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回 述活佛邪氛露先兆 探侠女燕市遇良朋
 
2023-07-15 18:23:44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遇春正要去探听倩霞光景,只见祝松山排闼直入,不容分说,纳头便拜。遇春连忙扶起,急问道:“李家有甚信息么?”刚要悄述自己夜入和府情形,松山却笑容满面,大赞道:“杨兄真个是妙手空空。”因将怀之业已释回一节低低述出。遇春听了,也自欣然,便又把倩霞被陷之事,说了一遍。

  松山惊道:“原来昨夜还有这些涉险事体,这却如何是好呢?”说罢沉思一回,忽的又惊道:“我看杨兄便移到我那里,潜藏些时再作道理。昨夜既一场厮斗,难保和相不派人跟搜,况又有倩霞活口,倘若说出杨兄那便不妙了。”说罢只急得抓耳挠腮。(写松山见解,只应如此。)遇春笑道:“祝兄莫小觑倩霞,其人侠气干云,断没有攀拉之事。好在我昨夜涂盖面目,更不虑人认得。事不宜迟,只今我便去探听倩霞。祝兄有事,也就请便罢。”说罢与松山厮趁出店,踅到街坊,各自分路。松山叮咛一回,方才别去。

  这里遇春一路沉思,低头踅去。正大踏步走得飞快,忽地对面一个汉子匆匆走来,两下里步式既硬且疾,一时间躲避不及,只听“砰”的一声,撞个正着,便如两座山一般,顿时对峙,(奇峰突起,写得出两雄气概。)惊得行人都回头错愕。那汉子大怒道:“怎地走路不长眼睛,便这等乱踹?”说罢双拳一捏,气势虎虎。遇春心下沉闷,正没好气,百忙中将那汉子一看,只见他生得猿臂蜂腰,面目森耸,白皙如好女,却另有种英俊之气。衣冠结束,似个行伍中朋友。

  当时不由气往上撞,冷笑道:“难道你没眼睛么?便这等只知责人。”那汉子听了,越发大怒,突的一个箭步便奔遇春。遇春喝道:“来得好,难道我杨遇春怕过那个?”刚要提拳相迎,只见那汉子忽的拖住遇春,大笑道:“快活快活!不想竟是杨兄,真个想煞杨芳哩。”遇春惊诧中仔细一看,也便大笑。原来两人相隔多日,仓猝中竟没认出,若非遇春说出,竟当面错过。当时两人携手欣然,便步入一家茶肆,拣个静僻座儿,吩咐茶伙道:“茶便泡在这里,等我们唤你再来。”茶伙退去,于是两人一面吃茶,一面互询别后之事。

  原来杨芳自那日躲去白老狗,便不肯耽延,即时北上。一路上多亏遇春所赠银两,竭蹶到京,业已两手空空。那知时气偏会弄人,他那族叔已于一月前死掉。吃营务的人,那里省得下积蓄?因此杨芳闹得流落下来,只每日在街上闲撞,有时与人作个短工儿,胡乱糊口。一日正在肆檐下,猱头狮子一般箕踞而坐,只见闹攘攘踅过一群泥瓦匠,七八个人抬了一筐方砖,约有几百斤重,一路邪许,(邪许,力作人呼应之声。)直压得淋头大汗。

  后面一个工头,约有六十来岁,穿一身蓝布裤褂,屁股后头挂着个皮烟荷包,手内一捆绳索,一面走一面嚷道:“小心脚下呀。”一言未尽,只听“扑哧”一声,前面有两人脚下一蹶,顿时栽倒。幸得那两人竭力撑住杠,将筐放落,连忙扶起跌倒的,业已挫伤脚,咧了嘴,呻吟不止。当时一阵乱,只急得工头搓手,便忙着唤人来抬。杨芳不由笑道:“你们都是通草人儿,难道这几块砖还担不去么?”

  众人听了,冷笑道:“我们没吃过李存孝的九牛二虎,(工人数典,只应如此方合。)若有这本领,还挣个将军做做哩!(一语成谶。)我看你老兄,想法儿饱饱肚皮强得多哩,扯这寡嘴是没用的。”众人听了,都各大笑。工头问道:“是那个?”众人道:“您不记得么?便是那姓杨的,不多几日在咱们行里作小工,一气儿弄折两张木掀便是他。”(他字响亮。)

  工头凝想道:“对咧,他是很有笨力的。他既这么说,且试试看。”说罢向杨芳道:“杨老弟,你若担得去,我给你开双份工价如何?”杨芳笑道:“什么工价不工价的,我这两日筋骨闲得不舒齐,咱们且来一下子。”说罢霍地站起,两臂一振。这当儿众人一挤眼,便从市肆借了个大筐,顿时七手八脚将方砖匀作两筐,束缚停当,穿了大杠,便如两座小山一般。街上行人都驻足呆望。

  杨芳从容走上,刚要上肩,众工里面有个诚实些的,便正色道:“话不是这等讲,都是卖苦力的穷朋友,凭身骨儿吃饭,这一来伤筋动骨。你想从这里到额爷府,足有十来里远近,是玩的么?我劝你放下这担子罢。”(因思古今来圣贤豪杰,栖遑营营,下至庶人,为衣食妻孥之累,谁能放下这担子哉?请绝世聪慧人于此下一转语,当可大彻大悟。)杨芳听了,微笑道:“老兄不须多虑,我自家有揣量的。”一言未已,但听满街人一个连环大彩,就这声里,杨芳已肩起担,如飞而去。

  工头等跑得大汗满头,方不至落后。不多时,到得那里,工头便飞步抢先当前引入。杨芳留神一望,那院落十分宽大,正要建造几,层高楼。满院工人不下百余,正在纷纷执事,忽见杨芳大担儿,不由都惊笑起来。这当儿便有两簇人砸筑楼基,正用绝粗的绳组牵兜了大石夯一起一落,一端是八个健男,一声喝号,都挣得面红筋暴。便有使促狭的道:“我看这位杨朋友这把力量,一个人独当一面也使得哩。”杨芳听了,真个乘兴踅去,独执一端,用力向上一起,只听众工一声喊,赛如天崩地塌。工头顿时吓得腿儿一颤,软坐于地。

  原来杨芳神力,那一端八人配衬不来,眼睁睁石夯偏飞,向八人头上砸去。亏得杨芳手快,竭力向下一偏牵,方趁过来。只听“轰”一声,砸在地下,足敌人十来下的工程。众工惊定,又是一阵喝彩如雷。正在热闹,只见踅过一人,有五十多年纪,生得虎头燕颔,趋走凝重,便帽紫袍,脚下飞云福履,后面一个篷头奚奴随侍,徐步而来。众人见了,顿时鸦雀无声。

  那人却十分和易,笑吟吟将杨芳一望,暗惊他骨相非常,当时略询邦族并他流落情形,慨然叹息,便顿时收了亲兵,将一干工人惊得目定口呆。原来那人,便是赫赫有名武略冠时的额勒登保,当时名将除福康安老王爷以外,便属着额爷。这当儿已累立战功,从福王平金川以后,征台湾,定廓尔喀,无战不从,并且无战不胜。勋绩既高,爵秩累加,这时已擢升都统,兼护军统领之职。一时所拔识的英杰甚多,不必尽述。

  从此杨芳便在额府当差。那额爷天生伉爽性格,有时高起兴来,便与亲兵们谈说古来节义,并行军战略,尔汝欢笑,通没拘束。惟有杨芳见解甚超,偶谈制敌诸法,都与古人暗合,因此额爷十分器重。与遇春相遇时,杨芳在额府已有年把光景了。当时两人谈起,各自欣慰。杨芳知遇春来京应试,便慨然道:“现在国家多事,苗氛日甚,正吾辈驰驱之秋,若有机遇,宗兄何必拘拘就试呢?”

  遇春道:“吾意亦正如此。”说罢眉头一攒,便要起辞。杨芳不悦道:“故人相逢,正好深叙契阔,为何这般匆匆?”遇春笑道:“不是这样讲,我因事体紧要,不得久延,所以要去。”说罢便将倩霞陷入和府之事一说。杨芳听了,不由又惊又喜,拍膝道:“原来巾帼中竟有这样人物!今不暇多说,先设法救他要紧。只是这事儿,却须就我商量哩。”

  遇春喜道:“巧极,妙极!若得老弟相助,一定成功。只今晚便可行事,如此越发事不宜迟,我先去探听一回方好。”说罢又要起身。杨芳扯住道:“还探听什么?这事儿全在我肚里。”说罢,一言不发,拖了遇春便走,(奇峰又起,好看煞人。)回头唤茶佣道:“且给我记上罢。”茶伙忙拱手笑道:“杨爷请便。”原来杨芳不拘小节,街坊上甚是厮熟,又因他生得白皙,有杨六郎之目。(着此一笔,下文方不鹊突。)

  当时遇春十分怙惙,街市上又不便问,只得随他踅去。转弯抹角走了好久,方抵一半截狭巷。那头儿一家,双扉静掩,杨芳走去一叩,便听里面娇滴滴应道:“来咧,来咧。”“吱吜”声门儿一启,走出个二十几岁伶俐妇人,水灵灵眼儿一斜,扭头一笑。杨芳道:“黑妮子那里去了?怎的自己开门?”

  那妇人一面望遇春,一面笑应道:“你可说罢,这便叫越忙越加紧。今早我进府送花转来,正惊得人心内扑跳,百忙中那妮子他妈又病咧,风火般将他唤去,所以我孤鬼似的。”说罢侧身让入,仍将门掩好,随后一路俏步,走得咯咭咭的。掀起正室软帘,遇春一望,恍如到众香国万花谷。只见正室五大间,除一间卧室外都摆满各种花卉,真个嫣红姹紫,五色纷披,那一股馥郁花气直冲鼻观。净磁盆上,都缀了小小牙牌,细注花名。

  杨芳拉遇春踅入,直入卧室,里面甜香细细,小几明窗,奁具衾帷,自然雅丽。当时两人落座,那妇人笑吟吟先询遇春尊姓,杨芳急道:“不必问,我邀来的还能不姓杨么?”(奇语。)妇人抿嘴笑道:“我真个不待理你。”说罢斟上两杯茶,便靠杨芳坐定,那神情十分厮熟。遇春暗想,这一定是什么私门头人家。正在没趣,只听杨芳忽笑道:“方才你说什么进府送花,惊得内心扑跳?难道你干娘那老物儿,又向你撒酒疯么?”

  妇人听了,顿时用红巾将星眸一掩,道:“呵唷,可吓煞人!提起这事,真是野岔儿:昨夜相府竟杀斫了半夜,闹得惊天动地,捉住了一个强人。”杨芳故作失惊道:“怪呀!有本事敢入相府,一定是个金刚般的大汉。”妇人笑道:“不不,倒有个金刚般大汉,就是跑掉了。”遇春一听,不由回头要笑,便听妇人接说道:“倒捉住个花枝似的大闺女,那长相儿就不用提咧。我就不信那娇嫩样儿,竟会抡刀舞剑。听说是从楼顶飞下,你说不是野岔么?并且和相爷顶嘴,说话梆梆的,毫无畏怯,真成了丫头精咧。”

  杨芳忙问道:“难道你见着他不成?”妇人笑道:“巧咧,那闺女恰拨在我干娘名下看管,我送花的当儿,他正鼓着腮帮儿气愤愤坐在那里。”杨芳既得要领,一望遇春,不由抚掌大笑,忽的站起,拉了那妇人就衣镜一照,恰好那妇人是颀而长的身段,两个并肩一立,正是一对。(为后文作势。)杨芳又复大笑,那妇人倒脸儿一红,夺手踅去。杨芳却拉了遇春,向外便走。妇人笑道:“日已过午,且吃了酒饭去罢。”杨芳道:“等会儿我们便来,且将你那百花酿端正下罢。”妇人道:“当得当得。只是莫太晚了,我还须送晚花去哩。”杨芳道:“我自晓得。”于是与遇春一径踅出。

  到狭巷口,遇春偶一回头,还见妇人笑吟吟倚门而望,便悄悄叩其所以。杨芳只笑而不语。转了几转,已到和相府前。原来那狭巷便在府后身,相去甚近。遇春到此,顿时东张西望。只见相府众家丁,出出入入,也有三五成群,就茶肆顷谈的。刚欲拉杨芳慢行,探些动静,只见他头也不抬匆匆踅过,却奔向闹市衣庄,买了一身时式女衣裤并假髻网巾之类,意还未足,又就香货店买了些脂粉等物,把来另作一包,笑微微拎了,甚是得意。

  遇春见了,未免老大不悦,暗想真是习俗移人,贤者不免,像杨芳这等铁汉,为何一居京都也学会荡子行径?这不消说,一定是赠他那情人了。我还有天大的正经事,没来由跟他跑穷腿作甚?想到这里,未免足下趑趄。当不得杨芳嘻天哈地,处处勾留,单捡些没要紧来买,大半是妇女闺饰用品,都把来包在脂粉裹中。望望天色,方才巳分时候,又拉遇春闲步一回。遇春心头好不焦躁,索性一言不发,低了头随他踅去。

  良久一抬头,早又到妇人门首,这当儿已日色平西,短巷中卖花声已遥遥唱动。(点缀有关合,非同泛设。)杨芳大笑,于是依旧叩门而入。那妇人方中觉睡醒来,倦眼惺忪,梨涡浅晕,另有一番风致。见杨芳拎了两个包裹,便笑道:“呵唷,你敢是赶小市去么?活脱像个串店的柜伙。”(妙语,好在是本地风光。)

  杨芳笑着将包裹置在榻上道:“莫要挖苦人,我好意与你买来的哩,你若不稀罕,留你进府去点缀个小人情那些不好?”妇人一撇嘴道:“我可短他们的哩?”说罢就要解那衣包儿。杨芳忙按住道:“这是我两件衣裳,没甚看头,你且看这杂耍如何?”说罢将那脂粉包打开,花花绿绿堆了半榻,将那妇人喜得什么似的。胡乱置在一旁,笑道:“你既有这番好意,没别的,只好拿百花酿谢谢你哩。”

  杨芳故意摇头道:“难说,难说,你那府里干娘便是个酒鬼,有这美酒还不给他去么?”妇人道:“便是哩,他那一瓶我还没得暇送去哩,咱们且尝个新儿罢。因这酒昨日方熟,他未必知得哩。”说罢请遇春等入一小轩中,里面酒肴早已齐备,于是大家落座,既便开樽。遇春一尝那酒,果然甘冽清醇,其美无比。原来此酒制法传自相府,专醅采百花香液,所以特美。

  妇人自己也斟了一杯,先合掌道:“阿弥陀佛。”然后一饮而尽。遇春见了,不由一笑。杨芳道:“您不晓得,人家是很有讲究的。便是近来有一个老怪货,什么张李氏,说是顺义县的一个村妇,会些符咒医药之术,并降神看香等事。哄得通国深信,男女若狂,他那教门中饮食之先必要念佛。依我看来,究竟是个老歪刺骨。因他住在西山,大家竟呼为西山老佛。皇皇京师,魑魅昼舞,真个气破人肚,安得一刀杀掉,方痛快哩。”说着将酒杯“啪”的一墩,只听妇人“呵唷”一声,霍的站起,直向杨芳抢来。

  正是:杯酒言欢有深意,异闻传说触芳心。

  欲知后事如何,旦听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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