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探虎穴 绝壑渡孤身 斩妖巫 群雄张盛宴
 
2024-07-27 18:43:20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话说灵姑想了想,恐说话惊动诸人,先和康、连二猱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往洞外,并请同去。二猱会意。便点了点头,转身先行。灵姑见状,忙往外走。黑虎也起身跑了出来。灵姑因黑虎能主持一切,到了崖口僻处立定,向黑虎商量,说自己要往建业村去探看张鸿,探村中虚实,无奈路生势险,欲借神虎、金猱送信之便,携带骑了同去,见人即回,绝不惹事,使虎王见怪。

  起初黑虎将头连摇,意似不允。后来灵姑抚摸虎颈柔毛,不住央告;二猱又各自从旁朝虎连声低叫。黑虎瞪着一对光闪闪虎目望了望灵姑,方始点头应诺,朝着连连低叫了两声,虎身往灵姑腿旁一横。灵姑喜出望外,忙即跨上背去。康康业已当先驰下,只连连被虎阻住留守。

  黑虎驮了灵姑,据崖一跃,便到了下面,撒开四只虎爪,一路蹿山越岭,往建业村急驰而去。今番不似日里要等大队同行,如脱了弦的弩箭一般,行更迅速。行不多时,便到了建业村前峰岭相近之处。离天明还早,铁花坞之行,可俟见罢张鸿再去。又和虎、猱商量,将虎留在峰侧山凹僻处,自与康康入寨,同探张鸿下落。如康康先寻到,便速觅自己通知;自己先寻到,便在张鸿那里相候。不想这一分道,几乎生出事来。

  先说灵姑与虎、猱分开以后,仗着家学渊源,一路鹭伏鹤行,纵跃如飞,不消片刻,行抵峰寨之下。那建业村就建在峰腰上面,全村屋宇分踞岭脊冈崇之间,高低错落,因山位列,各有茂林密莽掩蔽。所有田畴,均在中心。新辟的百顷梯田及十几处望楼,也都在峰岭四面极高之处,各有奇石崖洞和林木做屏蔽。除却岭后梯田面对危崖幽壑,人迹不到外,余下无论岭后人来何方,不是身已临近,也看不见村寨影子。

  灵姑去时,因村人自由隐贤庄到此,仗着地利、人力,从无一点变故发生,年时一久,俱都松懈下来。又值半夜里远客新来,盛筵大开,全村凡是上一层的当家人物,都在筵间陪客,聚于寨堂之内。其余中下层人因夜已深,除却少数执役诸人,全准备明日早起,多已安歇入睡。

  灵姑初次犯险,究有戒心,形迹甚是缜密。各望楼中虽有个把轮值之人,过惯太平日子,视若具文,形同虚设。偶尔略向楼外望望,也不过看看天色,万想不到会有外人潜入,所以灵姑如入无人之境。

  灵姑到了峰下一看,岭脊深林中间有零零落落的灯明灭掩映,直达峰腰以上。遥闻隐隐笑语之声随风飞落,好似人在聚饮一般。照那灯火看去,估量全村寨长达十里,几乎南岭皆是。暗想:“离天明不过还有一两个时辰,这般广大的地方,事前不知准确地方,如何往里寻人?听虎王所说寨中情形,不特防备周密,而且会武能手众多。看虎王不以为意,就拿那送信来的杨天真来说,也非庸俗之流,一个信使已如此,其余可想。自己一个孤身少女夜入虎穴龙潭,虽幸得有神兽为助,但是业已分开。如在未见张鸿以前有甚闪失,就算金猱赶来救护出险,事也误了,人也丢了,回去岂不要受爹爹埋怨和外人见笑?”为难了一阵,又想:“这寨如此长法,行事又在暗中,决非一两个时辰所能寻遍。金猱行走如飞,迅速得多,但它已然上岭跑没了影,万追不上。分头寻找,仍是不妥。莫如由金猱去遍搜全寨,自己舍了前面,由后山僻处上去,寻到他的内寨探查一番。如寻不见张鸿,等再寻到前寨时,金猱也该寻来会合了。”想定后,为图抄近,便沿峰麓走去。

  灵姑还没绕到峰后,忽听笑语之声渐近。循声一注视,峰腰上树林之中灯火繁密,人声甚是嘈杂。经行之处渐高,相隔上面不过二三十丈远近,知是大寨有人聚饮。起初因只想见张鸿一探虚实,事越隐秘越好。凭自己的本领,一则众寡不敌,二则尹、顾等人本领高强,耳目灵敏。意欲侧面下手;或是从别的村人口中偷听;或是擒一个乏手,拉入僻处逼问下落。未敢冒昧径入大寨窥探。此时身一临近,不由胆力一壮。暗忖:“不入虎穴,怎得虎子?这般深夜还在轰饮,弄巧张叔父也在其内,何必舍近求远?”当下掩藏着由树林之中往上走去。

  行近一看,那寨堂就建在树林外面,前有大片平地草原,花石纷列。寨堂共是一列九大间,当中三间打通为一,共占地数亩,可容百席。余下六间尚不在内。屋宇宏敞,轩窗洞启,陈设得尤极华丽。背倚崇山,面临长岭。因两旁林内外还有数十所形式不一的小室宇一衬,越显出它的庄严雄丽。细查中屋共设有五席,相隔太远,看不真切。忙从侧面小屋后绕了过去。只见当中一席,连宾带主共是十人,杨天真也在其内。首座是一位容装诡异的道人。另外还有两个道人,其中一个相貌清奇的长髯道人却似哪里见过,甚是眼熟。第二、三桌尽是妇女、小孩。余者神态都似江湖上人,为状善恶不一。

  肴酒蒸腾,笑饮方酣,席前上酒端菜的下人络绎往来不绝。灵姑藏处恰在屋外一座假山后,地既隐秘,看得又真。一见张鸿不在,疑是遭害或已被困,不由又惊又怒。灵姑方在寻思,忽听中席那个生相猥琐的道人说:“西川双侠那么大名望,见面也不过如此。所以适才诸位对他那样谦恭称赞,我却不则一声。姓吕的我没见过,还不敢定;那姓张的,看神气也不过内外武功有点根底罢了。不是祝某酒后发狂,这回幸是戴二哥顾全江湖上的义气,宽宏大量,化敌为友,加上他又是谢大哥的老朋友,不好意思栽他;否则,不等明日,先在席上我早拿话将他,一比高下了。”灵姑听那姓祝的口气,张鸿并未有甚不利,心才略放。

  猛又听那长髯道人哈哈大笑道:“祝贤弟,酒后之言也须留意,不可失格。并非愚兄偏袒朋友,双侠现与二弟已成好友。自家人胜败无关,如不以他为然,尽可明日席散,由我与诸位弟兄为中,当着嘉宾远来,各凭真实本领,一比高下好了。他现在峰左小洞中,本想出见米道友,因是生客,又防主人有话说,此时在愚兄静室之内想已熟睡。相隔这么远,又听不见你说话,他得名并非幸致,何必背后伤人呢?”

  灵姑一听竟有人给张鸿吐气,好生痛快。见那姓祝的一张酒脸已急恼成了猪肝颜色,两下还待争论,因已得知张鸿住处,喜出望外,顾不得再听下去。刚一回身,绕屋潜行没有几步,忽听冈岭下面有极猛恶凄厉的鸟兽怒啸暴吼之声远远传来。低头一看,冈下林中似有火起,晃眼间红光高出林梢,峰下长冈上警锣四起,人声嘈杂。大寨堂中立时一阵大乱,在座之人纷纷奔出。心想:“乘机去寻张鸿,再好不过。”忙照道人所说,飞步转过寨堂。行约半里山路,才见密林中现一石洞,洞壁有字,连忙钻了进去。从洞口回顾,似有一片乌云疾如奔马,在月光之下飞到火场,往下一压,火便熄灭。不暇细看,循径穿洞而出,果然寻到。灵姑因室内还有一人,不知底细,未敢妄入。在窗外略伏了一会儿,听出那人口气竟与张鸿莫逆,仿佛和道人一样也是旧交,这才启帘而入。

  灵姑见着张、韩二人,匆匆略谈各人经过。得知村主便是戴中行,虽已杯酒释嫌,但因虎王一节,顾、杨一党又约来妖人、异兽,明日之事尚不可知。金猱尚未寻来,正疑心那火是它放的,忽听室外一声低喝道:“你的胆子真大,竟敢到此。”灵姑按剑回顾,门帘启处,进来一人,正是席间长髯道人。心方一定,张鸿已指着道人,命即拜见,说了姓名。才知那道人是谢道明,以前曾在川中见过一面,无怪眼熟。

  灵姑正要拜辞,谢道明道:“贤侄女真个胆大,竟敢深夜至此,你太看轻他们了。适才无非时在深夜,无事已久,大家都有了酒意,不曾留心,没看到你。只我一人面对你那藏处,因你藏伏隐秘,未见全身,仅看到你的眼睛。先疑令尊自来,一想不会,他同行诸人我已全知。又从眼光中看出你年纪尚幼,料定是你私来探问张兄无疑。将门虎女,果异寻常。回忆见你时年龄,至多现在不过十四五岁,怎不叫人叹服?恐你久立失陷,刚借话指点张兄住处,忽然冈下火起,被妖道行法救熄。听说妖鸟、恶兽几乎被火烧死。张兄曾说他令郎年纪更小,武艺平常,如非太谦,必是金猱同来。全村正要搜索放火奸细,只恐出去更难。我料你已寻到此,推说身倦,赶来送你出险。我叫小湘假装观火,在洞口瞭望,见事平息,即来归报。你且等他一会儿,再似先前鲁莽,一被看破,连我老兄弟三人都有不便,千万大意不得呢。”张鸿也在旁力嘱慎重。

  灵姑闻言无奈,只得在室中静候。等过一会儿,金猱没有寻到,小湘亦未归报。方在焦急,想请谢道明出外一探,或仍让自己出去,即被发现,也与二人无干。谢道明笑道:“贤侄女,你怎说得这样容易?你如单人到此,或是金猱不放那一把火,即被他们发现,哪怕被人擒住,也可作为你因见张兄不归,自恃本领,私来探看。虽不免伤点体面,但你年纪幼小,他们俱是有名人物,人多势众,表面是输,骨子里反显得你有此胆勇,不愧为少年英雄,情理上也说得过去。我再从中一说,绝不致有甚伤害留难之处。偏被金猱放了一把火,妖道已然怒极,就主人能讲交情容忍,妖道也必说那火是你主使,不肯放过。所以此时万落他们手里不得。如说真打,连我们几人一齐算上,也不是全庄人的对手,何况还有两个妖道在内呢。”

  灵姑闻言,也觉事太行险。正踌躇间,忽听韩小湘在洞口高声说话。谢道明一听,便知有人到来,而出路只有那石壁上的小洞,这一进来,大家全挤在里面,别无藏处,不由大惊失色,无计可施。张鸿还算镇静,入室之始,早已看明地势,一见无路可逃,便拿手往里间小屋一指,那原是两个供服役的小童睡处,业已熄灯睡熟。因深藏崖凹以内,只靠壁有一天生石罅,大约二尺,面对危崖,甚是幽暗。这一指,却把谢道明提醒,忙叫灵姑藏到里面,不要惊醒二童,俟来人去后再出。灵姑无法,只得走了进去。

  等到灵姑走入,韩小湘的语声已渐隔近,来人答语也渐听出。来者正是顾修、杨天真和妖道祝功等三人。明知此来必然有事,所幸米海客尚未在内。谢道明忙和张鸿使个眼色,仍装作坐谈叙阔谈出了神,不舍就卧之状。直到来人走进,才由道明从容起立,向外说道:“顾贤弟怎这时还来?那夜行人擒着了么?”

  当道明设词入睡时,顾修正往火场,没有在侧。回来不见道明,问已归卧,心想:“道明今晚对张鸿甚是亲密,适才席间神情却是落落,大有不耐久坐之态。他虽是个有名无实的当家,遇有外人黑夜纵火扰闹,就看朋友情面,也不应坐视不管,径自去睡之理。”不由生起疑来。

  戴中行终是忠厚,力说:“道明绝无二心,不过他行云野鹤,疏散已惯。一听有人说火场附近没有脚印,恐是仙禽异兽自斗,抓翻悬灯引燃。吕朋友绝不会如此无理取闹,虎王既定明日来会,也无隔夜相扰之理。如是红神谷中苗人,此类野人出必以群,即便三数人来此,当时发现甚快,任怎样也逃不出我们的眼睛。他急于和老友叙阔作竞夕之谈,也不是不在情理之中。如此深夜前往窥探,当着外客,容易使人误会生嫌,有伤弟兄们的义气,大是不可。”

  顾修想了想,便道:“米、祝二兄俱料此火出诸人放无疑。如今外贼未得,他那地方隐僻,怎知不藏在彼?我们前往搜寻,张朋友不做亏心事,怎会起疑?目前各处搜遍,毫无下落。那里虽然路远,方向相反,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就不是张朋友所为,也不能断定外贼不去,还以看看为是。”

  中行强他不过,只得劝他事要慎重,不可闹出笑话。顾修答应,知张鸿难斗,约了天真,又约了祝功,同抄小路飞跑而来,一路掩掩藏藏。小湘竟未看见,直到近前方始发现。幸而小湘临变机警,料知三人必有所为,明见三人由侧面峰石后潜绕过来,因那地方月光为峰所阻,甚是黑暗,索性沉住了气,装作不知,侧脸外向着火场人多之处,负手闲眺,状甚暇逸。

  算计三人将要绕到身侧,又装骤出不意,闻得声息,猛一回身,大喝:“大胆鼠辈,竟敢来此窥探!”说着,飞身纵退,让出交手地方,并伸手往怀中掏取暗器。忽又大笑道:“原来是三位村主。我适听谢兄说,前冈偶然失慎,各位村主还疑来了外贼,出来观看,见火已熄,人却未散,仍在搜索。我这地方最高,月色又好,再四查看,却又不见一点可疑踪影,心方奇怪,不想三位从黑地里走来。因信谢兄之言,兵器没有随身,倒吓了我一跳,以为三位都是外人呢。深夜到此,莫非寨中真个有了外贼么?”

  顾修知小湘与道明亲逾骨肉,先见他站在洞口凝望不去,未始无疑。及听他竟误把自己当作奸细,神态又那么自如,竟被瞒过,把来时许多怀疑去了多半。知张鸿所居静室并无出路,外贼如在其内,就小湘立这一会儿工夫,也未必逃走。沿途留意,不见丝毫影迹,可见有也不会在此等人来擒。

  深夜扰客,实非主人之道。明明于己有恩,也未必便招其疑忿,好在人未入内,不算查他。本想设词往别处寻找,小湘偏又做作太过,一听他说:“里面是死地,韩兄在此久立未见,必然无有。”话未说完,小湘便抢答道:“我看今晚之火未必是贼。如今张、谢二位尚还未睡,何妨一同进内谈谈?”

  祝功狂妄无知,素来不识轻重,又无主见,因顾修起疑,便也跟着起疑。心恨张、谢二人,巴不得查出情弊,好公报私仇,借以雪忿。一见顾修望门却步,老大不愿。闻言忙接口道:“既然寻不到外贼,我们进去歇歇,喝盅茶,谈一会儿再走也好。”说罢,先自往洞中走进。杨天真疑念未消,也想查看个水落石出,跟踪入洞。顾修明白祝、杨二人心意,不便深拦,只得随着。

  小湘后悔把话说错,但已无法,心想:“谢道明机智过人,张鸿也极老练,适才高声示警,不会没有准备。戴中行为人颇好,只为有了这三个害群之马,早晚必闹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今晚之事,能遮掩过便罢,不能,索性合力将这三个首恶除去,将尸首扔入绝壑之内。天明决不疑心道明会做此事,定当外人所杀,怕他何来?”当下胆气一壮,神态益发从容。

  顾修见状,越觉没有弊病,反恐祝、杨二人冒失生嫌,不住觑便向祝、杨二人示意。自己又隔老远便高声笑语,以示无他。及至与谢、张二人相见,全无丝毫可疑之状,更料定绝未与外人同谋。否则凭自己的目力、经验,不会看不出来,便张鸿也无此镇静。

  顾修听道明问他来意,便说:“寻贼无着,后追一黑影,相近洞侧,忽然不见。先疑外人初来路生,不知穿过洞径还有这所静室,也许因为追急潜匿洞内。追近时遇见韩兄,这里是绝路,韩兄从闻火警便在洞口闲立,如有外贼,不会不见。本想回去,因闻张兄未睡,杨贤弟适才与张兄匆匆一见,未得深谈,便送客外出,颇想领教几句。我三人为寻搜外贼,跑了不少路,祝兄口渴,特地进来借杯茶吃。深夜相扰,张兄幸勿见怪。”

  张鸿先时颇示欢迎之意,因见祝功进屋以后便睁着一双贼眼,鬼头鬼脑,东张西望,立时把面色微沉,故作不悦道:“常言客随主便,虽蒙诸位村主盛意,以静室相假,终是主人房舍……”还要往下说时,忽闻里间小屋微有响动。张、谢二人方在吃惊,祝功已大喝一声,首先冲入。杨天真和顾修也疑外贼在内,匆匆不暇向张、谢二人答话,随即各带兵刃追将进去。

  张、谢二人知灵姑在内绝无出路,事定败露无疑。小湘性直,又是自己语言失检,开门揖盗,越发情急,伸手从怀中取出暗器,便要追入下手。谢道明较有算计,忙一使眼色,止住张、韩二人,自己越向前面,当先赶去。就这微一纷乱之间,便见里间火扇子亮了一下,不听争杀之声,心已放却一半。同时张、韩二人也相次追了进去,定睛一看,哪有灵姑影子。只顾修手持火扇子,面有愧色,站在当地。祝、杨二人还在四顾搜查。服役二童已被惊醒。

  谢、张、韩三人见灵姑失踪,也甚惊奇。谢道明朝着祝功冷笑了一声,面向顾修道:“这里是绝地,除非愚兄通敌,怎会有人来此?对崖是座危壁,相隔数十丈之远,下临深壑,两边手脚没个攀处,就算来人能由此飞过去,也早跑了。临崖还有一个小洞,三位老弟不放心,可看一看去。”顾修闻言,知道明心中不悦。见祝功不识时务,真个想往壁洞间走去,忙拦道:“祝兄,你不常到此,不知这里形势。休说有老大哥和张、韩二兄,贼不敢来,就来也不会藏在这里等死。那底下削壁千丈,连藤草都无,如何下去?不必再看,算了吧。”说罢,六人相偕同出。

  祝功尚自分辩道:“我虽不常到此,却也来过两次,不是不知这里是个绝地。但是适才明明听得有人在内低语之声,并还有极奇怪的声息,我自信耳朵最灵,不会听错。等我赶了进去,这两个书童刚巧醒转,问起他们,全未听见有甚动静,可是语声全然不同。如说业已逃走,我离这门最近,壁洞外就是无底深壑,除非来者是会法术,隐去得绝无这般快法。今晚之事,真正太奇怪了。”谢道明笑道:“愚兄半世江湖,这多年来自信耳目尚还聪明,如今真个老了。明放着敌人深入室内,却会观察不到,临了还被他逃走,说将出去,岂非笑话?对崖又高又远,无法飞渡;内室洞穴又往里凹,无可攀附。这屋壁窗下面虽然不知深浅,但是中间还有几块突出的岩石,待我冒点险,下去查看一回,少时我和张兄入睡也安心些,免被刺客所害。”顾、祝、杨三人明知道道明有了芥蒂。

  绝壑无底,中隔浓雾,以前曾经用东西试过,如何能下?只得再三劝止,自认误听,周旋了几句,便自辞去。

  实则道明因绝壑深不可测,恐怕灵姑年幼,好强心盛,冒险跳落,寻了短见,意欲仗着内功和练就目力,一查究竟。等三人一走,忙和张、韩二人进入内室查看了一回,命二童仍自安睡,同到外面。正在打算如何下去,忽见左侧近里间壑底中心飞起一条黄影,背上附着一人。三人目力均极敏锐,定睛一看,月光照处,正是虎王所豢之神兽金猱,身上驮定灵姑,在壑中似抛球一般,十几个纵跃,便到对崖之下。四爪并用,像壁虎一般沿壁直上,其疾如电,一会儿便被爬上屋顶。灵姑还不时朝三人立处回望,打着手势。晃眼工夫,便向崖顶那边跑去,不再出现。

  三人看金猱每次纵跃落脚之处,虽在崖内雾影之中,却都是实地,并非蹈虚而行,相隔上面也只二十来丈,不如想象之深。谢、韩二人心中最是奇怪,试取了几块石头,朝金猱行处遥遥掷去。第一下稍为过头,没入黑影之中,不听声息。第二下起瞄准打去,全都打中在石地之上,叭叭作响,内中一块还隐隐看见石迸火星。如若稍偏,即无声息。料出金猱经行之处,必有一根石梁贯通两崖。无奈位置太低,壑中泉瀑又多,水气蒸腾,有如云雾,将石梁遮住,目力不能看见。只不知金猱、灵姑俱是初来,怎会比起主人还要清楚?于是宽心大放。谈到灵姑临变从容,胆大心细之处,又互相称赞了一阵,方始分别就卧不提。

  原来灵姑起初被困室内,因藏身是个绝地,不禁心虚。忽听壁角有人呼吸之声,回头一看,乃是两个服役的小童。同时又发现那临崖的小洞,耳听院中敌人语声渐近,不禁心中一动。暗忖:“金猱至今未见,自己如若失陷,老父一世英名,岂不付诸流水?既然有这壁洞,何不查看一下?虽不能由此逃去,万一寻到一点藏身之处,岂不是好?即或不然,自己凭家传轻身绝技,又会水性,跳入壑底,避过一时,再想法子出险。漫说不至于死,就死也比落在人手,身受屈辱强些。”

  念头一转,跑到穴旁。刚往外一探头,便见对面崖上有一条黄影,背贴壁崖下落。定睛一看,正是金猱康康,不由喜出望外。因敌人快进外屋,不敢出声,忙向它一打手势。康康已然纵落壑底暗雾影里。正寻思此壑甚深,上来不易,外屋敌人已和张、谢二人相见。

  就在这危机顷刻的当儿,猛见康康从雾影内直跃上来,一把攀住穴口,见只有灵姑在内,以为室中没有外人,一时疏忽,哼了一声。灵姑知道不妙,这一声必被敌人所见,难免追人发现。一时情急,一面打着手势,低喝一声:“快驮我走!”身便跃出穴口,攀紧康康肩背。康康会意,手一松,便到了下面。逃时匆促,将穴口小桌上的零星物件碰倒了两件,恰将穴旁卧着的二童惊醒。等祝功跑进时,灵姑已然随了康康纵入壑内。

  依了康康,因天已不早,当时便要向对崖纵去。灵姑知敌人未走,恐连累张、谢、韩三人,忙将金猱拉住,低声告知就里,令其暂候。康康才行止步。灵姑觉出落脚之处离上面不算甚高,谢道明却说深不可测。早知如此,适才就纵下来多好,为他一言,几乎胆怯误事。试拿脚一探路,竟是极平坦的石地。方欲试探前行,暗中走向对崖,猛被康康一把抓住肩膀,意似不令妄动。

  灵姑心灵,知有缘故。先还猜立处是全壑最高之地,此外尚有深处,否则谢道明不会说得那般深险。及至二次拿脚往左一探,竟是虚的。心正吃惊,康康已按着她肩膀,作势要她蹲下。再伸手向两边一摸,那立处竟是一条尺许宽的孤石梁,哪里是什么平地。不特两边皆空,其厚也不过数寸。

  试从怀中取一支钢弩,朝虚处用力射下,想查看到底多深,下面是水是石。谁知弩发下去,竟听不到丝毫声息。灵姑这才相信谢道明所说并无虚言,幸而适才没有冒失纵落,否则如此绝壑,又不透一点天光,就侥幸到底,又怎得上来?危石如鞭,下临无地,上下四外一片漆黑,悬身其中,性命决于跬步。先时只求免辱,未计安危。这时康康来到,有了生机,越回想前事,越觉心寒胆裂,哪里还敢乱动。紧攀着康康的长臂,静听上面敌人已去,才命康康小心起行。

  康康仍伏下身子,将灵姑驮在背上,仗着天赋奇能,一双神目觑定脚下,顺着石梁往前飞纵。灵姑回看,见谢、张、韩三人隔崖相望。恐惊敌人,相隔又远,不便高声呼喊,只得挥手示意。

相关热词搜索:青城十九侠

上一篇:第一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
下一篇:第三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禽 雨血腥风 仙猿诛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