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虎落平原
 
2019-07-18 09:44:43   作者:杨润东   来源:杨润东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李岩正欲笑,从宽大低矮的茅草房里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他脸色黝黑胡须如戟,眼睛圆而且大,拳头格外吓人,就如铁榔头一般。他健步冲到篱笆边,粗声问:“你们找谁?”
  上官钦廷微微一笑:“找赵大好。”
  粗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会上官钦廷,“嘿嘿”地冷笑起来:“他并没有请你来,你找他何事?”
  “杀他。”上官钦廷毫不隐瞒地说。
  粗汉子后退了一步:“你为何要杀他?”
  “他想死,我不成全他谁成全他?他只有死了才可能脱离苦海。”
  “很好。”粗汉子说:“我正想找人较量一下呢。”
  “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上官钦廷啖啖地说。
  赵大好冷然一笑:“我好像见过你。”
  “不错,几年前也在这个地方,你挨了我一巴掌,当初你发誓要报仇,不知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去找我,也许是你忙着行好,没空去吧。”
  赵大好哈哈地笑了起来:“正是没空儿,不然你老家伙怎能活到现在呢?”
  “我亲自找上门来,你该有空了吧?”
  赵大好突然“咳”了—声:“我还是没空儿,有几个人正需要我解救他们呢。”
  “是王仆的妻子儿女吗?”
  “不错。你老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我想知道。你要怎样解救他们呢?”赵大好叹了一口气:“王仆这小子不是东西,他输给了我十万两银子,就把他的老婆孩子给了我,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可谁让我的心肠好呢,没法子,我只有好好地开导他们。可他们不听我的良言劝告,一心想寻死觅活,让我难受不堪。”
  上官钦廷笑道:“你真是个好人,他们在你手里既然痛苦不已,那你怎么不放了他们呢?”
  “不行的,我怕他们被坏人害了,要知道王仆已把他们交给我了,他不交来十万两银子我怎么能放他们走呢?”
  李岩冷笑说:“弄来弄去你还是想要银子呀?”
  “放屁!”赵大好眼一瞪。
  “我赵大好要银子干什么?我每年施舍的银子也不十万两呢。”
  “难道你会造银子?”李岩冷笑着问。
  赵大好看了他两眼,忽然和颜悦色地说:“我虽然不会造银子,可有人会给我送银子的。”
  李岩一愣,马上明白了什么:“就像王仆这么给你送吗?”
  “王仆只是其中的一个,还有许多人用其他的方式给我送呢。”
  “你既然是个好人,干么要逼着别人给你送银子呢,这不是逼人作恶吗?”
  “放狗屁!”赵大好暴怒地说。
  “你何时见过我逼着他们要银子了!?他们想给我银子我不要吗!何况像我这样的好人天下没有第二个,我要周济天下人,手没有银子行吗?我拿了别人送给我的银子分给天下人,难道我还不是好人吗?”
  “你确是个好人。”李岩低声说。
  “可有些要给你银子的人手里并没有钱,他们怎么给你呢?”
  “那是他们的事,反正我又没向哪个人硬要。他们若手里没钱,何必偏要给我呢?”
  李岩苦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别人想给你?”
  “不想给我干吗向这里送银子?我从来感兴趣的只是施舍,对别人的给予,我讨厌透了。”
  这让李岩糊涂了,赵大好既然不想要银子,别人难道都不知道银子是好东西?干吗非要送给他不可呢?上官钦廷这时说话了:“赵大好,我知道你行好不易,可你为何不让我也行一次好呢。你把王仆的妻子儿女交给我,你行了好,宽了心,我也行了好,这是多美的事呀?”
  赵大好摇头说:“王仆是我的朋友,他要给我十万两银子已让我够痛苦的了,我怎能再让他的妻子儿女离我而去,饱受饥寒,那我还是人吗!我会痛苦死的。”
  上官钦廷笑道:“这么说你每天都痛苦了?”他笑着看了李岩一眼。
  赵大好说:“我每时每刻都在痛苦,天下受苦的人太多,我替他们每个人担心受累。”
  “那你的生活岂不没有了生趣?”
  “是的,可我喜欢这样,天下若没有几个为别人受苦的,这个世界还成个样子吗?”
  上官钦廷点头说:“你确是该痛苦,但问题是你的痛苦并没有给人带来什么好处,有时反而还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放你的老屁!”赵大好怒红了脸庞:“受我救济的人多了数也数不清,难道这不是我受苦带来的好处?我每日里替别人难过,并没有得过啥好处,我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这个世界好起来吗?”
  “可这个世界好起来了吗?”’
  “但若没有我行好会更坏!”
  “也许你有理,可王仆不会带给你十万两银子了,这是真的。”
  “那我会难过的,他的妻子儿女他就永远领不走。”
  “他不会来领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这怎么会呢!是你杀了他?”
  “是他求我杀他的,我并不想这么干。”
  赵大好顿足道:“啊!王仆,我的兄弟,我难过极了,你怎么老是让我做好人呀!你的妻子儿女要由我照看一生,这是多么好的事啊!我痛苦极了,几乎活不下去了。”
  他表情是真实的,眼里也有泪,不像是做戏给别人看的,这让李岩更不明白了,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人呢?
  上官钦廷似乎不为所动,冷然道:“赵大好,你确是一个大好人,这个我一点也不怀疑。可你好的有点儿过火了,让人受不了,王仆才会以死来求我杀你,那十万两银子本也想给你的,可你成了死人,银子对你就没有用了,所以就免了。我是不想杀人的,尤其不想杀好人,可为了让你早日解脱,也为我做一次好人,今天非杀你不可了。”
  赵大好勃然大怒,几乎要跳起来:“老杂毛,你是什么东西!还想杀我!你也撒泡尿照一照,看你那副熊样子,能有什么能耐!我看你找死才是真的。”
  李岩不由一阵心跳,这家伙哪是想死的人呢?看他那劲儿好像天下人死绝了他也不想死,弄不好恐怕会枉杀了他的。
  他冲上官钦廷说:“你看仔细了,他可不是想死的那种人。”
  上官钦廷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懂他的,他在征服自己,这正是想死的前兆
  赵大好泼口骂道:“老混蛋,你才想死哩,我的好事还没有做完,是不会死的。”
  上官钦廷笑道:“这由不得你的,发横也没有用,除非你的武功足以自保。”
  赵大好“嘿嘿”一阵冷笑:“老子不怕你的,我的‘磨石功’不是吃素的,你休要猖狂!”
  上官钦廷眼里闪出些宽解的目光,说:“我知道你的‘磨石功’火候不浅,也知你近几年颇下了些苦功,可你还是赢不了的,你注定是个大输家,你改变不了这一点。”
  赵大好脸上的肌肉颤抖了几下,像是抽搐,又似激动轻蔑地说:“我输你也赢不了,别忘了,我并不反对两败俱伤的。”
  上官钦廷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心事的,但你终究难逃一死。”
  赵大好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把篱笆门踢开,一挥手,四只恶犬迅捷扑了过去。
  这四只大犬受过专门的训练,颇知些蹿蹦跳跃,它们发动攻势几乎都是同时进行。
  上官钦廷哈哈一笑,身子往后急撤了丈余,右掌在前胸斜划了个弧形,左手随后拍出一掌,这是他的拿手好戏“连环串”手法,威力自然非同小可,霎时涌起一股内劲狂飙,袭卷了扑来的狗们。而狗们竟然十分狡猾,连忙向一边闪跳。他发出的内劲没伤到它们分毫。
  赵大好乐得哈哈大笑:“你连我的狗都对付不了,还想找大爷的麻烦,我看你是昏了头,趁大爷还没恼,你们快点滚吧!”
  上官钦廷一乐:“赵大好,你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你没有看见是狗落荒而逃吗?”
  他的话还没有消失,狗们又疯狂似地扑了上去,它们并没有落荒而逃。
  上官钦廷这时有些恼怒,身形闪移一丈,双臂飘摇般一晃,使出他的杀人绝学:金剑气。“金剑气”是道家霸道武学,练功者把自身阳罡化成了内气从体内射出,犹如“金剑”般锋利,穿石透体,不在话下。他手指连弹数下,几道金黄色劲气从他的左右手“商阳”、“中冲”两穴射出,电光石火之间,四条狗便血溅当场,哀叫不已。
  上官钦廷似乎感到对不起狗们,喃喃自语了几声,像是替狗儿们祷告。
  这时赵大好恼了,四条狗是他的宝贝,轻而易举地被毁了,仿佛烧红的铁烙到了他的心上。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暴喝一声,抢身一掌劈向上官钦廷的面门,使的是“流水身法”,身形闪移极快,与他的粗壮似乎十大协调。
  上官钦廷也没料到赵大好的功夫精进如斯,不由“咦”了—声,身体后仰了一下,斜向一旁。
  哪知赵大好的身体犹如什么推着一般,上官钦廷刚闪,他就晃了一下随了上去,一点儿也不迟顿。
  上官钦廷微然一惊,这小子还真行呢,说不定要大动一番干戈了,做好人真是不易。
  他双掌向前胸一抱,猛地如花儿开放似地翻手散开,正是层层勒紧的手法。
  赵大好不理会这些,他的巨掌烈拳已投了过去。上官钦廷觉得再闪太没面子,推掌迎上,“嘭嘭”两声沉响,两人的拳掌击在了一起,上官钦廷身子一震,向后退了一步,赵大好脸色涨红一个踉跄退出了三四步。
  上官钦廷心惊不已,这个赵大好真是不简单,在自己的一击之下竟只退出三四步,足见功力之深厚,这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他真有点不想杀他了,这也是个人才,我别做好人了,他难过痛苦由他去吧,反正也与我无关。
  他正欲开口讲话,赵大好身子一晃欺了上来,这次是又凶又狠,一副非把上官钦廷活剥了不可的样子。
  上官钦廷无奈,只好再次迎上去,是你小子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他心一横,使出了他的旷代绝学:金玉手。他两掌在胸前旋花陡颤了几下,猛地向赵大好拍了过去。
  刹那间,十几个黄中透白的金色掌影由小而大向赵大好射去,眨眼间长大了的影子就笼罩了他,“啪啪”两声裂石般大响,赵大好的身子被击飞了出去,上官钦廷也感到两掌发疼头晕目眩,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怪事,自己明明胜了,何以会被震成这个样子呢?
  李岩目睹了这一惊心动魄的决斗,不由大叫了一声。这与他以往带兵打仗的拚杀颇不一样,那是粗野莽撞的拚杀、乱砍,这是智慧与功夫竞斗的奇观。两者的结局虽然都以一方或两方惨死告终,但样式上存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差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他弄不清楚。
  他抢身冲了过去,竟见赵大好“四分五裂”了,这下惊骇了他,人纵然被击死,也不应该如石头似的被一下子击成了许多半儿呀?难道他练的“磨石功”使他成了半石半人了吗?他把这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上官钦廷。
  上官钦廷走过去一看,也愣住了。他一向以经多见广自诩,这回也难住了,他不知道赵大好的身体怎样成了破碎的了。
  而赵大好竟然没死,两人更说不出什么了。
  赵大好翻起沉重的眼皮,声音微弱地说:“很好,我终于能够安心了。做好人不易,太不易。我无时无刻不为受苦者担心、难过,这使我生不如死,度日如年。我希望他们过好日子,可看到他们吃不饱穿不暖,我的心就流血……你们杀了我,等于杀死了许许多多的苦难,我深深地感谢你们,我快乐极了。”
  李岩头一次见到这么对待死亡的,激动得几乎要掉下眼泪,这人是多么的……
  “你的身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他问。
  赵大好惨淡地一笑:“这是我练功出了差子,算是走火入魔吧。修炼‘磨石功’必须心如铁石,万念俱灰。可我做不到,我没法不替别人担忧,这样一来,我练的‘磨石功’就起了相反的作用,在‘磨石’的同时,也‘磨’了自己,所以成了‘半石半人’的怪样子。这也是我近日才知道的,往常我还以为自己练得不错呢。我的毅力是无比的,可我没有练出来无比的‘磨石功’,假如我修成‘磨石功’,那现在躺下的就不是我了。”
  李岩叹了一口气:“你若练成‘磨石功’会怎么样呢?”
  赵大好霎时有了些兴奋,脸上闪出红潮来。李岩以为他这是回光返照,心不由紧了。
  “若是我练成‘磨石功’,在眨眼间就能把对方变成‘半石半人’,并同时把他击碎,就像现在我这副样子。”
  上官钦廷笑道:“多亏你没有练成,否则我就做不成好人了,你反倒要做一次恶人。”
  赵大好痛苦地抽动了一下嘴唇:“你们把王仆的妻子儿女带走吧,我还有些钱,够他们度日月的。”
  李岩叹道:“你真是个好人!”
  赵大好凄楚地看了一眼李岩,眼里闪出了泪光,似乎哽咽着说:“在我的桌子上,有我的练功心得和《磨石功秘谱》,你若有兴趣,就送给你吧,也许你能练成‘磨石功’的……”
  李岩的心一酸,身子都软了,赵大好的话勾起了他昔日的感情,令他心潮起伏,不能安生。
  “谢谢你的美意,我会喜欢它的。”
  赵大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心爱之物有了着落,他没有什么不安心的,此时死已无憾,果然,那充满神奇异样的笑容偎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李岩才发觉他死了。
  上官钦廷“咳”了一声:“死了好,死了好,无忧无虑去了,不回头,无烦恼,胜似世上瞎胡闹。不知生之哀,死才最妙。”
  李岩不快地说:“大师可是你并不想死呢
  “谁说的?”上官钦廷“哼”了一声:“我若到死的时候,绝不留恋人生。急匆匆地过活,修行,过去的永远去了,我抓住了什么?说来多么惨,抓住的只有死亡,留给了别人什么,也只有死亡,四方上下一片死,何哀之有?”
  “我不能同意大师的高论,死亦有两样,死有悲苦亦有欢畅,哪能说天下一片死气呢,那勃勃生机难道给你吞了去?”
  上官钦廷哈哈地笑起来:“我忘了你是俗者,我们两个就不一样。来吧,我们把赵大好埋了,好人总该有个好的下场。”
  李岩心情沉重地说:“我始终不能体会你口中的‘好’是什么。”
  上官钦廷淡然一笑:“你还适别休会好,我们两人没有必要有相同的感见。”
  李岩没有言语,找了个镢头刨坑去了。
  上官钦廷自语道:“这里风光不错,葬在这里也算不得太亏,赵好人,安息吧。”
  两人忙活了一会儿,就把赵大好埋了。李岩又移了一些黄花,栽到赵大好的坟子上。
  上官钦廷双掌合什低头念咕了几句什么,似在为赵大好超度亡灵,然后转身走向赵大好住的茅草房。他解除了王仆的妻子儿女们的禁锢,告诉他们王仆死了。他娘儿几个齐声痛哭,呼天抢地。上官钦廷心里酸溜溜的,颇不好受,看来以后别人请求杀他也还是不动手好,你看,这多么让人吃窘,仿佛自己是个杀人凶手似的。
  李岩在一旁叹了一声,忙安慰他们娘儿几个。他千言万语,费尽了口舌,他们娘几个才止住了哭声。上官钦廷把赵大好的钱用东西包好,交给他们。
  “这些钱足够你们用上几十年的,找个地方过活去吧,人死不能复生,难过也没有用了。”
  娘儿几个千恩万谢,辞别他们而去。
  李岩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叹气。
  上官钦廷说:“你别充善人了,那王仆活着还不能给他们这么多钱呢。”
  李岩道:“看那样子,他们并不多么想要钱,人活着似乎总比有钱好。”
  上官钦廷不耐烦了:“少费话吧,你不想要《磨石功秘谱》了?”
  李岩没吱声,把那本薄薄的秘谱拿了起来。秘谱其实不秘,没有什么多少值得珍藏的东西,里面的几幅图都是古板板的,或坐或立,都瞪着眼睛,仿佛仇视着什么。
  李岩惊奇地说:“这可怪了,练功哪有瞪着眼的,这不是大违动静之道吗?”
  上官钦廷瞥了一眼练功秘谱,也愣住了。这小子的秘谱别是假的吧,伸脖子瞪眼睛练什么功呢,不出事才怪呢。
  “你可以试着练一下吗。”
  “我可不想弄成半石半人的,那还不如不练呢,倒得事我碰的多了,不稀罕。”
  “别急嘛,仔细看一看。”
  “再看也没用,纸上的人不是活的,不会把眼闭上的,我看赵大好别有用心。”
  “那他的死岂不亏了,他可不想死后有人说他的坏话。”
  李岩把秘谱装起来说:“让它歇着吧,我看你刚才那手功夫倒不错。”
  上官钦廷笑道:“当然不错,可你学不来的,‘金玉手’乃佛门绝学,俗人是学不好的。”
  李岩道:“我与你并无多大差别,不就比你多一些头发嘛,剃去了不就行了。”
  上官钦廷大笑起来:“好,只要是秃子光头,都能学‘金玉手’,有趣有趣。”
  “你别乐了,还是告诉我咱们要去哪里吧。”
  “先吃狗肉,这些狗肉是难得一尝的。”
  李岩赞同他的提议,两人在篱笆院里剥起狗来,四条狗很快剥好了,他们就点火煮狗肉。
  火焰扑扑地向上蹿着,李岩说:“这些狗肉我们何时才能吃了?”
  上官钦廷说:“吃一顿,剩下的带走,赵大好不会生气的。”
  “那怎么行,这么热的天,肉会……”
  “不热,我一点儿也没有觉着。等我们回到天山,把狗肉埋进雪里再慢慢吃。”
  李岩不说什么了,加紧烧火。
  锅里的水开了,狗肉的香味向外散出。两人乐得哈哈直笑。等把肉煮透了,两人狼吞虎咽起来。李岩瞅了一眼上官钦廷,边吃边笑了。
  上官钦廷白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人家说和尚是不吃肉的,尤其不吃狗肉。”
  “我是和尚吗?我是大师。”
  “噢,对!你是大师,不是和尚,我忘了。”
  两人又开了几句玩笑,用麻布把狗肉裹起来背上,离开了篱笆院。李岩的心情忽又沉重许多,仿佛自己是是一个凶手。
  上官钦廷似乎很洒脱,迈开大步就走。两人走了有百十丈,穿过花草丛,上了一条小道。上官钦廷冲李岩古怪地一笑,身形飘动起来,慢慢加快。李岩没有办法,只有拚命地跑起来追赶。可他的速度太慢了,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两人相距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了。他正欲泄气不追了,上官钦廷停了下来,安闲地向他招手,他只好快步追上去。等他快追上了,上官钦廷又飘然而动起来,像灰色的云向前飞动。李岩只好咬牙紧追……
  这么追追停停走了几天,两人进入天山山脉。这时,上官钦廷仿佛成了“飞仙”,脚步更快了,李岩却狼狈不堪了。几天来他一直没有丢掉,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要跑散了。他想停下来不追了,可他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前行,他连改变主意的力量似乎都没有了。
  一不小心,他摔倒了,他想这下好了,可以不追下去了,哪知这个念头刚闪不久,身子忽地腾了起来,仿佛有只鹰叼起了他,忽悠了一下,他的身子在半空里飞动起来。他知道那不是鹰叼的他,而是上官钦廷提着他奔行。他忽儿觉得有些内疚,自己在疲惫里偷闲,忘了提着自己的是位花甲老人,他感到深深的委屈。
  “大师,您放下我吧,也许我行。”
  “我并不想总提着你,就是希望你行。”
  他放下了李岩。李岩活动了一下身体,长吸了口气,咬着牙又跳起来。这次他不再想妥协了,两眼里有了无比刚毅的目光。上官钦廷似乎发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轻轻地笑了。
  又过了两天,在翻过许多山之后,他们到了满是积雪的一座大山,上官钦廷用手一指笑道:“我们就在这儿住下了,你也在这儿修行吧,我们会很好地相处下去。”
  李岩点了点头,不在这里相处下去又到哪儿去呢?自己在人们的眼里已是死了的人,再露面也没意思了。他心里虽然有些悲凉,但也有些信心,走下去吧,也许这比什么都强。
  从此,两个人就在雪山上住了下来。李岩先是有些不习惯,慢慢也就习以为常。终日面对雪野荒山也许比面对狡猾的人好。上官钦廷对他能通达乐变也颇为满意,便开始向他传授奇功。
  李岩人还算聪明,对上官钦廷的教导也能举一反三,但他学功远不如带兵打仗出色,他的心灵太过复杂,一时难以净化,这大大影响了他的修行。但他并不急于求成,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心境开始澄澈,空暝的感受慢慢在他身上体验出来。他忽儿觉得像他这种人在失意的时候遁世修行是再妙不过的事了,昔日的刚性开始弱化,安于知足的心理慢慢占了上风,于是他成了另一个李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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