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回 憨逢春寻贼转窥春 勇于益破邪兼断手
 
2023-07-17 18:20:22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遇春正因花莲布病倒,孤掌难鸣,忽见左右人报道:“今营外有两人自称是于益、杨逢春,自将军家乡来此投见。”遇春一听,只喜得略怔。暗道:“他两人定见俺寄去之信,火速赶来,却又怎知俺在长水呢?如先到经略大营,再跟寻到此,以日计之,又不能如此快法。”怙惙之间,命左右引于、杨进来。一挥手退却将校,步出帐外。一抬头,早见于益、逢春随左右匆匆踅来。这时两人刀囊已有当值人接过,两下一望,各自笑逐颜开。

  遇春紧一步拖住于益,向逢春大笑道:“吾弟你竟请的动于兄来,真真可喜。冷老弟真正受托,寄的好快信呐!但俺信中,请你们赶赴雷门崖经略大营,怎就知俺中途被调拨去援永绥,又一径的直到长水呢?”一席话夹七杂八,于益听了,无从插嘴。逢春便嚷道:“大哥特也手儿懒,家中自接到你由滕家寨所发之信后,一总儿没接第二封信,怎的还说托冷老弟寄的好快信呢?俺们这一来,却从人家家信中得知消息的。至于一径赶到此,这里面还有许多绕脖儿。俺的大哥,几乎不曾将俺伯母想坏了!怎还说曾寄信呢?”

  这一席话,更来得沉闷。遇春听了,也惟有干咕眼。于是不暇细语,大家入帐。礼罢落坐,遇春站起先问过母、叔、婶的起居,然后将托田禄寄书之事,说了一遍。于益听了,不由眼珠略转,(便料瞧科。)更笑道:“冷兄弟说他店中有重庆客人还乡。我想这位客人,时斋兄定不曾见。”遇春道:“是的,俺一总儿没暇去到冷老弟店中。”逢春贸然道:“得咧,俺就信不及冷老弟的话。这重庆客人,是张三也罢,李四也罢,巧咧还许没这个人!再不然他将书信夹在胳肢窝,都未可定。他那里去咧?等俺问问他。”(快人快语。)说罢左右乱望。遇春不悦道:“吾弟莫这般度量人!俺托他转寄书时,他恨不得你们顿时见信赶来哩。”逢春大笑道:“他的为人没有实在!今且问大哥,他怎的说他赴京缘故?”遇春述罢。

  逢春道:“即此可见他口内没舌头!他那一席话,直将您瞒在鼓里哩。大哥可记得他村中那个林刀鱼么?”于益恐说来不雅相,忙拦道:“少时再谈琐事罢!或者那重庆客人不曾还乡,或效殷洪乔故事,亦未可定。今时斋兄好端端在这里,便再好没有。”因从头至尾将寻到长水之故,说了一遍。遇春惊道:“原来于兄等此行,经这些难险曲折。那颠道人,真也是异人咧!如今于兄等来得恰好。”因将近日和石姑等相持情形说了一遍。并自己今夜要入城探侦树风等事一说。

  逢春嚷道:“滕老三不到也不打紧,王树风这小子算交给俺咧。大哥且稳坐营中,等俺找树风去。顺手儿便将甚么石姑姑、瓦娘娘一总儿掮将来,便一天鸟事完毕咧。”说着拍膝道:“都是大哥北上时生生将俺拦回家,躭误俺许多好事还罢了,还闹得大哥没人帮助。”于益笑道:“唷!你好事躭误,俺久已知道的。在家时,你知时斋兄滕家定姻,便跳道:‘外边媳妇儿这般易招,可惜俺被阿哥拦回来咧!’如今不须怨恨,以后安知你红鸾星不动呢?”(略逗《续编》中妥姑归逢春,而写来无迹。)

  一席话不打紧,逢春一张脸,羞得红虫一般。跳起道:“屁话屁话,你这人惯会促狭,怪不得当年葛先生说你最顽皮哩。”遇春见此光景,恍如当年大家在书馆一般。左顾右盼,不由心怀大畅。便笑道:“两弟且莫谐笑,少停商量正事罢。”于是一问田禄北上之故。于益述罢,遇春不由沉吟。便叹道:“他究系咱们总角同学,如今已随长将军去剿龙母,且看后效何如罢。”因又将倩霞失踪等事说了一遍。于、杨听了,深为诧异。于是遇春起引两人,先去看望花莲布,然后回帐置酒,大家用饭。

  遇春沉吟道:“滕荟不见到来,想是永绥事紧,便是经略那里,也恐龙母山众策应赤霞。吾欲遣逢春弟赶赴经略大营,以备差遣如何?”逢春听了,那里肯去。遇春道:“经略那里,事体更重要,便是首逆吴半生,也现在赤霞哩。”逢春一听,方才首肯,只一时间恋着遇春,不无怙惙。须臾饭罢,业已初鼓发动,这时花连布越发昏沉。但遥闻长水城中鼓吹作乐,阵阵欢呼。遇春等出帐徘徊,甚为焦躁。正这当儿,忽闻一阵阵男女啼号,料是群苗又在杀人为乐。

  逢春怒道:“俺少时定寻树风去!”于益道:“你明日便赴雷门崖,该歇歇咧。今夜还是俺去罢。”逢春噪道:“不不!今夜若不用俺,明日俺也不走咧。”遇春笑道:“你两个今夜索性都去,倘不得手,也有帮助。”正说之间,左右又报道:“花将军脸色都变,浑身颤抖。”三人跑进一看,果见花连布双睛紧闭,面如青蟹。遇春猛忆《玄女秘籍》中,有安神咒语,便如法默诵两遍。果见花连布略为好些,只还是骨节抽耸。逢春嚷道:“俺听俺妈说过,诸般邪法,都怕蒜汁狗血,快将来洒洒病人,看是怎样?”

  左右听了,忙去寻觅。须臾取到一试,果然花连布安贴许多。逢春大乐道:“妙妙!快截粗竹筒装两筒儿,以备整治王树风狗娘养的。”于是抢攘摒当之间,业已二更敲过,于、杨便匆匆结束,各穿夜行青衣,背插单刀,带了百宝囊,并竹筒应用之物。于益是短小精悍,逢春是凛凛英风。遇春道声珍重,两人应声回身,离帐数步远,身形一晃,瞥然不见。这里退春自加意警备慢表。

  且说于、杨出得营,一路飞行,不消顷刻,已到苗人城卡。这时月光惨淡,微风徐起,只见数十卡苗子纵横卧地,还有两长大苗子,牵拢着一个妇人,在林里唁唁争嚷。逢春大怒,便要抢去。于益赶忙拉住,瞥然竟过。悄语道:“老弟,不是这等玩法!咱此行便如秀才作文一般,须抱定题目,咱探的是王树风,快别去招猫斗狗。咱这趟总要玩得妙相才是。”逢春道:“依你!依你!但到衙署后院,须叫我杀个痛快。”

  于益道:“那更不是蛮杀的事!总之你听我指挥便了。此去一进衙,势须分寻树风,因他未必便在坛所,咱们拍掌为号,聚齐何如?”逢春道:“一个县衙,料不过巴掌大,好说得很。”谈话之间,又踅过一重苗卡。两人越过城壕,已到城下,驻足一听,城垣上铃柝不断。两人便施展能为,如雨点黑子,贴城西走。

  端相空隙,刚近西门,却闻城上巡苗道:“喂,你看这几夜野狸甚多,不但城外乱撞,昨夜竟有个老狸钻到俺幕内拱爪儿。这定是树风咒魂作法,扰得墟墓内狐鬼都不安生。你看城下这影绰绰箭也似的杭杭子,定又是狸老仙儿哩。”一个道:“不错,那会子咱出衙时,树风又登坛咧。听说今天便功成九分九咧!石姑姑高兴,又要作个通宵乐儿。”于益听了,便撮唇吱吱一叫。逢春会意,直扑将去。不多时望见空僻之处,逢春悄笑道:“于兄真有你的,咱便从此入去罢。合该树风死掉,他不是现又登坛么?”于是两人各掏出飞索钩,搭上城头,攀援而上,如法缒进城。伏地稍听,直奔衙署。

  原来衙署自杜照、石姑姑占据后,便设有高耸斗竿,所以远望便知。当时两人一路留神,只见街坊上苗卒来往,或三五成群价扑跌呼嬉。还有怪模怪样穿了汉人妇女衣服,自鸣得意的。两人不暇细看,便由月阴影里,方踅入署左一条僻巷。只见对面火光一闪,两人忙向人家檐柱后一伏身,便见一队苗卒,嬉舞而来。一个道:“今天下班早,想是咱姑姑欢喜咧,体恤人。咱趁空也寻个娘儿快活去。”一个笑道:“你就知去寻娘儿,你可知衙署后,少时咱又要该班儿咧。”那个道:“反正他们还没下班儿,趁此空隙,且乐他一下子。”说罢,一行人重复回身,奔出巷口。

  两人方要起出,只听来路上口哨一鸣,又有一群苗卒踅进。且行且语道:“怎的时光已到,他们还不接班儿去?可见衙署后,是屁股后的差使,没人爱当。反正该换班,咱们便走他娘的。”一路嘟念,踢踏而过,须臾走远。于益低声道:“巧得很,这定是署外巡苗交替班儿。趁这当儿,咱们便由此分路如何?那个寻见树风,且慢动手,等暗地会面后,一面捉树风,一面毁他邪坛。切记拍掌为识。”逢春道:“好好!俺便由署左而进。于兄趁署后没巡卒,便由那里进去罢。”

  于益道:“老弟仔细!你可记清树风模样?”逢春道:“好碎嘴!那会子俺大哥不说得明白么?”(细致之笔。)说罢,身形一晃,便奔巷口。于益刚要拔步,忽见衙内西偏高竿上升起一盏红灯,接着一阵欢笑之声。百忙中也没在意,便索性跃登巷屋,仗着轻妙工夫,由屋上一路飞去。不多时望见街后,轻轻跳下,仔细一看,果然静悄无人,却有一带高树,正临墙后。于益大悦,方要趋登高树,忽暗念道:“这树下为何净平如砥,寸草不生?巧咧便许藏埋机械。”沉吟之间,一步步试踏去。

  只见距墙两丈远,都是碎石砌就的各种花纹。于益端相良久,姑用飞索掷触花纹,只听“忽喇”一声,花纹陷落,露出井也似的深口,嗖嗖嗖数枝机弩,连珠价仰射而出。于益斜刺里一拧身,蹄抱高树。暗幸道:“险得很!幸亏逢春弟没从这里来。他是实巴巴的交代儿,不会怙惙的。”于是趁势跃上树顶,只见衙墙内一带群房,不像空院,侧耳听听,也没甚动静,只有靠东房儿内,还间有灯火射出。良久却闻“啪”的一响,一人笑道:“给你凑个对儿去。”

  于益这时极目探望,没作道理处。知墙下落不是脚,便由树踏稳树叉,缩身取势,猛一个燕子穿帘,跃上墙头,便一溜烟似的直奔到东房顶。就天窗向内一张,却是四五老苗正在那里碰牌为戏。一个掷牌道:“俺也教你碰个对,省得你看人家西后院一对对的,眼中出火。”那老苗笑道:“咱们过火的人,不但姑姑瞅不着,委实说,自己也来不及咧。倒是咱东后院这主儿,早念完藏经,咱早退班,多歇一霎儿就得咧。”于益听了,心有所触,便回头伸项细望,不由大悦。

  便见迤东边,果有一宽敞院落,灯烛辉煌,法坛高耸,隐绰绰一人正在擅上披发仗剑,面北禹步。遥望体态,果然雄健,一如遇春所说树风状貌。于益暗道惭愧,方要急寻逢春。只听房内老苗又笑道:“快咧,今天这主儿退坛定早,一来是火候成功,二来还要趁花连布死掉军心慌慌,便去劫营哩!”正说之间,忽听署外角声吹动,老苗便笑道:“劫营队卒都已预备咧。”于益心下一忙,惟恐失掉树风,便不暇他虑,赶忙跳落地,直奔东院。先就墙头探首一张,只见树风回旋,越趋越急。

  坛几上七盏明灯,形如北斗。外有两具大磁瓶,口扎红绸,分配在两木人跟前。这时树风忽取令牌一击,只见七盏明灯忽的放出惨绿焰光,刷刺刺旋风暴起,吹得灯焰摇摇,竟如有鬼物往来啾啾。于是树风全神凝注,诵咒越疾。说也不信!中有一木人,竟趣趣跃动。便见坛下一黑影儿,且前且却。这时灯色,业已缩小如豆,满院中顿然黑魆魆的。树风却口不停诵,面北植立。于益大怒,一耸身跳进院,先掏镖在手,一个箭步赶近坛,“嗖”的一镖,先将两瓶打碎。

  树风一声怪叫,顷刻间七灯俱熄,只有围坛余灯光明大放。说时迟,那时快!树风仗剑旋身之间,于益一跃登坛,不容分说,左手扬竹筒向树风面门便摔,“噗”的声蒜汁狗血,闹得树风没头没脸。方愣怔怔叫声不好,于益右手挥刀,当头便剁。好树风,虽在仓猝,还是灵便。百忙中一闪身,急欲拭目先觇来人,右手猛举当儿,恰好于益刀锋削到,“嘿”一声左腕立断,血淋淋手落于地。树风痛极大叫,险些栽倒,百忙中愤气填胸,挥剑对敌。顷刻之间,两人就坛上驰逐三周。但听“砰啪哗哴”,几翻物碎。

  树风数日口沫总算白费咧!树风怒极,大喝道:“你这厮定是杨遇春遣得来!俺虽被你中伤,还定须杀掉你哩。”于益笑道:“你这厮邪法害人,简直不够朋友!俺断你左手;先给你个小报应。”说话之间,两人杀落坛下。这时于益精神勃勃,树风被创之后,如何能敌?亏得衙内护卒闻警惊起,火杂杂明燎呐喊。正要齐上,只听西后院人声乱喊道:“捉捉捉!这长大野汉上了墙咧。”接着署内外齐呼道:“捉奸细呀!”便见一片火光,赶向署西偏。接着又闻乱喊道:“捉住咧,先砸断这厮的腿!”

  这时护卒等业已抢进,四围乱喊。于益猛闻捉住奸细,以为逢春有失,心下一忙,便不恋战,向树风虚晃一刀,蹿出院外,早暗地掏镖在手。果然树风赶出,于益一镖打去,树风急闪。合该有替死鬼!树风背后,恰有两护卒奋勇登墙,冷不防那镖到来,顿时穿透一个。大家惊喊当儿,于益已跃登群房,贬贬眼顿时不见。这里树风气血过创,也便委顿在地,大家闹嚷嚷暂扶入室。

  不多时石姑松着髻儿,只穿身困衣裤,提剑踅来。额角鬓边,还有猩红点点的搽迹,便似特新式的娇装一般,倒显得十分别致。见树风重创,并满面目花花搭搭,秽不可闻。凉急中细询情形,不由大怒道:“这两奸细定是一路,亏得俺手下捉住一个,快提来细问,再作道理。”于是一面价给树风调药敷伤,一面命城守苗卒,彻夜警备。便气愤愤坐待奸细,良久却不见到,但见左右只管交头接耳。

  少时室门前,头儿一露,却是杜照扬扬踅入。笑道:“今天端的是怎么档子事,闹得这等七乱八糟?依我说那被捉的奸细,你不必问咧,放掉他是正经!若唤得来,倒大家不得劲儿。我没说么?这种本地货,是给不得脸的!”说罢微微冷笑,一膘树风道:“可叹王兄,反被人暗算咧。俗语说得好:‘掏人一拳,须防一脚。’可见汉营中真有能人!但是怎样好呢?”说罢大踱起来。

  这当儿,石姑因那会子作乐未畅,便被奸细扰散,百忙中又伤树风,正一肚皮没好气。忽听杜照尴尬话儿,又见他似有得意神气,不由大怒道:“你近来也委实可怪,说起话不痛不痒,又不理会军事,难道你另有意思么?怎的唤问奸细,便大家不得劲儿?你且住着,今日须有个交代!”说罢蛾眉剔起,按剑而坐。杜照道:“唷!俺是为大家脸面。既如此,由你闹去。”正说之间,左右高报道:“奸细带到!”护卒一闪,“噔”的声拥进一人。石姑一望,顿时脸儿通红。杜照道:“怎么样?我看你处置罢!”一言未尽,石姑跳起一剑,将那人顿时剁翻,剑势一旋,便奔杜照。树风大惊,连忙跳起拦住,一看杜照,业已矮了半截儿,陪礼许久,石姑方怒气暂息,大家且商议对敌不题。

  原来死掉的那苗人叫岑刚,便是石姑手下头目,身体既长大,又生得稍为白皙。有一日石姑高兴,竟偶然和他玩了一回。不想岑刚虚有其表,石姑久经沧海的人,那里留意这涔蹄之水?当时事毕,早已忘掉。那知岑刚得意万状,同伴知得,早多暗笑。这晚石姑恣意淫乐,许多嬖男都唤了去。同伴便向岑刚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还得意的是什么?便是给人打更,也用不着你哩!”岑刚不服气,便贸然夜入西后院,想再得点脸面,以做同辈。不想色运不到死运到,恰值那里乱哄哄捉奸细。岑刚鬼鬼祟祟一乱撞,大家仓猝之间,便将他捉翻,飞报石姑。及至看清面目,业已报给石姑咧,所以闹的糊里糊涂。

  按下这里,且说于益由衙墙跃登高树,幸喜上班巡队不曾觉察,便轻轻落下,向衙西撞去。暗想:“这事情费了手咧!他等喊捉住奸细,定是逢春。俺虽破树风邪法,失掉逢春,却怎好呢?”沉吟之间,只望见衙署苗队分头四出,料是城中大索。于益一路留神,躲过风头,自忖道:“俺给他个冷不防,还须进衙寻救逢春。”想罢,方要转步,只听背后“嗖”一声,便有一人由后拖住。于益大惊,一拧身才要拉刀,只听那人“噗哧”笑道:“俺影绰绰看着像是你,果然不错。”于益看是逢春,不由跃然道:“唷,俺的老弟!你如何又在这里?真把俺心坎都吓凉咧!此间不可迟延,快随我来。”于是两人直奔城根,如前跳出。逢春到得僻静地,忍不住哈哈大笑,便拉于益就地少息,具述所以。

  原来逢春由衙左逡巡跳进,越过一层院,却得一狭长巷道。西墙边有一角门,巷外巡卒三两价不断往来。逢春方暗想道:“树风既在后院捣鬼,定须踅过这巷才有方向。”刚要拔步,只听对面有人笑语。逢春忙贴伏墙阴,须臾来人踅近角门,却是两个美童。都有十八九岁,拥肩携手的笑道:“今天不知那个晦气,去给石姑姑挡中阵!俺就怕石姑姑兴致畅动,只管乱颠乱扭,不管人死活。”一个骂道:“促狭鬼!提起那天来,俺至今恨得你牙痒痒。越是姑姑吃紧当儿,你偏使坏,将俺推上去。你想俺的本领,如何成功?这明是让俺吃两记耳光哩!”一个笑道:“好兄弟,不须怨恨!俺也是成全你的好意。俗语云:‘不见大仗,一辈子是小卒。’谁叫你那话儿不挣气哩!你看岑刚那厮,恨不得叫俺爸爸,指望俺在姑姑跟前给他说好话,俺还不耐烦理他哩。”一路说笑,便进角门。

  恰好又一美男从内跑出,笑问道:“你俩向西后院么?姑姑已沐浴晚装都罢咧!俺便唤某哥去。”于是三人分头各去。逢春但听得后院两字,不由暗喜道:“合该俺老逢顺手。这俩崽子不知胡嚼的什么?既向后院,快些跟将去。”于是略不思忖,随后暗进。那知角门内是一小小花圃,花树茂密,细路曲折。一望两童,早已影儿不见。逢春憨人自有憨智,略一思索,跃登圃墙,一面向西飞走,一面向北张望。果见偏北有支灯杆,其下灯光闪灼,并隐闻男女笑语。

  逢春暗想道:“这光景那灯杆所在,定是后院,可见树风是邪僻东西,如何登坛作法,也弄得男女混杂?不要管他,宰掉他再讲。”于是跳落墙,奔到那里。定睛一看,果是一层整齐后院,其中群屋参差,靠北面一层正室,更为高大。逢春纳罕道:“这样窄巴巴所在,坛在那里呢?莫非是地坛儿,便设在正室内么?”沉吟一回,先悬攀墙头,探首一张。只见院内设有两支橡烛,业已结了挺长的蜡花儿。正室中灯火通明,只听得里面窸窸窣窣,吃吃笑语,还夹着许多怪声气。

  逢春等闲不曾开过这种耳朵,不由付道:“妙妙!这定是树风那小子念什么邪咒哩。这声气只好令人肉麻,如何便要得人命呢?”(绝倒!不知被此声息要命者甚多。又浑语警世也。)仔细再望,却见正室廊下,有两苗女,一面侧耳倾听,一面互相拥抱,顽皮作一处。正这当儿,风过处,帘儿宕起,便见正室外间儿,还有三两美童随意坐地。便有一童趋出,拉一苗女趋入厢室。那一苗女低骂道:“浪蹄子,可知你耐不得哩!”于是将身伏窗,孜孜呆望。

  正这当儿,又一美童意出,不容分说,便由后扑搂其背,两个一声不响,只管向内憨望。少时苗女一回脸,那美童顿时扎实实亲了一口。这当儿,厢室中也便暂起微妙声息。逢春暗想道:“于益嘱咐俺事儿须作得轻妙。依俺意思,闯进院杀掉便完咧。如今若弄轻妙的,只好先就正室天窗张张,省得廊下大呼小叫。”想罢撒手翻身,由院外直奔正室山墙。略一耸身,抓住山墙边偏檐,一个风鱼跃浪式,早已蹿上屋顶。一路软步,踅近天窗,踊下身抽刀戳破,向下一张,只见短榻上一个美貌苗妇,正精赤下身,搂定个美童儿竭力舞弄。一片声容,好不淋漓酣畅!

  逢春暗诧道:“好丧气!这美妇模样儿,和俺大哥说的石姑姑一般,不消说定是他咧。可惜俺老逢寻王树风要紧,不然俺杀入,便这样光溜溜缚将去,才写意哩!”想罢一长身,方想去且寻于益再作道理。不想他跳耸半晌,将竹筒缚绳儿摔松咧,“啪”的声一悠,正触在百宝囊上。你想囊中很有些铁硬物件,不消说自然有声。逢春赶忙拎住筒,一望窗间,业已冥黑如漆,原来正室中灯火遽灭。若是久惯夜行的人,早知室内人必已觉察,逢春是初出茅庐,当时不但不慌,反到驻路稍忙。正这当儿,只听院内众男女一齐大叫道:“房上有人,快捉奸细呀!”一声未尽,逢春但觉脑后“飕”的一声,顿时红光崩现。

  正是:除邪未试英雄手,对敌先逢娘子军。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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