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山洞夫妻

 

2021-05-22 15:28:42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米离抱着一个老妪，让在场的人又惊又怪，那许茹仙说道：“我是他的亲人，他是我的儿子。我来找他，是想让他好好对我尽尽孝。”一时许茹仙心里还乐，她做了米离的娘，岂不是很好？她心内悲凄，说出了这一句，脸上也强装出笑来。她自以为得意，殊不知米离是从坟里走出来的，现在已经年近百岁了，她做米离的老娘可远远不够。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众人听了她的话，真更是惊疑。人都知道，她决不是米离的至亲，如果她是，她一定知道米离。
　　许顺冷冷道：“我这就不明白了，既是你是米离的老娘，你们两人来这灵堂里做什么？”
　　许茹仙笑笑，说道：“亲儿子，我与他在这里，是想好好体味一下生生死死的滋味儿。”
　　人都知道她扯谎，但人都无法说她在扯谎。
　　许茹仙对着米离说道：“亲儿子，你抱着我，我无法走路。看见这么多的人，我心慌。你抱着我，咱们走，好不好？”
　　米离大声笑道：“好，好。”
　　他抱着许茹仙，心内有一种深深的歉意，心道：这女人却比平时的女人更奇，我看她非同常人，真个不同凡响。
　　米离抱着那老妪走开，人都不声不响。
　　小小气哼哼地给了冷天一巴掌，恨道：“冷天，你看，原来米离就是这种人，他连一个老太婆也要抱啊？”冷天也给米离弄糊涂了，不明不白地挨了一巴掌，气得直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明白是谁叫他们来的，恨道：“是谁胡说，说米离在这里风流快活，害得咱们来看？这个人真是混蛋！”
　　众人一哄散了。
　　米离抱着许茹仙，在街上飞跑，那街上的店铺竟是如飞而过。许茹仙叫道：“好，真个是好！”她看到了那些远远看她的人，都是怪模怪样地看她，不由得心内也是一乐：就是此时老爹老娘看到了我，也认不出我来。一时心里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齐涌出，反是不再说什么。
　　看看米离跑得飞快，到了开封府外，越来越没了房屋，只有一些小小树林，小小山包儿，他们到了一个小山下。
　　米离说道：“这里有一个山洞，山洞里没有什么人。你先在洞里呆着，我去弄一些用的。我们须得在洞里呆上五、六日。”
　　许茹仙坐在山洞里，心道：原来他是一个有心人，他是知道他能害得我如此，才找到了这么一个洞，早早来这里的。但她又一转念：他必是不知，要知道一个美人一与男人交接，就会如此，他怎么能忍心对她做那种恶事。看他那眼里的痛苦，决非是假。
　　米离走出了洞，他急着去找一些吃的，他与那许茹仙得在那洞里呆上五、六日。他站住了，他看到了丑女。
　　丑女仍在对着他笑，那笑是十分明媚的。米离笑一笑。
　　丑女的脸上有一种温情，对米离才有的温情。米离说：“谢谢你，我得去找一些吃的，我得在那山洞里呆上五、六日。”
　　丑女的脸上有一种很嫉妒的表情，她不情愿，不愿意让米离与那女人在一起。
　　她就是老太婆，丑女也不愿意。米离忽然对她说道：“谢谢你。”他转身要走。
　　丑女忽地叫住了他，她说：“我这里有一些东西，是我要用的，你要用，你先拿去用好了。”
　　米离想再说出一句话来，但他说不出。他眼睁睁看着丑女走远了，他忽然再说了一句话：“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忽地他泪流满腮。米离回到了山洞，他的眼里有哀伤，让许茹仙看出来了，她说：“你是不是知道我不能再好了，我只能是一个老太婆。你不愿意再与我亲热？”
　　米离流下了泪，哽咽道：“不是。”
　　许茹仙轻声说道：“我要的就是看着男人，你不知道。头一回……像是梦，第二回才能细细品味，你能再与我弄一回，我便死也够了。我便去死，再也不拖累你……”
　　她突然伸出手来，用她那满是鹤皮的手抓住了米离。
　　米离嫌不嫌她？
　　米离也抓住了她的手，他说：“你想明白，你的病我能治，只是治好了以后，你不能再与一些男人亲热，尤其是在十五、十六日，你一与男人亲热，必是一死。”
　　许茹仙看着他，说道：“我与你亲热，我能不能死？”
　　米离不得不答，他不得不答许多女人的这一句问话。他说：“不能。”
　　她徐徐说道：“那好，我便以后与你一个人亲热便了。”米离的神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了，他像是恨什么，咬着牙，再也不吭声。
　　山洞里的烛光很亮，米离与许茹仙在一起。很是怪异，那许茹仙明明是一个鹤皮鸡颜的老太婆，却一点点儿露出少女的笑靥来，她羞羞涩涩，任米离抱她亲她。她的身子动了，她的身上那皮肤很怕人，像大像皮一般紧皱在一起，米离轻轻摸着，轻轻抚摸着，对她说着情人常说的那些疯话。
　　许茹仙的眉头再也不是紧皱着的了，她知道，她是一个女人，她既是一个女人，在这时就是最幸福最快活的了，她还想什么？
　　她得出米离的手像是会说话，在她的身上抚来抚去，她的身上很舒服，她说：“你就是我头一夜的男人，是不是？”
　　她用她的紧皱巴巴的嘴唇去吻米离。
　　米离毫不犹豫地去吻她。两人很亲热地亲吻在一起。
　　甜津津的是流泉，热乎乎的是心液。怯生生的是吻声，弱柔柔的是呻吟。
　　许茹仙说道：“真好……”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流泪？”
　　“你怎么哭了，你是个男人，男人快乐的时候应该不哭的，是不是？”
　　他应该不哭，但他的泪水不断，那些与他在这些夜里亲热缱绻的女人都看到了他的泪水。像许茹仙这样的女人不知道他的过去，她当然不知道他的泪水流得多怪，流得少见。就是死在鱼漂儿的面前，他也不曾流泪。就是他抱着肖乞儿，看着肖乞儿死了，他也不曾流泪。可如今他总是流泪，为这些在他的怀里呻吟快乐的女人流泪，还是为他自己流泪？
　　——你别哭，我就是死了，也够了。
　　——你想着，我将来再能活着，一定会念叨你的名字，叫你米离，米离！你一定会听见的。
　　——他听见了么？他听见了那些女人的叫声么？
　　两人亲热，那许茹仙是一个刚刚遇到男人的女人，她贪不够，她抱紧了米离，眼里满是火，叫道：“你快，快一点儿……别放开我……”她终于松开了米离，她像是一条蛇，一直缠着米离，直到她再也无力了，再也没有一丝气力，才把米离放开。她看米离，说：“我恨不能早几回，早几年看到你……”
　　米离不吭声，他真的喜欢这女人么，他真的对她成了老太婆也不嫌弃么？在山洞里，男人与女人都是光着身子的，他们像是远古时的野人，不能再记得世上还有什么规律，有什么拘束，他们饿了，就吃一点儿东西。然后再自自然然地抱在一起，再做那种事。许茹仙是一个很贪很贪的女孩子，她像是饥饿长年的病人，时时得索要，弄得米离也只是看着她，没办法。他只得听她，她像是着了火的欲魔把米离放在身下，百般弄他。
　　他与她躺着，掏得空了，再也没一点儿念想。她说：“是不是世上的男男女女都知道这种快乐？”
　　米离说：“他们该知道。”
　　他很淡。她突地抱住了他，咬他，说道：“你从前有过许多的女人，不许冷淡我，你要冷淡我，我就自杀。”
　　她忘了她是一个鸡皮鹤颜的老太婆，以为她是一个娇小姐。
　　米离不语，他从来对于他的女人都很少说话，或是他对于这些女人很少有与肖乞儿、鱼漂儿那样的情感？
　　两人赤裸着身子，许茹仙笑道：“我从前只知道野兽可以这么做，因为它们不是人。我现在也知道，赤裸着身子，也很愉快。”她光着身子在米离的身前走来走去，说着疯话，只要她能挑逗着米离，便惹得米离与她再作爱。
　　“你喜欢不喜欢我？”
　　“喜欢。”
　　“你爱不爱我？”
　　米离不语，他的眼光看着洞深处，难道在那洞深处有一个女人，幽幽的目光在始终盯着他么？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为什么不说他是不是爱那许茹仙。
　　许茹仙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一般都能猜中别人的心事。“你还是喜欢一个鱼漂儿？”
　　米离如何对她说？
　　他从前确是天天想着那个鱼漂儿，后来他发誓，他再也不想着鱼漂儿了，他爱上了小袖儿，再爱上了肖乞儿，她们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可小袖儿终不能对他破了流花女人谷释然，她走了，一去杳如黄鹤。肖乞儿死了，死在他的怀里。
　　再也没有能让他痴心深爱着的女人。
　　许茹仙说道：“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一定要好好爱你，就是你不爱我，我也要好好对你。”
　　她的皮肤变了，一层层脱落的是那种老皮，是那种老人般起皱的皮肤，她的脸也变了，变得更白了。
　　米离有时看她，也认不出她来。
　　她太俊俏了，像是脱尘飘逸的仙子。
　　“你看什么？”
　　“再有两天，你就可以出洞了。”
　　许茹仙看他，那神态不知是愁是喜。
　　“你可以回家去看看，我在你家里布下了一个局，让他们知道你去了亲戚家，你在洛阳有一个亲姑姑，他们一定会去那里找，我要在两天后把你送去洛阳。让你的亲姑姑照应你。”
　　许茹仙抚摸着米离，米离是男人，男人的性征很壮伟。
　　她问道：“他们叫你米离，还叫你别的什么？”
　　“追花客。”
　　许茹仙拍手笑道：“这名字好，既响亮又好听，我以后再见到你，我就叫你是追花客，好不好？”
　　米离沉声道：“你不会再见到我，除非你嫁了人。”
　　许茹仙笑笑，她看着米离，说道：“你叫我知道了什么是男人，你叫我懂得了什么是快活，我要嫁人，就嫁与你。我已经想好了，我回到家里，就对家里人说我是你的妻子，我在家里等着你，你一天不来，我就等一天。你十天不来，我就等十天。我要到那些你去过的地方对别人说，我是你的妻子……”
　　米离看她，他的眼睛有些滋润。只要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说她喜欢你，你一定会很自豪。
　　她的身上掉下了许多干皮肤，她变得更好看了。她说：“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他们再亲热，如今亲热已经远远不是治她的病了，她需要亲热，她像个嗜赌的人那样，天天不离她的赌桌。她说：“我的眼睛要天天看你，你一刻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有一回，她玩得累了，睡了，在睡梦里还在笑，笑得咯咯响，她很幸福，她在梦里梦见了米离，梦见米离去她的家里去求亲，她笑了，笑醒了。
　　不见了米离，她惊呼起来，她跑起来，在洞口看到了米离。
　　米离在洞口站着，他的神情很忧郁，像关在笼子里的鸟。
　　她轻轻抱住了米离，她说：“你很寂寞，是不是？”米离不应，她能知道他的心事么？她说：“你不愿意与我同心，我也明白，一个好男人未必是只同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可我终是你的妻子了，你答应不答应，你一生都好好照应我？”米离很快就答应了她，他要一生都照应她。
　　她说：“我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答应我。”
　　问什么？
　　她说：“凡是与你交接后的女……人，她们都不能在月圆之夜与男人相触，不然准是一死，是不是？”
　　是。
　　她轻声说：“要是在月圆之夜真的愿意……你也知道……很愿意很愿意……那男人还是你最喜欢的男人……会怎……样？”
　　米离不愿说，但他不得不说：“你经过这一次，一定更美，但你不能那么做，你得保护好你自己。”
　　她笑了，说道：“我明白了……”
　　果然，她再也不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