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英雄末路人心险

2025-02-27 10:59:40   作者：陈文清   来源：陈文清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此际正当中午时光，这一来却正使志航与白蔷薇有了天然的掩蔽，不致为死谷中其他的防守之人发觉。
　　志航摒息凝神，默立移时，见并无人闻声赶来，心想大概其他防守之人虽曾听得那数声暴响，但因未见报警讯号，并未在意。
　　他急于争取时间，要在花树阵大火熄灭之前解救出苍灵老人，当下一拉白蔷薇，蹑足疾行，就在飘忽的云雾掩蔽之中，穿过乱石怪林，步步为营，极端机警小心的向前走去。
　　他已把苍灵老人所给他的地图熟记胸中，又兼他上次曾在谷中穿行寻觅白蔷薇下落，走来无异轻车熟路。
　　不一时，已到达了七绝大阵与死谷通连之处。
　　志航四面略一瞭望，立即与白蔷薇进入了那条幽长阴森的地下甬路。
　　白蔷薇一反从前的任性矫情，一直温顺的未发一言，此刻似是再也忍耐不住，一拉志航衣襟，声调凄楚的道：“航哥，你究竟要干什么啊？这里面机关重重，你难道一定要去送死吗？”
　　志航停下身来，吁叹一声，黯然凝注着她道：“此举虽然危险重重，但也许因而可以阻止一场武林灾厄，挽救数万生灵，至于这其中的重重机关……”
　　他展露出一丝笑容，接道：“目前在我说来，倒无殊于阳关大道。”
　　白蔷薇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再问下声。
　　她对他已经无条件的完全信赖，另一个无法解释的原因是，即使明知他正走向死亡之路，她也会毫不皱眉的跟他一同走去。
　　志航摸摸系在腰间的青布小包，正欲迈步，忽又停下身来。
　　原来他记起自己与苍灵老人晤面时是以本来面目，此刻如以“牛魔王”的身份出现，岂不过于唐突，而使那癖性极怪的老人起疑。
　　当下爽然一笑，立刻把面具衣履换了下来，与白蔷薇急急向内走去。
　　那间凹入的石室转瞬已到，但呈现在眼前的景像，却不由使他大吃一惊，一时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石室中空空洞洞，苍灵老人早已失踪不见。
　　那铁链尚有两截露在地面，似是被锐利的兵刀所斩断，遍寻室内，也无法寻出一点蛛丝马迹。
　　他不由默然苦思，看那斩断的铁链，极似被人救走，但苍灵老人的功力那等高强，尚无法弄断那条铁链，是谁有这样高的功力？有这种锐利的兵刃？
　　眼下能进入此处，有可能救走苍灵老人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自己恩师公孙神陀，一个是巫山嫠妇。‘
　　但无论从哪一方面判断，自己恩师与巫山嫠妇都不可能到此将苍灵老人救走。
　　另一个可能使志航不由觉得毛骨耸然！
　　天地二魔既然有能耐将苍灵老人锁于此处，自然就有能耐将他放开，眼下清虚道长率众围剿长春谷，天地二魔极可能利用苍灵老人的武功来对抗清虚道长等人。
　　计算时间，花树阵的大火已烧了一个时辰左右，再过两个时辰，火势一熄，清虚道长必然率众而入，搏战一起，后果实难设想！
　　他焦虑不已，但一时却又无计可施？
　　他想：既已深入此处，至少应将虚实情形探查清楚，当下略一忖思，拉起白蔷薇，径由七绝大阵之下的秘道中继续向内行去。
　　他对七绝大阵之中的布设了如指掌，穿堂过户，毫无阻挡，不过半盏茶之久，就到了另一端的出口。
　　出口处仍是一座半出人工，半出天然的洞穴，正是七绝大阵正面的七处洞穴之中的一处。
　　洞外又是那片平坦的盆地，中间的松林遥遥在望。
　　志航方欲探身拨草而出，忽然一阵狂笑之声由林间轰然传了出来，他时禁吃了一惊，听得出那正是天魔的声音。
　　他连忙收身退了回来，但洞外矮树草丛，密密如织，隐约中只见林中人如潮涌，但任他如何张望，却无法看得清楚。
　　左侧旬丈之处有一块巨大的山岩，巍然矗立在峰壁之下，如果隐身其后，则可把那片松林之中的景像尽收眼底。
　　他忖思了一'下，指指身后的洞穴地道，俯向白蔷薇耳边低声说道：“贤妹守住这地道出口，如果发现敌踪，随时向我连络，小兄要到那边去查看一下敌人的形势。”
　　白蔷薇看看旬丈外的山谷，又看看身后的洞穴地道，无可奈何的轻轻吁了口气，低声答道：“你可千万小心，看一看立刻回来！”
　　志航频频点头，鹫伏鹤行，蹑手蹑脚的向那石后走去。
　　那山岩高约丈余，志航匿身石后，放眼向前看去，林中的景像不由使他大大吃了一惊！
　　只见林中万头钻动，男女纷杂，少说也有一百余人。
　　天魔与地狱嫦娥巍然高坐，身后并排侍立着十个红衣女子，手中各擎着明晃晃的宝剑。面前则一排排分列着二十余队男女，俱皆短衣劲装，各携兵刀。
　　在人群之右，则摆着一辆敞篷马车，但却并未套上马匹，车前两旁各站着一个黑衣人，分别抓着两旁的车杠，似是代马拉车之人。
　　那两人全身黑衣，头脸亦用一条黑色布袋般的东西完全套了起来，在颈子上系了一条带孑，只在两眼之处剪了两个圆洞，看起来瞥扭万分，如在夜间相遇，必然疑心是由坟墓之中钻出来的幽灵。
　　马车之后像木桩一般尚有两队服装相向的黑衣人，但头上屉未套上黑色口袋，只挂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两队每队五人，雁翅一般排在车后。
　　车上空空无人，但料得到那必是天地二魔乘逐之物。
　　那情形非常显然，天地二魔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应付清虚道长的进攻。
　　志航关心的是苍灵老人的下落，但放目林中，却不见那老人的点滴踪影，他再把视线投注到那两个驾车与车后的两队特别刺目的黑衣人身上，但由于看不出他们的面目，亦无法确定苍灵老人是否在内。
　　其他的人，亦各五人一队，但服饰杂乱，不像马车周围的黑衣人那等刺眼，而且也并无面纱头罩。
　　志航方在愕然顾视之间，忽见山口中一个灰衣大汉如飞而来，径向天地二魔等人之处奔去。
　　那大汉奔至松林边缘，方才收住如飞的身形，走至天地二魔座前，屈膝一礼，肃声说道：“启禀天地二尊，花树阵燃烧过半，‘狮栅’、‘虎栏’两处，已被清虚老道之人用火药炸平，所有猛兽皆死于火中！”
　　天魔桀桀大笑了一声，道：“这些早在老夫意料之中……”转头瞥了身边的地魔一眼，向那灰衣人喝问道：“别处呢？”
　　灰衣人应声又道：“四外火势俱止，清虚老道的手下之人大部都已集中到了花树阵外，似是待火势一熄就要一鼓而入！”
　　天魔哼了一声，喝道：“知道了，去吧！”
　　那灰衣人屈膝一礼，转身而去。
　　天魔双手抓着垂到膝盖的雪白长髯，摇头幌脑的沉吟了一会，向地狱嫦娥笑道：“今日一战之后，看武林中还有何人敢出来与老夫作对！”
　　地狱嫦娥哼了一声道：“呆鸟！听说他们来人不少，扬言要把长春谷踏为一片废墟，你能有一定取胜的把握吗？”
　　天魔大笑道：“就算他果有上万之众，老夫也有把握教他片甲难回……”一指马车前后的十二个黑衣人，接下去道：“单是这几人就足抵十万神兵！”
　　志航听得愕然一惊，再度向那十二个黑衣人细细看去，但那些黑衣人俱都如木偶般一动不动，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只听地狱嫦娥又哼了一声道：“就算这一战能胜，也不见得就可从此高枕无忧……”她缓缓一顿，目光盯在天魔脸上，缓缓接下去道：“天山枯僧、北疆一怪、茅山双道、阴山四丑，方山的那个走方郎中，巫山神女峰的那个寡妇，还有牛老儿……”
　　她一口气说出许多人来，眉宇间掠过一片阴霾，最后微微吁叹了一声，索性住口不言。
　　天魔也不免呆了一呆，但旋即放声一笑道：“贤妻不必忧心，凭你我的才智武功，霸服武林，定鼎天下，不过已是指顾间事……”
　　说着拂手一招，两名五旬左右的老者立刻越众趋前，屈膝一礼。
　　天魔话锋一转，冷冷喝道，“速去传知后谷之人，待花树阵火势一止，立刻以火箭报讯。”两人又复屈膝一礼，飞奔而去。
　　天魔忽然挺身站了起来，大步向那马车走去。
　　志航全神凝注着天地二魔等人，以致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正在出神之间，忽然听得白蔷薇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志航一惊，急忙旋身看时，原来蹲伏在那洞穴出口的白蔷薇，一声轻呼之后，忽然失去了踪迹。
　　他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沉声轻轻喊道：“薇妹，薇妹……”
　　但却并无点滴回音。
　　志航目光一转，缓步向洞口欺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当他将抵洞口时，隐隐传来一声冷笑，一个全身火红的身影一幌走了出来！
　　原来那竟是长春谷主仆姑菁筠。
　　志航但感眼前一黑，几乎一跤跌了下去。
　　仆姑菁筠满面罩着一层寒霜，冷笑着道：“你叫得挺亲热呀，可惜她现在不能回答你了！”
　　志航悲怒交加，恨不得一掌将她劈成粉碎，但他知道那将引起何种后果，只好强捺住怒气，低吼道：“妳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仆姑菁筠寒着脸道：“你过来看吧……”转头向洞内一招，道：“师兄，把她带出来。”
　　志航急忙走向洞口看时，只见白蔷薇正站在洞内数尺之处，但却被一个身长似竹，瘦骨嶙峋的怪人一掌抵在背心，一手掩住了她的口唇。
　　原来那人正是索命居士。
　　志航勃然大怒，默运神功，奋身欲扑。
　　索命居士阴侧侧的一笑道：“小娃儿，只要你妄动一动，本居士的阴寒白骨功立刻就教这小妞儿变成一具僵尸！”
　　志航虽然神功盖世，十个索命居士也非其敌，但白蔷薇生死已然操在他的手中，只好怒哼一声，停手不动。
　　仆姑菁筠恨恨的道：“你倒挺风流啊，你且说说看，她是谁？”
　　志航气得牙齿索索发抖，低吼道：“你管不着！”
　　仆姑菁筠道：“别忘了你我已是生死同命……”
　　志航又气又急，偷偷望了松林中天地二魔等人一眼，喝道：“在下既已答应过妳一年后同死之约，必会践履诺言……”
　　仆姑菁筠接道：“但你也答应过这一年之内不接近别的女人！”
　　白蔷薇虽被索命居士双掌所制，不能言动，但对志航与仆姑菁筠交谈之言，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大睁着双眼，惊愕的瞪着志航，忽然奋力挣扎了一下，拉开索命居士握在她口上的手一掌七喊道：“志航，你……”
　　但一句话尚未说完，却被索命居士舒指一点，点中了后背“关元穴”。
　　志航心如刀戮，二度奋身欲扑。
　　仆姑菁筠横身一拦，冷冷叱道：“站住！”
　　索命居士目射凶光，右掌紧贴在白蔷薇背后，左掌五指箕张，罩在前胸，大有一举将她致于死命之势。
　　志航轻叹一声，黯然别过头去。
　　仆姑菁筠冷冷一笑，向索命居士道：“师兄，把这妞儿弄走吧……”
　　用手一指志航，又道：“他身上可有长春谷全部设施详图，你得另找一处严密的地方。”
　　索命居士残眉一皱，道：“这小子武功不弱，师妹妳……”
　　仆姑菁筠格格笑餐“不论他武功多高，他不会杀我……也不敢杀我！”
　　索命居士眦牙一笑，挟起白蔷薇，返身径朝地道深处走去。
　　志航眼见白蔷薇被索命居士挟持而去，欲救不能，一阵悲痛，只觉心血上涌，差点昏了过去。
　　仆姑菁筠待索命居士去远，缓缓走到志航面前，道：“这只能怪你自己，不能怨我心狠……现在只有两个办法……”
　　志航双目定定的盯注到她的脸上，怔然无语。
　　仆姑菁筠见他尽管盯注着自己发怔，一时不知他究在想些什么？只好徐徐接下去道：“如果你愿与我立时结为夫妻，我可以让你亲自把她放走，否则，只有我们三人立时死在一处。”
　　志航对仆姑菁筠之言恍如未闻，尽情呆呆的盯注了她一会，忽然神色一变，道：“姑娘所下的蛊毒当真没有解药吗？”
　　仆姑菁筠道：“没有，就算你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是没用！”
　　志航毫无表情的逼近一步，沉声说道：“假如我一发狠把妳杀死，喝光妳全身的鲜血，或是以黑狗黑鸡之血为引，把妳的心脏挖出来吃掉，不知道那结果会是怎样？”
　　仆姑菁筠花容惨变，步步后退，颜声说道：“你听谁说的？……你好狠！你要杀了我去救那白衣丫头，然后跟她成亲，你……”
　　志航喟叹一声，道：“可惜我没有妳的心狠，也许难以做得出来！不过……”他倏然顿下话锋，双肩微动，闪电般逼了上去，探手之间点中了仆姑菁筠的左右肩井穴。适当此时，蓦见遥远之处同时闪起了三道划空光焰，一闪而逝，立刻听得松林中天魔呼喝之声大起，同时人声扰攘，车声辚辚，一行人前呼后拥，径向山口之外驰去。
　　志航大吃一惊，默算时刻，花树阵的大火至少还该延烧一个时辰左右，何以那讯号竟来得这等快法？但他不及细忖，探臂抓起仆姑菁筠就向地道之中跑去！
　　虽然他道路熟悉，行动极快，但由于一路坎坷难行，及至由死谷秘道穿出长春谷时，已耗去了半个时辰左右。
　　志航放步疾驰，耳际间但闻一片凄厉的喊杀之声。
　　遥遥望去，只见浓烟弥漫中人如潮涌，万头钻动，齐向已经烧成一片荒土的花树阵中拥了去。
　　正在奔跃之间，忽闻数声厉叱，十数条人影各拿着明晃晃的兵刃，横身挡在他的面前。
　　少数人中僧俗各半，为首一个手持戒刀的僧人，一言不发，摆刀就向志航面门劈去！
　　志航颇感意外，疾忙纵身闪开，大喝道：“不认得老夫了吗？”
　　那手持戒刀的僧人一刀落空，身形借势欺近一步，又是一刀拦腰砍到，同时大声喝道：“好狂妄的孽畜，居然称起老夫来了！”
　　其他之人亦各刀剑齐施，迫攻而上，但见刀光如雪，剑气漫天，把志航紧紧的困于核心之中。
　　志航闻得那手持戒刀的僧人之言，方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已把牛魔王的面具衣履除下，难怪他们不识。
　　他胁下挟着仆姑菁筠，又兼不愿出手格拒反击，在十数人四面猛攻之下，一时倒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他一面闪耀退避，一面连声大喝道：“住手！在下持有清虚道长的通行符令。”
　　那手持戒刀的僧人见他一会自称老夫，一会自称在下，胁下又挟着一个穴道被制身着红衣的女人，对他的来历路数茫然不解，及至听到他说持有清虚道长的符令，首先停下手来，喝道：“既有符令，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其余之人各停下手来，但仍保持戒备之势，刀锋剑光，分别罩住志航周身各大要穴。
　　志航连忙向怀中摸去，但拿出来的却是苍灵老人所绘的那幅地图，连忙又装了回去。
　　探手再摸时，袋中除了还有仆姑菁筠给他的，盛有几颗袪毒丸药的药瓶之外，已经空无一物了。
　　他一时不免大为焦急，难道竟把那符令丢了？
　　侧头忖思了一会，忽然记起那符令是装在“牛魔王”的外衣之内，已经连同面具衣履一并包了起来束在腰间，设若此刻打开去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必会将秘密拆穿，一时不免大为作难。
　　同时，此刻花树阵中喊杀连天，他深恐清虚道长与数千武林群豪有失，忧心如焚，当下向那手持戒刀的僧人道：“大师傅是哪一门派的？”
　　那手持戒刀的僧人冷哼了一声道：“这话正该由我问你？”
　　志航勉强一笑道：“在下复姓公孙，单名一个龙字，亦为协助清虚道长围剿天地二魔之人，那通行符令许是匆忙之中不慎失落了！”
　　那僧人显然并未听说过公孙龙的大名，目光冷冷的盯注着他，喝道：“你不必拖延时间，清虚道长早已传下谕命，凡无通行符令之人，一律以长春谷妖人视之。”
　　目光在仆姑菁筠身上转了一转，又道：“如若你仍想活命？不妨把你的真实路数说出。”
　　志航当掏摸通行符令之时，已把仆姑菁筠放在身边地上，围在四周的十余人早将刀锋剑尖指逼在他们两人周身要穴之上。
　　志航当时并未在意，原认为只须拿出通行符令，立可通行无碍，不料通行符令放在“牛魔王”衣袋之中，无法在众目交注之下打开去取，一时不由大为焦急。
　　当下只好朗声说道：“在下是骷髅神丐常天君传人，现为丐帮祖师爷，大师傅既是不肯相信，不妨去把丐帮之人找来一问便知。”
　　那僧人长笑一声，朗喧了一声佛号，向围在四周之人问道：“诸位可有人认得这位丐帮的娃娃祖师爷？”
　　围在四周的十余人俱各大笑道：“休听他的一派胡言，这是连三岁小儿也骗不过之事。”
　　那僧人接声笑道：“娃儿，你可听到了，不要说你的话无人相信，就算是有人相信，丐帮之人眼下已随清虚道长攻入长春谷，此时此地也无法查证此事……”
　　微一忖思，又道：“眼下只有委屈你一下，待踏平长春谷，查明你确非天地二魔手下之人时，自会放你自由。”
　　袍袖一拂，向围在四周之人喝道：“将他与红衣女人一并缚交山前大寨看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