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壮士比武折权奸
 
2024-08-07 11:09:42   作者:冯家文   来源:冯家文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杨威阴森森地诡笑:“堂堂盖天军都统制衙门,岂能刀光剑影,真杀实砍。”阮小七怒目反问:“你的意思……”杨威笑得更加阴森;“我的愚见,只要分出胜败,徒手亦能见高低。”说罢,昂首傲视,虎踞当场。浪子燕青早暗中窥出这个名叫杨威的,绝对不是一般武职官员,肯定是高俅重金网罗的江湖巨魁。高俅明明志在毁掉梁山弟兄,这恶魔偏不答应动用兵刃,他在拳脚之上,绝对有其独到的功夫,说不定还练有阴毒掌力。
  燕青虽知活阎罗功夫不弱,基于不知对方深浅,终不放心。侍立燕青肩下的神算子,不光与燕青抱有同感,还向阮小七暗使一个眼色。活阎罗自然深知他们二人之用意,目光瞥处,方才想到燕青、黄信、蒋敬、孙新等人化装易容作了自已的偏将,倒不如从他们四个人当中挑出一人,代替自己,去会会杨威。这样一来,既可以煞一煞杨威的气焰,又可以试探一下高俅老贼麾下的力量。
  主意打定之后,阮小七面对杨威冷笑说:“凭你也敢跟我活阎罗较量,虽然不自量力,倒也勇气可嘉。我懒得腥手,麾下倒有四员偏将,只要你胜得洪仁,我的那块盖天军统制印信,照样双手奉上。”阮小七指的洪仁,实际就是镇三山黄信。黄信是梁山五虎上将霹雳火秦明的嫡亲师弟,未投梁山之前,就身居兵马团练使武职,一口丧门长剑煞是厉害,拳、掌功力也不弱。基于以上原因,阮小七认定派镇三山去对付杨威,肯定能稳操胜券,万无一失。
  哪知镇三山黄信口称“得令”走向大厅门外,等候与杨威动手时,杨威却用手一指那个脸色惨白的人说:“此人乃我之中军旗牌官,名叫沙五岳,让他陪陪洪将军,比试一下拳腿吧!”浪子燕青听后,先是心中一动,黄信的绰号叫镇三山,这个中军旗牌愣叫沙五岳,沙是辖的谐音,可能是个化名,取其针锋相对之意。你阮小七的中军是镇三山,我的中军旗牌能辖五岳,岂不高出你们梁山兄弟不止一筹了。
  燕青有鉴于此,仔细打量那个沙五岳,从他面色惨白,二目阴森,两臂特长,脚步轻灵上,陡地想起了一个人。此人姓岳行五,人称铁臂神猿岳五,乃近十年来不断出现江湖的独脚巨盗,手底下阴狠毒辣,作案从来不留活口,神出鬼没,独往独来。不过,以他铁臂神猿之威名,独往独来之性格,怎会听任杨威的指使?看起来,此人也是高俅、童贯等人重金礼聘到此,招募为贴身鹰犬。知道黄信绝对不是岳五的对手,有心替回黄信,吃亏吃在黄信乃阮小七亲口指派,自己化装成偏将,怎好擅自僭越?岂不是授人以柄,也会招来高、童等人的猜疑!只有暗自焦急,寻思对策。
  燕青正自寻思,黄信和岳五已经搭上了手。镇三山黄信施展的五行拳,招式沉稳,拳风呼啸,称得上有声有色,确有独到之处。反观铁臂神猿岳五,身形飘忽,诡异莫测,瞻之在前,瞬即在后,忽而在左,行焉在右,一派软、绵、小、巧、快功夫,从容不迫。平时自负的活阎罗,眼下也瞧出不妙,因为他看清黄信找不到攻袭目标。
  燕青比阮小七更着急,刚想出去换下黄信给铁臂神猿一点苦头吃,猛听岳五一声怪笑,右手舒开成掌,平平地伸出,直插镇三山左胸。分明是自高自大,瞧不起镇三山黄信。平常人一气三分迷,镇三山也不例外,心中一来火,招出天王托塔,刚想抓扣岳五的手腕,然后猛出右拳直捣黄龙,置岳五于死地,哪里料到铁臂神猿阴毒无比,右掌猛然一翻,变招为翻云覆雨,正搭在黄信寸关尺上。
  等镇三山黄信觉得半边躯体一麻,悟出不好,再想撤身后退时,岳五右手拢指成抓,闪电般抓住黄信的左肩井,只听“嘎吧”一响,黄信脸上顿时冷汗直流,人也随之摇摇欲倒,大概伤得够重。阮小七大叫:“泼贼胆敢阴手伤人!”燕青弹地扑出,护住黄信。性如烈火的小尉迟,一矮身形,猛扑而上,右手金豹挥爪,狠抓岳五门面,左手拳一招黑虎掏心,直捣岳五小腹,全是下的杀手。岳五嘿嘿冷笑,身如鬼影,一晃闪开。
  孙新更火,再次猛扑而上,双拳分砸铁臂神猿两边太阳穴,出的更狠。小尉迟之所以如此,一是他人本鲁莽,又和镇三山黄信甚厚,看黄三哥受伤不轻,哪还忍受得住,因而下手狠毒,意在替镇三山报仇。岳五一矮身形,闪开上面两掌,一声狂笑,旋身挥手,右掌贴实孙新左助,掌力陡地外吐,“嘭”的一声闷响,小尉迟那庞大的躯体硬被铁臂神猿这一掌震出去足有一丈多远。
  神算子连忙跑过去弯腰扶起孙新,只见他面如金纸,肋骨断了三根,人也昏死过去。阮小七一面派人去请神医安道全,一面让人把黄信、孙新抬回住处。与此同时,浪子燕青已一步一步逼向铁臂神猿岳五,目光酷厉。岳五内心狂震,说不出怎么一回事,只好聚精会神,蓄势以待。距离岳五仅有五尺左右,已经出手可及,浪子燕青!方始站住。
  岳五乃拳掌方面的大行家,否则焉会被人呼为铁臂神猿!一眼看出浪子燕青脚下站成不丁不八寒鸡步,瞧着平淡无奇,实则暗隐鱼龙变幻之势,虽然不知来历,内心却在发毛。只听浪子燕青语冷似冰地说道:“岳老五,你好一双铁砂魔掌!”岳五一怔。燕青语转酷烈:“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足证任何人只有一个爹,当然也只有一个姓。你岳五什么时候改姓沙?请告诉我!”
  岳五再气得想骂大街,却又无言反驳对方,因为杨威当面称他沙五岳。燕青“嗤”之以鼻说:“我知你不好意思说。搁下远的说近的,我让你先出手。”岳五退后半步,上下打量浪子燕青,老半天方才问道“你……是谁?”浪子燕青暂不回答,双手慢慢提起,最后变成右掌平举,左手拢指似钩,向下弯曲,双手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尺半左右却是上、下、左、右,全都罩住,像把岳五陷入网内。
  岳五毕竟识货,失声惊呼:“上边天罗掌,下面地网手,你是浪子燕青?”燕青嘿嘿一笑:“算你两眼没瞎,认出我浪子燕青。你的铁砂掌,在燕青眼内只够四成火候,今天你大概只好吃不了兜着走啦!”铁臂神猿岳五的躯体,不由得一颤,亢声问道:“你……打算如何?”燕青语言平静,实则暗隐杀机说:“你刚才所欠的血债,加倍偿还如何?”
  岳五的脸上陡现杀机,从牙缝里崩出四个字:“凭你也配!”两臂一圈,招化玉带围腰,直踏中宫,扑向燕青,采取的是近身搏斗。燕青一式脱袍让位,轻轻巧巧闪开,右手伸出食指,冲岳五勾了一勾。岳五再知燕青不可轻侮,也被激怒得火撞当顶,左掌立划,右掌横劈,形如两柄利刃斩向浪子燕青的左助和右胯,招式迅如风雷。燕青第二式避位让贤,跟第一次同样轻轻巧巧闪开,如戏婴儿。
  岳五两眼充血,招化推波斩浪,仍然是一立一横,狠狠斩出。直到这时,浪子燕青方才冷冷喝叱了一声:“泥鳅也想翻波浪!”右掌上穿,正切在岳五的脉门上。铁臂神猿顿觉半身一麻,可他到底是久经大敌历尽血腥的人物,右手咬牙外翻,愣让他抓紧浪子燕青的左腕,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刚说出一句:“泥鳅照样翻巨浪!”猛觉紧紧扣在自己掌内的燕青右腕,滑如游鱼似地抽了出去。
  岳五大吃一惊,刚想闪避,突觉两肩一紧,已被燕青扣个正着。岳五心中大骇,想闪避已来不及,“嘎吧、嘎吧”两声骨折响起,双肩之上的琵琶骨全被浪子燕青用金刚指力捏碎。燕青左脚扁起横落,一向纵横江湖狂傲不可一世的岳五,算是功力全失,成了一个废人。而且一头栽出一丈开外,好几次都没爬起来。
  阮小七纵声大笑:“什么铁臂神猿,简直像他娘的泥捏的。按你在江湖上的恶迹,百死不足以赎其罪,姑念你武功全废,再不能为害人间,阮老爷饶你一条狗命,快快地给我滚蛋。”岳五身落人手,武功全失,哪里还敢逞强,只好满面含羞,抱恨而逃。宿太尉满心欢喜,暗自忖思,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和高俅等贼结下冤仇,算是没有调和之余地,趁着自己在场,索性大干一场,也好吐一吐多年来的胸中闷气。遂冲燕青示意。
  燕青和阮小七都清楚,这位宿太尉,乃是文人出身,平素谨小慎微,一贯胆小怕事,对蔡京、高俅等人也是逆来顺受,难得今天吐气扬眉,立即向活阎罗看了一眼,示意他上。阮小七外号活阁罗,杀人从来不眨眼,再加上嫉恶如仇,况且又有宿太尉撑腰,这种痛宰活人的好机会,活阎罗焉能轻易放过!当下,笑嘻嘻地对杨威说:“手下人比试,没有多大意思,况列位大人皆系朝廷重臣,谁有功夫在此久坐!反正事情明摆着,咱们干脆来个胜者都统败者滚,岂不焦干嘎吧脆。”说完,率先走出大厅。
  杨威比阮小七更焦急,他小子一心一意想当都统,随后走出,站在阮小七对面。他们这场比试,跟以上三场大大地不同,彼此一抱拳,互道一声:“请!”浪子燕青,暗暗好笑,心想:阮七哥当了五年都统制,也沾上官场的虚假了。随着互道一声“请”,二人开始动手比试。因为这一场系关键中的关键,双方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一开始,二人都谨慎。
  二十招过后,阮小七开始不耐烦,决心不再见招破招,逢式打式地试斗,一改而为花和尚鲁智深传授给他的十八罗汉掌,招式稳狠。杨威竟然使的是恶虎拳,怪不得他一再反对使用兵刃,原是为此。杨威人高马大,体魄雄伟,内劲悠长,力大如狮,每一拳打出来,都是虎虎生风,称得上招招毒狠,拳拳致命,恨不能立杀阮小七。
  活阎罗被杨威激怒得烈焰中烧,也将十八罗汉掌尽力施展,悍勇威猛。脚下荡起两团黄沙,犹如两军阵前,挺枪跃马带起的烟尘。这场凶杀恶斗,确实惊心动魄,鬼哭神愁。围观之人,无不提心吊胆。浪子燕青也皱起了双眉,暗自焦虑。此时二人业已恶斗五十个回合。猛见杨威一式饿虎扑羊,双拳齐出,分击活阎罗的面门和心窝。阮小七猛吸一口真气,化拳为掌,左手降龙,右手伏虎,悍然迎出。
  就听“嘭!嘭!”两声,四拳互击,阮小七跟杨威皆被震退两大步。杨威脸现狰狞,张牙舞爪,左手虚圈,右拳化为恶虎出山,捣向阮小七的幽门穴。阮小七知他力大如狮,不敢硬接,右手五指齐舒,挥掌切向杨威右腕脉门;左手并食中两指,霍地戳向杨威前胸的当门血穴。这就叫:善攻者,攻敌之所必救,活阎罗出手这两招,就是想逼对手撤招后退。不料这两招刚刚施展出,就听杨威低吼一声,捣出来的两个拳头,竟然向下垂去。
  须知,高手拼搏,差不得毫发。阮小七清楚,有人暗地相助自己,这种千载难逢的时机,万万不可错过。真气一提,原本截向杨威右腕脉门的手掌,猛拢成抓,反腕叼住杨威的手腕,左手一翻,托实杨威的左肘,两手一托一按,就听“嘎吧”一声,杨威疼得怪嚎如鬼,一条右臂从中折断,两只眼瞪大如铜铃,真是有苦说不出。
  原来是杨威右手拳刚开始吐气打出,肩胛处蓦地一麻,拳头自然下垂,难免一呆,当时落在阮小七手下。明知有人暗算,可暗算他的人手法相当高明,未留一点痕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阮小七更不会承认,徒惹对方耻笑。只好低头认栽,退了下来。杨威一败,高俅、童贯的脸上自然变色动容,无奈事前又规定了刀枪无眼,死伤不论,内心再气也无法开口。
  宿太尉喜上眉梢,哈哈大笑,转对阮小七说:“高太尉和童公公,好不容易来一趟,还不准备酒席,好好款待!”燕青听了暗自好笑,心想:这位好好先生,今天也阴损起来了。试想,高俅、童贯等人,高兴而来,惨败而返,就是御宴琼浆,他们也难下咽,焉会在此呆下去。只听高俅说道:“下官尚须入宫见驾,恕不叨扰,就此跟太尉、都统别过。”话落,把手一挥,一行人狼狈退走。
  活阎罗送至门外,笑着回来,首先向燕青深打一躬:“不是兄弟暗中相助,我活阎罗非得栽在杨威手下不可。我在这里多谢贤弟了。”燕青连连摇手阻止,并且还礼说:“七哥你谢错人了。我没有帮你,就是真想帮你,我也没有掷物打穴的功力,那是另有高人。”阮小七奇怪道:“那么,谁会赶来助我?”一言未了,院内亲兵往两下里分开,一个身材高大的断臂灰衣僧人,从人丛中走了出来,却是灌口二郎神和一枝花蔡庆到了。
  宿太尉头一个喜出望外,站起迎接并说:“武二侠,你藏得可真叫严实。”武松紧走两步,趋前拜见宿太尉,多谢他帮助阮小七顶撞高俅等人。宿太尉还了一礼:“我马上辞官不做,从今以后,还是免去俗礼为好。”阮小七吩咐下去,盛设酒宴,请大家入座痛饮,以庆今日之胜利。适巧神医安道全来到,先由神算子蒋敬陪他去给黄信、孙新二人医治。大家尊宿太尉上座,这一席庆功酒直喝到二更敲响,方才散席。
  宿太尉告辞回府,大家送到门外,互道珍重,拱手而别。大家返回大厅。浪子燕青说:“宿太尉人虽胆小怕事,但为官清廉,特别是对待我们弟兄,一向不错。现在为了我们,又一次开罪高俅等人,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小弟认为,除认真保护宿太尉,不给高俅等人以可乘之机,也应该去高俅那厮府内,探听一下情况,不知二哥以为如何?”武松忙道:“贤弟此言,正合我意。要去就是今晚,给他个措手不及。”
  武松这么一说,阮小七头一个要去。接着,蒋敬、蔡庆二人全都争着要去,唯有浪子燕青不凑热闹。武松说道:“七弟,你是堂堂正正的盖天军统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冒险。你跟蔡庆兄弟,留在盖天军,好好看护黄信、孙新二人。燕青贤弟、蒋敬哥哥前往暗护宿太尉。至于到高俅府内探听情况,我一人就够了。”梁山泊弟兄,生死与共,规矩最严,燕青等人怎敢不听武松的!按照吩咐,各行其是去了。大厅内只剩下武松、阮小七、蔡庆。
  二更过后,武松又一次安排阮小七,不准随意乱动,这才离开盖天军。武松从前去过兵马都尉府,自是轻车熟路似地到达那里。让武松恨恨不平的,是高俅老贼不惜民脂民膏,一再扩建他的兵马都尉府,方才变成现在这般的巍巍峨峨。大门两旁,悬挂八盏气死风灯,八个兵勇分列两边。路人个个侧目。武松比谁都清楚,高俅府上兵勇全是从禁卫军中严格筛选的,个个身大力猛,清一色的疾装劲服,打绑腿穿洒鞋,每人一口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仔细瞧看,才能发现门两旁石狮影内,还分别藏有为首带班的头目。
  武松刚想凌空拔起,跳入墙内,突从身后过来二十名的小队子。他只好装作路过此地,继续向前走去。来到东北角,往西一瞧,隐隐约约像是还有人在巡逻。知道机会一纵即逝,连忙弯腰拣起一块小石子,抖手打出,更楼上那盏气死风灯,应手而灭。抢得一刹那时机,武松弹地纵起,半空向右侧翻,顺着高墙坠落,屏息巡视。武松察看四周,竟没发现有人,知道堂堂兵马都尉中枢重地,谁敢轻捋虎须。
  百密一疏的是,武松刚从墙跟暗影扑出,冷不防一条黑影恶虎似地扑了上去。目光特别锐利的灌口二郎神,打眼瞧出那是一只比牛犊子还大的恶狗,真怕它弄出声来,坏了自己的大事,百忙中以左脚根为轴,躯体旋了半转,右脚变成浪子踢球,正踢在恶狗头上。说来也真有趣,凭武松的连环腿、鸳鸯脚,那是何等功力,那只恶狗连声音都没叫出就倒毙在地。二郎神武松刚吁出一口长气,隐约听到有人“噗哧”一笑,低声道:“怎么能跟狗一般见识!”
  武松这一惊,确实不同以往。因为他身在虎穴,此行又有重要使命,凭自己这身功力,竟让来人贴近到两丈之内,而不自觉。此人的厉害,可想而知。随而一矮身形,低声喝问:“哪位朋友,请现身出来。”一边说着,身形陡然弹出,正奔发话之处扑落。更让武松吃惊的,是他扑落地面,愣是连一条人影也没有找到。武松心里暗惊,知道撞上了对手,只不知是敌是友。对此次行动,越发小心从事。
  武松看定方向,凌空飞身而起,越过两丛冬青树,正好隐入假山旁侧。伏身隐入不久,武松突然发现假山右侧,靠近养鱼水池的地方,有两个护卫打扮的人,正在窃窃私语。由于距离不近,听不清楚。艺高人胆大的灌口二郎神武松,轻身提气,纵落过去,然后慢慢贴近他们二人。入目见是一个身材高大、肩背砍山刀、面容丑陋的粗汉;另一个身材瘦小,面目刻板,腰挂一对五行轮,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
  忽听瘦小身材说:“二师弟,你今天不该对林真人门下露出轻视之色。咱们兄弟四人,奉师父之命,应太尉之聘,来到此地充当护卫,理应‘端人碗,属人管’,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林真人是当今万岁最宠信的人,连高太尉都惹不起,何况你我?”瘦小身材那人话刚落音,就听那位丑陋粗汉冷哼一声:“大师哥,你怎么今天怕起事来了,咱们可是边塞双侠的门下,一向怕过谁?就连东京禁卫军统领大人,还是你我的小师妹呢。姓林的杂毛,有多大道行先不说,连他门下一干小杂毛,也直眉横目神气得不得了,我他娘就是看不惯。要不是大师兄你老管着,我非得掏出他们的牛黄狗宝不可!”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
  瘦小身材那人连忙止住了师弟:“你千万要忍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凭咱师父那身功夫,不是叫一个丫头片子断去一臂?咱们到这里来,还不是想替师父报仇雪恨?你得清楚,方丽珠那丫头,虽然厉害,尚不足为虑,特别是那个叫石化龙的小子,咱师父恨他入骨,起誓非零斩碎割他小子不可……”面容丑陋那人,截断师兄的话头说:“据说石化龙小子智计过人,非常难对付。现在不除,今后更难算计。因为他攀上高枝了。”
  瘦小身材那人忙说:“二师弟,你是说石化龙攀上玉罗刹的高枝了?”面容丑陋那人点头:“谁说不是。”武松听得有些不耐烦,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小事,就想走开。猛听瘦小身材那人说:“今天上午我轮值,正好金邦来人告诉太尉说:蔡相爷的四公子蔡然到金邦不服水土,大病、小病不断害,想请一个姓安的郎中看病去,说不准这趟护王差事落在咱哥们头上,倒能发笔外财。”
    意外听到这种消息,从来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灌口二郎神,也不禁一再动容,可他也暗自庆幸此行之不虚。知道说话的人,同是号称边塞双侠的边荒、边远二人的门下弟子。再听那个瘦小身材之人说:“二师弟住口,谨防隔墙有耳,小心闯祸。”面容丑陋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师兄,你也真是的,大不了一走了之!”身材瘦小那人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师门血仇重如泰山,非报不可。”
  让武松动容的,是石化龙冒充蔡然,甫始赶到北国,就因不服水土,一再患病,并且大小不断。这种消息,别人听了会相信,一旦传入武松耳内,情况可就另当别论了。所谓知徒莫若师,凭石化龙的内家功力,虽不敢说寒暑难侵,可绝对不会不服水土。如果石化龙被金人瞧出破绽,肯定会让宋朝另派大员前去,以便澄清事实。为何单要神医安道全?他也是水泊梁山的弟兄,真真让人费解。
  武松想知道更详尽些,就想暮地扑出,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一举将二人制服,认真盘问。不料,偏在这种时候,那身材瘦小之人突然低吼一声:“朋友,既然来了,好意思不打个招呼就走吗?你也太小瞧边氏双侠门下了!”随着这声低吼,已和那位面容丑陋者,扑向假山半腰,动作还真利落,显得功力不弱。
  武松心中一动,知是刚才出言戏弄自己之人,想调虎离山。转念再想,出言戏弄自己的人,神鬼出没,轻功奇绝,这两个边氏门下弟子的功力再不弱,也铁定讨不了好去。倒不如静观其变。主意既然打定,武松索性隐伏原处不动,果然不出所料,那二人扑上去时,虎气生生,落下去时,竟然无声无息。
  武松知道二人着了道儿,立即扑了过去。只见二人的兵刃虽然仍在手内,但人却被点了穴道,歪倒在地,大睁着两眼,动弹不得。最让灌口二郎神惊奇的,是被点二人旁边站着一个丰神俊逸的儒雅秀士,身穿一袭古衫,脚蹬粉底皂履,竟是丐帮帮主玉罗刹。武松乍见之下,内心蓦地一惊。因为他知道玉罗刹和方丽珠联袂赶往北国,目的是暗中保护石化龙一行,无缘无故,焉会回转。
  武松预感不妙。在玉罗刹和方丽珠远走北国之前,西门虎、西门豹兄弟二人率领金邦旋风十三骑,突袭落雁峰,用十二条性命,救走追魂三绝和千里狼烟两个恶魔。看来准许石化龙冒名蔡然去金邦,大为失策,甚至随时都有被人识破暴露的危险,更何况对手又是穷凶极恶而又诡诈百出的金邦四太子完颜兀术和他的幼妹完颜绿术。
  如今玉罗刹曹慧娘只身返回,再加上边氏门下二人所说的金邦使者来报蔡然不服水土患病异国,另逼神医安道全前往,从这些蛛丝马迹上可以断言,石化龙冒名前往必有凶险。忽听玉罗刹悄声说道:“便宜这两个蠢物了!速速随我离开此地。”武松连连点头。玉罗刹飞身在前,灌口二郎神随之断后,旋风似地出了兵马都尉府。离开高俅老贼的府衙,玉罗刹曹慧娘的脚步不仅没放慢,反而更加快了飞行速度,向汴梁城郊奔去。一言不发,甚至头都不回。武松内心越发沉重。
    二人轻身功夫全都已臻上乘,眨眼之间,已到城郊东南的古吹台。直到这时,始终率先飞驰的玉罗刹方才停下了脚步,扭回了身子,紧咬嘴唇,眼望着武松一句话不说,她好像痴呆了。斯时,一钩弯月斜挂柳梢,四周寂静,万籁无声,掉根针都能听见。武松知道怕发生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低声叫道:“慧娘,你也不要心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天塌下来有地接着。”
  武松的话,似乎给玉罗刹增加了勇气,先稳了稳心神,纤足猛顿,颤声说道:“没……没想到,我……我玉罗刹会栽给他完颜兀术!”尽管武松思想有准备,但话真从玉罗刹口中说出,仍不亚五雷轰顶,震得他躯体一颤。武松到底不愧灌口二郎神,一震之下,立即恢复镇静,柔声安慰玉罗刹:“慧娘,难为你数千里奔波,为我心力交瘁,先休息片刻再说。”玉罗刹再次顿足,“唉”了一声,颓然坐在身后一块大青石上。
  武松再次安慰:“慧娘,你也不想想,撇下天龙、虬龙、铁友、云龙、化龙五个孩子不说,商山二鬼是何等人物!他们刃口舔血几十年,什么样的凶险没经历?何况还有我那圣手秀士萧让哥出谋划策,能蒙则蒙,就算蒙哄不住金兀术,大不了一走完事。你急个什么劲?”玉罗刹投给武松极感安慰的一瞥,然后整理一下思路,说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让人丧魂慑魄的拚死相争来。
  原来,玉罗刹带领方丽珠离开落雁峰联袂北上之初,一路之上虽然小心谨慎,但也非常高兴。原因是她们娘儿俩,全都生长在草长莺飞而又风光秀丽的南方,几曾见过北国深秋的这种金风飒飒、红叶满山、天高气爽、庄严肃穆的磅礴气派。加之沿途之上,全有石化龙留给她们的标记暗号,所以一路行来,马欢人畅,极为顺利。十天后来到宋金两国交界的子午镇。该镇地处要道,市面很大,生意繁荣。
  二人纵马来到子午镇,正值中午打尖时分。玉罗刹一时高兴,仗着她们皆着男装,带领方丽珠挑中一家酒楼,拴好马匹上去。堂倌从二人服饰高贵、举止大方上,知道来了活财神,满脸堆出笑容,躬身引着她们在靠东面的临窗桌子坐下,然后擦抹桌面。玉罗刹随意点了几样菜肴,并吩咐堂倌要两壶上好的女儿红酒。堂倌收起抹布,转身去取。
  只听一阵楼梯山响,上来四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簇拥着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年青人,那人细眉朗目,鼻直口方,白生生的一张脸膛,一身武生公子打扮,胁下佩剑,举止狂傲,似入无人之境。武生公子身后四人皆是清一色的疾装劲服,外披黑色大氅,每人一口砍山刀同样斜插背后,人人面容凶狠,个个慓悍吓人。
  时值吃午饭的辰光,酒楼之上座无虚席。堂倌一看,只有靠近玉罗刹、方丽珠二人的旁边桌子,坐有一个骨瘦如柴的糟老头子。老头子正浅斟低酌,自得其乐。堂倌为了多卖酒菜,只好走上前去,费了不少唇舌,那个骨瘦如柴的糟老头子,方才很不乐意地把酒菜挪到玉罗刹坐的桌子上来。一个黑衣壮汉,先把一把椅子稳了稳,又掸了一下椅子和桌子。
  那个武生公子模样的人方才坐下。另一个黑衣壮汉,吩咐堂倌:“你给我听好记牢,快快整顿出两桌酒席。”堂倌一怔,问道:“客官,你们五位爷不是……不是一块来的吗?”没等堂信把下面的“怎么还整顿两桌酒席呢”说出口来,那黑衣壮汉早不耐烦地喝道:“你他娘的狗眼瞎了?那是我们的公子爷,我们哥儿四个敢跟他老人家坐在一张桌上吃喝吗?”
  那堂倌扫了一眼桌面,苦涩地一笑说:“四位爷的一桌,摆在哪里呢?”黑衣壮汉用手一指玉罗刹跟方丽珠的饭桌说:“就摆在那张桌子上好了!”堂倌忙道:“爷别说笑话了,那张桌子已有三位客人,怎能摆放?”黑衣壮汉,冷冷怪笑:“店小二,我问你,你们酒楼上的桌子叫什么?”堂倌笑着答道:“叫八仙桌呀!”黑衣壮汉语音转厉:“既然叫八仙桌,就能坐够八个人,难道连七个人也坐不下?”
  堂倌被问得一怔。黑衣壮汉大声命令:“你小子快去准备,误了爷们的大事,活拆了你!”堂倌哪敢再说下去,忙不迭地准备去了。方丽珠气往上撞,就想开口。比她冷静沉稳的玉罗刹,连忙冲她使个眼色,阻止她暂时别动。功夫不大,那武生公子和四个黑衣壮汉所要的饭菜,一齐端了上来。四个黑衣壮汉,刚想动筷子,骨瘦如柴的糟老头子蓦地开口:“店小二,你太势力眼了!明明是二位客官先要的酒菜,你怎么后来先上。”
  堂信自知理亏,倒没敢言论。早有一个黑衣壮汉,垫步扑到骨瘦如柴老人面前,一把揪住骨瘦如柴老人袖口,张口大骂:“老不死的,你活腻歪了?爷们有事赶路,理应先吃,谁先谁后,干你鸟事!不看你入土半截,老子早就砸扁你了。”嘴里大骂,抖手将那位骨瘦如柴老人扯起反手将他摔翻在地,并踢了一脚。骨瘦如柴老人,挣扎爬起,气得大骂:“好一伙强盗,竟敢无故打人!”
  方丽珠气得往起一站,又被玉罗刹伸手阻止,还是不让她妄动。黑衣壮汉吃吃狂笑,冲另外三个黑衣壮汉说:“老不死的骂咱们是一伙强盗,咱们就他娘的是强盗,来!帮我撕碎这条没有肉的老狗!”话未落音,四个黑衣壮汉疯狗似地蜂拥而上,一齐扑向骨瘦如柴老人。气得方丽珠玉面转紫。玉罗刹冷眼旁观未动。那个骨瘦如柴老人,狂呼一声“救命”,迅疾躲向玉罗刹,方丽珠二人身后。
  玉罗刹到底是久闯江湖,阅历极丰,虽一时疏忽,没看出这是一个圈套,等骨瘦如柴老人一声狂呼,突然向她们二人身后退缩时,蓦然醒悟,刚想招呼跟她同坐的方丽珠注意,时间仍然晚了半刻,两股子极为强劲的掌风,早从她们身后袭来。尽管玉罗刹早有觉察,迅疾地躲过一掌,再想救护方丽珠,哪里还来得及。始终未曾察觉的方丽珠,被骨瘦如柴老人一掌印在侧背之上。
  等玉罗刹旋回躯体,奔来救护,方丽珠早“哎哟”一声,口喷血雨,昏了过去。说实在的,玉罗刹曹慧娘,出道以来,还真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气得她两眼喷火。柳腰轻折,伸手挽住昏迷不醒的方丽珠,右手早把追魂阎王扇合在手内,反手一招倒敲狗腰,砸向骨瘦如柴老人。骨瘦如柴老人暗袭得手,一掌重创了方丽珠,正自高兴,万万没想到玉罗刹能在救护方丽珠的同时,挥出丐帮打棍狗法中的这一绝招,忙不迭地想躲,焉得能够,这一扇正扫中他的左肋。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骨瘦如柴老人的肋骨被追魂扇砸断两根。吓得骨瘦如柴老人丢魂丧胆,强忍剧痛,就地后翻,钻出窗外逃走。楼上酒客逃走一空。
  玉罗刹“唰”地抖开阎王扇,拇指按在绷簧之上,冰冷冷地对几个黑衣壮汉说:“你们这群该死的鼠辈,奉谁的命令,前来偷袭我们?从实说出,尚可网开一面;胆敢有半句虚言,我叫你们破腹穿肠,惨死在我的阎王扇下。”别的能假,杀人功力不能假,有关这一点,练武人哪能看不出。
  四个黑衣壮汉,见他们布置得这等周密,也只伤对方一个人,而他们这一方的最高首领(骨瘦如柴老人)不光重伤逃走,而且被人家击断两根肋骨,看出玉罗刹的手底下狠毒,加之又在气头上,绝不会轻饶他们,遂一齐将眼神望向武生公子打扮的人。打扮成武生公子的那人,也清楚玉罗刹的厉害,但他和四个黑衣壮汉不同,事情业已糟到这种地步,不拚很难活命,“呛啷”一声,抽出肋下长剑,出手抢攻之前,还没忘大喊:“并肩子,亮青子痛宰,谁熊包我饶不了他!”随着这声大喊,长剑一抖,斜削玉罗刹的左肩,这一剑十分恶毒。
  因为玉罗刹为了动手方便,挽着方丽珠的左手,改为挟抱,武生公子打扮的那人,就是想钻这个空子。玉罗刹果然怕误伤方丽珠,只好强忍杀人怒火,斜跨一步,闪开这一剑。俗话常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打扮成武生公子的那人,倘乘这等有利时机,步骨瘦如柴老人后尘,说不定也能倒翻窗外保命。坏就坏在他小子错扒拉算盘珠子,不该把杀人不眨眼的玉罗刹当成为落了单的病猫,抢在玉罗刹身形还未站稳之前,伙同四个黑衣壮汉,一口长剑、四柄砍山刀,一窝蜂攻上。
  巧到不能再巧的是,重伤昏迷的方丽珠,恰巧在这一刹那醒转回来,悄声低呼:“四姑!”玉罗刹精神大振,阎王扇一张再合,十数点星光,陡地射中四个黑衣壮汉面门,四个黑衣壮汉各被射瞎一只眼睛,惨呼倒地翻滚。武生公子打扮那人,心胆一寒,盘膝绕步,退向他身后的窗户。杀气腾腾的玉罗刹,哪肯让他走开!阎王追魂扇,再一次合开。
  说惨真惨,武生公子打扮的那人,吓得缩头藏颈,虽没让玉罗刹射瞎了双眼,却被合上的追魂铁扇一下子砸塌了天灵盖,倒地死去。玉罗刹这才放下方丽珠,迅即掏出一粒丸药,捏碎外面蜡衣,塞入方丽珠口内。丸药入喉,一股清香沁入心肺,方丽珠知是丐帮专门医治内伤的回生丸,连忙咽了下去,再把双腿盘好坐下,默运功力疗伤。
  去了后顾之忧的玉罗刹,把四个瞎了一只眼的黑衣壮汉拘在一起,先用铁扇按在一个黑衣壮汉的天灵盖上,问出一句:“是谁打发你们来的?武生公子是什么人?瘦老狗是干什么的?”黑衣壮汉面如死灰,颤声哀呼:“曹帮主,遇上你,该我们命短,杀了我也不会说!”玉罗刹粉面罩霜,手下一用力,那个黑衣壮汉当场歪倒死去。曹慧娘用同样手法一连逼问三个黑衣壮汉,三个都拚着一死,坚持不吐真情。
  眨眼之间,被玉罗刹处死了三个黑衣壮汉,只剩最后一个人了。一股怒火,直撞玉罗刹当顶,连毙三人,个个如此,她不想浪费唇舌了。就想手起扇落,结果最后那一个黑衣壮汉,再另作打算。方丽珠又一次恰巧功行三周天,见此情景,连忙呼叫:“四姑且慢!”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方丽珠强忍伤疼,勉力站起,扶着桌子,来到最后那个黑衣壮汉身前,说:“你的同伙,除去瘦老狗他自顾自逃命,其他人统统惨死。你不必再存顾忌,只要说出实话,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绝不让你再落他们手中。”黑衣壮汉沉吟,再沉吟。回过味来的玉罗刹,索性掏出金创药,亲自替幸存的黑衣壮汉包扎。
  黑衣壮汉终于下了决心说:“小人名叫毛顺,和其他三人同系边塞双侠弟兄的属下。”方丽珠一听事关本身,忙问:“瘦老狗是什么人,跟边塞双侠是何关系?”毛顺答道:“瘦老人是边塞双侠的二师兄,名叫穆松年,绰号病太岁。死的武生公子,乃我们二当家的独子,姓边,名叫边振山。”大大地吃了一惊,怔了老半天,方丽珠才问出一句:“他……他真是边远的独子?”毛顺颤声答道:“吓死小人,也不敢说谎,死的武生公子,确系二当家的独子。”方丽珠身子一晃,瘫坐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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