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回 毁家书田禄忮于杨 访乡友鸣凤得损益
 
2023-07-15 18:34:19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李七,刚要抢进,忽转念道:“或是新媳妇舍不得压帐大元宝,也未可知,不如张张再讲。”想罢暗戳窗纸,仔细一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暗跌脚。原来田禄已将新妇贾素姐,赤条条的搂按榻沿。但见尖尖金莲,高分乱舞,田禄已自捋其裤,俯下身去。榻脚头,捆定一人,正是新郎,业已两目如炬,浑身乱抖。李七一见,顿时想起徐家父子厚道,一阵良心发现,便觉心窝锥刺般难受,百忙中不暇思忖,便扣窗低唤道:“冷爷宽宽手罢,还是早去为是。”

  田禄初闻一怔,听得是李七语音,便低喝道:“你如何也跟来?快向村头等我就是。”说罢急切切不暇再语,便扎实实抱住素姐,身子一压,但闻素姐微泣隐隐,以后便说不得咧。李七暗暗大叹,模糊糊随即跳出正宅,一口气跑至村头,抬头一望,只见青天湛湛,明星煌煌。(八字写来,便觉森然,恣恶者当注意此景。)

  野风一吹,李七如梦方觉,便扶头坐地,自念道:“冷爷为人,原来如此,虽有本领,终是没成头,俺还攀附他作甚?(李七竟有卓见,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也。)左右这一带,俺也着不得脚咧,不如自想主意是正经。”沉吟好久,只见一条黑影,由村中突突奔来。李七料是田禄,连忙迎上道:“冷爷么?”田禄一笑,忙递过两个整宝道:“果然传闻不虚,一共是四个,你替俺挟两个,也省我力气。三立等都在得立家等你,咱们快去罢。”李七唯唯,揣起银,跟着田禄便跑。

  却是田禄步法,何等捷疾,贬贬眼当儿,已将李七闪掉里把地。李七心急脚慌,又揣着银,未免心虚胆怯,一不留神,“格嘣”声撞在老树横干上,顿时长血直流,十分疼痛。方在懊丧,一阵风吹过树窍,隐隐似人啧喷咂嘴。李七大惊,尽力子一捻步,这一来更觉不妙,简直的有人从后抓住衣,仔细一看,却将后衣襟钩在丛棘上。一时间风声鹤唳,闹得李七六神无主,不由慨然长叹道:“原来人作亏心事,这般的不受用!”再望田禄,早影儿不见。摸摸怀中银,好端端的,只一刹那间,李七竟大得主意,转身向岔路一跑。作者对不住,且弄个闷葫芦给诸公玩玩,留俟后文交代罢。(为后文李七掩葬田禄伏线。)

  闲话少说,且说罗、蒲等,见田禄飞行去后,好不有兴,有高先拍掌道:“咱们攀附着冷爷,真是大运亨通咧!这等本领,怎会不发迹?夏嫂儿两口子不消说,又近一层。俺和蒲爷,也承冷爷青目。便是李老七颟预样儿,将来说不定也走步好运哩。”(有高为人极卑鄙,所以后文入教后,极能逢迎田禄之恶,此等处都是微笔,不但反蔽李七见机。)夏氏笑道:“这都是你弟兄们前世缘法,俺可算什么呢?”说罢一掠鼻儿,“嗤”的一笑。得立道:“算了罢,俺什么不说就结咧!”(其语冷然。)

  大家喧笑一阵,已五鼓敲过。正在谈论田禄,只听微风一拂,田禄早笑吟吟徐步而入,掷剑于榻,一回手掏出两个元宝,白花花置在案上。大家惊喜当儿,夏氏却笑道:“怎的只两个呢?”田禄笑道:“不须挂心,李老七挟在后面,少时就到。”于是众人大悦。一询田禄得手情形,田禄更不隐讳,便连宣淫之事都说出。有高抚掌道:“妙!妙!冷爷真是大英雄,不拘细节,有趣得紧。”(该死。)

  夏氏听了,不由嘴儿一撇,跺脚道:“这是俺贪财的过处咧,不然冷爷还不耐烦进正宅去哩。”田禄听了,不知是反语讥诮他,反欣然得意。大家乱过一阵,却不见李七赶到,逡巡之间,业已晨鸡喔喔。有高焦躁道:“李老七总是没成头,又撞向那里去咧?少时天便明,许多不便,徐家失事,定要派人跟导,依我看咱们大家别过罢。”田禄道:“正是哩,少时俺略为歇息,也便登程,大家再期后会罢。”

  一言未尽,夏氏顿时眼泪汪汪,却瞥了元宝道:“冷爷此去,千万莫忘掉俺们,此地名陀山坞,去由陕赴京大道,只七成里,是容易寻访并寄书的。”说罢取过田禄行囊,便要装银。有高暗笑道:“这雌儿真会作做。”果然田禄连忙拦住,道:“俺沿路都有银两,何须此物,今李七所挟之银未到,到来时,你等再均分。今罗蒲两兄弟,共分一锭,这一锭便归你夫妻就是。”

  正说时,只听远远一阵喧闹,田禄抢出一望,只见北村来路上,一行火燎,须臾分开四散。田绿道:“此定是徐家人众,真个咱们便别过罢。”说罢进屋结束。有高拎起行装道:“俺送冷爷一程何如?”三道:“俺也去。”得立也要去,田禄道:“你在此等李七为是。说罢携了宝剑,和罗、辅匆匆便走。夏氏泪淫淫送出老远,方和得立楚转,单等李七不题。

  且说田禄一行人,遮遮掩掩,穿出由凹僻径,不多时已至大道。东方磨色,业已微明。田禄道“不须远送,俺就此去咧。”于是有高交过行装,随口道!“李老七,这当儿不知转来不曾,别闹个扔崩二百五哇。”(俗谓逃跑也。)三立不傥进:“罗兄莫口过,李老七就是模糊点,还不至如此。他和我作营生,除非空着肚皮当儿,被我催促急了,方去一次。若他手中有几文,他一百个不高兴去。(补写李七素行,所以独得善终。)他看钱财,不甚要紧的。”一路谈话,田禄已拱拱手走出数步。罗、蒲驻望一回,也便踅转,一问李七,依然没影。大家揣测一番,只得且散不题。

  且说田禄欲心既纵,便勒不住悬崖马咧,一路上任意胡作,不必尽表。既到北京,真个耳目一新,业已听得传说番乱沸沸扬扬,他都不理会,便寓在张家店内,日以寻访遇春为事。不几日长安踏遍,试事考寓都串遍,只是不遇。田禄胎貌,本自可观,又有随手银钱,不多几日,已然是京虚子(北京依少,俗呼为京虚子。)样儿咧。不消说楚馆秦楼,任意浪荡,渐渐跑私门头,寻暗俏,为所欲为,却是寻遇春心胜,还不暇作不法行为。他心思狡黠,恐人觇破他挥霍无因,便有时节出场卖回艺,又故意拖欠人店钱,以为掩饰之计。不想两个街混子,因田禄没向他讲过节儿,这日竟来讹诈。却引得田禄正遇遇春,这便是田禄来京之故。当时田禄向遇春诉行踪,只好检好听的说说罢了。

  且说当时田禄,排了退春家书匆匆回店。一路上又是欣喜,又是怙惙,暗道:“于益还罢了,逢春只管瞧不着我,他得信跑将来,抢人功绩还不算,我这散散气,便受不了兜着走咧。只是于益,待俺不错,怎的单让他得信方好?”沉吟之间,已到店门,便匆匆人室,将那书信置在案上只管发怔,越想越不得主意。因于益得信,逢春没有不晓得的,沉思半晌,竟弄的起坐不安。少时忽顿足站起道:“我好发呆,客人寄书不到,是平常事。将来遇春兄见问,也不打紧,只好连于益都瞒再说。”(坏根性渐发作了。)

  主意既定,连忙将那书信烧掉。这一来不打紧,却累逢春于益间道从军,犯多少艰难险阻,此是后话慢表。且说遇春,无意中得逢田禄,十分欣然。因店家说马宽见访,次日便踅去进见,恰好杨芳兴匆匆从内踅出,一见遇春,摇手道:“不须进去咧,马爷事体忙得很,因昨天寻你不在寓,有几句要话,特唤我来转告诉你,咱们到寓再说罢。”

  于是两人踅转寓所。杨芳道:“便是经略额爷,出征在即,前两天福公曾向额爷谈起,要拔擢你我两人,以便随营立功。马爷知得此信,所以先嘱咐我们留意预备。”遇春沉吟道:“拔擢须凭功绩,今兵还未动,怎样拔擢?且我等又怎的预备呢?况额爷用人,极公极明,虽赏我们,定不以一喜为拔擢哩。(寥寥数语,巳见遇春名将气度,不仅能知额侯也,)恐此事不确,或马爷误有所闻,也未可知?”

  杨芳道:“俺也是如此想法,无奈马爷说得逼真。如今仔细想来,或额爷简兵当儿,就当场较艺上拔擢,也未可知?因凡投军的,第一步都须编伍,这次额爷征苗,各当道荐来投效的很多,所以我料额爷一定用此法拔擢我等。”说罢,不由喜溢眉宇,两臂一振,先作个开弓式,大笑道:“额爷若用此法,合该咱们出人头地咧。”遇春听了,也自欢喜,便道:“果如此说,咱们倒不消预备咧。随身之艺,尽能足用。”说罢两人相对鼓掌。

  正这当儿,只听窗外有人笑道:“时斋兄,有此机会,可好挈带小弟?”说着一脚跨太,却是田禄。原来田禄来寻遇春,听得室内谈什么额经略,他便心中一动,忙收步就窗偷张。见一人英俊非常,正和遇春抵掌面谈。田禄眼识强的很,顿时认得是杨芳,遽喜巧遇机会,所以闯然而入。(田禄行迳,处处没大气,写来无迹。)

  遇春站起,大悦道:“冷老弟,来得恰好,且来见过杨兄。”说着给杨芳一指引,不想杨芳猛见一华服少年踅入,当年虽在东岳庙前匆匆一面,但是那当儿,遇春和逢春、于益三人凑银赠杨芳的时光,田禄却别转头去,只作没理会,(遥遥卷首节目,至此补写来,真神于文者也。)所以杨芳当时不暇注意。今仓猝见了,如何会便认得,可以当时不无踌躇。及见遇春一指引,方才趋进握手,那知田禄已是不悦,因他意中杨芳曾受赠银之惠,定该一见就认得他,今还待指引,显见当日赠银里面没我,所以他不理会咧。(写田禄狭隘性度,又甚妙也。)

  当时田禄,却揽手欢笑道:“幸会幸会,昨天俺已听时斋兄说起杨兄,我们当年匆匆一面,今却巧遇。”于是两人重新施礼,大家落座,两下里各望丰采,暗暗称奇。互谈数语之后,杨芳又提起额经略出京等事,遇春猛有所触,便道:“事不宜迟,今冷老弟也正要投军效力,俺便领他去见经略如何。”田禄听了,不由大悦。只见杨芳沉吟道:“此事且慢,等俺先去探探经略意思,方不冒昧。”说罢匆匆站起,拔步便走。遇春追问道:“几时听信?”杨芳笑道,“这个哪里定得,左右咱们见面再说罢。”(故作闪烁之业,妙I妙!)田禄也搭越送出,杨芳早忙忙走掉。

  两人回得室来;田禄怙惙半响,道:“看杨兄光景,俺去见经略,不甚妥当哩。”遇春惊道:“怎么呢?”田禄嗫嚅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难保杨兄不见嫉哩。”遇春正色道“你此话失言之至,杨不弱于我辈,他岂是,这等人?冷老弟此后用心,宜向光明磊落,许多事业,还须我辈共作岂可存妇人女子的见解?”田禄听了,不由羞愧满面,便搭越着说起高天德一段事。遇春叹道:“江湖中何地无人,但是这邪教一事,俺出门以来,也屡有闻见,正恐此后天下多事哩。”
  
  闲谈一回,日色渐西,田禄道;“杨兄这当儿不来,怕今天没信息咧?”正要起辞,只听院中有人喊道:“好罗嗦,俺只寻四川杨爷,什么额府杨爷那会子就走掉呢?”店伙陪笑道:“您莫着急,俺一时没听清。”说着引一少年,大叉步踅入。遇春方在微怔,那少年已拱手趋进道:“杨兄久违,可还识得小弟么?”遇春仔细一望,却是在家县试时所遇的那武鸣风,不由大悦道:“武兄原来也在京。幸会幸会。”于是大家见礼落坐。

  鸣凤一望田禄道:“原来冷兄也在这里,俺还记得和俺打架的逢春兄,并劝架的于益兄,真令人想得很!他们二位想不曾来罢?俺家西乡,离杨兄尊府不远,俺北上当儿,曾遣舍弟鸣鸾到尊府探候杨兄,所以知兄也北上咧,(为后文逢春由武家得遇春消息伏线。)但是一向不曾寻着。近日小弟被人引到额府,方知杨兄居址哩。”说罢哈哈大笑道:“此后俺和杨兄,恰走到一搭儿来咧。”遇春乍闻,一时间摸头不着,及一细问,方知鸣凤小试得中后,因事耽搁,未应乡试。近日却被一家权贵荐到额侯处从军效力,所以一闻遇春居址,忙忙寻来。

  当时遇春听罢,十分欢喜,便也将自己行止,略略一说。鸣凤拍手道:“俺俱知得,杨兄大名额府中早传遍咧。今俺还探得一件事,特来报知,便是经略欲就检兵较艺,特拔几人,不知杨兄早知消息不曾?”遇春道:“正是哩,便是敝友杨芳,方才也见告此事,此人现在额府,武兄一定相识的。”鸣凤大笑道:“杨芳兄大名,安得不识!俺只近日才厮见过他,若早见得,恐怕早就得遇杨兄咧。”两人这一叙谈,十分款洽,竟将田禄白不赤丢在一旁。田禄忮傲之性,不由默然不悦,正在低头思盼杨芳消息。只听鸣风漫问道:“冷兄想和杨兄同来的么?”

  田禄听了,只漫应一声。于是遇春将田禄来意一说,鸣凤跃然道:“只要冷兄本领来得,经略一定赏识,他拔取人才,是不会知足的,少时杨芳兄必有消息。”田禄听得只要二字,越发不自在。那知鸣凤为人,十分热性,顿时又乱噪道:“若杨芳兄弄不出什么要领,俺便寻俺荐主,给冷兄拉一把子。”(写鸣风热性,正反衬下文田禄忮功陷鸣凤之狠毒可杀。)正在乱噪,只听门外有人道:“哪个杨芳杨芳的叫得这般脆生生?俺若弄不到这点事,便不用说咧。”说着一脚跨入,正是杨芳,满面价堆着喜色,一望鸣风,却笑道:“噫,你却来寻乡亲来哩。”

  于是大家一笑,相与落座。田禄一望杨芳喜色,料知事有可望。果然杨芳急匆匆饮得一杯茶,便站起道:“今简断捷说,时斋兄便领冷兄去拜见经略罢,俺都已弄停当咧。经略择吉,大后日大军出都,现正忙得不可开交哩。俺也有事,不得闲谈咧。”说罢三脚两步跨出门,遇春方兴冲冲要取进见农冠,只见杨芳如飞跑转,拍手道:“俺还忘掉一件事,便是经略定于明日检阅投效之人,就中破格录用哩。”鸣凤拍手道:“如何?”田禄听得,不由喜得心花大放,抢攘之间,杨芳早已跑去,便兴冲冲整饬衣襟。鸣凤站起,方要告辞,只见遇春手挈衣冠,略一沉吟,忽的“呵呀”一声,重复放下。冷、武两人,不由一怔。

  正是:只喜匆匆忙晋谒,岂容草草略威仪。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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