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衣女

 

2021-05-18 10:44:39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钱毛在闭目养神。王渐没什么可养，他在等待着“咬刑”。“咬刑”的主角是蚊子，蚊子只有天黑时才会有。
　　他们就等蚊子。
　　钱毛没一会老实，一会儿去掏雀，一会儿又烧雀蛋。傍黑时还点火，烧雀蛋吃，他还喂王渐吃雀蛋。
　　王渐只好吃，肚子里不再咕咕响了，但象着了火，一阵阵紧缩。天黑下来了，钱毛很兴奋，他告诉王渐，他是头一回见“咬刑”。钱毛点着了篝火。
　　篝火很旺，他把一块香料放在篝火上点燃，然后飞快地把这块燃着火光的香料放在王渐面前。他又去把篝火弄旺，压一堆鲜枝在上面，让它冒出浓浓的烟来。钱毛就坐在那篝火边，盯着王渐看。
　　香料的味儿很浓，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扩散。先听见嗡嗡的细响声，后来这细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只听得见一阵阵嗡声组成的大响了。在浓烟中，扑下来的是一团团的黑影。这就是关东山的“小咬”。关东山人有句俗话说：宁喂大蟒，不叮小咬。那意思再明确不过，蟒蛇一口吞吃了你，也是一个痛快。小咬叮满身上，那酷刑难熬。一团团蚊子都扑在了王渐的胸前、脸上。
　　他忍不住哼了起来，呻吟着。
　　钱毛很兴奋，也很害怕：“你怎么啦？受不了啦？你能不能坚持住？书上说小咬咬人是三个时辰才死。你坚持住，看能不能坚持三个时辰以上，行不行？用不用我找块布把你的脸包起来？”
　　王渐想骂他，但一张嘴，嘴里就爬飞进去一些小咬，有的咽在嗓子里，很难受。
　　他浑身象着了火，又痒又疼。恨不能马上死掉才好。
　　钱毛偎在篝火边，烟浓，使小咬不敢靠近。
　　王渐的呻吟声大起来了，象野兽吼。
　　钱毛看着他，突然呜呜哭起来了：“呜——呜——你怎么样了，你能不能死？你可别死啊，我还没杀死一个人呢……”
　　这时，就听见有人轻轻地一声叹息，这是女人的叹息。
　　钱毛马上没了眼泪，从篝火边跳起来：“谁？你是谁？”
　　从篝火边走过来一人女人。这是一个身穿一身白衣，披散着头发的女人。
　　小咬一见有人来了，马上一团团黑雾向她扑去。
　　钱毛急忙喊：“快走，不然你会被咬死的……”
　　但小咬已经扑到了那女人头上，把她围了起来。
　　晚了！钱毛吓得闭上了眼睛。
　　奇怪，那个白衣女人并未被小咬咬着，那些小咬似乎畏惧她，围着她绕圈子飞，不敢向下飞落。
　　那女人渐渐走向树下。
　　钱毛突然觉得不妙，他想起身逃跑。
　　但那女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回头叱了他一句：“别动！”
　　钱毛就不动了。
　　那女人走到树下，叮在王渐身上的小咬都一点点离开了，慢慢围成团团黑雾，在他俩头上飞旋。
　　女人把王渐解开，抱他到篝火边。
　　王渐早已昏迷，不省人事。他浑身被叮得血淋淋的，皮肤又烂，肿起老高。
　　天大亮了，王渐醒过来了，他用力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
　　他看见一个美丽的白衣女孩儿，头发披散着，眼睛很大，很滋润。
　　他转过头，看到垂头丧气的钱毛。
　　他还活着？他只记得浑身象着了火，象皮肤发热、发痒，身子里的肉一点点发胀，都象从骨骼上脱落下来了，他的心脏也怦怦激跳，象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然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王渐呻吟道：“我还活着？”
　　没人回答他。
　　他看着白衣女人，这女人仿佛很面熟。
　　白衣女人突然一笑，他马上想起来了，她是乔桥，是那个要和他结拜的乔桥。
　　“是你？”他觉得好心酸，眼泪就落出来了。
　　白衣女人很温柔，扶他坐起来。问道：“你还疼么？”
　　“浑身如火烧。很烦……”
　　乔桥一笑：“有个办法，不知你肯不肯干？”
　　他看着她。
　　乔桥衣袖一抖，递上来一根大烟袋：“只要你吸上一锅烟，就好了。”
　　他点头，他讨厌大烟袋。但此时只好吸，不吸，他有什么办法？白衣女人为他点烟。
　　他用力吸，烟呛得他咳嗽。呛肺，呛心，呛胸，直呛到他的胸袋。可是怪，一呛得他鼻涕眼泪齐流，心里的那烦躁却没了，浑身一片宁静。
　　他用力吸，他从不动烟，可这回，他吸了三锅烟。
　　王渐坐起来了，身上的肿退了。他看着钱毛，默默地看着钱毛。钱毛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仇恨，也看不到报复。
　　乔桥问他：“你想把他怎么办？”
　　王渐不讲话。
　　乔桥把大烟袋又递给他。
　　烟袋杆是金的，烟锅是精钢的，嘴是硬玉的。烟锅大似茶盅，如果敲在钱毛的头上，钱毛立即就会死去。
　　钱毛闭上眼睛，不动。
　　王渐把玩着大烟袋，突然说道：“好东西……”
　　白衣女人莞尔一笑：“好东西？”
　　王渐大声道：“好东西！”
　　两个人哈哈笑起来。
　　王渐对钱毛道：“你走吧。”
　　钱毛恍若无闻。
　　王渐道：“你回去，跟着你哥哥，干点正事……”
　　钱毛突然吼叫：“狗屁正事，他们一本正经的，光教训我。我听够了他们那些话。我就是要干我自己的！”
　　王渐与乔桥不作声。
　　钱毛瞪圆了眼珠看他俩：“你别以为我怕你。我是怕她，我就怕她。我怕两人，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她。怕我姐姐是假怕，怕她是真怕……”
　　他起身走了，小身影子一跳一跳的，一边走一边低头抹眼泪。她和他独自在林子里，仍坐着。钱毛的一番话，把他们说得更近了。
　　她问：“你为什么放他走？”
　　他苦笑：“你能怎么办？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可她和他又突然狂笑，狂笑之后他又低下了头，很不好意思。孩子，什么狗屁孩子，差一点儿让他见了阎王。
　　她问：“你来关东干什么？”
　　他说实话：“相亲。”
　　她问：“谁？”
　　他答道：“关娇娇。”
　　她问道：“你见过她么？”
　　他摇摇头。
　　她愣了一会儿，说道：“关东王住得很近，你马上可以找到了，我可以带你去。她们家很有钱，宅院很大。”
　　他叹气道：“我不去了。”
　　他怎么还能去？就这一副倒霉样子，怕不叫那位关娇娇笑破肚皮？他的相亲聘礼也没了，那一块暖玉当了一百两银子。他被这关东地面的人害惨了，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她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千里迢迢来了，不去，回去怎么跟父母说？”
　　他只好叹气：“把命还给父母也就是了，他们只好认这命。要不怎么办？我这样子，不会把娇娇小姐吓死？”
　　她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