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2024-07-17 22:38:58   作者:郎红浣   来源:郎红浣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纪翠每一着棋都是安排好的圈套,非要激怒福崧诱他上钩,连日招摇市上要尽排场,出入茶楼酒肆公开访问恶督劣迹,闹得满城风雨欲来。
  却怪一天两天没事,他就又玩出了一手恶毒把戏。当初原有一班书呆子酝酿着进京走门路,公禀联控福崧祸国殃民,李心耕他就是其中的酵母。可只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个总督究竟不容易对付,何况辐崧倚和坤如长城,提起和坤谁都会丧胆,谁也知道奸相权倾入主势焰滔天,以此因循不果,余谋寝衰。
  此事在幅崧方面并不是真不知道,起头他可也不能毫无戒心,默地派出爪牙侦伺他们举动,必要时准备先下手为强,贵为总督要收拾几个读书种子,那自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干也罢,干起来又是一场文字大狱,那就不晓得又要草菅若干人命。
  当大官的讲究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上头九五之尊独裁人主,大概也必是抱定宗旨,宁冤勿纵听于民不如听于官。
  有清一代的封疆大吏的确了不起,皇帝因他们为自固藩篱,以他们为看家鹰狗,只要他们不反叛背逆,此以外难得糊涂。君知臣,臣知君,上下有数,彼此会心,苦只苦了地方上百姓。
  虽然,话还是要说回头,乾隆大帝英武果决非昏庸,福崧做贼心虚多少有几分自怯,不出事稳当,出了事总是讨厌,所以探得秀才做反不成,他就也不肯再去惊蛇打草。
  现在纪翠玩出的一手恶毒把戏,便是教唆李心耕旧案重提。
  心耕当然遵办,积极四出活动游说。
  凡事都要有个主持人,使命是:一公禀主笔,二领班题衔,这都由心耕包办,因此事情弄得比以前顺利,半瓶醋先生们捏着一把汗秘密参加联名,偏偏纪翠意在招摇风声立刻泄露出来。
  福崧正为什么端王护卫马骐六个字闹得惶惶不安,听到消息更加恐怖,第一着棋派个委员拜望何心耕调查马护卫真相。
  纪翠挺身会客,堂皇高坐,侃侃大言,那神气,那派头不要说护卫三四品官,就冒个贝子贝勒爷你却也还得相信。
  福崧听取了委员老爷添枝增叶的报告,他就越发心乱如麻。但是他也有一想,他想凭恩相和冲的福庇,可不一定怕定端王据马骐一面之辞,也未必便好认真发作,不得罪马骐避免直接启衅端王。
  李心耕倡首作乱,引伸舆情,摭拾真凭实据入禀,那是万万不可放过。拘捕他须防激怒民变,还得顾虑到马骐。
  何歧西乘机作浪兴波,明枪不如暗箭,算到底他决计下第二着棋行刺李心耕,擒贼擒王斩蛇斩首,暂救眼前急,底下事求援奸相解围。
  恶督大祸临头饮鸩止渴,怎料得纪翠就是迫他自投网罗。
  连日李心耕明里照常行医,何歧西父子家人暗中束装待发,只等恶督挂上钓钩,大家各走各的步骤。
  果不其然,这天约莫掌灯时候,有人伪装穷秀才路过,称病上李家问讯。
  开门的李夫人推辞李大夫刚刚休息,家中没有第二个男人未便留客,请人家明早光临。
  夫人卖破绽逗客入瓮,客自疑走运,喜不自胜,闯进来随手关门,扭翻身单刀出袖。
  客人扬起手中明晃晃单刀低喝:“不许叫,找出联呈公禀,我要参加署名。』
  夫人佯惊佯喜,她也低说:“你有心造福桑梓,何必装点这么神气?心耕是有点病,明天来可不是一样。”
  客人说:“别噜苏,我不耐烦等……”
  他的声音沙哑粗暴,夫人退上廊头。
  这时光西厢大木橱后面,躲起了一共五六个之多所谓知名之士。
  东厢书房里李心耕跳下卧榻,扑到窗户上探头叱问:“什么人?干什么?”
  柳纪翠蹲在画门边准备捉贼,贼挺刀抢进,纪翠起如伏虎,左手疾逮他一只腿腕子猛拖,贼倾身跌个狗吃屎。
  纪翠街上前右手起一个指头点闭他脑后哑穴,靴底儿踏住单刀一顿两断。
  有道善者不来,贼也总是有两下,他腾掷挣扎,纪翠把他当做糖人儿,一阵狠捏,糖人儿腿臂骨节随手脱臼,哑了喉咙喊不出声,翻着大白眼,满头脸滚流黄豆般大汗珠儿。
  纪翠站起来大笑,笑着说:“朋友,马骐候你三天,你倒是没失约。现在怎么样?投降么?还是硬到底?”
  书架上拿起一只非常好看的金色小小磁瓶,屈个指头儿敲着瓶又说:“给你留有一些毒蛇涎液,灌你一茶匙,管保骸骨熔消毛发无存。硬吗,看你还年轻不太合算。投降吗,有你的好处。福总督早晚抄家,我这一进京他就要完蛋,你怕他什么呢?人总是为财,我有的是银子,办完事要多少给你多,抬举你舒服一辈子那是不成问题。怎么样?”
  贼忍痛听到最后一句话,点一下头人便昏了过去。再醒回来觉得浑身更无丝毫苦楚,抬抬臂,好的,动动腿,没伤,他可疑做了一场恶梦,翻身起坐瞧屋里挤满了秀才举子们。
  那自称马骐的少年人,手里玩着大半段单刀,一寸一寸的拗断扔在地上,真像是摘豆芽一般容易,贼看得木楞楞地发怔。
  要折服武朋友,利诱、威胁,都不如真实本领。
  纪翠懂得这个窍存心弦露,未了手中光剩下刀靶儿,他握紧一使狠劲儿,靶碎,粉屑由指缝里簌簌迸流,他拍手,手没事。
  跟着一声笑,眼射神光,轻轻说:“决定了没有?朋友,要活,讲实话,受什么人指使,行刺什么事,因为什么人,我们抄下你的口供,我亲送你上知府衙门投案自首。这里老爷们都是证人,大家陪你过堂,同时我也还要请大家暂住府衙门,着在梁知府身上负责大家身
  家安全。等我兼程进京禀过端王爷参倒福总督,大家都有个出头。”
  说到这儿,忽地沉下脸,厉声点着字眼儿又说:“记着,你是自首,别认被擒,不管谁来问案,绝不许翻供。假使,你对我敢有一分期心,你就会躲在灵霄殿、水晶宫,我也有办法要你的脑袋。刚才我用点穴法点闭你哑穴,看我为你解过来。”
  突的飞一掌拍到贼后脑壳,贼被拍个翻转滚身。
  纪翠问:“你叫什么?”
  贼拜倒碰头说:“小人马标。”
  纪翠大笑:“好家伙,本家。”
  马标惊服纪翠异能绝技,横定心拚性命巴结,他什么都肯说,说出福崧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罪恶,惨莫惨于图良为妾,从而破人之家者凡数十起。办理苏北清乡枉杀无辜千百人,地因之不毛,天为之雨血……
  绘声绘影,慷慨直陈,最后他供出此次奉派行刺李心耕,主要的目标还在规夺公禀联呈,报酬白银一千两,原封未动可取为凭云云。
  纪翠命令四个人录供,一纸交李心耕存执,一纸准备缴知府梁新谟,他自己带两纸进京去。
  当马标在讲话时,纪翠估计他更无虚伪,侦空儿悄悄上一趟何公馆,打发歧西父子立刻动身首途,一切原都是计划在先,说走就走毫不费事。
  纪翠回来便请李心耕取酒款待马标,慢慢盘诘人家出身经历。
  马标充好汉,自承本是太湖大盗,同伴还有三个人,同时暗中接受福崧聘请,来南京潜伏总督府当差。
  有的事他总还是未便尽说,察言辨色,大概也可以晓得四大盗都不是好东西。
  纪翠蓄意笼络,笑笑不与计较,酒暍到更鼓四传,计算歧西父子行程去得远了,他把马标驮上肩背飞进府衙门。
  知府梁新谟到任不久未有家眷,他独个儿下榻签押房,好梦惊回耳畔有人低唤,一灯如豆看来人牵帷送笑满面春风。
  他,正是令人疑鬼的马骐,那边地下直挺挺还跪着一条硕长汉子。
  不看也罢,看了一颗心跳上喉咙,他滚下地低叫:“马护卫,有什么要紧的事?半夜三更……”
  纪翠从容拱手说:“公祖大人请穿衣容禀。”
  梁知府去衣架上抢了袍子马褂,怎么穿还是没穿好。
  纪翠指住跪地的马标又说:“他是奉福总督命,狙击举人李心耕,发现良心特来自首的刺客。大人就列说应该向县衙门投案,县太爷官卑职小受不了恐吓,也还是要来找您直接上
  司。刺客叫马标,这是他的全部口供,大人请看。”
  他拿出一叠供辞交到人家手中,梁知府那能看?他浑身打颤。
  纪翠又说:“供辞一共录有四份,一份存李心耕,晚生带两份进京缴呈端王爷明察。录供的是四位举人,当地儒林知名之士,他们也都是在场证人,等会儿就会趋临禀见,大人必须挽留他们府衙少住,放他们出去将有性命之虞。大人务请留意,福总督罪大恶极,理法难容,当前知府立场确有困难,当官讲究气节,竖得起脊梁千古留芳,晚生预祝大人前程无量,暂行告别……”
  讲完话再拱手,灯摇风动,蓦尔失踪。
  他离开府衙门,火速登程追赶何歧西父子。
  这里梁知府还只管站着发楞,马标那边碰头说:“大人,福总督害民贼必死马护卫之手,小人愿大人勿疑。”
  梁新谟此时再也排不起官架子,点点头开口喊人,人来吩咐押马标入牢,随即请心腹老夫子密商。
  研究过手中供辞,宾主惊心骇目,料到福崧必然无辜,他们很快也就议定了对策。
  据说,官,都是天上星宿投胎,所以他们都很聪明。
  梁新谟的聪明决策是,一绝不提取马标过堂,默地派人教唆他变名易姓,伪称窃盗入狱了。二优礼李心耕等衙内诗酒盘桓,密报福崧说偶闻他行动不稳,软禁他们俾便侦查。
  前者干脆匿人灭迹作成马标平白失踪。
  后者话说得含糊使辐崧可疑他有心归附。最后一着棋,漏夜急告马骥挈何歧西离境报请定夺。
  至此福崧认为马标必为马骐所虏缚之进京,而李心耕等的联署公禀亦必在行人夹袋。
  恶督想到生死关头,一不做二不休,先顾眼前再谈后果,深夜传见他的八心腹爪牙,其间就有马标所说三个太湖贼,命他们乔扮过路流寇,轻骑追袭马骥格杀勿论。救马标,夺公禀,功成潜回领赏,事败远走高飞。
  恶督算盘打得如意,可惜一切瞒不了椰纪翠——马骐。
  他当天破晓离开镇江,下午傍晚时光便赶上了何歧西父子,弃舟登陆疾驶向西,车马夫轿早经留人照料,起了旱毫无困难。
  八十一岁的何老夫人坐轿走在最前,何公子凤举盘马弯弓断后,他们一行迂回绕道扬长上路。
  纪翠单骑款段落伍等侯迫兵。
  又是第三个傍晚时光,纪翠踯躅旷野荒郊,马背上遥望后面尘头大起。来贼估计马骐王府护卫,谅不至不懂舞棒弄刀,他们就是不敢分途,密集催马莽闯。
  暮雾苍茫中,瞥见路旁立马少年人,侧帽垂鞭欣赏落晖晚照。近前看,衣履翮翩,眉目皎好像个大姑娘。
  群贼简直不能相信,却又未便无疑,为首的叫毕一亭,太湖贼之一,他喝问:“兀那后生,你是干什么的?”
  他们八骑全勒住了缰绳,敌我两边距离不过十来步。
  纪翠翘首它顾,忍笑说:“眼前风景太好了,各位。”
  楼云——太湖贼之二,他说:“这地方四无人烟,你不怕遇劫?”
  纪翠猛回头笑:“你们雄赳赳气昂昂紧扎缚好像贼,贼总不至行劫单身孤客,是不是呀?”
  因他的神情太过镇定,这使太湖贼之三谢大光动了心,他问:“你晓得刚有车马经过吗?”
  纪翠拿手中马鞭子指着地下说:“你不瞧轮痕蹄印……”
  毕一亭叫:“你是谁?”
  纪翠笑:“你说你要找谁嘛?”
  谢大光咆哮:“你叫马骐?”
  纪翠懒洋洋说:“你太客气,对,我就姓马……”
  说到马拨马打旋,那好比恶旋风,快得令人睁不开眼咽不下气,两条铁臂膀紧跟着挥舞搏击,那好比雨翻榆荚,风转柳花,狂得使人来不及架格遮拦。
  毕一亭、楼云、谢大光纷纷堕镫,他们好比触到棍打锤敲,跌下了就动弹不得。
  留下五个贼,两个火速夹马奔逃。
  纪翠两边手两边起,口里叫:“别学乖,下来,下来……”
  两枝铁翎箭划空分飞,两个贼奴才双双下马,他们也爬不起来。
  纪翠仰天长啸,啸声镇住仅留马上的三个贼体,他们吓慌了手脚,抖索索不知如何是好的
  纪翠霍地眺下鞍桥,鞍桥下掣出闪闪龙泉宝剑。
  纪翠掣剑不砍人砍树,盆来大的粗干触剑两断,扭翻身指弹剑叶剑作龙吟,他笑笑说:“千军万马铁壁铜墙,凭此一枝剑我杀得进去杀得出来,不然的话就不够做端王爷的护卫了
  你们这里有的是太湖强盗,那末你们就应该知道巫峡通天金龙庞盖,太行山夜游鹰莫凌云。
  莫贼见我折腰,庞盖遇我断臂,你们这一群土鸡瓦狗算得了什么东西?
  你们讲得好,这地方四无人烟,现在我们算账。要活痛快投降,我带你们进京作证,不要你们捏辞撒谎,福总督怎么支使你们,你们怎么招供就成,不必担心挨斩挨剐,我答应出脱你们姓命,干得好也许我还要资助你们成家立业,抬举你们镖行真混一口饭并不是难事。马标已经归正,福总督早晚抄家,你们还有什么可虑。要死……”
  “要死”两个字叫得特别高声,如狮子吼。
  马上的三奴才滚鞍下地膜拜不巳。
  纪翠不觉大笑,笑着说,“好了,朋友,我留给你们一线生机,希望你们从此学好向善,你们马后都背着包袱,当是带有可以见人的服色,赶快换上,扔掉刀枪上马赶路,赶一程觅店打尖。”
  边说边去解除了太湖三盗点穴,再去扶起中箭的两奴才,箭无毒,拔箭起镞,敷药止血,自然无事。
  八贼罗拜马护卫,谢过不杀之恩,然后起来更衣上马,他们全变了安份商人。
  一路上纪翠抚慰殷敷,无非勉厉他们洗心革面。他们来至长辛店大明镖局,路人还以为柳镖头保的红货富贾。
  何知府父子先一天平安抵京。
  李小莲早为镖局邻近赁有房屋,家俱仆役全都准备停当,何歧西欢喜不必说,老太太可以说快活得年轻了三十春秋。
  老人家刻不容缓的要见莲姑娘,那知莲姑娘就在人家到达那一霎那,轻装单骑重下江南,她是赶往保护她干老子李心耕一家安全。
  出面招呼何老夫人的却是总镖头出林莺郭少夫人,和小滑头章小玲,三姐儿张小萱。
  老夫人待小玲小萱亲孙子一般亲热,玲哥儿、萱姐儿也满意老太婆一点不讨厌,他们兄妹留住何家暂充护院,目的在预防奸相和坤暗算,这也是莲姑娘全部计划的一节环。
  出林莺郭少夫人真是忙,当初李小莲先行回京,她带着文学台文麟书上端王控诉福崧的节略。
  节略经由出林莺郭少夫人详细研究过,她不怪莲姑娘多事,认为害民贼不可不除,不除万民涂炭,一路哭何如一家哭?她带莲姑娘上端王府拜访福晋乌雅氏。
  这位福晋英爽泼辣,披阅了节略并聆取莲姑娘口头报告,姑娘口若悬河一味挑拨,挑得乌雅氏,心头火发,立刻命驾进宫找弘历帝理论。
  弘历帝对这位弟妹颇有几分胆怯,他答应派大员南下查办。
  一天两天搁浅下去,乌雅氏一次两次亟催。
  这当儿和坤已得到福崧告急密函,他捏着一把汗背地向皇上疏通,却也怕牵累涉嫌,措辞轻描淡写,意思劝官家不要轻信谣言,对藩臣必须加惠顾恤。
  这方面讲得松,另方面说得紧,说端王府门客,四出招摇,不独有失体统,抑恐多事生变……他用了釜底抽薪之计。
  弘历帝聪明人,听出了个中尴尬,肚子里有数,表面装糊涂。
  挨不了个把月纪翠也就回来了,他袖着一大堆凭证,又是李心耕等联呈公禀,又是刺客马标口供径谒端王弘晖,面谢冒充王府护卫之罪,再陈南游所作所为,最后才呈上带来的证件。
  他那模样儿不由弘晖不欢喜,自甘做护卫这叫正合孤意。别看这位王爷出名儿刚直,他爱才有爱才的一套,三不管先派定人家护卫头衔缓讲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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