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壮士一怒为红颜

2021-05-18 12:21:5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百草园。
　　园内有一块大石，大石上孤零零只有一棵树，是胡桃树，说是胡桃，其实是长白山上的核桃树。
　　胡飞对柳无恨道：“你觉得这棵树怎么样？你现在还是不是恨不能杀死我了？”
　　柳无恨突然难得地一笑：“我现在可不想杀死你这个王八蛋。”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朔望之日，依过去朱老太爷规矩，这里要大开园门，任何人都可以入园来观看草木。
　　园子里满是人，足有几百号人。
　　胡飞向园内看了一眼，突然对柳无恨道：“柳兄，这不对了……”柳无恨道：“怎么不对？”话刚说完，柳无恨也怔住了。他发觉他与胡飞正陷在三八二十四人的包围之中。这些人每三个人一组，八伙人分别站在他与胡飞身边。
　　这些人都很瘦，身上只有些精肉。这些人手中都没有武器，都握着一根小小的棍子。这棍子有三尺半长短，光溜溜的。这些人都脸上漠然，没一点儿表情。
　　胡飞道：“诸位老兄想干什么？”这些人中有一个大胡子问胡飞道：“你姓不姓孙？”胡飞摇头道：“不，我姓胡。”那些大汉马上面露喜色。
　　大胡子又问柳无恨道：“你姓不姓孙？”
　　柳无恨道：“我是柳无恨。”
　　大汉问道：“这么说你不姓孙了？”柳无恨道：“告诉你，我不姓孙。”
　　那些大汉们很快活。
　　大胡子道：“咱们这些人呢，是赶山人。赶山人哪，都敬重老把头。老把头家住山东本姓孙，死在长白山为尊，一心无挂好凄苦，做神护咱赶山人。你要姓孙就不好办了，咱呢杀也杀不得，打也打不得。你不姓孙那就太好了，咱们就也打也杀！”
　　他这一声刚说毕，这二十三名大汉动也没动，但园中那些人突然一齐出手，把园子里的草木都打得七零八落。人很多，转眼间，草园就变成了垃圾场。
　　胡飞一笑道：“人不少。”大胡子道：“八百壮士。”
　　胡飞道：“为什么要毁这草园？”大胡子道：“为了不冷。”胡飞道：“怎么不冷。”大胡子道：“你进过山没有？十天八天的不算，三个月五个月或者半年一年，那时你袜子破了，衣服破了，你想女人，一走出山，冷丁看见林子下有一间草房，门口立着一根树干，树干上挑着一只袜子。那时人心猛地扑扑跳起来，恨不能一步扑进屋里……”
　　胡飞道：“我明白了。”
　　大胡子道：“你觉得好笑？”
　　胡飞摇摇头。
　　大胡子道：“赶山人也有最怕的东西。不是虎豹，也不是毒蛇，赶山人最怕金大娘。
　　你知道金大娘谁？她是那些门口挑袜子的女人家的头儿。”胡飞道：“我知道。”大胡子道：“你想不想同我们动手？”胡飞摇摇头。
　　大胡子笑了，笑得很温暖：“我也不想同你动手，因为我知道你是谁，你可以一举手就杀死我。可你杀了我一个，就得一起杀死这八百人，否则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胡飞一叹道：“好。”胡飞仍站立不动。
　　柳无恨看着大胡子转身向外走，突然冷冷地喝了一声：“站住！”大胡子就站住了，他背对柳无恨，浑身松弛而立。
　　柳无恨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姓柳？”
　　大胡子不答，这话没儿叫人回答。柳无恨缓缓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原来并不姓柳，我姓玉，但我这人喜欢柳树，就姓了柳。你可以把朱老太爷的百草园全砸了，但这一丛矮柳可不能拨出。劝你还是叫人马上把它埋好，再浇上一点儿水。不然我可要杀人了，我不怕杀人，杀一个是杀，杀八百个也杀。你说对不对？”
　　大胡子笑了，慢慢地转回身子。他象是转了三次身，才正好面对着柳无恨。
　　柳无恨脸上漠然，没有什么表情。
　　胡飞笑了笑。胡飞笑，是因为他在大胡子转身的迟疑中，三次找到了制他于死地的机会。
　　柳无恨想一击而成，但他没找到机会。
　　大胡子慢慢把索拨棍横在面前。
　　他这根索拨棍很特别，这是铁树之枝。
　　十年前大胡子与许多参客伐倒了一棵树，见那树的年轮奇特，不觉大是惊异。别的树年轮是一圈一圈向外长，而这一棵树的年圈是一条线从里向外旋，中部没一点停断。赶山人们大惊，细敲敲，那树发出金石之声，不类木质。三十余个赶山人知道遇到了宝贝，就一齐下手，想把这树抬到山下去。但树木奇沉，抬上三五十米，就累得众人汗如雨下，只好停下休憩。正坐在这棵树上，远远见山下上来一个和尚，和尚脚劲甚健，很快便站在众人面前。
　　和尚见了这树，就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问：“众位想把这树抬哪里去？”
　　众人说这树不类乎常树，想把它抬到山下去，找人认它一认。和尚说：“何必找人，和尚自认得这树。”
　　众人忙问道是何树。
　　和尚道：“古时大禹治水，曾从九嶷山上得凤凰衔来树种十粒，大禹以此树种丢在九嶷山、泰山、恒山、华山、嵩山、昆仑、岳麓、不咸、大荒、九华、鹿岭之上，树种长九年便成大树。大禹欲以其为栋梁而架拦水之坝，因思其父鲧的教训，不能再堵水，只好疏浚河道，于是十树便不伐用。后来秦穆公伐了昆仑铁树，以为去参见西王母八骏之车轮。秦始皇用嵩山铁树做了御车，驾津户而临沧海。又有许多人砍砍伐伐，天下铁树十去其九了。这长白山自是有一棵铁树，我师祖师父与我三代人在山上寻找了六十多年，天幸让我找到了这棵铁树。”众人半信半疑。
　　和尚道：“铁树之树质，很是奇异，敲其声，象金石之响。闻其味，如兰麝之香。铁树还有许多奇异，自不必说。它逢水而锈，遇玉而落，近金则软，见土则暗，无食则死。现在它刚刚被伐下不足八个时辰，如至黄昏不再喂食，铁树就会死去。”
　　和尚说时，自众肩上布袋里掏出一把把铁屑，将铁屑扔在铁树树干上。说也奇怪，那些锈蚀斑斑须臾不见，仍然是那暗红色的树皮，没一点点儿铁屑。
　　众人大为惊异。
　　和尚但向众人索要这树。
　　众人议争一番，对这和尚说道可以，但要这和尚付出十两金子，还要和尚给他们每人一根铁树枝。和尚道为什么不自取这树枝？从人回道这树枝坚韧似铁，实在无法弄下一枝一叶。和尚笑道这容易，便从怀里掏出一块大玉石，用玉石向铁树杈上切去。也是神奇，坚硬无比的铁树一碰那玉石便豁然切开，跌落下来，须臾把这铁树切剩了一根粗粗的树干。和尚好心，把那些枝杈儿削光，给赶山人每人弄了一根索拨棍。然后掏出二十两金子给众人。众人便告辞。而临下山时，频频回头，回顾那和尚，不知和尚怎样把铁树弄下山去。
　　后来，这三十人就有忘了喂这索拨棍铁屑的，忽然一日这索拨棍变成一滩软软的东西，还有的那索拨棍一入了水，便哗哗随水流红锈，转眼工夫棍成了一片锈水，蚀没了。更有的不小心用它碰了金子，就软成歪歪扭扭的难看模样。只有大汉极小心，兜里总是有些铁屑，时时喂这索拨棍，让这棍越来越黑，黑成了亮闪闪的模样，看上去极是特别。
　　大胡子的索拨棍能寻参、能拨蛇，也能杀人。
　　这时，就有一声女人的长长的叹息。
　　“何必动手呢？你为什么不依他？依他的话去做就是。”
　　满是男人的园子里，就有了五个女人。是八百壮士最为瞩目的五个女人：金大娘、苦苦、白白、小乐子、辣子。
　　金大娘仍然面带笑容：“你为什么让他把你们八百人都杀光？那样岂不满园都是鲜血？即或是你们不怕死，也会累坏柳先生，对不对？”
　　金大娘满面春风，她对苦苦道：“苦苦，你去把柳先生的那丛命根扶起来，埋好。”
　　苦苦苦着脸道：“我不去。”
　　金大娘道：“你为什么不去？”
　　苦苦道：“活着命苦，我情愿叫柳先生杀了，也不去扶那一棵破树。”
　　金大娘竟然满面是笑，不以苦苦的话为忤，笑微微地问道：“你们谁乐意去？”辣子在冷笑，白白摇摇头。
　　小乐子突然说了话：“我去。”她袅袅地走到了柳无恨的面前：“我可怕被你杀了，因为我活得还不够。”她去把那丛柳树扶正，埋好，又真地浇了点水。
　　她的手上满是泥土，她满脸天真，问柳无恨：“柳先生，这样行不行？”
　　柳无恨突然向小乐子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了。”
　　小乐子竟然腼腆起来，悄然一笑。白白、辣子、苦苦都哈哈笑起来。
　　金大娘不笑，转过身去，她要走了。象是在大街逛了一次，从从容容地想走了。
　　胡飞突然吼了一句：“站住！”
　　金大娘回眸一笑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破山神庙啊？是还想有一次巫山云雨？”
　　金大娘的面上带笑，有万种风情。
　　胡飞冷冷道：“你别走！”
　　金大娘叹道：“你不该迷恋洞房花烛，尤其和一个补袜子的女人。”
　　胡飞道：“我告诉你，交出红娃儿和朱玉，不然我让你第一个人头落地！”
　　金大娘媚笑道：“你知不知道壮士一怒为红颜那故事？”
　　胡飞道：“就凭你这样儿，别平白玷辱人家陈圆圆。”
　　金大娘向四处瞟上一眼，道：“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咳嗽一声，八百人都甘为我效死？”
　　胡飞笑了：“你可以试一试。”
　　金大娘笑了：“好！”一声刚落，那二十四个大汉一齐扑向胡飞。
　　胡飞没了，二十四个大汉失去了目标。胡飞只是施施然背着手，站在金大娘面前。他不看金大娘，两眼只是望天，悠然道：“这天好蓝啊，是不是？”
　　金大娘怔忡不语。
　　胡飞道：“你也明白，我可以让你那八百壮士还没动一动时，就杀死了你。”
　　金大娘一叹：“好，你让我还你人，对不对？”
　　胡飞点点头。
　　“我只要还给你人，一切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对不对？”
　　胡飞点点头。
　　柳无恨突然道：“等一等……”他话没说完，胡飞和柳无恨面前已经多了两副担架，上面躺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当然红娃儿与朱玉。
　　朱玉脸色苍白，红娃儿已经死了。胡飞的脸变了色，他一步步走向金大娘。
　　金大娘凛然不惧。
　　朱玉喊了他一声：“胡飞！”
　　他回到担架边，蹲下来，等朱玉讲话。
　　朱玉的声音很轻：“我答应红娃儿，为她报仇……你答应我……”
　　胡飞的声音哽咽：“好，我答应。”
　　朱玉道：“我们走！”八百壮士凛然而立。柳无恨在前，胡飞在后，抬着一副担架。胡飞的背上背着朱玉。
　　八百壮士为胡飞二人让开一条路。金大娘和四个女人肃手而立。
　　辣子突然道：“我们失去了机会……”
　　金大娘冷笑：“你以为失去了机会？”
　　大胡子突然插嘴道：“他能把我们八百人全部杀光。别人不能，他能。”
　　大胡子的眼里闪着畏惧。
　　大胡子虎豹豺狼无所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