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郭靖的坟墓

2024-11-19 20:13:46   作者：花无语   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不仅是确立郭靖完美大侠的明证，也是金庸公开私下的签名档。连张纪中为央视版的《天龙》打广告时都不忘深沉严肃地说道让观众认识真正地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侠之大者也许是郭靖大侠的墓志铭，或是其他。当然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语出《神雕侠侣》第二十回。当时忽必烈的蒙古大军兵临城下，襄阳鏖兵正急，杨过小龙女为获得半枚绝情丹潜入襄阳行刺靖蓉夫妇。郭靖就寝前教导杨过时正式提出“侠之大者”的概念。“侠之大者”是郭靖做为金庸笔下的真正大侠的行为准则，也是金庸对大侠的定义。这个概念很清楚，明确了什么是真正的大侠，以区别于局限于个人恩怨甚至恃武横行的“小侠”和“伪侠”。侠之大者的定义很简单就是为国为民，从字面上看这个定义确实很高尚，摆脱了武侠缺少真正上得了场面的价值观念。但为国为民又带来另外的麻烦，一个侠客为国为民哪不成了公仆了吗？这与强调独立人格游离于正统之外的侠客本质显然是矛盾的。当然郭靖所说的“为国为民”是有特定背景，并非是指投靠官府，做统治者的卫道士。郭靖义守襄阳并不听从朝廷的调遣，而且郭靖在蒙古大营与忽必烈的一番对话中也解释了郭靖的本意。“郭某纵然不肖，岂能为昏君奸臣所用？只是心愤蒙古残暴，侵我疆土，杀我同胞，郭某满腔热血，是为我神州千万老百姓而洒。”此时侠客与正统的矛盾在共同的民族危难面前已经让位于共抵外侮的民族矛盾了。无可否认郭靖挽救民族危亡，为国为民令读者热血沸腾的激情。这也是郭靖在《射雕》中延续或者是加强的爱国情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捍卫民族的爱国意识并不应该是侠之大者的定义，反而是一个侠者或者是普通人都应该具有的必备情操与基本天职。同样是国难当头之际，连黄药师那位残废了的蜗居穷乡几十年的门人冯默风都毅然只身赴国难，明知蒙古大军势不可挡，还能只其不可而为之，按照郭靖的标准，这样的人物又能用什么侠来称呼，而冯默风只是东邪门人。相比之下，郭靖身为北丐高徒，东邪快婿，受过全真的教导，得过南帝的指点，身俱《九阴真经》，妻子又是丐帮帮主，真是中原武林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抵御外侮的重任郭靖是责无旁贷的，总不能让陆冠英尹志平之类的二流选手来担当吧。抵御外侮的为国为民是中原武林第一人郭靖最基本的责任，尽管金庸不惜笔墨渲染郭靖的谦虚忠厚，那也只是郭靖本份地履行了职责。此时再庄重地讲授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道理，不免会让人产生起疑问。郭靖的为国为民未必如冯默风背起铁锤钳子一瘸一拐地投军杀敌境界高，还是东邪的风流。

　　郭靖言传身教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但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拷问侠义道德的人生经历，曾经有过是非善恶的迷惘，但洪七行的侠仗义论坚定了他的信仰。而杨过则是一直生活在对侠义道德的拷问之中，杨过不仅与郭靖不是一个世界中的人，甚至与冯默风都不在一个层面上。杨过是金庸武侠中与古龙人物最相像的人物，他实际上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儿浪子，仅有与小龙女的爱情支撑他生命的全部。国难当头对于他来说某种意义上讲并没有多少真正意义，国家民族对于他来说甚至是没有意义。所以襄阳城中杨过去行刺郭靖时，心理可以没有真正道德上的罪恶感。当郭靖教导杨过侠之大者以激起杨过的民族意识时，杨过也只会短暂的激动。“世人从不爱我，我又何必去爱世人？”杨过这愤激的想法不禁令人想起《第一滴血》中兰博冷峻透着凄凉的面容对着大海悲愤的呼喊“我爱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家为什么不爱我？”，杨龙一生凄苦，两人的爱情更是世人所不容，而忽必烈见到二人却会夸奖两人天造地设一对璧人。人生就是如此的无奈。杨过最终还是放弃了维系自己生命的那仅有的爱情，选择了从来不爱自己的世人。生命就是这样，我们必须去热爱国家，不是因为侠之大者之类的道德，而是因为人性深处的温暖，如杨过看到被蒙古士兵戮杀的婴儿时的哀悯。

　　拯救国家民族是每个人的天职，所以杨过最终会与郭靖一道抵御蒙古大军。但民族危难过后，侠之大者又将如何定义，我爱世人与世人爱我的矛盾又如何继续？还是郭靖与杨过。

　　杨过出生之时，郭靖已是功成名就，靖蓉有情人终成眷属，归隐桃花岛过上神仙日子，而对于杨过来说则是人生噩梦的开始。按照金庸的旧版，杨过是杨康对秦南琴一次暴行的产物。当郭靖救下秦南琴，为杨过取名字之时，这份凄凉要远比金庸修改版强烈得多。杨过是杨康之子，与郭靖有着两代的金兰之情；而秦南琴则只是惨遭命运毒手的不幸者，生命唯一的亮点还是对郭靖的单相思，很遗憾她的情敌是黄蓉。记得秦南琴坚决要求对郭靖讲述她被杨康奸污的不幸时那份平静的凄苦，而杨过则是她余生的苦果。郭靖唯一为秦杨母子所做的也只是为杨过取下名字。后来靖蓉遇到杨过将其带回桃花岛，为何当初不将这对孤儿寡母带到桃花岛？大概是郭靖黄蓉都没有这个勇气吧，回想当年江南七怪远赴大漠践约抚养郭靖。如果不是靖蓉出来寻找东邪偶遇杨过，恐怕杨过只是饿死街头的流浪儿罢了，十几年间郭靖竟然没有寻找过时常牵挂的故人之子，不知郭靖的侠之大者都到哪里去了。耐人寻味的是，靖蓉与西毒均是与杨过初见，杨过亲近西毒这位神经病患者，而排斥靖蓉着两位杨过真正的亲人。除了杨过本身性格自卑偏激的问题，也许西毒对杨过的感情更加的真挚而没有压迫感，靖蓉的大侠形象对于杨过这个卑微的流浪儿有着高高在上的压迫感。最能说明问题还是郭芙，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郭芙都是无可救药的大草包，但郭芙是郭靖黄蓉的女儿，无论她如何的愚蠢自大，放肆无忌，她总是有着特权的照顾。实质上侠之大者的郭靖已是拥有名望地位的侠义道权威，担负着挽救民族危亡的崇高责任，也具备维护侠义道德正统的职责，不但所到之处都会有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郭大侠”，甚至连他的女儿徒弟都会这样那样的照顾，郭靖其实已经成为江湖上活着的泥塑神像，言传身教着江湖中侠之大者的道德说教。

　　郭靖因为杨过小龙女之事对杨过礼教问罪，是郭靖道德权威的典型表现。杨过触犯礼教大防，郭靖兴师问罪，杨过昂然说出：“我没错！我没做坏事！我没害人！”连在场众人都觉得杨龙合情不合理，而郭靖这位道德权威确只是为杨过误入歧途，死不悔改而难过，似乎忘记了当年江南七怪逼迫他自己与黄蓉分手，他自己的倔强。联想起《风云第一刀》中李寻欢要求阿飞离开林仙儿时，阿飞质问李寻欢凭什么左右自己的思想，主宰自己的命运，李寻欢无语。尽管阿飞陷入骗局，但李寻欢也不能去主宰他，只有靠他自己解开人性的枷锁。而郭靖却是粗暴地主宰杨过，尽管杨龙是生死相许。郭靖这份近乎古板的强烈道德感不知也是否算做是侠之大者的一部分。当郭靖用强烈的道德去统一杨过的思想的同时，郭靖的家人又是怎样？郭芙的失败郭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愚蠢是天生的无法改变，自大也难免的，郭大侠的女儿总会骄傲一点。但纵观全书，郭芙都是生活在郭大侠女儿的光环下。郭靖的侠之大者却没有能约束到自己的女儿，只是给郭芙带来深深陶醉其中的，大侠之女的优越感。从郭芙初见杨过说他手脏开始，到郭芙斩断杨过一臂，对小龙女的鄙视，以及莽撞发出冰魄神针重创小龙女，郭芙都体现着狂热的大侠之女的优越感，极度以自我为中心。而郭靖对如此失败的郭芙竟然没有任何有效的教导，是郭靖道德教育上的无能，还是有意识无意识的纵容。郭芙砍了杨过的胳膊，郭靖要主持公道。也许郭靖是真心的大义灭亲，但被黄蓉的拦阻，也说明郭靖也确实下不了手，否则的话以郭靖的执着郭芙跑到天边，她的胳膊也别想保住。道德终究是一个神话。不仅郭芙是大侠的光环下愚蠢骄横，郭靖的两个弟子大小武也是不敢让人恭维，十足两个纨绔子弟。古来英雄皆贫贱，大侠门下多纨绔。郭靖空有一身武功，幸好蒙古入侵给了他展示侠之大者的机会，否则教女无方，授徒失败，道德顽固，有时还会徇一下私情。这就是所谓的侠之大者。

　　曾记得，在很久以前有个名叫郭靖的笨小孩。他出生大草原的战场上，孤儿寡母顽强地在草原上活了下来；他是个很笨的笨小孩，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却知道杀父仇人叫做段天德；他六岁时放羊看到战场厮杀中有位黑袍英雄，他勇敢地救下了心目中的英雄，抱着术赤的大腿不松，任凭皮鞭的落下；英雄要给他金子，笨小孩说，妈妈说不能要客人的东西；桑昆的豹子要吃掉华筝，笨小孩奋不顾身地救下华筝，铁木真问本小孩为什么有胆量去救人，本小孩傻傻地答不上来，只是说：“豹子要吃人的。”；本小孩长大了来到了中原，见到一个小叫化，就和小叫化成了朋友；笨小孩看到青年公子在比武招亲的擂台欺侮那对父女，就傻傻出来抱打不平，打不过人家还是要加把劲非要公子认错；笨小孩拿了几块完颜康送来的点心，送给自己的朋友小叫化，来回奔波点心压扁了，却感动的小叫化哭了；后来笨小孩回到了大漠，跟随成吉思汗西征，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强大的蒙古与孱弱的宋朝之间，他放弃荣华富贵，带着母亲的鲜血回到那个软弱无能的故国；终于蒙古大军入侵中原了，笨小孩和妻子义无反顾去襄阳阻挡蒙古大军；襄阳城眼看守不住了，笨小孩去行刺蒙古的主帅也是自己的安答拖雷；成吉思汗快要死了，笨小孩与拖雷回西夏见他的恩人仇人，一代天骄临终时反复思量着笨小孩的言语，喃喃念着：“英雄……英雄……”

　　再后来，笨小孩成为了大侠郭靖，再也不认识侠之大者的大侠郭靖，而留下的只是笨小孩的坟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