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3-01-21 19:28:44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下子拉掉脸上的黑巾,白羽面孔扭曲,双目血红,他转向敖楚戈,声音里带着哽噎的颤抖道:“走,楚戈,我们走,叫他独自在这里,隔山观虎斗,我们便豁上这条命也要同他们几个人在一起,楚戈……”
  敖楚戈神态平静,默然无语。
  严宜森缓缓地道:“敖兄,你可要衡量大势;莫做匹夫之勇。”
  咯崩一咬牙,白羽怪叫:“你给我闭嘴,姓严的,你自己畏缩不前,见危不救,却不要煽惑别人!”
  严宜森阴沉地一笑,道:“如果你们坚持要回去自投罗网,我也不再勉强,但是,‘幻星’要留下!”
  白羽的面色陡然间赤涨如火,他青筋浮额,目眦欲裂,愤怒至极地大叫:“好一个‘忠信立本、信义传宗’的严宜森,原来你竟是安着这样歹毒的心肠?你临危不前,畏缩观望,目的就全在要黑吃独吞,要借刀杀人,严宜森,你这个披着人皮不似人种的老畜生,今天我总算看清了你啦!”
  勃然大怒,严宜森厉声道:“一番好意,会叫狗吃了——白羽,我为了不令你凭白牺牲,为了叫你不白送性命,苦口婆心一再向你剖析形势,解说利害,我莫非还不算仁尽义至?可恨你声声辱骂,咄咄相逼,更横加污蔑。血口喷人,白羽,你当我是惮忌你么?”
  白羽尖锐地叫喊:“姓严的,我们先一决生死,再论是非吧……”
  喊叫声中,他双手在腰间一翻一抄,两柄三尺短戟,业已银光灿耀的并握双手,严宜森蓦地狂笑一声,凶狠地道:“你真要同我动手?”
  白羽嗔目切齿:“我和你这好枭之徒拼了!”
  轻轻地,敖楚戈道:“白羽,放下家伙!”
  身子大大一震,白羽望着敖楚戈,满脸惊恐凄惶,又悲愤无助之色:“楚戈——你……你不帮我?”
  敖楚戈冷清地道:“我要帮你,所以才叫你放下家伙!”
  白羽颤抖着,几乎咬碎了舌头,道:“原来……原来你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不仁不义,冷血黑心……”
  敖楚戈沉重地道:“严宜森说得对,我们此刻回去,于事无补,很可能一同受累,还不如等待有利时机,再回头搭救他们,而且,事先约定,亦不能强人所难!”
  白羽跳起来,狂厉地吼叫:“这是遁词,这是藉口,这是可耻可恶的敷衍,我们现在回去,或许已迟,但至少求得心安,再要拖延,则只有替他们收尸的份了,不论生死存亡,我都要和他们在一起,什么时机,什么约定,我通通不管!”
  说着,他又祈求地抖着声道:“楚戈,你要帮我这一次,楚戈、只这一次,快上点,再晚,就都完了……”
  敖楚戈走近两步、轻细地道:“我向你保证,白羽,我会回去搭救他们——但却不是现在,现在我无能为力,因为以我一己之力对付不了那十条龙,甚至加上你也不够!”
  白羽急道:“我们可以试试,楚戈,我们可以试试……”
  本来,敖楚戈想告诉白羽——有人会拦阻他们,不让他们试,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低沉的,他道:“相信我,白羽。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是你最亲密的伙伴,我们都是一窝子的,我绝不会害你,害他们,我一定尽心尽力来履行我的诺言,哪怕是赔上我这条命,我只要求你一点——现在照我的话做!”
  白羽俊俏的面容上是一片凄黯阴晦之色,他的双颊肌肉重施松挂——双眼红肿无神,喉结在一上一下的移动,全身更阵阵抽搐,良久,他颓唐地放下兵刃,声音沙哑而沮丧地道:“罢了……希望你没有错,否则,我除了以一死报知己,再无别的选择……”
  温和地拍拍白羽的肩头,敖楚戈轻柔地道:“这样才对,白羽,这份担子,我会承当。”
  严宜森阿呵笑了,夸张的赞美着敖楚戈:“敖兄,你真不愧是‘智勇双全’,能发能收,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既而洞烛机先,复又高瞻于后,沉稳如山,应变自若,实是识时务的俊杰!”
  敖楚戈淡淡地道:“比不上你。”
  严宜森嘿嘿笑道:“敖兄太谦了,太谦了……”
  这时,白羽四望“十龙门”庄院——叱喝吼叫的人声已寂,兵刃的撞响杳然,只有火把灯笼的光团焰留在游移闪动,间或杂着人声叫喊,显然,格斗结束,拼杀休止了,而更显然,失败的一方是他们的人,现在,夜很幽静,也很凄清,与那边庄院的由沸腾而静止一样,却有着曲终人散的意味,这种意味空洞而孤单,似乎也像随着人生某一种希望或段落的结束。
  深沉又悲愤地,他道:“恐怕……他们都完了……”
  敖楚戈摇了摇头道:“不一定,对方留活口的可能性较大,而且,我们也颇有希望逃出几个人来!”
  白羽精神略略一振,他忙道:“楚戈,我们赶紧到达预定的会合地点去吧,如果他们有人能逃出来,我们在那里就可以等着朝上面,说不定,他们都已突围了……”
  苦笑着,敖楚戈道:“但愿如此了。”
  严宜森也一派诚恳之状:“他们几位吉人天相,化险为夷的可能性却是颇大的,老天保佑伙计们平安啊,眼看着好日子就来啦……”
  白羽紧绷着脸,一声也不响。
  敖楚戈也只是不带一丝笑味地笑了笑,这种小把戏,他看得太多了,猫哭耗子,算是扮的哪门子熊?
  有些窘迫地干笑一声,严宜森汕汕地道:“呢,二位,我们好走了——”
  敖楚戈忽然问:“林翔呢?你先前说他在外面接应我们,在那个‘外面’?至今没见到他的人,总不会跑到三百里以外去‘接应’吧?”
  严宜森忙道:“敖兄说笑了,他就在附近,怎会去得那么远?”
  敖楚戈道:“其实他在越远越好,远到他不能来分他这一份了最佳,譬喻说,九幽地府什么的……”
  严宜森强忍着气,摇头道:“敖兄何必如此挖苦人?这未免有欠厚道……”
  敖楚戈一笑道:“我们都不算厚道,是厚道的人就不该出这坏点子做这上梁凿壁,偷鸡摸狗的勾当!”
  每句话俱如钢针,又都针针见血,严宜森形色大变,再也忍不住怒火了,他重重地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挑起双眉,敖楚戈道:“如果你不明白,我可是不相信!”
  严宜森嗔目道:“敖楚戈,你可要放仔细点,我……”
  他还没说完话,白羽紧张地道:“注意——‘十龙门’总堂口里有人搜出来了……”
  严宜森立即噤声,急忙侧脸望去,可不是?那两扇生铁铸就的大门才只缓缓启开了一小半,但已有十多条人影飞掠出来,他们都擎着火把,在闪耀吞吐的青绿色火苗子映照下,那些人全是一式的白色劲装、白巾白靴,上身前后,却用暗色丝线,绣着盘龙图案,用不着数,那虬盘刺绣在衣裳上的龙图,包管是十条龙无疑。
  敖楚戈冷冷地道:“现在,接应我们的林翔何在?”
  急忙往四周一看,严宜森表情逼真地道:“唉呀,糟糕——我竟引错地方了,难怪不见林翔等在这里,怎么搞的?上了一把年纪,莫非就真成老糊涂了?”
  敖楚戈没有答腔,脸色却是揶揄的,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严宜森仔仔细细,朝周遭打量,连连点头:“是了是了,我可不真个引错了方位?原该偏向左侧才对,那里也是一处极为隐蔽的洼地,林翔等候接应的地方该是那边——”
  白羽极为不满地道:“这算什么?这……”
  敖楚戈打断他的话,冷漠地道:“哪里都是一样,我们走吧,见着了林老兄,赶紧离开此地为是!”
  严宜森也不再多说,低促招呼一声,引着敖楚戈与白羽急速伏行过去,这一次,他倒是目标找得相当准确,果然在偏向左方百多步的一个四周生满野草的洼坑里,发现了正在探头探脑,一付焦急之状的林翔。
  林翔看见他们,匆匆迎上,边埋怨地道:“暖,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嘛?害得我提的心吊胆地在这里穷等;庄子里像是有了情况啦,我听到喧嚣打斗的声音,真急死人,如果你们再不来,我就势必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了……”
  严宜森连连拱手,抱歉地道:“天黑,这附近地形我又不太熟,引错了路,劳你久候,实在对不住,请劳你哥子担待……”
  林翔摇头道:“我多等个一时半刻倒没关系,就是替你们悬着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心里难受极了;生怕你们出了岔子,一把冷汗直捏在手里——早知这等滋味,我宁愿亲自披挂上阵,也强似干熬着受这等活罪!”
  严宜森忙笑道:“林兄,你这种人溺已溺;人饥已饥尚侠精神,忠义心性,我可是早就仰慕不止了,我也知道,你如何关怀我们,悬念我们,其实,你要一力为大伙承担风险的念头已向我表示过多少次,我为了……”
  敖楚戈烦透了,懒洋洋地道:“唉,老词老调,你们二位不觉得腻,我却耳朵生起老茧了,你二位这么个互相抬举法,怎不找个没人的地方去表演?在这里,又算说给谁听?”
  林翔眼珠子一翻,怒道:“又是你——姓敖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专向我们挑拨?”
  敖楚戈道:“不平则鸣罢了。”
  林翔板着脸,生硬地道:“什么地方叫你觉得‘不平’了?”
  敖楚戈笑笑,道:“但凡不是这么回事硬要说成这么回事,便是虚诈欺瞒,虚诈欺瞒叫我看在眼里自则不悦不平,这样解释,够不够?”
  脸色突寒,林翔恶狠狠地道:“姓敖的,你是吃了狼心豹胆了,居然在这里指桑骂槐,肆意嘲讽?”
  敖楚戈平静地道:“怎么着?觉得不痛快?我可没有法子像严老兄那样把肉麻当有趣,闭着一双熊眼楞咬着根驴吊当萧吹!”
  严宜森神色大变,愤怒地道:“我又惹着你啦?简直是疯狗过街,乱咬人!”
  冷凄凄地一笑,林翔道:“我看这位敖老弟似乎是有心要同我们斗上一斗,处处启端,事事找碴,好像不见真章他过不得了……”
  敖楚戈阴笑道:“不错,而且我预料得到,我们迟早非得见真章不可,并非我找你们的碴,却是你们早就有了定案,逼得我要往这面做!”
  严宜森气咻地道:“什么意思,你?”
  敖楚戈道:“大家心里有数。”
  严宜森语气不善地道:“有数?有什么数?”
  哼了哼,敖楚戈道:“不到关结上,你不会做,而当然,我也不会说。”
  严宜森双目凶光闪闪,他厉声道:“姓敖的,你不要在这里心怀鬼胎,另俱企图,妄图分化挑拨,造谣离间,你这种阴谋小人的作风,瞒不过我们的招子……”
  一伸手拦住严宜森,林翔阴冷地道:“随他打算怎么样都行,宜森,只犯不上在这时和他斗气,哼哼!沙灰里的先生,我看他能蹦上多高!”
  敖楚戈毫不在意地道:“我不敢说能蹦多高,但至少,我可是蹦不到距离现场这么远的地方来。”
  林翔脱口冒出粗话:“你这狗娘养的野种……”
  敖楚戈道:“阁下更是只挟着一张人皮净做些畜牲做的事。”
  就在林翔要控制不住的时候,严宜森急忙拉住他,一边劝解着,一面暗暗连使眼色,白羽已拦住了敖楚戈,焦灼地再三提出警告……
  敖楚戈故意气愤地道:“好,我现在不同他们争执,走,我们走。
  说着,他拉着白羽,迅速掠出,后面,严宜森与林翔自己也不敢怠慢,生怕和他们走散了,急忙紧跟了上来……”
  白羽一边奔跃,边低声道:“不要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拖得太远,楚戈,免得叫他们误会我们别俱用心!”
  冷笑一声,敖楚戈道:“你放心,这两个老小子精得多油,又刁又滑,撇不掉他们的;财神紧缀在我们身上,他们舍得散?”
  飞跃过一道干沟,在四周的蒙胧景物急速倒退中,白羽又涩涩地道:“楚戈,我想提醒你一下——不管他们两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也不管他们两个的为人做事不被我们欣赏;但大家还是合伙人,千万不能翻脸成仇,起了内哄,这是对彼此都有害无益的事……”
  奔掠跃走里,敖楚戈冷冷地道:“你刚才还要和严宜森拼命呢。”
  苦笑着,白羽道:“我是一时激动,悲愤过甚……回头再一细想,我的确是稍嫌鲁莽了些,不过,我并不否认我对他的憎厌与不满,但为了整个大局着想,亦只有强自忍耐了。”
  敖楚戈淡淡地道:“有你不能忍耐的时候,而且,就快了。”
  怔了怔,白羽的奔速慢了一点,他愕然问:“楚戈,我一直就觉得你的神气不大对,走前,你只是对他们两人有成见,到现在,似乎已不只是成见了,好像……好像很敌视他们?敌视到不惜流血搏命的地步……”
  敖楚戈叹了口气,道:“看你一向聪明,在这件事上,你却出乎我预料地反应迟钝……从头到尾,我就有不对劲的感觉,可惜你们全部茫然不觉,迷里马虎!”
  白羽迷悯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或许是,我是当局者迷……”
  沉默了半歇,敖楚戈在衣抉飘舞之中,低沉地道:“严宜森同林翔两个人,表面上夸张而虚伪,骨子里,却更狠毒冷酷,贪婪自私,如今,我判断他们已将这种狠毒冷酷、贪婪自私的心性付诸于行动了……”
  白羽惊异地道:“这话怎么说?楚戈,人与人之间,合不合得来是另一回事,可不能因为成见的关系而扭曲了对事物的正确评论……”
  脚步声沙沙里,敖楚戈道:“我对他仍是讨厌,并无成见,我也仅是就事论事,不以自己的好恶为依据,总之,你会明白的,就在不久之后……”
  白羽有些不安地道:“楚戈,你到底说些什么?你发现了什么?请你现在就告诉我。我简直被你闷慌了,闷糊涂了……”
  敖楚戈轻声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也许我将逼迫你知道。”
  白羽忧虑地道:“不可能窝里反……”
  敖楚戈断然道:“绝对无可避免,白羽,就算你不愿意,事实上也由不得你!”
  急促地呼吸着,白羽抹了把汗,他发觉自己的手掌冰凉:“这……不正确吧?楚戈,他们不会自相残杀,我们更不会这么傻,怎有窝里反的可能?我看,你是有点敏感了……”
  敖楚戈平静地道:“恐怕他们两个不似你说的这样本份与安稳;白羽,你准备应变吧,千万留心他们,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下手!”
  急急摇头,白羽惶然道:“不,不,绝对不行,楚戈,你不要妄断骤论,给我们留下一个不忠不信不义的百世罪名,我们承担不起……”
  敖楚戈忽然笑道:“也好,叫他们显露原形之后再说,那百世臭名,便由他们去承担吧。”
  惊疑不定地望了望敖楚戈,白羽忧心仲仲地道:“说句老实话,楚戈,我还不敢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帮着我们?也不敢确定你心里真正是在打着什么主意?我没有忘记我们彼此间的立场——你是被我们逼出来的,你仍然和我们居于对立的情势,而他们两个,至少表面上还是帮着我们的……”
  抬抬头,敖楚戈感慨地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多么描述浅显却寓意深刻的一句俗世警语,现下可不正是如此?白羽,不要太过注重表面上的姿态,这往往与内在的想法大为相异,他们在形式上和你们站在一边,心里只怕不在一边,而我,表面上同你们敌对,心里却是关切你们,支持你们的,我重感情,我们之间的情感基础却十分深厚……”
  白羽苦涩地道:“但我不认为你会淡然于我们加诸你身上的胁迫……”
  敖楚戈真挚地道:“你错了,我的确并不记恨,因为现实环境太过压迫你们;我不满,但不至于恨,我不曾忘记我们过去那段友谊,那一段隽永又美好的友谊,令人怀念,就算再退一万步说,至少,我也不会陷害你们。”
  白羽透透口气,道:“你说的这一段话,我相信。”
  敖楚戈道:“那么,有关前面的警告,你不相信?”
  白羽迟疑地道:“说真的,楚戈,我觉得你太过虑,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怀有此等叵测之心……”
  笑笑,敖楚戈道:“你瞧着吧,到时候自见分晓。”
  脚步又加快了,白羽小声道:“楚戈,你不以为你有时候过份的多疑?”
  敖楚戈道:“不,我没有根据不会乱下断语,蛛丝马迹,斑斑痕痕,俱已表示出我的推测错不了。白羽,我一向观察入微,体验深刻,而且顾虑得很周详,这也是我所以能一直活到现在的原因。”
  白羽脸上有着困容,烦恼的神色,似乎,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适从才好……
  后面,严宜森与林翔逐渐向他们接近了。
  在行事之前,他们约定事后会合的地点,已改成在隔着“大雁坡”十里外的“三道沟”。
  “三道沟”是一处地名,几户人家,有三条层叠干涸的古旧河道痕迹蜿蜒消失向东,由于河渠干涸太久,河床上下业已生满了杂树乱草,景像荒凉得紧,同时,人烟冥寂。
  这也是他们为何选择事后以此处为聚集的原因。
  现在,前面“三道沟”的景色业已迢迢在望。
  黑夜已经过去,幽黯的大地浮着朦胧的曙光,有着丝丝寒意,拂晓的天空,泛着沉沉的灰白色,看样子,今天的气候不佳——就如同人们此刻的心情。
  在“三道沟”那三条叠旋的古旧涸河道上,他们选择的第三条河边的第一个弯曲处,那里,比其他地方更要阴密荒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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