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叩求

 

2021-05-06 19:12:11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绿涧仍是那个绿涧。
　　雷霆又住进了那石屋，他又看到了外面那摇曳的水草，悠闲地来去的大鱼，他又一次次看太阳光在那一刻把绿涧照亮，让绿涧里的鱼啊水啊草啊都成了梦幻一样晶莹。自从回到绿涧，他没见到绿草儿。他告诉知情叟，他要见绿草儿。
　　知情叟摇摇头：“她不想见你。”
　　绿草儿不想见他么？她生气了，为了他一心要去寻找范蔷儿？她气馁了，为了他那么无用，谁都可以杀他羞辱他？她羞于见他，怕他难受？
　　想到这儿，他心底里有一种深深的怅惘。
　　雷霆终于见到了绿草儿。
　　她坐在她那间小屋子里，屋子里仍然是那些小玩艺儿到处吊着，摆着。
　　雷霆一一看着，心里突然一热：这女孩很寂寞。
　　她自己过了十五个春秋，她和这些老人都讲些什么？她们教她书本，教她功夫，却无法教她如何排遣寂寞。
　　绿草儿一脸笑，没一点儿邪念，很纯真。
　　雷霆于是神色肃然。
　　她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她的问话中有一种深深的忧郁。女人忧郁，一定是心受了伤害。雷霆点点头：“谢谢你救了我。”
　　女孩儿只是一笑，她再也不是那个咭咭呱呱，向他讲述情感的女孩子了，她一下子长大了。
　　长大的女孩儿变得生疏，他好难启齿。
　　绿草儿道：“我明白了你的心思，伤要养好了，你是不是还想走？”
　　雷霆惊呆了，她仍这样想他么？
　　半晌，他道：“我想求求你。”
　　她笑了，笑得仍然很可爱。
　　“要我帮你什么？找回梦姑么？”
　　雷霆突然一下了心酸，这个女孩儿没嫉妒之心。她是天生如此，还是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绿草儿笑了，拍拍他的肩。
　　“好，我可以把我梦姑替你找回来，让你带她走，去一个远远的地方，你会再想不起这些噩梦。”
　　她是不是真的这样笑，是不是从心里在笑？
　　雷霆摇摇头，他什么也讲不出来了。
　　他回头向外就走。
　　他没回头，如果他回头，他会看见那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闪着泪水，闪着不安。雷霆不再讲话。
　　除了吃饭，他不再讲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水草和鱼。只有太阳照亮绿涧的那一会儿，他脸上才有了笑。
　　雷霆想了许久，他或许想到了办法？他去找神医叟。
　　“我来求你。”
　　神医叟看着他：“你已经求我一次了，尽管我骂自己一千次王八蛋，不愿意，但我还是干了。”
　　雷霆向他行礼。
　　神医叟淡然道：“你再行礼也是白搭。”
　　雷霆道：“上一次是为了我自己，这一次是替别人求你。”
　　神医叟笑了：“说说看。”
　　雷霆道：“金银帮杀死了无数江湖豪杰，杀死了下九流中的几兄弟，他们为了我而死，我必须为他们报仇。”
　　神医叟点点头。
　　雷霆道：“我还得为黑杀陆平报仇，是他救了我。他托我两件事，一是杀死萧晓，一是要让邓飞把那百万两银子送到赈灾的川陕。我答应了他，他为我而死。”
　　神医叟点点头。
　　雷霆道：“金银帮由我的错误产生，我该自己去平了这乱子。”神医叟又点点头。
　　雷霆大喜道：“你答应帮我了？”
　　神医叟一叹道：“你忘了，三十六叟不过问江湖世事。”
　　雷霆嗒然若丧。
　　绿涧无日夜，心多时辰长。
　　他呆了多久了，现在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不能等了，他直接撞入门去。
　　绿草儿吃惊地站了起来，从来没男人直撞入她的小屋。
　　她正在玩一只小布老虎。
　　雷霆心中升腾起了怒火：“你在玩？你在玩么？”
　　绿草儿一叹，千般柔肠：“我在一个人玩。”
　　她想有两个人，她想让四十二岁的雷霆陪她玩么？
　　雷霆大怒，他忘了该好好求这女孩。
　　“你这个笨蛋，你这个混蛋，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你不管，别人杀人你不管，你只顾你自己玩。你玩好了，你玩吧，你看来只是一个笨丫头……”
　　她呆了，长这么大，有人对她大声吼过么？有人骂过她混蛋么？她气得直哆嗦。
　　雷霆瞪看她，不想骂这个女孩儿，但为什么他偏要骂她，而且骂过了她，反而心里舒服了一些？雷霆向外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他要走了，没有绿草儿的帮助了，他没有三十六叟的帮忙了，他得自己去想办法做那些事儿。即使他死了，也得去做。但他能有这个机缘么？雷霆开始向绿涧的岩壁上攀登。
　　他必须攀上去。
　　这一次，他如果再爬不上悬崖，他就只会摔死。
　　雷霆爬上了悬崖，终于可以离开绿涧了，可以从此不再见这个绿草儿了，不再回来了。他要把这个绿涧，把这摇曳的水草、悠闲来去的大鱼和那一个女孩儿都留在梦里。
　　他凝望着绿涧，把最后一眼留在心里。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绿草儿。
　　她来这里做什么？
　　绿草儿幽幽说道“我救过你，对不对？”
　　雷霆看着她，点点头。
　　绿草儿道：“我救过你，你不能没有表示就走了。”
　　雷霆看着她，她要他有什么表示？
　　绿草儿道：“我要你陪我玩，你陪我玩一回。”
　　雷霆已经四十二岁，他要陪这女孩儿玩，年纪不是太大么？玩什么？在这悬崖上？
　　女孩儿道：“你就和我玩这布老虎鞋。”
　　“怎么玩儿？”
　　绿草儿的脸色忧郁：“把它套在脚上，往天上踢，落下来是布老虎鞋面就是赢，是鞋底就输。你用左脚，我用右脚。谁输了，就听另一个人的话。”
　　雷霆心里一动，她一个人闲极无聊，就只是这样往天上踢鞋子么？
　　这布老虎鞋子很小，雷霆只能把他的脚趾套进去两个，向天上扔，落下，是鞋底。
　　绿草儿很得意：“现在，你该听我的了。”
　　她在沉思，她要看雷霆做什么？她要雷霆做她的仆人么？天天陪她玩这布老虎的把戏？绿草儿笑，天真的脸上升起了狡黠：“我让你陪我死！从这绿涧上跳下去，咱们一起去死，你看这方法好不好？”他有深仇大恨未报，不能陪她去死。这女孩儿很任性，他知道她的个性，她如果想死，任谁也拦不住她。
　　雷霆道：“你没从这掉下去，如果你掉下去，就真的会摔死。”绿草儿一笑道：“好，就是要死，不然活着有什么意思？”
　　雷霆看了她一眼，她无限幽怨的神情让他心里很是难受。他能告诉她，他不再去想范蔷儿么？他能告诉她他不再走出绿涧么？他不能。
　　绿草儿道：“我要你陪我一死。”
　　绿草儿凑上来，抱住了雷霆，她抱得很紧。
　　雷霆向下面望去，绿涧隐隐在望，石块上没人，只有石块上有人，他们才会有被救的可能。
　　绿草儿的话语呢喃：“你不想陪我死？如果你不想，就放开我，让我一个人跳下去。”
　　雷霆苦笑了笑，应该跳下去的是他而不是绿草儿。
　　神医叟不救治他，世上再无人可以救治他了，他如果不恢复武功，怎么去替范蔷儿报仇？怎么去替下九流的兄弟们报仇？他如何去办黑杀陆平冒死救他托付他的那两件大事？他如不能恢复武功，只好一死了之。
　　雷霆看着绿草儿：“你还小，你何必……”
　　绿草儿摇头：“我十五，你四十二……我四十五，你七十二岁了。现在，我已经四十五了，你已经七十二岁了。”
　　她决心已定。
　　雷霆笑了，他抱紧绿草儿。
　　她是不是想试试他想不想同她一起赴死？他向下又看了一眼，那石块上没人。
　　雷霆一笑道：“好。”
　　两个人抱得很紧，绿草儿闭上了双眼。他们的身子滚下了悬崖。这时，绿涧上唿哨响起。
　　从绿涧的碧波中忽然冒出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是年纪很大的老叟，他们分站在四边位置上。奇的是这四个人都站在碧波之上，缓缓走动，仍然不溺不沉，仍然成四方位置。
　　雷霆和绿草儿竟然抱在一起，向绿涧跌来。四个老叟倏然出掌，掌击向水面，从四个人中间旋起一条水柱，渐渐迎去。水柱迎在了两个人身上。四人的掌力沉凝，雷霆和绿草儿的身形一滞，才渐渐地落入水里，水面上便再也没了一个人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