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回 识奇字公子结良缘 据襄阳红英称女帝
2023-07-20 19:14:46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公子一望满院中花木清幽,十分宽敞,地平如砥,靠墙根还有小小兵器架儿。正室三楹,帘影深垂,东间儿茜窗绰约,有微微篆烟从帘隙氤氯而出,静悄悄不闻人声。公子暗想道:“这所在如此幽雅,定是于益习静参道之所。可奈他不肯出山,这便怎处?”沉吟间,步入正室,向东间儿一掀软帘,有一股微妙幽香扑入鼻孔。只见室内几榻整洁,并有镜奁妆台等类。靠北是一张美人榻,罗帐高揭,上置锦衾角枕,榻帏深垂,下有踏凳。
东壁长案前,堆两本书籍,还有只古锦囊挂在壁上。壁上挂一幅《庄子说剑图》,画着五个剑士,瞋目按剑,短后之衣,生气勃然。另有一具红泥长衰也挂在壁上,似乎是囊琴,却又扁而且细。颜公子为人,沉酣典籍,凡百物事都不大留心,何况陈设等物?当时公子只觉这室儿甚是雅洁,便随意坐在案前,揭阅那本书。却是一本缺篇少幅的《聂隐娘传》,并一本少头没尾的《会真记》。(妙妙。)
公子拈起《聂隐娘传》略为翻阅,暗笑道:“文人狡狯弄笔,便幻出这等女儿。世界上那里有如此奇女?”将书置下,不由想起敦请于益的心事,一阵阵思烦倦超,趋就榻上,将身卧倒。方一着角枕,只觉另有一股脂香发气,甜甘甘的好不令人神魂舒畅。正在迷离之间,(好梦未圆,先独自享受半霎春梦。一笑。)忽觉有人轻唤道:“公子醒醒,怎长天大日的困倦起来?”
公子睁眼一望,却是于益,手内折叠着一卷道书道:“俺寻公子问两个奇字,不想你却在这里。”公子连忙站起道:“此间想是足下习静之所,俺冒昧高卧,得罪得罪。”于益随口唯唯,两人就案前落座。公子指示毕书上奇字,于益赞道:“公子端的博学。”忽一沉吟,取下壁上锦囊,抽出一册书道:“俺今日斗胆试试公子奇才。此书字迹委实奇怪,便请指示如何?”
公子一看书面题着“说剑寻源”四字,因笑道:“这定是足下所藏的剑术秘籍了。”于益道:“俺如何有此宝书?这便是此室主人的哩。”公子听了,也没在意,便将那书反复细玩,拍案惊叹道:“此等剑术秘籍旷世难逢,用此奇字,想是著书人慎重真传之意。可惜小子不谙武功,只能认识此字,讲解书中之义罢了。藏此书之人,定然非凡。”说着,揭到书末尾,忽见有一行细字道:“书付倩霞儿永宝之。一清识。”
公子沉吟道:“这倩霞便是藏书之人?怎的却好似女郎名字?”于益大笑道:“不必管他,不但此书是他的,便是此室也是他所居。公子既识此字,他必然恭敬请数。你且少待,俟俺寻他去。”说着,含笑跑去。这里公子一面手执那书,细玩词意;一面就榻前来回大踱。忽然袍风一漾,漾起榻帏一角,只见榻下脚凳上尖瘐瘐放着一双褪旧女鞋儿。看官须知,这若在纨袴公子,顶体面了也须瞅两眼,怙惙一下子,颜公子却不理会,依然顺势向榻歪倒,只管细看那书不题。
且说于益踅向正院,恰值倩霞在李氏娘子室,和若芬、施娘子大家闲谈。这室内只有逢春夫妇,于益悄笑道:“逢老弟,今有件事和你夫妇商量。当初你夫妇撮合,都亏倩霞,如今债霞有绝好的一门良缘,咱大家与他成就起来,岂不甚妙?”因将颜公子能识奇字之事一说。逢春悄笑道:“妙妙!这事儿容易得很,咱就此撮合起来吧。”妥姑微笑道:“你且慢吵,别将事看易了。倩姑对我无话不谈,他是立志不嫁的。如今妙在有颜公子能识奇字的机会,只须令颜公子盘马弯弓,别轻易放箭,倩姑为学剑术起见,便不容他不变素志咧。俺再竭力劝说,或可事成八九哩。”
于益笑道:“妙妙,俺也是如此落想。待俺先瞧瞧颜公子去。”于是重新回,就窗外唤道:“公子少待,书主人就来。但是此人性儿高傲,轻易不求人,如今他求你讲解奇字,你却须端足架儿,拿定筋节,折服他的做气。万一你有意思求他些事儿,(绝倒。)便大可有挟而求了。”公子唯唯之间,方在不解其意,窗外于益又已重向正院。方一脚踏入,便听得逢春憨笑道:“倩姑你只吵施恩不望报,这次俺看你去见颜公子不哩。”
倩霞笑道:“俺若知他能识奇字,早就去求他咧,还等到这时?大约着不须俺求他讲解,他想起俺救他一场,难道还能拿调腔么?”又听得妥姑“格格”的笑道:“那也难说。你只须不负他讲解之功,他一定乐得没日没夜教你这个得意门生哩。”(绝倒。)于益听了,就知逢春夫妇已向倩霞说明原委,暗含着打趣他,便一声不哼,没事人似的踅进去。
这时倩霞正背着脸儿向妥姑笑道:“也没见这颜公子,怎悄没声的就钻到俺室内去咧?亏得俺的鞋脚儿都藏在榻下,不然,什么意思呢?”一言方尽,只听背后道:“实不相瞒,人家早已在你榻上睡了一觉咧。”(绝倒。)倩霞猛吓得一哆嗦,回望是于益,便笑道:“真个的么?于叔叔,你就该拦阻他才是。”于益道:“岂有此理!主人岂可拦客高卧,并且人家就叶青云榻上欧息,干你甚事?”(妙不可言,)于是众皆大笑。
那倩霞正苦于不识奇字,难学真传,今忽有人识得,真是高兴到十二分。当时便不暇多话,跟了于益便走,却不知怎的,一颗芳心只管扑扑乱跳。暗想道:“好奇怪!俺叶倩霞东颠西跑,各处游行,什么人物没见过?怎的今天见个亲手拯救的颜公子,倒有些不得劲儿呢?”怙惙间,已到自己室内,这时,心头小鹿越发撞得厉害。只见于益将东间软帘一掀,倩霞忙望去,果见颜公子安稳稳卧在自己榻上,不但头枕角枕,并且手抚锦衾。
可巧榻栏干上有倩霞换下来的一条束裤罗带,那带穗儿直拂到公子额角。哈哈,说也不信,便是这番平平无奇的光景,顿时将个生龙活虎似的叶姑娘小脸蛋儿臊得通红。正在越趄之间,便见于益笑喊道:“公子快起,人家书主人亲来领教咧。”公子“呀”了一声,抛书站起,便见眼前光华四射,于益身旁,站定一位绝世丽姝,高髻淡妆,笑吟吟梨涡微晕,忽地徐徐万福道:“公子别来无恙,可还记得小可叶青云么?”
这一声不打紧,直将公子呆在那里,仔细一端详,不由翻身便拜,连道:“奇事奇事!”慌得于益扶起公子道:“公子欲知原委,且听俺说。”于是三人落座,由于益细述倩霞的来历。公子一面听,一面端详倩霞,惊叹之间,早挂出欣慕的颜色。那于益口虽忙碌,眼也不曾偷闲,互觇两人的神态,不由心中暗笑。及至把话说完,公子叹道:“怪道叶青云那等豪爽不羁,原来是当代侠女叶姑娘救脱俺主仆性命。小子到成都后,曾将此事面禀家严,家严感谢之下,即便饬令所属物色叶青云,以便报德。梦想不到,是姑娘乔装游戏。”说着,站起向倩霞又是一个大揖。
倩霞还礼笑道:“公子到此多日,俺所以不敢相见者,就怕你们斯文人儿礼数太多,惯会缠人。(可知姑娘亦被缠牢哩。一笑,)不怕针尖大的事,也只管道及不清。”(如闻香口。)于益大笑道:“礼多人不怪。咱且吃杯茶,谈正经。”说着,向窗外恰见全祥后影儿从角门边走过,刚要唤他泡茶,公子也便张见,忙唤道:“老伙快来,你我的大恩公在这里哩。”
倩霞方笑道:“好厌气!”全祥业已闯然跑入,一见倩霞,那一阵吐舌咂嘴惊异之状,倒招得三人哈哈大笑。于是公子草草一说原委。全祥喜道:“竟有这等事?”于是“噗通”跪倒,向倩霞便是四个大响头。倩霞忙扶他起来,转笑道:“你老人家越发白胖了。记清了,咱到下站还要那十两头酒筵。”公子等听了,不由大笑。于是全祥泡得茶来,还毛毛鼓鼓瞅了倩霞两眼,方一路嘟念着出去。(不知嘟念的是什么。一笑。)
这里三人用罢茶,那倩霞跳起来,从榻上取了那书,即便向公子殷殷请教。这时,于益在旁一声不响,只秃撒着两眼,单瞧公子的神情儿。只见公子一壁厢对书,一壁厢注定倩霞,先将书中剑术一条条说了个天花乱坠,只喜得倩霞抓耳挠腮,便笑道:“好来,好来!真是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一条条想是纲领大概,至于详细节候工夫,并湛深妙理,还求指示。依俺之意,尽此一日工夫,你都教给俺吧。不然令人茶饭里也思,睡梦里也想,如何当得?”(极熟烂之情语,用到好学上,何等光洁。)公子一听,略为沉吟,又慢慢抬起眼皮,注定倩霞道:“这个却性急不得。”
于益一听,情知公子有些意思咧,便噪道:“对对,性急不得,慢慢的来,自然八下里都合式咧。”(绝倒。)公子道:“姑娘如欲得此书的奥妙,先须如小学生一般,从认此字上入手。你想可性急得来?”于益点头道:“不错。”听得个倩霞只管发怔,顿着小脚儿,咬着唇儿,眼欢似看定那书,通没作理会处。正这当儿,逢春大笑而入道:“倩姑娘有此奇书,偏偏颜公子识得奇字,真是天缘凑……”
于益赶忙尽力子一使眼色道:“你别乱吵,你能识此奇字么?”逢春吐舌道:“俺可没此本领。”那知于益使得过火,却被倩霞略为瞧科。看宫要晓得,英雄儿女,原是一档子事,是真英雄,便有性情。叶倩霞虽然是个飞行侠女,立志价摆脱俗情,但是他如月芳年,眼见若芬等都嫁得英雄夫婿,若说他小心眼内不生感想,这就不在天理人情中咧。你看古来侠女,至不济,还要寻个磨镜少年作配偶。可见是儿女情长不易消灭。
何况颜公子这等人物,朗若玉山照人,并且能识奇字,这一桩先缚住倩霞。再者回想巧巧救他脱险一场,不能不说是有些缘法。综此种种原因,所以倩霞一瞧于益眼色,不由一点红云渐渐地晕满两颊,慢闪秋波,只好向逢春笑道:“二叔若认得此字,不省得俺苦苦求人么?”公子忙道:“姑娘莫怒,咱且慢慢计较。”于益道:“对对,事缓则圆,咱们别尽管在人家闺阁打搅咧。”一句话提醒公子,便向倩霞连谢无状,当即和于益等,转回正院客厅。
这里倩霞对着一卷书痴痴呆想。想一回父亲付书的情形,又想一回途救公子的情形,又想一回再巧不过、两人在此晤面,并且偏是他(此一“他”字十分亲切。)识得奇字,又一怙惙于益的神色,不由芳心怦怦,闹得面红耳热,痴对那书大半晌。千头万绪正没作理会处,忽望见榻上角枕已被颜公子压了个凹儿。(笔墨微细。)倩霞略起遐思,竟觉得软洋洋的浑身无力,便长叹一声,执了那卷书,就榻歪倒。正在似忧似喜、百无聊赖的当儿,(一语抵人千百。)只听帘外“嗤”的一笑,随即有半个娇面孔露在帘缝。
倩霞忙翩然坐起,那人已搴帘径入,直就榻上坐定,用一手挽了倩霞道:“倩姑姑,你猜俺来有什么话说?”倚霞一瞧是妥姑,忽然有些所缠人的样儿,不由因逢春、于益那会子那番神色,连想到妥姑定是一党,便矫作镇静道:“俺非你肚里蛔虫,如何知你说什么。”妥姑笑道:“咱今打开窗户说亮话:如今颜公子敬慕姑娘,恰好他尚未授室。”倩霞脸儿一绷道:“你别说咧!”
妥姑道:“说,说、说定咧。”(如闻娇音。)便一气儿赶下道:“他方才已求你于叔叔等作个大媒,诚心求婚于你。你是怎么办吧?人家话儿更说得老气,只要你允此婚事,那卷奇书便算装在你肚儿内咧。”倩霞惊(此“惊”字恐不诚实。一笑。)笑道:“他就是如此说么?俺拼着不认奇字都没要紧,俺是立志不嫁,难道你不晓得么?你由着于叔叔作难去吧。阿弥陀佛,一报还一报,人家恨不得磕头礼拜求他出山,他怎么作难人家来呢?”
原来颜公子和于益等踅回客厅,谈过数语,即便求婚。于益慨然以月老自任,他料得倩霞定有一番缠帐,所以先使妥姑来软磨,却没想到反将自家缠在里面。不然,蜀中王三槐之乱,若非他两个一咬扣儿,怎会平得爽快呢?由此看来,颜公子小小一段婚姻,也就大有关系了。当时倩霞说罢,一歪身,仍然卧倒。随手捞那书掩上面孔,并用脚尖蹴着妥姑的臀儿道:“去去,你这个人敢情相与不得的,越趁人心下发烦,你越来打趣。”妥姑笑道:“呵唷,这可臊的是那家子呢?当初你怎么硬掐脖儿磨俺来呢?(回顾倩霞摄婚一节,可谓情文相生。)如今……”
倩霞唿一声丢掉书道:“如今怎么?难道俺逢春叔的人物还不好么?”妥姑笑道:“好好好,正因他好,所以俺才想你好。你若好了,是挂带着颜公子也便好。你们是一床两好,俺故此作这个好人儿。”倩霞斜丢他一眼道:“你多早晚也学得刮嘴搭舌?倒真似个媒婆子的嘴咧。”妥姑道:“闲话休提,你到底怎么办吧?人家于叔叔还听俺回话哩。”倩霞睡道:“你管他哩!”妥姑趁势也便歪倒,竟附倩霞耳根,底底密语。
那倩霞只合了眼儿,连道:“不不。”妥姑道:“你看此事真是姻缘天定,你父亲付你奇书,便有深意。怎的那么巧,你救了颜公子,偏是他识得奇字。你若不允此婚,真是当面错过习剑术的机会,恐怕走遍天下也无人识此奇字咧。”倩霞张目道:“俺不习剑术也使得。”正说着,恰好那罗带穗上飘下一条乌油油的短发,妥姑灵机忽动,便拈发笑道:“你看这根短发,不像你的。”于是又附倩霞之耳悄悄数语。
这次倩霞忽然十分忸怩,道:“你这话倒不差,咱们女儿枕榻,岂可容男子酣卧?这便怎处呢?”正说着,只听帘外“哈哈”一笑道:“呵呀,叶姑娘可憋煞我咧!你老实实一口应允,不结了么。”倩霞忙推妥姑,跳起之间,已见郑氏闯然竟入,乱噪道:“俺没别的份望,俺就盼望你允此亲事,先开开俺的白斋,也是好的。不瞒你说,俺再淡上两天,真个口中淡出鸟来咧。”后跟二人,却是若芬、施娘子。
倩霞一瞧,料是于益布置的十面埋伏,因趁势慨然道:“俺虽有意允此亲事,归到颜门,但是如今蜀中方乱,俺既作颜家媳妇,自然须助颜大人平贼。若于叔叔不去助俺,俺的手段如何是王三槐的对手呢?如今这段姻事,不必问俺允不允,先问于叔叔去不去吧。”一言方尽,只听院中大笑道:“你这步棋俺已料个不差什么咧,谁叫俺好管闲事呢?俺便依你如何?”说着,踅进两人,正是于益、逢春。
倩霞道:“于叔便依我,还不妥当,你若反悔不去呢?”逢春笑道:“我的保人,他若不去,朝着我说。”正乱着,恰好李氏娘子听西跨院内说笑热闹,也踅将来,因笑道:“倩姑允此亲事,再好没有。你于叔若撒赖不去,待老身作保何如?”众人一听,都各拍手称妙。倩霞见此光景,情知于益、逢春便如孙悟空搬取如来佛一般,自己是不能不伏首皈依咧。
正在笑孜孜乱望众人,没作理会处,只见郑氏攒眉道:“叶姑娘,你便允了吧。真是如今的年轻人儿不好说话,俺记得当年他二叔(指鸟枪。)求亲时,伦只探探他不缺鼻子不少眼,便模模糊糊搭讪上咧。若像颜公子这样漂亮脸蛋儿,俺可不会说假话,还用大家伙如此摔掇?俺早一口允定,还怕猛然出个破头星哩。”(妙不可言。)(写大家摄合一段,是术心镂肾之文字。此等笔仗,非寻行数墨者所知。)众人听了,不由哄堂大笑。
注有倩霞极力地咬住樱唇,不使开绽。但是眉梢喜气那里遏抑得住?只低头面色一红的当儿,大家已知事儿停当,便由于益、逢春两个大媒先去回报颜公子。公子自然是心花怒放,更喜的是于益出山,于是匆匆价转赴成都,禀知颜公一切情形,以备使人专迎倩霞完姻,并于益相助办贼。这且慢表。
如今且说那湖北教首陈二寡妇田红英,自占据襄阳以来,真是声势日盛。五六个年头,累败官军,蹂躏各地,一时杀戮凶淫之惨,也就不必细述。手下各大教目,如冷田禄一般人,各率悍股,分据险要。亏得一干人但知威福任意,抢掠快活,殊无远虑。就中惟有柳方中有些机谋智计,累劝红英联络川、陕两处,以便伺隙大举北犯。无奈这时红英业已器小易盈,淫乐迷志,就襄城中大修宫室院囿,土木壮丽,僭拟王居。
其中分前殿后宫,修得来千门万户。前殿为朝集教目之所,后宫为燕息淫乐之地。多蓄男妾,朝夕进御。更选精壮美男千余,入为宿卫军,一色的薰香剔面,打扮得如优伶一般。红英自号为圣莲女帝,出入间鼓吹喧天,幢幡宝盖,前张黄盖,后竖翠旗。红英结束得衣服奇雨,或坐软舆,或乘骏马,另有十二个童男,都是珠冠锦衣,各扮作天女天魔,手执巾拂提垆等物,在面前摆作头踏。所过之处,异香馥郁。
那红英等闲价更不轻出,伪言静居修真,更广为种种妖幻之说,以坚教徒之志。其实红英却日居后宫,宫中有所望真阁,修造得便如隋炀帝的迷楼一般。红英除略为料理兵事外,便时居此阁,恣其淫乐。你想,红英荒惑如此,那里肯听柳方中的计策?又搭着官军累败,志满而骄,便是教下军事,他也一大半靠给冷田禄、马胜等人。冷、马两个,骄淫满志,和红英是一个病儿。两人初为争红英之宠,早已渐渐地各不相下,势同水火。
马胜有时高兴,还肯到红英跟前点缀旧情;那田禄本是流水性儿,这当儿劫掠得娇花嫩蕊,还愁没精神,采撷不了,那里还肯施舍菩提露再倾向那两瓣旧红莲呢?于是每见红英情意疏落,反假意劝红英节惜精神,以就大业。好在红英此时委实的不缺他,也便不以为意。那知马胜专会与人小鞋穿。一日,和红英款洽之间,红英笑道:“你达桩事就是没够!你看田禄,倒老气多咧。”因将田禄劝语一说。
马胜通不作声,只连连作势道:“俺说与你吧,你这朵过时的残花,只有俺来作个秋末的冷蜂儿,人家是不来这里的了。”因将田禄近日跋扈淫恣之状一说。原来田禄率领精悍教徒雄据武昌、襄阳之间,地名荆花堡,与襄阳取犄角门户之势,屡却官军,他的功绩最多,虽有宫槐、汤无畏颇能相机运筹,白鹏、飞燕十分英勇,无奈田禄骁悍异常,又搭着吴兴礼等一班大教目各拥悍匪,四出游扰,处处价被其牵掣,所以宫汤等竭尽智勇,只办得一个守住省垣。其间田制军屡欲招抚田禄,因知他的出身来历,随杨遇春平过苗疆,便两遗舌辩之士前去说抚。田禄大笑,都将使人唾面逐出。红英知得了,虽然心喜,却未免也稍有怙惙。
那田禄恃功而骄,自不消说,一日,田禄掠得一名美妇,十分妖娆,只就是泪痕不干,轻易不笑。那田禄用尽方法,竟不能博其启齿。问其所以,那美妇叹道:“吾本孀居,亦无子女,只有一个弟弟依吾相居,如今被你等一番劫掠,吾弟竟自相失。骨肉都尽,吾的欢乐从何得来?”说着,痛哭不已。田禄道:“俟吾与你查访他,或能相遇亦未可知。”因问明美妇之弟的面貌。
事有凑巧,不消几天,竟有人来报说那美妇之弟已被掠在总教下充教主男妾之列咧。于是田禄使人求取此男,红英虽舍不得那男子的模样儿,然为笼络田禄起见,居然放出肥肥禁脔。又过了些日,红英偶念旧情,更要问问田禄特求此男是何意思,便命人去唤田禄,准备叙旧。那知田禄正在秘室中置酒为乐,左拥右抱。
当时使人承唤,进得秘室,仔细一看,不由吃惊:只见秘室中衾枕横陈,花香馥郁,四壁上满嵌明镜,下铺锦毡绒毯,更有许多秘戏精图贴满壁隙。有五六个美妇人,都脱得一丝不挂,只着红兜肚、红鞋儿,正在那里踢毽儿耍子,端的好一番光景。但见:横排斜立,恍似肉屏风;轻进巧退,俨如人双陆。纵横玉臂,撩舞处花散九天;蹴点香钩,萦拂间莲涌平地。(绝妙好词。)随风袅袅,翻折几许小蛮腰;抢势喧喧,绽裂一张樊素口。最消魂处,粉臀雷股散肌香;尤殊人者,云鬓酥胸沾汗溃。这一个金鸡独立,势取连环;那一个玉燕斜穿,翻空背剑。莺娇燕叱,攒聚时摸乳拈臀;花颤柳歌,分散处调唇斗嘴。
正是:逐步争能,玉体分明逞皑皑;折腰拾毽,丹沟私处露微微。这一番奇艳光景,直将使人怔住。只见田禄短衣高坐,正望了一群妖娆,拈杯大笑。当时使人忙致红英之命,田禄冷笑道:“俺这里还只愁快活不了,烦你回复教主,只说俺偶沾微恙,恙愈便去。”那使人怕他厉害,不敢违拗,只得愆转复命。红英信以为实,也没理会。不想那马胜的暗探早将田禄欺谎一段事报知马胜,那马胜装在肚里,也不说出。一日,马胜正思量排去田禄,自揽权势,方在皱眉深思之间,只见一人匆匆而人。
正是:欲知密侦心头事,都在仓惶急步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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