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了却平生债

2021-05-12 14:53:5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弘雨想起了弘延讲的和亲王府一夜，想起了那女人戴面罩，她和父亲过招……就是她，只有天下一女九天秀女才可以几招击败和亲王。
　　就是这个女人。
　　她和一老一少杀了弘延，杀了他一路上相依为命的弘延，杀了那个待他如亲兄弟的一剑冲天弘延，还拿走了他的小佛。她杀死了他的父母，他永远见不到他父母了！
　　就是这个女人……
　　她从一开始就戴上面纱，在宫里走来走去，让弘延的父亲允亲王被金弓透背打死，让他的父亲和亲王夜不能寐，他一天把儿子弘依找来，让他拜那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天下毒星”为师傅：孩子，你拜拜师吧，只有师父可以救你，可以保我们和亲王府度过这灾难……从那时起，父亲就叫他住柴房，叫那个浪荡仆人装成他的样子在街上走，在妓院嫖，在会馆赌。他吃的是美食，穿的是绸缎，而他高枕无忧弘依，睡不能安枕，吃不能果腹，终日在街上荡，只有偶一回家，才可以父子抱头，在柴房偎偎谈谈，亲近一回。
　　小老头儿眼睛发亮，从怀里掏出了短竹筒。
　　这一回，人们都没怎么留心，人们都在看一痴与九天秀女的恶斗。
　　一痴沉声说：“我说过，鱼肠是凶器，男人佩之不祥。女人也一样。”
　　“我本来就没图得过什么祥瑞。”
　　九天秀女冷冷一笑，仍挥剑搏击。
　　她的头昏沉沉的，脚下也有些不稳。
　　一痴老人看出她的破绽，一闪身，一进掌，“叭——”地一声，把她击飞出几丈之外。
　　九天秀女倒在沙滩上。
　　“娘——”拂儿冲了过来。
　　“秀姑！”一痴也冲了过来。
　　九天秀女嘴角沁血，但她仍然在笑。
　　她知道她时日无多。
　　“抱我走开，抱我走开！”她呼喊拂儿。
　　拂儿不知所措。
　　“别动她！”痴老人说。
　　九天秀女喊那四个随从，四个人飘然而上，要夺九天秀女。
　　弘雨飘然而出，截住四个人。
　　双方交手了十几招，四个人都闪身后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和弘雨交手，比和一痴一疯这样两个人合手攻击还要吃力。
　　他们冲不过弘雨这一道关。
　　九天秀女冷冷一笑：“你们见我受苦了……”
　　她突然面色狰狞。身子急剧地抖，像筛糠一样。她双眼红红的，把头发抓散，人也疯狂起来，像有无穷的力气，她飞一样旋转着身子，施出莫名其妙的武功招数。她双眼通红，见人就施杀手，先扑向身边的拂儿。
　　弘雨一惊，抓起拂儿退后。
　　众人都惊骇地闪在一边。
　　九天秀女披散着头发，四肢着地，爬行，似狗似豹，又吼又跳。不一会儿，她就撕光了身上的衣服。
　　众人都不忍去看。
　　弘雨几次欲上去，封闭她的穴道，但都被她狂吼乱抓逼退。
　　拂儿哭了，一闪身飞到乘槎河对岸，面向悬崖，恸哭失声。
　　突然，九天秀女不动了。
　　那四个随从慢慢走上去他们为她穿衣服，梳头发。
　　“别动！”
　　一痴老人飘了上来。
　　他抱起了九天秀女，满脸老泪潸潸而下。
　　“秀姑，秀姑，你看看我，我是那个痴人，那个痴人……”
　　他为秀姑穿衣，为她梳理头发。
　　一痴老人做这事竟然也十分在行。
　　他抚净九天秀女脸上的沙子，念叨着：“秀姑，醒醒，秀姑，醒醒……”
　　九天秀女呻吟了一声，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九天秀女首先看到的是一痴老人。
　　“你……你抱着我？”
　　一痴老人点点头。
　　九天秀女浑身哆嗦，不是冷不是怕。
　　“抱紧我，抱紧我，抱紧我一会儿。”
　　这两人在周围人环绕中，坐在沙滩上。
　　“那一夜，你干嘛起身就走了？”
　　她的话像呓语。
　　一痴老人只流泪，不说话。
　　“你要不走，娶我，我再也不会给你吃毒药了，会爱你，会给你快乐……”
　　九天秀女的脸上流下了泪水，这是女人的泪水，像飞瀑，无声而绵长。
　　痴老人泪水哗哗流。
　　九天秀女望着拂儿说：“拂儿，拂儿，我只对不起你和小妹。”
　　拂儿从乘槎河边飞回来后，一直泪水双流地站在一边。
　　“娘，娘，你待我很好……”
　　对你强些，对小妹差些……”九天秀女一叹，“我有时恨你们，有时爱你们。恨你们时恨不能抱起来痛哭一场，爱你们时，真想告诉你们这一切。”
　　拂儿抱住秀女的头痛哭。
　　“弘雨是好人，狂比痴好，孩儿，要记住这个，别让他天天惦念鬼侠义道……”
　　拂儿只能连连点头。
　　“秀姑，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陪你回去，去吸那鹤嘴毒。”
　　一痴老人抱着秀女，说：“晚了，晚了，那一回，我放毒少了，还是让你跑了……”
　　“你不会得投毒……”一痴老人黯然。
　　九天秀女吃力地摘下手套。
　　“这是皇上给我的呢，你们看，这是西藏活佛的贡品，从西藏英雄嘎布的手上活活剥下来的，好看么？”
　　这手套摘下来，只是一些让人心悚的人皮。
　　九天秀女的手指甲是黑黑的，有一点亮。
　　一痴老人拿起了九天秀女的手。
　　这是一只纤纤玉手，多漂亮的手啊，可惜它的指甲是黑黑的。
　　“很难看，是不是？”
　　秀女笑着。
　　“看久了，就习惯了，就好了。”
　　一痴老人发痴地看。
　　“就只是一犯病时厉害，一天三次，疼如刀绞，人疯失了本性，形同犬彘，让别人不敢目睹。”
　　拂儿流泪。
　　“无药可医，无药可治。只好再去吸那鹤嘴毒，再过两个月安逸，然后又发病。这过的不是人的日子，是鬼，是鬼……你知道么？”
　　一痴老人连连点头。
　　九天秀女说：“拂儿，拂儿……”
　　拂儿应了声，轻轻地跪在她面前。
　　她去理拂儿的头。
　　“他待你……好么？”
　　拂儿点点头。
　　九天秀女笑了，笑得很甜。这本是一个旷性无双的佳人。
　　“我只做了一件事，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不让他们给你和小妹染上那黑黑的指甲，我只做了一件事……”
　　她的嘴角带着笑，双眼忽然闭上了。
　　从嘴角流下了血。
　　她服毒自尽了。
　　一痴老人看着她。
　　“秀姑，秀姑！”
　　他呜咽，痛哭。
　　他抓起了秀姑那支鱼肠小剑，哀声道：“秀姑，秀姑，我早说过鱼肠古剑，凶杀之器，男人佩之不祥，不祥……”
　　一痴老人回手一刺，鱼肠剑刺入腹内。
　　弘雨、拂儿救之不及。
　　周围站着的那四个汉子误了弘雨的步子。
　　弘雨只能长叹。
　　拂儿又抱住一痴老人：“爹，爹！”
　　一痴脸上闪出了慈祥、温和的笑：“叫呀，叫我。我想小妹、想她，我没来得及救她。她还没叫过我。”
　　他头一歪，死在九天秀女身上。
　　拂儿哭得发昏。
　　弘雨竟只是长长一叹。
　　他明白，是这个女人，手执短剑，冲进了他家醇王府，杀死了父母和一家人，焚烧了他的家。可他又和这女人的女儿成了亲，她成为他的妻子，世事恩怨，向谁人去说？
　　他只能哀哀一叹。他想起了母亲，想起那钻石宝链，想起了母亲临死时手持那碎玉环，想起了顺伯，想起了父亲强逼他学武……
　　他像做过了一场长长的梦。
　　这梦使他长大了。
　　那四个跟随的人走上来，从痴老人怀里抱过九天秀女，把她的躯体平放在沙滩上。
　　四个人跪下，半晌，起来，掏出一个小小瓶儿来。
　　这是化骨粉。
　　弘雨飞身而上。
　　四个人漠然看着他。
　　弘雨凄凄地说：“干嘛要……化掉她？”
　　四个人中的长脸汉子一笑，笑得凄惨：“咱们都是这样，不愿让世人见咱的面儿，也没颜面见人，到了阴世间，也是无骨无血无肉之鬼……”
　　弘雨止住大汉。
　　“莫非公子想让世人再染此毒么？”
　　弘雨怃然。他静静呆立。
　　拂儿哭昏了过去。
　　弘雨坚定地对大汉说：“我说不要化掉就是，她刚才不是和一痴老前辈尽释前嫌了么？诸位也都见到了。”
　　那大汉看一看弘雨，收起化骨粉。
　　“咱们多谢公子啦。”
　　四个人给弘雨跪下。
　　弘雨吃惊起来。
　　“这是做什么？”
　　“求公子一定把我们的尸体化掉！”
　　那大汉怃然一笑，叹气说：“好在死更是解脱，当时便得一死，就用不着今天了……”
　　四个大汉都倒在沙滩上。
　　众人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服毒死的。
　　弘雨惊呆了，一时四命，死于须臾。
　　“你们为什么死，你们为什么死？”
　　他有点痴狂了。
　　他呆呆地坐着。现在，沙滩上只有他和拂儿、慧珠，还有疯道人、那小老头儿和三姬、弘澧了。
　　其余的人都成了尸体。
　　人生变易只在须臾啊。
　　弘雨把一痴老人和九天秀女尸身放在一起。
　　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