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帝庙

 

2021-05-18 11:59:5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关帝庙是个小庙。没庙规，没香火，庙墙倾圯，关帝也灰头呛脸的样儿。没人光顾这里，可周仓捧着的那一柄大刀上突然插上了三枝花儿，这是三枝杜鹃，长白山里的野生杜鹃，开得正火。
　　半夜三更，关帝庙里点起了篝火。
　　是一个瘸子，双腿都瘸，别人可以瘸一条腿，他却偏偏瘸了两条腿，而且左腿向里划圈儿，右腿向外划圈儿，人称“左来右去”瘸丁儿。他姓丁，人们偏叫他“瘸丁儿”。他点着了篝火，坐在关帝面前喝酒。
　　酒不错，是高梁烧，菜是一只猪腿，抱着啃。他专心地喝酒，无视无听。
　　从窗外飞身闪过来一个女孩儿，红衣红裙，扎红头绳儿。过来也不搭话，坐在他对面。他一放下酒瓶，她就抓起来喝一口；他再放下猪腿，她也咬了一口。
　　瘸丁儿不讲话，女孩儿也不讲话。
　　大门一响，就走进来了胡飞。
　　这二人也不理他，他也就在篝火边坐下，烤火。
　　胡飞喃喃自语道：“天挺黑了，挺晚了，是不是？”
　　这瘸丁儿和红衣女孩儿也不理他。
　　胡飞又念叨道：“上回我得罪那两个人，谁知人这么没肚量，这么一点事儿竟一个月不讲话。真他妈的……”
　　红衣子孩儿和瘸丁儿仍不理他，二人仍喝酒，吃肉。
　　胡飞没办法，只是瞪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
　　突然胡飞兜子里掏出一叠银票。
　　他喃喃自语道：“火不旺，别熄灭了，冷……”
　　他抽出一张银票。
　　两个人睁眼看着，这是一张五千两的京城同仁堂的银票，十足兑现的银票。
　　胡飞笑眯眯地把它点着，抖一抖，烧光，又抽出一张，还是五千两，又凑上去烧红衣女孩儿和瘸丁儿一齐吼道：“你他妈的烧包吧？烧上银子啦……”
　　二人向火一扑，人从火堆上飞过去。倏忽人就交替飞过，又坐在对面。
　　红衣女孩儿和瘸丁儿手里各有一半银票。
　　胡飞哈哈大笑：“你们两人不是讲话了么？真是有钱能叫鬼推磨，有钱能叫……”
　　红衣女孩儿吼道：“住口！”
　　胡飞果然听话，生生地咽住了他的话。
　　胡飞把银票递给瘸丁儿，一张一张地递，递了五张。又递给女孩儿，递了五张。
　　红衣女孩儿粲然一笑道：“不够不够。这一张买木梳，这一张买花粉，这一张买胭脂，这一张买衣服，这一张买头油……还得买裙、买鞋……”
　　胡飞哈哈大笑道：“好。这一张买花轿，这一张买棺材，这一张买……”
　　红衣女孩刚笑眯眯地接银票，突然倏地出手，一瞬间与胡飞递了十多招。
　　瘸丁儿一咳嗽，慢吞吞地道：“说，干什么去？”
　　胡飞脸色郑重，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包里包三根半尺长的木棍儿。
　　这三根木棍并不希罕，奇怪的是，每一根木棍后面都有一点枝叶长在上面，枝叶上有剌儿。
　　红衣女孩诧异道：“这是什么？”
　　瘸丁儿道：“莫非有毒？”
　　无毒，但三根木棍都有血，血干涸了，把木棍凝成黑色。
　　三根木棍儿，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
　　镇边大员督抚明铨，在凤城府宅内做寿。这人一脸笑，被属下官员们称“笑婆婆”，来祝寿的人也有个千儿八百的，寿礼自然也不会少收。
　　督抚是大员，清代官制中，督抚对属员不但可以随时弹劾，还可以用人地不相宜的理由予以调动，也可以用留省察看的名义不许其到任。州县官有的本是肥缺，督抚也可以因其是科甲出身，用文理尚优这一个冠冕堂之名将其改以教职，去让他任那清水衙门的学官。因为督抚权重，所有的下官都巴结。
　　“笑婆婆”这一天寿筵格外忙碌、热闹。直闹到了掌灯，众贺客渐渐散去。
　　督抚喊下人下锁关门，自回内堂，让三个心腹人随他去内堂，他要对这些贺礼一一过目。
　　明铨坐在堂上，让三个心腹把那些贺礼一一呈上来。
　　这三个人是：无影剑柳无恨，笑弥佛二戒，量天尺于停。在旁边坐着的还有督抚夫人，明铨的老婆。
　　三个人搬动礼品，一件件，一样样般上来。
　　无影剑柳无恨报道：“锦匣一只……”
　　督抚明铨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送礼者名讳，柳无恨就奇怪地咦了一声。
　　打开了锦匣，匣内无礼物，只有一张白纸。
　　量天尺于停把这纸条抓在手，念道：“督抚明铨，送你一根‘剌官棒’……”
　　不见有什么动静，也不见有什么人说话，就听得督抚明铨大吼一声：“啊——”
　　人就歪倒在坐椅上。
　　众人忙上去看：一根树棍从后背插入，直剌入心。
　　明铨已死。
　　第二个故事——
　　盛京将军辖下金州副都统德木扎布，三月七日做寿。这年他三十二岁。
　　白日喝酒。寿筵多是武官战将，德木扎布又曾多次随盛京将军刚毅征讨边远部落屡建军功，他双臂能开巨弓，又能抛一手十六枝连弩箭，是金州城内的英豪之士。
　　在酒桌上，德木扎布突然脸色一变，手向背后一抄，手中抄来的是一枚铜钱。
　　他刚想讲话。
　　众武官就见到了这一奇景：金州副都统德木扎布的胸前插了一根树枝，树枝边颤颤的一片枝叶，枝上还长剌儿。众人刚想惊问，就见副都统咧嘴一笑道：“是谁开这……玩笑？”
　　副都统扑通一声就倒下了，人就此死去。
　　喝酒的多是属官，有参领、副参领、骁骑校尉等六七人。
　　所有人都没看清这一根树枝是怎样插在副都统的心上的。
　　第三个故事——
　　通政使大人刚浚，喝过三杯酒，微醺时刻，在暖房内沐浴。
　　官员入浴，也十分讲究。用一长瓜形木盆，注入温水，妾女五人，服侍刚浚除去长衣、内衣，人慢慢浸入水中，再以温水浇洗人身，轻轻去垢。
　　女人的手好温柔，刚浚就闭上眼睛。
　　他突然觉得胸前一剌疼，低头一看，竟有一根树枝插在胸前。他念叨着，喊：“这是什么，拿……拿……”
　　言未竟，人已气绝。
　　就这样三根树枝，插在三个人胸口。
　　三个人都是官员。
　　明铨，镇边大员，从一品，为最高地方官员。
　　德木扎布，副都统，正二品，掌一州兵权。
　　刚浚，正三品，掌各省题奏书本，决疑大狱。
　　胡飞讲完，摸酒去喝。
　　瘸丁儿头摇得象拨浪鼓儿：“没劲儿，没劲儿，咱不想和官儿打交道。”
　　红衣女孩儿看着手里那几张银票：“我不如把这几张票子给你了，这事儿可不怎么好玩儿。”
　　胡飞怔怔地看他们俩一眼，转身向外走。
　　红衣女孩儿和瘸丁儿不约而同地纵身一跃，拦住了他问道：“你到哪里去？”
　　胡飞慢吞吞道：“我去办事儿，你看……”
　　他从怀里掏出件衣服。这是一件红衣服。
　　“我想杀了一个官儿，把这件红衣服放在匣子里。”
　　他又掏出两只破鞋，这是两只磨偏了鞋底儿的两只鞋，左脚一只内侧薄，右脚一只外侧薄。
　　胡飞贼忒忒地笑：“我再杀一个官儿，把这两只鞋儿扔在他家。你看好不好？”
　　瘸丁儿和红衣女孩儿一齐骂：“狐狸，扯你娘的鬼！”
　　二人扑来欲打，胡飞身子一缩，人就退进了庙里。
　　二人慢慢走回庙里。
　　红衣女孩笑了，凑向胡飞，笑眯眯地说道：“胡大哥，你说怎么干哪？”
　　胡飞哈哈大笑，得意地说道：“我早算定了，你们俩非得……”话没说完，叭叭叭叭，脸上被红衣女孩儿打了一顿耳光。
　　瘸丁儿那只本来够不上瘸腿一拐，狠狠地把胡飞踢了出去。
　　二人拊掌大笑，拍手称好。
　　胡飞懊丧地爬起来，自己骂自己：“混蛋，混蛋，你又忘了，这个小骚狐狸一叫你大哥时，准是想要打你耳光，你怎么总是忘事儿？”
　　红衣少女吟吟地道：“谁让我一笑，你就没了魂儿？”
　　胡飞恨恨地道：“你一笑倾城！倾……倾个王八蛋！”
　　红衣女孩笑道：“好一个王八蛋！”
　　胡飞又看瘸丁儿：“你要踢人，先告诉我你用哪一条瘸腿，往外踢还是往里踢，好不好？”
　　瘸丁儿淡淡一笑：“里外一齐踢。”
　　三个人人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