奇成了亲。如果她仍同林渊在一起，她不会这样不快活。
　　没有人答话。
　　吴帆没有一丁点声响。
　　林渊听她要同吴帆讲话，心中也很高兴，他觉出吴帆是闷闷不乐，她是看到了鲁奇的痴狂疯狂，知道他不可救药了，才这样悲苦不已。
　　他们无法安慰吴帆。她是个要强女子，心中悲苦，却不愿向任何人诉说。
　　牡丹说道：“吴帆姐，你说，心即是剑，能做到么？”
　　她就静等着吴帆讲话，她想听听吴帆的话，她相信吴帆一定会有些见解，她会让牡丹明白许多道理。
　　可吴帆不语。
　　她是不是心中对牡丹仍然恨毒？她是不是已经决心再也不去理睬牡丹与林渊？林渊突然心中一颤，他觉出有些不妙。
　　他从来就有这种直觉，这直觉曾救过他许多次性命。
　　现在他为什么又有了这种直觉？
　　他喊道：“吴帆，吴帆，你在么？你说话呀，你说话！你哪怕说一个字也好。”
　　但吴帆仍不声响。
　　林渊心中突然变得冰冷。
　　他呆呆地坐在了地上。
　　看守人被喊来了。
　　他们很吃惊，怎么又有了一具尸体？
　　这是吴帆，是天下一剑吴帆，是那个极为孤傲的吴帆。
　　她死得很洁净，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丁点儿表情。
　　人如果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了，就只好毁于自己的羽毛。
　　林渊看着吴帆，他不能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吴帆，吴帆，你这是何苦？你这又是何必？
　　他的眼中流出了泪水，泪水很涩，泪水也很苦，他不知道他还要流出多少泪水。他流的泪水已经够多的了，他要再也不流泪，哪怕流血……
　　女儿楼的女人们对吴帆并无好感，她们见到吴帆已经死透，就打发人去报楼主知道，然后叫人去告诉鲁奇。
　　鲁奇飞快赶来了。
　　他默默跪在吴帆面前，他没有泪，只是静静地看着吴帆。
　　他的心里很凄苦。
　　吴帆，吴帆，你为什么要死？你知道不知道，只要再过些时日，我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了？到了那时，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会受到整个武林的尊崇，你会成为天下第一美人，你会是万人瞩目的人。到了那时候，你有多荣耀？你何苦如此？你何必如此？你不愿意同鲁奇在一起么，你不愿意做我的妻子么？你要是不愿意，为什么不早说呢？我会让你活在我的身边，让你过上皇后般的日子……
　　鲁奇明白了：他从前那样急迫，要匆匆忙忙做天下第一高手，多半是为了吴帆，他怕吴帆看不起他，怕吴帆以为他不如林渊。现在吴帆死了，他就是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又有什么用？他再荣耀富贵，再声名显赫，没了吴帆，也是衣锦夜行，味同嚼蜡，又有什么意思？
　　泪水在心里，而不是在脸上。
　　他慢慢站起来。
　　他走到林渊面前。
　　他看着林渊，林渊看到了他眼里的悲伤。
　　林渊不知道他会有这么悲伤。
　　他看定林渊：“你也没得到她，我也没有，她自己走了。”
　　林渊无语，他面对悲苦不已的鲁奇，能再说什么？
　　鲁奇道：“林渊，是你杀了她……”
　　林渊道：“鲁奇，你杀死她，是你这个人狠毒残忍，可你不该让她这么死在监牢里，你死有余辜……”
　　鲁奇道：“你也认为我这个人该死？”
　　林渊道：“我恨不能宰了你！”
　　鲁奇缓缓说道：“这可就怪了，我今晚也想杀人，我想杀了你，让你去那边向吴帆讨好去吧……”
　　他的脸扭歪了，他的手在抖，他走向监牢。
　　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又把监牢的木栅全都击飞，走进牢中。
　　他向林渊怒吼：“说！她死前都说了些什么？”
　　林渊道：“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鲁奇道：“不会，绝不会，她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你是在骗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骗我做什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别作梦了！我一定要杀死你，一定要杀死你……”
　　牡丹突然讲话了：“鲁奇，她……确实没有讲一句话。”
　　鲁奇斜觑着她：“你讲话做什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是个傻瓜，是天下第一的傻瓜，你以为林渊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是一个废物，被人打得满地爬的废物。你愿不愿意看看我是怎么杀死林渊的？你愿意不愿意看看大侠死时是什么样子？你以为他会同别人不一样？你以为他如何英雄？他也是怕死，他死时那死相比什么人都难看，你想不想看一看？”
　　鲁奇以为牡丹的回答是不想，谁知道她轻轻一叹，却说道：“我想，我想了好久，虽然心里不愿意，可还是想让他与吴帆死在一起。”
　　鲁奇呆了，他怔怔地看着牡丹。
　　她不是林渊的心上人么？她为什么要让林渊去死？林渊死了，她又有什么好？
　　牡丹的脸上是一种澈悟，是一种大喜大悲之后的澈悟。
　　她浩然一叹：“因为我知道，我欠吴帆的太多了。你知道我是在哪里见到她的？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林渊的家里。那时，他与她还是好朋友，对不对？我一见她呀，就知道他们之间一定很知近。我看吴帆不光是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她这人漂亮、温柔，是个武林中少见的人。我如今后悔了，早知她的心是同林渊在一起的，我又何必要同林渊在一起？让他们成为眷属不是好得多么？我现在后悔了，正好你要杀了林渊。你杀好了，让他去与吴姐姐地下相见，恐怕有说不尽的话呢。”鲁奇的眼睛红红的，他已经忘记了他是在哪里，他只想杀人，他想杀人！如果杀死林渊，真就象这个小丫头说的，岂不是便宜了林渊这个混蛋，让他在过几日的武林聚会中死，让他先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岂不是更好？
　　可他想杀人，他不杀林渊，他也要杀别人。
　　他没人可杀。这里除了林渊，就是牡丹，他不杀林渊，就只好杀死牡丹。
　　鲁奇笑了，这是眼睛已经变成血一样红的人在笑，这是狞笑。
　　“你说，是你让林渊离开了吴帆？”
　　牡丹已经觉出了不妙，但她知道她不能退缩，她如果退缩，鲁奇要杀林渊，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笑着，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她的心中很是凄苦，如果鲁奇要杀人，就让他来杀她好了，他杀了她，就不会再去杀林渊了。
　　她一定要救她的渊儿。
　　鲁奇突然笑了，这是一阵狂笑。
　　他要杀人！
　　鲁奇直向牡丹的牢房走去，他的眼睛盯着牡丹，他边走边说道：“好，好，你不要林渊死，你自己就去死，这样岂不是很公平？林渊，我死了女人，你的女人也该死，不然这怎么公平？”
　　鲁奇走向牡丹。
　　“我要杀了你……”
　　牡丹却面带笑容，她笑得满面春风：“鲁奇，谢谢你……”
　　鲁奇一怔：“你为什么要谢我？”
　　牡丹一叹：“鲁奇，鲁奇，你不知道我有多难？我是女儿楼的人，却跟着林渊走了。女儿楼的老祖宗对我很好，我一向无以为报，如果你杀了我，我就再不会有什么烦恼了。再说，我跟着林渊，也心里难受。”
　　鲁奇看着她，他知道这个小丫头诡计多端，怕被她算计了。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是跟着林渊难受，就问道：“你难受什么？”
　　牡丹长叹，回头看看林渊，不讲话。
　　鲁奇心中明白了，她是在说她跟着林渊，林渊身无功夫，处处受人凌辱，她心中无法排遣这苦痛。
　　“你知道是谁给林渊下药的么？”
　　鲁奇不言，只是凝视着她。
　　“是我，是我亲手把他毒倒的。我用了比平日多两倍的药，药力太大了，就把天下第一高手林渊林大侠给毒成了这个样子……”
　　鲁奇非常想问她一句话，他冷冷道：“你为什么要给他下毒？”
　　牡丹一叹：“你不是女人，自然不明白女人的心思。如果你得不到的东西，这东西又很贵重，你买不起，又偏要得到，你用什么办法？”
　　鲁奇道：“抢！”
　　牡丹笑道：“好主意！如果你抢也抢不到，你连打也打不过人家，你怎么办？”
　　鲁奇笑笑：“我没有办法。”
　　其实，他未必没有办法，他只是想听听牡丹的办法而已。
　　牡丹笑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你先把它打碎，这样它就不贵重了，就没有人再想要它了，对不对？那时你就可以得到它，占有它。你看，这法儿简单不简单？”
　　她以为她已经说动了鲁奇。
　　鲁奇只要不去杀林渊，只要林渊还活着，她就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鲁奇道：“好，你说得再好也没有了，我一定照你的办法去做。你是林渊的心上人，你是不是很贵重？你是不是没法买来？你是不是林渊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弄到手的人？好，好极了，你看是不是好极了？！”
　　她突然没话了，她明白她其实并不聪明，就象鲁奇并不蠢笨一样。
　　她才想到，为什么林渊没有说话。因为他明白，她是在焚火，在玩一个很危险的游戏。
　　她死了，林渊还能活下去么？
　　她难道不明白她在林渊心里的位置么？
　　鲁奇已经扑了过来。
　　她决定反抗，她向鲁奇出手了。她脸上还笑着，手却一点儿也不留情，劈向鲁奇一掌。
　　鲁奇马上就抓住了她的手。
　　“你以为我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你以为我上了你的当？你把剑圣鲁奇也想得太笨了一点儿了，是不是？如今你可以看出来，我是怎么对付你的了。你告诉了我一个好主意，我不能杀死林渊，我要让他受苦，让他活活死在众人的羞辱之下。但我可以让他更难受，只要杀死了你，他岂不是很难受？他会同我一样，心里很不是滋昧。你说，这方法好是不好？”
　　他狠狠掐住了牡丹的脖子。
　　“你也该尝尝林渊尝过的味道！”
　　牡丹知道她快死了，她要死在鲁奇的手里，她要被鲁奇活活掐死……
　　她是不是还在惦念林渊，她是不是再也无法惦念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