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喋血京华
2023-04-23 11:29:32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窃窃私议
前面有座地势较高的台丘,霍天云加快脚步,经过转角之处,藏身一堆石头后面。
那两个厂卫急急忙忙追上来,在台丘高处放眼一看,只见路上有几个推着木头车的庄稼汉,霍天云却不见了。
那两人吃了一惊,一个说道:“奇怪,他怎的跑得这样快?”
一个说道:“他是天山派著名高手,要是施展轻功,在这一段时间,跑出二三里外,那也不足为奇。”
另一个道:“青天白日,要是在路上施展轻功,不怕惹人注意?除非他已经发觉咱们是跟踪他。”
他的伙伴说道:“咱们下去问那几个推车的汉子不就知道了?”
“不好。你忘记了咱们的跟踪,是要绝对保守秘密的吗?随便向路人探问,你也不怕人家疑心?”
“那怎么办?”
“无须着急,这条路是通往王府的,我猜想他多半是到七王爷那里,去找他的好朋友上官英杰去了。”
“对,那咱们就赶快前往王府吧,随便找个借口,拜访王爷。”
走在前面那个厂卫蓦地想起一事,说道:“不好!”
“又有什么不好?”伙伴问道。
那人说道:“据我所知,汪公公已经派了冯以宏和夏秉忠前往王府,听说是怀疑王爷和昨晚劫狱之事有关的。按说这两个人早就该回来了,却还未见他们回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咱们糊里糊涂的闯进去,只怕、只怕——”
“你怕什么,怕王爷和汪公公作对?他虽是王爷,恐怕也不见得有这胆子吧?”
“他敢收藏佘迪民和上官英杰,那也说不定啊。”
“或许冯夏二人备受招待,此时刚好从王府出来也说不定。咱们走到附近瞧瞧,王府的人总不至于有胆将咱们绑架!”
“也好。”前头那厂卫说道,口中说话,把手一扬,发出透骨钉和袖箭,向草丛中乱发,原来他已经疑心霍天云可能是躲在附近了。有两枝袖箭射进那堆乱石当中。
盘问厂卫
只听得“叮叮”两声,两枝袖箭反射回来,来势比那厂卫刚才的发射更急。这名厂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高手,一听袖箭破空之声,便知不能硬接。幸亏他躲闪得快,但那两枝袖箭也几乎是擦着他的额角飞过了。
那厂卫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喝道:“那条线上的朋友?”
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以“弹指神通”的本领弹开袖箭,已是现出身形,转眼间就到了那两名厂卫的面前了。
“我是谁你们还不知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霍天云!你们并肩子上吧!”霍天云哈哈笑道。
两名厂卫情知霍天云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料想霍天云不会放过他们,硬着头皮,齐声喝道:“我与你拚了!”
他们虽然是一等厂卫,却焉能是霍天云敌手?不过数招,身材较高的那名厂卫打得昏了头,霍天云故意卖个破绽,他也看不出来,手舞鬼头刀,竟然欺身扑进,只听得“唰”的一声轻响,这名厂卫胸口中剑,登时倒地。
霍天云眉头一皱,对另一个卫士喝道:“你可别要像他这样,自己找死!”话犹未了,剑尖已是刺着这名厂卫的虎口,他手中的长剑,当啷坠地。
厂卫忙道:“霍大侠饶命!我,我不过是奉命而为——”
霍天云不待他说完,早已一把抓着了他,冷冷说道:“不必罗唆,你说实话,我就饶你。”
那名厂卫忙不迭的答应:“霍大侠要想知道什么,小人若有所知,定当奉告。”
霍天云道:“你刚才说昨晚有人劫狱,劫什么狱?”
厂卫说道:“劫九门提督衙门的大牢,虎威镖局的总镖头李浩明给劫走了!”
霍天云又惊又喜,问道:“是谁劫狱?”
厂卫说道:“不知道。汪公公正在派人侦查。”
霍天云道:“为什么要查到朱建的王府?”
厂卫说道:“汪公公怀疑是王爷指使的人劫狱。”
霍天云道:“何以有此怀疑?”
厂卫说道:“汪公公已经知道王爷包庇两个钦犯。”
霍天云道:“你说的这两个钦犯,敢情就是佘迪民和上官英杰?”
私探王府
那厂卫道:“不错。”霍天云道:“汪直是怎么知道的?说!”
厂卫迟疑未答,霍天云冷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侦查王府的秘密,好,你不说,我把你揪去见朱建!”
厂卫吓得变了面色,只得说道:“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是西门化那老儿告的密。这老儿心狠手辣,谁要是犯了他,往往给他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霍大侠你知道就好,可别要说出去,是我告诉你的。”
霍天云哼了一声,说道:“我们不会放过这老贼的!你不必害怕,很快他就只能担心别人整治他了。”
厂卫松了口气,说道:“霍大侠,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出来了,可以走了吧?”
霍天云道:“不是我信你不过,你的伙伴死了,你居然有本领逃回去,不怕惹起西门化疑心?还是躺几个时辰吧!”说罢,出指如电,点了这名厂卫的昏睡穴。
“听他所说,朱建和汪直似乎不仅止于怀有心病,而是可能演变成势如水火了。但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劫走李浩明那个人也不知是否真的藏在朱建的王府?那个人若是朱建手下,我去打探,他也不会告诉我的。嗯,还是不必胡猜了,按照原来的计划,偷入王府,先找到了上官大哥再说。”霍天云心想。
他来到朱建的王府,已是黄昏时份。
一来由于他对朱建尚未敢信任,二来他也不想躭搁时间,要是通名求见,只怕要受卫士阻拦,于是施展轻功,从王府后园逾墙而入。
他没到过王府,正想抓个人逼问。有两名卫士已经发现了他,这两名卫士是埋伏在假山后面的,恐防他是东厂派来的人,在他经过之时,悄悄的窜出来立即对他偷袭,一个用分筋错骨手法抓他琵琶骨,一个用蛾眉刺刺他后心麻穴。
只听得“哎哟”一声,抓他琵琶骨那人手指刚刚触及他的肩头,就给他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摔了个四脚朝天,另一个卫士给他挥袖一拂,蛾眉刺飞上半空,人也踉踉跄跄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尚未稳得住身形。
化敌为友
霍天云喝道:“我不是来打架的,……”正想说明来意,忽觉背后劲风飒然,又已有人背后袭到。
霍天云心中一凛:“此人武功倒是非同小可!”反手一招“拂云推月”,借力打力,那人用的也是柔中带刚的拨劲虚跌手法,四掌相接,彼此都给对方的那股牵引之劲带动,各自向旁斜窜三步。
交手一招,彼此也都知道对方是谁了。
那人大喜说道:“霍大侠,你来啦!”
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王府的第一高手东方景和。
霍天云冷冷说道:“侥幸未死,特来与你一决雌雄!”
东方景和笑道:“不必了,霍大侠内功深厚,剑法通玄,我是甘拜下风。”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你不必故作谦虚,我没把握胜你,谅你也没把握胜我。但这笔账——”
东方景和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笑道:“霍大侠,那天咱们乃是两败供伤,你固然是中了剧毒,我也险些进了鬼门关,彼此扯了个直,还算什么账呢?再说你中的毒镖,乃是西门羽用他叔父的独门暗器打你的,西门羽已经死了,你要算账也只能找西门化这老贼去算!”
霍天云听他说得有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奇怪,但气已消了,便道:“怎的你也骂起西门化来?好,倘若你说的是真心话,咱们倒不妨化敌为友。”
东方景和笑道:“霍大侠,实不相瞒,我们只怕你不肯来呢。你肯来我们是欢迎唯恐不暇!”
那个给霍天云用“沾衣十八跌”功夫摔了一跤的卫士此时方始爬起身来,连忙说道:“啊,原来是霍大侠光临,只怪我们有眼无珠,错把你当作东厂的人,你别见怪。”
另一个卫士也跟着说道:“我们本来有人在大门口迎接你的,谁知你不是从大门进来。请恕误会。”
霍天云半信半疑,心想:“他们异口同声,难道真的是欢迎我。看来似乎不是说笑。”
“好,要是你们真的把我当作朋友,那么我现在想见上官英杰,可不可以?”霍天云问道。
大失所望
东方景和笑道:“当然可以,王爷和上官大侠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霍天云半信半疑:“他们又不是鬼谷仙师,怎能知道我会来到?再者,上官大哥盼我来犹有可说,王爷因何也盼我来?”
正自思疑未定,东方景和已经带到他进入密室,脚步未曾跨过门坎,先自扬声:“上官大侠,你的朋友来了!”
上官英杰一声欢呼,跳起来叫道:“霍大哥,你来得正是时候!”
霍天云把眼一看,只见和上官英杰一起在这密室中的是个蟒袍玉带的中年汉子,料想当是朱建无疑。
霍天云道:“这位是七王爷吧,请恕小民无礼。”
朱建说道:“阁下想必是霍天云霍大侠了!小王正在盼望大驾光临,客气话大家都不必说了,咱们这就走吧!”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王爷要我上那儿?”
朱建吃了一惊,说道:“这件事情,霍大侠还未知道吗?”
霍天云莫名其妙,把眼睛望着上官英杰,说道:“我刚刚来到,请恕未知。上官大哥,你刚才说我来得正是时候,这又是什么意思?”
上官英杰不禁也是大感诧异,连忙问道:“华家兄弟没有对你说吗?”
霍天云道:“华家兄弟?你说的是白驼山的华家兄弟吗?”
上官英杰已知不妙,说道:“是呀!我叫他们到白鹤观请你来的,难道——”
霍天云道:“我没碰上他们。”
上官英杰说道:“那你怎的会来?”
霍天云道:“我是不放心你,特地来探望你的。对啦,我也正想问你,华家兄弟怎的——”
上官英杰已知他想问什么,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回答:“李浩明已经给人救出来了,那人就是——”
霍天云恍然大悟,说道:“哦,我知道了,原来昨晚是华家兄弟劫的狱。”
上官英杰说道:“你知道那就不必多说了,王爷正在与我商量一件大事——”
风鸣玉来到
霍天云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是王爷愿意帮忙咱们入宫,谒见皇上?”
上官英杰说道:“正是。”
朱建说道:“霍大侠来了就好,那两样东西,霍大侠想必带来了吧?”
霍天云道:“王爷说的可是汪直那份给瓦剌大汗的祝寿表与及他和倭寇头子的密函?”
朱建说道:“不错。”心里有点奇怪:“你明明知道,何必还要多问?”
霍天云说道:“可惜我不知道你们正在准备去觐见皇上,这两样东西都没带来。”
朱建已经知道有点不妙,但从霍天云口中得到证实,还是不禁大吃一惊,叫道:“苦也,苦也!”
霍天云道:“待我立即赶回白鹤观去取!”
朱建叹了口气,说道:“来不及了。白鹤观是在城西郊外的吧?”
霍天云道:“不错,但我在三个时辰之内便可来回,明天一早……”
朱建说道:“明天一早,已是迟了。”
霍天云道:“何以必须今天晚上?”
东方景和料想今晚不能取得密件之事已成定局,无须急急,这才抽空把王府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霍天云。
朱建说道:“我料汪直今晚不见他的手下回来,明天必定会到皇上跟前告我勾结钦犯,说不定还要告我谋反的。待到明天,恐怕他已取得圣旨,率领他的东厂厂卫前来逮捕我了。这可怎办?这可怎办?”
正自彷徨无计之际,忽听得外面有人喝道:“什么人?”
跟着听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叫道:“霍大哥,是你和上官大哥都在这里吗?”
正是风鸣玉的声音。
原来风鸣玉和霍天云刚才一样,也是恐防王府的卫士即使不用武力阻拦,也会诸多盘问,故而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悄悄进来的。
她的轻功比霍天云更高明,进了王府,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也是她的运气不错,没有多久,就给她听见了霍天云和朱建谈话的声音。
院子里把守的卫士接受了刚才的教训,这次不敢先发暗器了。
霍天云又惊又喜,说道:“风妹子,我们都在这里,你快进来!”东方景和立即把密室的门打开。
交出密件
朱建看见进来的不过是一个年纪看来还未到二十岁的少女,不禁又是诧异,又是吃惊,暗自想道:“我手下的卫士,十居八九,都是由我重金礼聘来的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我只道王府守卫森严,想不到外面的人,竟然还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上官英杰和霍天云也还罢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也是来去自如,到了我的面前,他们方始发觉。假如这个小姑娘是刺客的话,岂不糟糕之极!”他本身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他的那班卫士也是经过他“法眼”鉴定,认为本领都很不错的。那知一比之下,不仅相形见拙,简直是一班饭桶。想到自己纵然在警卫森严之下,但像霍天云和风鸣玉这样的人,要取自己的首级也是易如反掌,思之实是不寒而栗。
风鸣玉还认得东方景和,笑道:“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了你!”
东方景和忙道:“我和你的两位大哥早在这里化敌为友了。日前冒犯姑娘之处,还请恕罪。”
风鸣玉笑道:“只要你们愿意,和我们一同对付汪直,我不会算旧账的。这位是你们的王爷吧?”
风鸣玉裣衽一礼,朱建说道:“这位姑娘是——”
东方景和说道:“这位风鸣玉姑娘是风从龙风大侠的女儿。”
朱建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风大侠的千金,怪不得本领这样俊,请问姑娘此来——”
风鸣玉道:“我已经见过了华家兄弟——”
她话犹未了,朱建便即急不及待的问道:“那么我们计划的事情,风姑娘是知道的了?”
风鸣玉道:“不错。他们都已告诉我了。但不知是真是假——”
朱建忙道:“当然是真的,那两样东西,姑娘——”
风鸣玉道:“已经带来了!”
朱建大喜说道:“那么请快给我,如今还来得及,我和上官大侠马上入宫去见皇上。”
风鸣玉把那两件密件交给朱建,朱建匆匆一看,认得果然是汪直的笔迹,大喜说道:“有这两件东西,纵然扳不倒汪直,皇上也不敢重用他了。嘿嘿,汪直有所顾忌,他也只有向我低头的份儿啦!”
霍风二人一同入宫
俗语说“言为心声”,朱建得意忘形,不觉说出心里的话。上官英杰听了,却是不禁心头一凉,想道:“他只顾自己的利害,绝对不会真心帮我。这件事情说不定还有波折。”要知上官英杰等人,想要在皇帝面前揭破汪直通番卖国的目的,不仅在于扳倒汪直,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改变朝廷的所谓“和战大计”,要朝廷不再去打金刀寨主和王元振,希望官军能够和义军携手抵御外敌的。
不过,目前而论,他们和朱建总也还有利害相同之处,“且待进了禁宫,见一步走一步吧!”上官英杰心想。
霍天云道:“王爷,请你让我和上官大哥一起去好不好?”
朱建患得患失,但想此行祸福难料,多一个高手做随从,对自己总是利多害少,便道:“也好,那就委屈你们两位都充当我的卫士吧。”
风鸣玉忽道:“王爷,我也想去。”
朱建怔了一怔,说道:“风姑娘,你怎么能去?”
风鸣玉笑道:“我可以女扮男装。”
朱建说道:“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女扮男装,也不像武士的。”
风鸣玉道:“我可以充当你的书僮,你是亲王身份,带一个书僮随行服侍你,情理也讲得通。”
朱建沉吟不语,上官英杰却是担心风鸣玉身体尚未复原,问道:“你当真已经痊愈了么?”
风鸣玉笑道:“我能够找得着你们,什么地方还不能去?”
上官英杰心想:风霍二人双剑合璧,天下无敌,此去禁宫,说不定要动武的,便道:“王爷,请让风女侠一同去吧。她的轻功最为高明,说不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朱建说道:“我知道。好,那就委屈风姑娘做我的书僮吧。但请风姑娘紧记,进了禁宫,可要尽量避免开口说话。”
风鸣玉道:“王爷不必担心,我懂得的。”
王府要做一件事情,咄嗟立办。不过片刻,管家已是挑了一套适合风鸣玉身材的书僮服饰送来给她了。风鸣玉在内室换过衣裳,出来让大家一看,果然像是一个俊俏书僮。
入紫禁城
管家早已准备好一辆华丽的马车,比普通的马车大一倍有多,铺有锦垫,垂着珠帘,十分舒适。陪同入宫的王爷手下,只有东方景和一人,连同霍天云、风鸣玉和上官英杰共是四人。风鸣玉暗自想道:“三对一,看来这位王爷倒是相当信任我们,否则不敢冒这个险。”
入黑时份,来到了紫禁城,紫禁城里面围着的是数以百计的宫殿。风鸣玉揭开一角珠帘,偷望出去,只见一片金碧辉煌。原来宫殿的屋瓦,都是特制的金色琉璃瓦。紫禁城前面,有一条金水何,蜿蜒曲折,流入午门内边,河上有五座秀丽的白玉桥,朱建告诉他们,这五座桥的总名叫金水桥。沿着河的两岸,还有曲折多姿的白玉栏杆,形似玉带。
朱建笑道:“可惜咱们现在不能从午门进去,你们想要大饱眼福,只好等待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我再和你们来了。”
原来紫禁城有四个门:正门叫午门,城上有一组壮丽的建筑,俗称五凤楼,天安门就在它的前面。北门叫神武门,亦即紫禁城的后门,面对着巍峨秀丽的景山。东门叫东华门,西门叫西华门。百官朝拜从午门进来,平时是不许外臣进出的。不是“早朝”的时间,皇帝接见臣下,则从东华门或西华门引进。神武门通常是让太监出入的。此时朱建在晚上求见皇上,只能走神武门了。
在进入神武门之前,朱建放心不下,又把入宫之后应该注意的事项向他们交待一遍。
风鸣玉有点担心,说道:“晚上去见皇上,皇上肯见咱们吗?”
朱建说道:“皇上喜欢晚上饮酒作乐,经常很晚方始睡觉,有时甚至闹个通宵达旦的。这个时间,别人当然决计不能求见皇上,但我们几位亲王却是例外,除非皇上今晚情绪不佳,通常他也欢迎我趁热闹的。不过你们却必须在侍卫的值夜房中等候,不能立即陪我去见皇上。”这句话他已经是交待第三遍了。
风鸣玉笑道:“王爷,你放心。我纵然好奇,在禁宫里面也不会乱闯的。”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汪直是皇上最宠信的太监,他可以在晚上去见皇上的吧?”
只盼汪直不在宫中
朱建说道:“他当然可以。他之所以得宠,就是因为他能够常常想出新鲜的花样供皇上作乐,这才短短几年之间,便从一个普通的小太监升到司礼太监的高位的。不过,他如今已经是东厂的总管,最近又兼任西厂总管,总揽侦察文武百官的大权,远非昔日可比。他早已用不着形影不离的侍候皇上啦,据我所知,他如今是每隔三五天才叩见皇上一次,禀报他的侦察所得,等于是大臣述职一般。平时的日子,他大都是住在东厂的。”
风鸣玉道:“要是今晚刚好碰上他呢?”
朱建苦笑道:“那只好是碰碰运气了,但我想不会这样巧的。”语气明显得很,要是汪直今晚也在宫中,他只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莫说敢于当着他的面,在皇帝面前告发他了。
上官英杰一直没有说话,心中则已打定主意:“要是当真在宫中碰上汪直,我就先下手为强!”
风鸣玉正想再说,马车已经到了神武门前,朱建连忙悄悄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可千万不能乱说话了。”
神武门的守卫当然认得这位七王爷,当下唤来一名太监带领他们一班人从钦安殿侧经过,进入御花园。朱建问道:“皇上今晚可有什么新鲜玩意?”
那太监说道:“听说有个什么红毛国进贡八个时辰钟给皇上,那些时辰钟可古怪得很,有美人或武士按时按刻跳出来报时辰的。还有许多小巧的玩意,我也说不上来。皇上晚膳过后,就在坤宁宫后面新辟的钟表房玩这些钟表去了。想必如今兴犹未尽呢。”
朱建暗暗欢喜,心里想道:“皇上赏玩钟表,侍候的宫女和太监不会太多,正好向皇上密奏。”
坤宁宫在御花园后面,进坤宁宫先得经过御花园。上官英杰等人跟在朱建后面,只见园中到处挂着五彩缤纷的琉璃风灯,光如白昼,园中有古松古柏,有许许多多知名或不知名的花卉,假山、荷塘、亭榭,参差错落,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画图,当真是有如人间仙境。只是他们心情紧张,却是没有逸致闲情去欣赏了。
东方景和巧言搪塞
到了御花园西角的一幢房子,那太监说道:“请王爷的小管家和三位侍卫大哥在此歇足。”原来已经到了供给大内侍卫歇宿用的一处宫殿了。按照规矩,王爷带来的人进入禁宫,只能到此为止。不奉皇帝之召,是不能越过雷池一步的了。
太监带领朱建进坤宁宫,自有大内侍卫从值夜的班房出来,接待上官英杰等人进入他们的住所。
那名接待他们的侍卫和东方景和是相识的,笑道:“怎的今天多了两位贵王爷的随从,还带来了这位小管家?”尊称年纪小的王府家人为“小管家”,这是他们的习惯用语。
东方景和笑道:“王爷很喜欢这个小书僮,特地带他入宫开开眼界。这两位是王爷最近请来的卫士,你知道我以后恐怕是不能时常跟随王爷的了。所以叫他们今晚陪同入宫,让他们得到一点经验,也好熟习一些宫中礼仪。”
那大内卫士笑道:“我知道你想谋取御林军的官职,听你的口气,敢情是已经得到王爷的答允了,恭喜,恭喜。”
东方景和说道:“王爷是答允向皇上推荐了,但可还得汪公公点头才行。对啦,你最近可见到汪公公没有,我求你美言两句。”
侍卫笑道:“我是人微言轻,在汪公公面前,那有我说话的地方。我也已经有差不多半个月没见着他了。不过,假如你不是想当御林军的正、副统领,我想有了王爷的推荐,总可成事。”
东方景和当然不会把自己正是想要当上御林军统领的心思告诉他,他求这侍卫帮忙,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他在汪直面前讲好话,只是想打听汪直是否在宫中而已。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想道:“皇上在坤宁宫,坤宁宫就在御花园后面,要是汪直今晚在宫中的话,他不会说半个月来直至如今都没见过汪直的。”
侍卫对上官英杰和霍天云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大家也都是卫士身份,倘若不是皇上驾临,你们在此处倒也不用太过拘束。”
说话之间,他已是带领东方景和等人踏入一间房间了,房间里一名大内侍卫站起来迎接。
大内高手试武功
这名侍卫的身份高得多,东方景和认得他是有“御前带刀一等校尉”官衔的尚昆阳。另外还有两名侍卫和他一起,也都是一等侍卫。
尚昆阳迎接他们进去,笑道:“东方大哥,咱们许久不见,我正想到王府拜候,你却先来了。还多了几位新朋友。这可真是太好了!”一面说一面关上大门。
带领东方景和进来的那个侍卫说道:“尚大人是听得有王府的新朋友来到,特地抽空出来陪客的。”
上官英杰和霍天云齐声说道:“不敢当!”当下各自胡乱捏造了一个假名字。
尚昆阳说道:“这两年来我没在江湖走动,江湖上出了两位武功高强的人物,我竟然还不知道,真是惭愧。”
上官英杰说道:“小弟乃是无名小卒,尚大人怎能知道?”霍天云也道:“我更是出道还没多久的。”
尚昆阳哈哈笑道:“两位大哥太客气了,七王爷乃是武学的大行家,两位若非身怀绝技,王爷怎会重用。东方兄,咱们是老朋友,这两位大哥擅长什么武功,他们太过谦虚不肯说,你说出来给我听听好吗。”
东方景和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何宗派,只知他们的武功不拘一格,比小弟高明得多。”
此言一出,四名大内侍卫不禁都是一惊,亦都是不约而同的想道:“东方景和给他的新同僚捧场,却也未免捧得太过份了。怎的如此不惜自贬身份。”
要知东方景和乃是早已成名的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朱建礼贤下士,特派王府总管以客卿之礼前往礼聘,好不容易才将他请来的。莫说尚昆阳,即使大内总管和御林军统领谈起东方景和的武功,也都是十分佩服的,如今他竟然如此推崇两个“不见经传”的新人,众人自是不敢完全相信了。
尚昆阳半信半疑,笑道:“何幸得会高贤,咱们亲近亲近。”
他首先向霍天云伸出手来。和新认识的朋友行握手礼,这是一件极普通的事情,霍天云明知他是存心较考自己的武功,在礼貌上也是不能拒绝的。
霍天云不动声色,说道:“多承尚大人谬赞,高贤二字愧不敢当。”当下伸出手来,坦然与他相握。
尚昆阳练的是大力鹰爪功,打算和霍天云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把他捏得叫痛才松手的。那知他的内力已经加到八九分,对方仍是神色自如,恍若丝毫未觉。
略施薄惩
好在霍天云并没运劲反击,但对尚昆阳来说,他以功能开碑裂石的掌力发出去,有如把石子掷进大海之中一样,连波纹都未荡起,却是不能不暗暗吃惊了。
他已经用到九分内力,最后一分可不敢发出去了。连忙松手,说道:“霍兄武功深不可测,佩服佩服。”这“深不可测”四字,可是他真正的体会,并非胡乱加上的褒辞。
上官英杰笑嘻嘻的站在一旁,说道:“多谢尚大人肯于折节下交,请尚大人指教。”先自伸出手来。
尚昆阳已然和霍天云握过了手,上官英杰又这么说,他自是不能“厚此薄彼”了。心里想道:“我可不信还有一个武功那么深不可测的人。”
那知他这一次的感觉虽然并非“深不可测”,却是比起刚才更加难受。
双手一握,尚昆阳几乎吃惊得叫了起来。握着的不像是血肉之躯,竟像握着一支烧红的铁棒。
尚昆阳咬着牙龈抵受,想把手掌抽出来,上官英杰却反过来紧紧握着。尚昆阳把全身气力都使出来,兀是未能摆脱,不由得变了面色,额角也开始沁出汗珠。
上官英杰不为已甚,这才把手松开,心里想道:“这厮能抵受我的独门内功,哼也未哼一声,也算难得的了,给他几分面子吧!”
尚昆阳如释重负,说道:“上官兄内功深湛,佩服、佩服!”心想:“假如他还不放手,只怕我就要出丑了。”
上官英杰笑道:“尚大人的武功也很不错呀,佩服、佩服!”
尚昆阳虽然没有“出丑”,其他三个侍卫看他脸上的神色,听他和上官英杰的对话,已是心知肚明,知道他们这位长官吃了亏了。
尚昆阳都要吃亏,其他的人虽然不忿上官英杰的“狂态”,却是谁也不敢轻试了。
风鸣玉进来之后,坐在桌子一角,一直没有说话。
有个侍卫不敢去惹上官英杰和霍天云,却想捉弄捉弄这个小书僮。盯着风鸣玉说道:“这位小管家怎的好像大姑娘一样,你怕陌生人吗?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害羞。来,来,咱们亲近亲近。”风鸣玉端坐不动。
东方景和道:“他是新来的书僮,不懂礼节,各位莫要见怪。”
那卫士道:“好,你不来那我就过去吧。”
风鸣玉显本领
风鸣玉道:“我是下人,不敢和列位大人攀交。”
那侍卫笑道:“小哥儿,你嫌我粗鲁么?嘿、嘿,你不想和我交朋友也不行,咱们亲近亲近!”
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待要向前迈步了。
上官英杰霍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和你亲近亲近!”
那侍卫怎敢和上官英杰亲近,勉强笑道:“咱们都是侍卫的身份,用不着‘亲近’也已经是朋友了。嗯,我逗这小哥儿玩的,你别认真。”神色尴尬之极,收回脚步坐下。
尚昆阳替他解窘,说道:“我们这班人开玩笑惯了的,你们初来,或许会看不惯,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上官英杰笑道:“我也是喜欢开玩笑的,就是脑筋笨,想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开玩笑。”
那侍卫失了面子,心里很不舒服,忽地得了一个主意,斟了满满一杯茶,端起茶杯说道:“以茶代酒,我敬小管家一杯,算是给小管家赔礼。”说罢掌心一运劲,斟满热茶的茶杯向风鸣玉飞去。
这侍卫练的是绵掌功夫,内功亦有相当火候,茶杯平平稳稳的向前飞行,竟然没有溅出半点。
他是从上官英杰刚刚说的那“新鲜花样”四字想出的主意,料想风鸣玉接下他这一杯茶的时候,必然会给淋得满头满面,但给茶水淋头是伤不了人的,过后嘻嘻哈哈的赔个罪,当是“新鲜的玩笑花样”,又有东方景和来打圆场,谅对方也不敢发作。
茶杯飞出,东方景和想要阻止已来不及。此时他若代风鸣玉接下,未免有扫那侍卫面子之嫌,只好袖手旁观。
奇怪的是上官英杰和霍天云也都袖手旁观,而且两人相视而笑,好像颇为欣赏这名侍卫的新鲜玩意似的。
这侍卫越发得意,心里想道:“这两人的功夫虽然甚高,要接下这杯茶恐怕也得溅湿衣裳,他们袖手旁观,倒也算得识趣。”
心念未已,只听得风鸣玉说道:“不敢当!”她坐着不动,挥袖轻轻一拂,茶杯倒飞回去,去势比来势更快,杯中的茶同样没有溅出半点。
这一下那个侍卫可是大惊失色了!
请东方景和出去
要知衣袖乃柔软之物,用衣袖来运劲反击,已经是困难之极的了。而且茶杯是斟满茶的,若非力度使得恰到好处,两股力道碰撞之际,杯中的茶水必定会溅出来。风鸣玉这轻轻一拂,实是蕴藏了好几种上乘的武功,比起那个侍卫高明了不知多少。
这侍卫看着茶杯向他飞来,不禁大惊失色。这才知道不仅是和东方景和一起来的那两个“王府卫士”的武功“深不可测”,连这“小书僮”也是怀有足以惊世骇俗的绝技。
他的武功不是很高,自知之明则是有的。情知只要伸手一接,就会出丑当场。
幸亏有尚昆阳不想他当场出丑,在他不知所措之际,赶忙使了鹰爪功,把茶杯抓到手中。
他的鹰爪功兼有内家外家之长,比一般专练外功的鹰爪功已是高明多了,但这么一抓,杯中的茶水还是不免溅出几点,但不至泼泻,面子总算可以勉强保住了。
尚昆阳打了一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小管家好功夫,佩服,佩服!我这位兄弟和你开个玩笑,你莫见怪。”
经过了几番较量,大内侍卫是不敢再挑衅了。尚昆阳嘻嘻哈哈的说些京师里吃喝玩东的“好地方”,算是给新来的客人聊尽地主之谊,东拉西扯,言不及义。
胡扯一会,有两个小太监进来。一个小太监手捧托盘,盘中有一壶茶,七个茶杯,说道:“这是刚泡的云雾茶。”
另一个太监说道:“东方先生,大内总管有请。”
风霍等人这才明白,室中共有八人,茶杯却只有七个的道理。”
上官英杰不禁暗晴起疑:“为什么只请他一个人?”
东方景和也是不禁患得患失,心里着实有点忐忑不安,但也只好站了起来,跟那太监出去。
另一个小太监在各人面前斟满了茶也退出去了。
尚昆阳说道:“这是江西巡抚前天才进贡入宫的庐山云雾茶,请各位尝尝新。”他似乎是怕霍天云等人起疑,先把自己这杯茶喝了。
上官英杰首先举起茶杯,在唇边一沾。
茶中有毒
尚昆阳道:“还不错吧?”
上官英杰道:“不错,很香!”突然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尚昆阳的穴道。
原来他微一沾唇,已知茶中有“酥骨散”。在王府之时,他已曾以身试毒,一滴沾唇,对他自是毫无妨碍。
风鸣玉是深深受过酥骨散的毒害的,早有戒心,进了禁宫,滴水也不敢沾唇。霍天云亦是知此。他们一见上官英杰出手,跟着也立即出手。其他三名卫士,武功远远不及尚昆阳,哼也未哼得一声,都倒在地上了。
尚昆阳满面怒容,盯着上官英杰,要骂已是骂不出来。上官英杰笑道:“你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只好让你先尝一尝筋酥骨散的滋味了。”其实云雾茶之中混有酥骨散,是连尚昆阳也不知道的。
上官英杰说道:“他们把东方景和单独叫出去,如今又在茶水中下毒,事情恐怕必定起了变化,是不利于咱们的变化!”
风鸣玉道:“那怎么办?”
上官英杰道:“先出去再说!”
霍天云道:“他们说皇上在坤宁宫,不知是真是假。咱们分道扬镳,去探一探。”
不料这间房间的大门是镶有厚厚的钢板的,门在外面反锁,任凭他们武功多高,亦是无法破门而出。
上官英杰仔细一看,窗门虽然也装了铁枝,但比较容易弄断。当下他与霍天云合力扭断一枝,风鸣玉用宝剑削断两枝,幸喜后窗并无卫士把守。他们打开铁窗,外院的卫士全无知觉。
霍天云悄悄说道:“咱们可得为朱建留下后路,如今也未知道他这一状能否告得进去,咱们必须尽量避免和卫士动武。”
× × ×
他们那里知道朱建早已为自己留下后路了。
回过头来,且说朱建的遭遇。
那名太监带引他进入坤宁宫觐见皇上。他心里患得患失,但还不知道已经落入对头的陷阱。
不是皇帝是汪直
朱建方自心中一动:“这地方好像不是钟表房?”只见大门已经打开,有个人躬身说道:“七王爷请进!”
朱建认得这个人是大内总管方维峻,以大内总管的地位是只能伺候皇帝的,朱建一见是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立即放下来了,想道:“太监怎敢骗我,倒是我多疑了。”
当下连忙还礼:“不敢有劳总管大人迎接。”便即举步跟随方维峻踏进这座宫门。
宫中规矩,即使贵如亲王,在觐见之时,也必须低头走路,不能把眼睛望着皇帝的,待到有御前侍卫唱名禀奏之时,便须跪下,皇帝叫了“平身”之后,方能平视。若是特别受到恩宠的亲王,皇帝就会加上一句:“家人相聚,不必拘礼。”那时才可以和皇帝对面而谈,免受许多拘束。
朱建心里有事,患得患失,惴惴不安,在觐见之时,自是要特别拘礼了。他踏入宫门,低头走了七、八步,尚未听见御前侍卫为他唱名禀奏,不知是何原故,只好自己先跪下来。
不料双膝刚刚着地,立即有人扶起,随听得一个刺耳的声音笑道:“王爷如此多礼,奴才怎么敢当?请起,请起,奴才这厢陪礼了!”
朱建羞得满面通红,抬起头来,只见坐在当中的那里是什么皇帝,是他的大对头汪直。
汪直是以太监身份揽权的,按照皇室的“祖宗家法”,太监与亲王见面,必须自称“奴才”。但此际这个“奴才”受了王爷的跪拜,却只是以一揖还礼,“奴才”二字,变成了对王爷的讽刺了。
不过,此时此际,朱建那里还能计较什么“身份”,他知道已经落入对头的掌握之中,吃惊已是更甚于羞愧!
在汪直两旁的是东厂的两个副指挥使,这两人的武功,据说都是不在大内总管与御林军统领之下的。朱建即使有东方景和保护,也敌他们不过。而他此时却是并无一个卫士在旁,这情形摆明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朱建只好说道:“原来是汪公公在这里,请恕小王冒昧了。但小王是蒙皇上召见的,不知皇上——”
汪直笑道:“皇上恐怕一时还未能抽空接见王爷,不过皇上已授我全权,命我代纳王爷奏禀。王爷因何事而来,请说!”这次他以“钦差大臣”自居,不再自称“奴才”了。
猫捉老鼠?
朱建勉强笑道:“我无职无权,还能有什么军国大事来禀报皇上吗,只是来向皇上请个安而已。皇上既然没有空,小王告退了。”
汪直如何能容他走,笑道:“王爷何必如此急于要走,既来之,则安之。实不相瞒,我正想到府上进谒,难得在此相逢,咱们闲聊几句。”
朱建心中七上八落,只好说道:“汪公公有何指教?”
汪直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爷此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叩问圣安的吧?”
朱建硬着头皮道:“你不相信,我也无话好说。”
汪直说道:“听说你除了东方景和之外,还带了两名新卫士入宫。这两名卫士的来头可是非同小可。”
他说一句,朱建的心就“卜通”跳一下,心想:“不知他已经知道了霍天云和上官英杰的来历没有?”但当着汪直的面,他可不能示弱,当下力持镇定,说道:“宫中似乎没有明文规定,限制亲王所带的随从人数。”
汪直笑道:“不错,是没有明文规定。不过,王爷既然只是例行的来叩问圣安,却带来了三名高手护卫,我不免有点‘少见多怪’而已。”
朱建说道:“我是想让这两个新来的卫士熟习一点宫中礼仪。”
汪直忽地说道:“王爷为何不把佘迪民也一起带来?”
佘迪民的名字从他口说出,已经是“短兵相接”了!
大内总管方维峻佯作大吃一惊,说道:“佘迪民?汪公公说的这个佘迪民,可是太湖三十六家水寨总寨主王元振副手的那个佘迪民?”
汪直说道:“不错,这个佘迪民就正是那个佘迪民!不过方总管你也不必大惊小怪,我并非指控王爷和太湖土匪勾结,这个佘迪民是给他的手下抓来的。依我猜想,王爷大概是想等待他的伤愈之后,问出他的口供,再禀告皇上的吧,不知猜得可对?”
朱建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不禁大为奇怪,暗自想道:“我只道他是据此入我之罪,怎的他反而替我解释?而他的解释又正是和我已经想好的解释一样!奇怪,他是何居心呢?莫非他是像猫捉老鼠一样,故意将我耍弄?”
试探口风
朱建思疑不定,只能顺着汪直的口风说道:“不错,我正是想向皇上禀报此事。”
方维峻道:“那佘迪民呢?”
朱建料想西门化已经把有关佘迪民的消息向汪直告密,当下眼睛对着汪直说道:“汪公公消息如此灵通,想必亦已知道佘迪民如今已经不在我的王府?”
汪直故意说道:“哦,他已经不在贵府了,我还未知呢。”
方维峻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给同党劫走了么?”
朱建说道:“他本来是受了重伤的,我和手下严密看管,同时给他治病。我的手下也是太过轻估了他,想不到他内功深厚,表面病容未减,功力已经恢复,一天晚上,给他逃出去了。”要知他若将错就错承认佘迪民是给劫走的话,势必又再枝节横生。
汪直忽地阴恻恻的说道:“我倒听得有个流言,只因说得太过离奇古怪,连我也不敢相信,故此我不敢向王爷动问是假是真?”
方维峻道:“不管是真是假,说来听听,又有何妨?反正只是转述外间的流言,说错了王爷也决不会见怪。”他像是说相声的搭档一样,与汪直一唱一和。
汪直缓缓说道:“我听到的说法是:佘迪民是王爷送出府中的,听说是交给佘迪民的好朋友带走了。”
朱建当然矢口不认,说道:“那有此事。”
方维峻道:“佘迪民料想尚未逃出京城吧,王爷可知他的下落?”
朱建道:“我怎能知道他的下落?”
方维峻笑道:“王爷,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和他暗中来往,但料想他逃出王府,你必然会派人侦查。”
朱建说道:“当然派过人了。只恨我手下脓包,兀未打听得到。汪公公有东西二厂厂卫,与其问我,不如问汪公公。”他出言试探,试探汪直到底知道多少。要知佘迪民藏在白鹤观一事,是连西门化也未知道的。
汪直皮笑肉不笑的又再说道:“要不是王爷告诉我,我连佘迪民是否尚在王府都还未知呢。不过另外有件事情我倒是确实知道的。我也正想就此事请教王爷!”
第二次的“短兵相接”又来了!
惴惴不安
朱建怔了一怔,说道:“不敢。请问汪公公欲知何事?”
汪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佘迪民是否在王府我不知道,但我的手下冯以宏和夏秉忠这两个人曾经到过王府,我是知道的。听说冯以宏已经在贵府给活活打死了,夏秉忠则被王爷扣留,不许他回东厂报讯。因此我想请教王爷,不知他们犯了什么罪?”
方维峻佯作大吃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王爷,你快说吧,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朱建拚着豁了出去,咬一咬牙,说道:“不错,是有此事!汪公公,我也正想问你,他们是不是奉你之命来搜查我的王府的?他们对我颇为不敬,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方始留下一个活口的!你要向我问罪,咱们到皇上面前评理去!”
他料汪直再大胆,也不敢在这里用私刑对付他。他手上有汪直通番卖国的证据,要是当真在皇帝面前闹开,皇席恪于清议,也未必会包庇他的。
不料汪直又是哈哈一笑,说道:“问罪二字用得太重了。我岂会为了两个下人与王爷翻面?实不相瞒,我要弄清楚这件事情,对王爷其实还是一番好意的。”
朱建道:“什么好意?”
汪直笑道:“我知道王爷对我颇多误合,要是咱们能够坦诚相对,把误会消除,以后彼此能够携手同心,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么?”
朱建说道:“好,那我回去马上把夏秉忠送还给你,好让他亲自告诉你这件意外是怎样发生的。”他对汪直的忽松忽紧,实是莫测高深,而对这件事情,他也实是难以解释。
汪直笑道:“不劳王爷费心,我早已把他领回来了。”原来朱建与上官英杰等人刚出王府,汪直所派的人跟着就来了。王府的管家本来就不敢和东厂作对的,汪直的人一到,他乖乖的就把夏秉忠送走了。
朱建心道:“原来他早已知道。怪不得他今晚特地入宫,布下陷井来对付我了。但以他的口气,他对我似乎也有点顾忌,莫非我手上有他通番卖国证据的这件事情,他亦已知道了?”想到此处,心中不觉又多一层忧虑,只怕汪直心狠手辣,说不定真会不顾一切,就在这里将他暗杀。
他一时摸不清汪直的心意,只好闭口不言。
肮脏的交易
汪直皮笑肉不笑的继续说道:“不错,那两个人是我派去的。事情的经过,夏秉忠亦已告诉我了。打死冯以宏的不是王爷手下,我当然不能错怪王爷。”
朱建松了口气,说道:“汪公公能够明白最好。”
不料汪直松一下又紧一下,哈哈一笑,又再说道:“不过王爷也不能怪我派人到你府上打探。王爷曾经收留佘迪民,当时我还是未知王爷心意的。而且、而且,嘿、嘿……”
朱建已经隐隐猜到几分,说道:“而且什么,汪公公不妨明说。”
汪直说道:“好,那就请恕我直说,据我所知,在王府的钦犯似乎不止一人,不知王爷又是抱着什么心意?”
朱建说道:“我倒希望先知道汪公公的心意。”
汪直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希望王爷与我尽弃前嫌,今后大家同心合力,効忠皇上。”
朱建说道:“这天下是我朱家天下,我身为亲王,当然効忠皇上。不过,有句话我可得先问个清楚。”
汪直说道:“王爷请问。”
朱建说道:“请问汪公公想要怎样与我合力同心?”
汪直笑道:“对,咱们当然不能空手说白话。王爷若有诚意和我合作,我自是应当有所表示。咱们先商量一宗交易吧,要是王爷同意这宗交易,我还有更重大的事情与王爷合商。包管对王爷和对我都是有利的。”
朱建说道:“不知汪公公要和小王做什么交易?”
汪直笑道:“这交易亦是交换,咱们各自换取想要得到的东西。”
朱建说道:“请汪公公说得明白一些。”
汪直这才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请穆统领来此,只请方总管的原因吗?”“穆统领”乃是御林军的统领穆大雄。
朱建怔了怔,说道:“这宗交易和穆统领有什么关系?”
汪直说道:“当然有的,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已经决定让王爷的亲信东方景和接替穆大雄,做御林军的统领。王爷有了兵权,想必也能够相信我是真心真意的要和你合作了。”
朱建又惊又喜,说道:“穆大雄愿意吗?”
汪直笑道:“我当然会另外给他一份优差的,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如今就只看王爷是否愿意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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