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3-01-25 10:25:06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天色朦胧中,敖楚戈凝聚目光,注视那些从地下钻出来的人是如何隐伏了这一夜的——那全是事先挖掘的浅沟,只容一个人平躺下去的深度,人一躺下,以浮土掩盖,便不易查觉了,他们甚至没有利用什么芦管式中空的草茎来透气,他们根本便把面孔现露在外面,只是每一张脸全抹黑了,所以难得看出破绽来……
  笑了,敖楚戈暗忖:娘的,老子活埋了自己一遭,想不到你们这些兔崽子也“东施效颦’,相他娘模仿起来,只是你们运道差,老子玩上一次检回了一条命,你们跟着学,却白搭上一遭了一晚的活罪!他心里嘲笑是嘲笑,然而,对“十龙门”中的人这个“忍”字诀,“挺”字功,十分钦服,这样的耐心与耐力、若非平素纪律严明,号令如山,是绝做不到的,想想看,叫两百来人硬在半活埋的情况下苦熬上一夜,竟又毫无动静骚乱,这岂是时下一般乌合之众的江湖组织办得到的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驼龙”童寿春已现了身,他中气沉浑,声音苍劲地道:“除了白昼司职戒备的人手之外,其余弟兄尽速清洗之后立时休歇,等今晚再重新布署,记住,不得渝令任何人不准外出闲荡!”
  没有喧哗、没有叫嚷、甚至没有人开口说话,三户人家里里外外这两百多人立刻迅速移动,各自奔向住宿的地方,仅有少数人在清理善后,掩饰埋伏。
  站在童寿春身旁的是“火龙”朱济泰,他仰着头深深呼吸,边带着倦意道:“大哥,你肯定姓敖的白天不会来么?”
  童寿春冷冷地道:“别看我们的好手在姓敖的诡计摆布下折损了好几个,就凭我们如今的实力,也足够把姓敖的圈死有余,这个情势,我们明白,他又何尝不明白?光天化日之下,最宜追截,最难隐藏,他以劣势搏击优势,在白天就注定了要吃亏;敖楚戈刁滑奸狡,岂会不知此理?所以白昼他必不敢来!”
  朱济泰气愤地道:“这猴崽子,真他娘的又奸又毒又滑溜,只骗了我们出去打了一转,回来就再不见踪影了,昨天一个下午,搜了这附近几十里地,却连他一根毛也没捞着!”
  “魔龙”康玉鳞走了上来,阴沉地道:“天下何其辽阔?山川丘壑又何其隐密?别说这附近百十里地形复杂崎岖,藏幽纳险之处数不胜数,便一马平川的地面,要找个人又谈何容易?尤其在四周此等的情景下,莫说躲起来三个人,便隐匿上千军万马,也不见得就能寻及;五哥,大哥的法子不错,与其大海捞针,空耗力气,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门来!”
  朱济泰咬着牙道:“可是他昨晚就没来呀!”
  童寿春双目如炬,重重地道:“昨晚不来,今晚、明晚,总有一晚上他会来的;他掳去了老三老四,便足证他是想要挟持人质,有心和我们谈判之意,否则,他早下毒手了,而我们摆出来的架势也是等他来谈判的表示,你耐着性子等吧,姓敖的一定会到!”
  朱济泰火暴地道:“我们和他谈判?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娘的皮,只等他一来,看我们能不能伏兵四起,将他生生活剥了?”
  “嘘”了一声,康玉鳞忙道:“五哥嘴里遮拦点!”
  朱济泰恼火地道:“遮拦个鸟,你就是他娘的穷紧张,瞎疑惑,姓敖的要来早来了,他会端等天亮把形迹露在我们眼里好被逮!”
  康玉鳞也不悦地道:“谨慎点总没有错嘛……”
  童寿春烦躁地道:“好了好了,亏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争吵?都给我歇着去,留着精力晚上好对付敖楚戈!”
  于是,闷不吭声的,康玉鳞与朱济泰挪步走出大门,转向隔壁歇着去了,这时,屋里人影一闪,喂,是“赤胆六卫”之首“血判”柴云帆行了出来。
  童寿春略带倦意地道:“他们怎么样了?”
  柴云帆垂手躬身地道:“伍至宽情形业已好转,许老铁失血过多,比较严重,但亦已脱离险境了;大当家,乔瘸子那两手的确相当高明!”
  点点头,童寿春道:“事完之后,多给他赏银也就是了,叮咛他务须尽心!”
  柴云帆恭敬地道:“不劳大当家费神,我已不断向乔瘸子交待过。”
  吁了口气,童寿春目光空茫地四转,沙沙地道:“唉,对付一个敖楚戈,想不到竟比与好几个大帮会作殊死斗还要来得凶险艰难……我们经过多少场面,多少风浪,几曾碰到过这种狼狈情形?这家伏,真叫不易缠!”
  柴云帆谨慎地道:“大当家,这原本也不在我们预料之外,敖楚戈是黑道上出了名的独脚大盗,单帮出击,更是挂了招牌的歹毒悍野角色,他声名狼藉,无所不为,我们对他固然未曾掉以轻心,但饶是他如此强霸,可也不敢攫我们的正锋!”
  “呢”了一声,童寿春道:“这也倒是实话,姓敖的自来狂荡不拘,目高于顶,抱着游戏人间的轻漫作风,然而,对我们,他却步步为营,小心得紧!”
  柴云帆全心全意地赞美:“皆是大当家威震群伦,气凌山河之雄风震慑了他!”
  矜持的一笑,童寿春十分受用地道:“我一个人再能也撑不起这半片天,大伙的同心协力,才是立定声威基业的根本大概是心情稍稍舒畅了点,老驼子的兴致略见好转,他背负着手,锅着个弓虾背,语气和悦地又道:“白天轮值的人手都各入岗位了么?”
  柴云帆有条不紊地道:“是,早已进入戒备了,六爷在这座宅子里,由谷钦为副手,七爷在隔壁,是邵豪担承副手,么爷便在第三户,由阵棠任副手;八爷偕我巡行四周,并作呼应之责,其他每处几名弟兄,也全已安排妥当。”
  微微颔首,童寿春道:“很好,云帆,这一趟来,还多亏了六卫的人在支撑,你们辛苦我知道,好好的巴结差事,回去之后,我再论功行赏!”
  柴云帆是一片“忠心事主”的气势:“无功岂敢领赏?大当家的心愿能了,怨恨能平,就是我们属下最大的期盼了……”
  童寿春低喟一声,道:“你随处巡行看看吧,我出去溜溜腿。”
  柴云帆忙道:“属下侍候大当家。”
  摆摆手,童寿春道:“不必,我就在巷子附近走走,再说,姓敖的现下也不会来了,即使他来,只我单身一个他也未见能占了便宜去!”
  不敢多说什么,以免引起主子的不快,柴云帆只好退后一步,躬身道:“大当家进来身心劳顿,极为辛苦,还请大当家尽早休歇。”
  童寿春管自出门,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我知道。”
  贴伏在对面房顶上的敖楚戈眼见童寿春一个人孤身走出来,不由心中一紧。血流沸腾,仓促间,他立时有了计较——这是一个临时决定的计划,大胆的、冒险的、却关系一切成败的计划!
  天赐良机——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这是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没有一点成功信心,然而,他知道值得一试!
  现在,童寿春已来到巷口了,他便站在那里眺望远处的景色——天色蒙蒙亮,刚刚起了点薄雾,光度微弱又沉翳,大约可以模糊看出三十步内的景象……暇,老天爷又在天气上帮忙了。
  轻轻的,敖楚戈从瓦面上一溜而下,他在地上捡了块石头,一捏之后猛然抛向空中,人却藉着抛石振臂的力道闪穿向两丈多的一块旷地上,这块旷地是附近人有用来晒掠衣裳之处,此刻没有衣裳,却横七竖八的架了些竹竿。
  那块鹅卵大小的石头在抛扬之前,已被敖楚戈微微捏开缝隙,缝口迎风,便发出了尖细的一声“嗤”,然后,又画过一个弧度,落向晒衣场的那边!
  站在那里闲闲眺望景致的童寿春在石块抛起的一刹即已警觉,声音响起又落向远处;更立时引起了他的疑惑,他略一犹豫——想要招呼手下,却又生恐无事自扰,会叫下面人背后嘲笑,影响他的威信,另外,他也不认为有什么他所应付不了的事态,在稍稍迟疑一下之后,他终于独自掠了过来!
  童寿春的心理过程,全未出乎敖楚戈之预料,敖楚戈伏在地下,甫见童寿春的身影映入了视线,他已突起发难!敖楚戈的猝袭,一上来便倾尽他的全力,毫无保留,毫不迟滞,他全身上下,四肢百骸贯注所有力道,把一口真气运到极致,出手之间,即是悍不顾死的打法!
  钢棒子与“无双剑”就宛若狂风暴雨般卷罩而下,劲气呼啸,锐力透空纵横,声势之凌厉,足以使承受者心惊胆颤!
  童寿春急切问猛缩暴翻,掌腿齐飞,敖楚戈原式不变,加劲逼扑,一派拼命的功架!咬牙如挫,童寿春仓惶后退,顺手捞了一根竹竿,“呼”声斜劈下去!
  敖楚戈竟是不躲,钢棒子旋挥上截,“无双剑”闪刺电戮,寒芒如流,掣掠映幻中带起点点星焰,条条光尾!
  左右倏跃,童寿春竹竿飞舞,竭力招架,但闻“嚓嚓”连声,他手上的竹竿业已片片段段,俱被“无双剑”的利刃削落!
  手中仅剩的两节竿尾猛然抛掷敖楚戈,童寿春侧背翻腕,拔取他的兵器!
  但是,敖楚戈却绝不容对方拔取兵器——童寿春的家伙“啸魂拐”施展之下能发出尖锐的声响,此时此地,一旦有这样的音响发出,则不啻是向“十龙门”的大队告警求援,若是众敌闻声齐至,他还有什么戏唱?身形蓦地横滚,敖楚戈的右手剑幻闪如剪,斜劈而出,左手的钢棒子暴翻,“吭”、“吭”砸飞了掷来的那两节竹竿尾端。
  童寿春不及拔拐,急怒之间,猝然斜挺,如剪的双剑擦过他的胸膛,洒起一溜血水,但他两掌飞抖疾挥,“蓬”、“蓬”连响,硬将敖楚戈震翻了两个跟斗!
  然而,敖楚戈却绝不逃避,顺着身形的翻滚,他猛然长起,“无双剑”凝结成一面光网,在森寒的点线交织中晶莹闪耀的暴罩,钢棒子斜刺弹击!童寿春扑地而进,七十三掌呼轰反攻,敖楚戈半步不让,原式交触!
  于是,敖楚戈的身体抛起,稀哩哗啦的碰倒了好些根架空的竹竿,而童寿春却连挨了七律十一剑,血人似的在地下不停滚动!大吼如雷,童寿春挣扎着以他仅剩的一点余力,挺地跃起,再次扑了过来!
  敖楚戈正面迎上,在敌人的掌势甫待吐扬的一刹,他猛然张口,一股血箭笔直标出,力道之强,有若一记杆捣,血花并溅四散,童寿春闷嗥一声,顿时被撞晕过去,倒仰摔跌!这样的活宝,敖楚戈怎能令他再加碰伤?急跃之下,他拦腰一把抱住了童寿春,当然,也顺势点制了童寿春的“软麻穴”与“哑穴”!
  得到眼前的战果,敖楚戈可说是拿命换来的,他也受了震伤,但是,却还不如表面上的情势严重——他利用了两种技巧来减少他原该承受的伤害,其一,他早已将一口至精至纯的内宗真气贯注全身,以这一股内力的保护,等于隔了一层韧皮在肌肉与腑脏之间,已将敌人的震动撞击力消卸并抗拒了大半;其二,他靠着灵活的闪耀,也无形中抵消了对方着体的力量,使实际透入身上的压迫力减至最轻;不过,虽然他已做到了这些,并且限制了受创的程度,然而无可否认的,他依旧大感吃不消,内腑血气翻涌之外,更是头晕脑涨,满眼金星,几乎连站全站不稳了!
  这时,巷子那边已传来一片喧腾呼叫的声浪:“大哥,大哥,是你么?刚才是你在吼叫?”
  “你在哪里呀?大当家的?”
  “大哥,请回句话,你在什么地方?”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大当家的,这附近看不见你啊“大哥,大哥……”
  急速调运了几口气,敖楚戈肩好了童寿春,突然大吼出声:“‘十龙门’的邪龟孙们,别叱喝了,你们大当家的就正在老子裤档底下吊着,你们有本事便过来救他回去!”
  那边传来纷乱的惊呼骇叫:“不好,是敖楚戈!”
  “他怎么会在这个候出现?老天!”
  “坏事啦,说不定他果真算计了大当家!”
  “姓敖的好他娘阴毒,这狗杂种!”
  “真会是这小子不成?”
  接着,是朱济泰愤怒地吼喝:“敖楚戈,你这狗娘养的,我看你这一次再怎么逃法?”
  康玉鳞也尖着嗓门急叫:“姓敖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大哥可确已着了你的道儿?”
  拔出童寿春插在后腰上的“啸魂拐”,敖楚戈横挥一记,于是,立时便传出了一阵短促又尖锐的啸声,凄厉刺耳,有如鬼泣!他跟着大喊:“怎么样?这玩意的鬼号声各位应该十分熟悉吧?它的主人就正在我手里!”
  于是,只听朱济泰狂吼:“大哥,我们和姓敖的拼了!”
  一片怒叱厉喝,顿时便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截住他,把他围牢!”
  “零剁了姓敖的替大当家报仇!”
  “豁上咱们死绝死净,也不能放姓敖的生出!”
  “我们和这野种誓不两立!”
  人影闪幌,步履嘈杂,刃芒闪闪,夺掠之声疾劲,所有“十龙门”的人马俱皆往这边冲扑过来!
  这时,敖楚戈扛着童寿春,方始狂奔而出。
  在蒙蒙的薄雾、沉晦的景色中,敖楚戈在前面掠跃,后头,却用线穿着似的跟随了一大批“十龙门”的汉子。
  敖楚戈发力飞腾奔跑,“十龙门”的人也发力追赶围兜,由于敖楚戈多少受了内伤,再加上肩头扛着一个人、速度上便不免难及平素的水准,更且“十龙门”上下一心要搭救童寿春,对他尤其痛恨至极,全力欲加截杀,个个都是拼命抢前,因此,双方的距离,便逐渐拉近了。
  敖楚戈一点也不担心,他有着童寿春在手上,不怕“十龙门”的人对他逞凶施暴,除非这些人不想要他们的头子活命了!
  很快的,前面与后面的人都奔出了“老汾河”,开始在荒野上追逐起来,“十龙门”的所属一边追,一边把阵形展开,摆成了一个辽阔的包围圈,他们打算把敖楚戈一步一步逼进这个圈子里!
  但是,当“十龙门”的人逼近到某一个限度的时候,他门就骇然发觉他们的心思完全的白费了,他们只能遥遥围困着敖楚戈,只能跟着他移动,却任是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任是谁也奈何不了敖楚戈。
  敖楚戈那锋利狭窄的“无双剑”,正好整以暇的,轻轻松松的横架在童寿春的脖颈上,剑刃的冷森酷厉,与童寿春软软垂搭在敖楚戈胸前的头颅相对照,“十龙门”的朋友们看在眼里,哪一个也寒了心!
  敖楚戈跑到后来,干脆不跑了,他一面喘气一面洒开大步走,围在他四周的“十龙门”诸君也只好随着他走——咬牙切齿,怒形于色,但是,他们所能做的,在目前也仅此而已!就像这样,敖楚戈大剌剌地把这一群敌人引到了他隐藏方亮与开明堂的山上,引到了那处悬崖草蓬的前面。
  跟随在敖楚戈身后的“十龙门”人众眼看来到悬崖之前,俱不禁相顾失惊,立时簇拥围逼上来!
  敖楚戈蓦地站定,转回身大喝:“通通给老子站住!”
  现在,“十龙门”里,“翼龙”郑天云算是地位最尊的人了,他连忙举起了右手,急切地呼叫:“本门所属不准逼近,就原地圈围敖楚戈,一切听令行事!”
  哼了哼,敖楚戈道:“这才像句人话。各位,你们把招子放亮,将形势看清楚了,是你们隔着这绝崖近,还是老子隔得近?只要你们往上一冲,老子不但有足够的时间把童驼子抛下去,加草蓬里的方亮与开明堂也一样耽搁不了上道!”
  这时,“白龙”尤少君、“癞龙”余上服、“力龙”韦海等也纷纷站向前来,压制着自己的手下们不得鲁莽造次……
  踏前一步,郑天云面如严霜地道:“首先,敖楚戈,我要问你的是——我们大当家的是否仍然活着,我们方三弟与开四弟是否亦未遭你的毒手!”
  敖楚戈没有回答,他迅速拍开了横扛肩上、重搭胸前的童寿春“哑穴”,于是,童寿春立时呻吟出声——只待这一声,敖楚戈又将他的穴道制住!
  “十龙门”围立四周的众人,此刻方才略略放了心,剑拔弩张的形势也随即稍稍的缓和了一点。
  郑天云吁了口气,又道:“还有我们方三弟与开四弟……”
  敖楚戈道:“他们也活着。”
  微微点头,郑天云重重地道:“好吧,敖楚戈,现在你告诉我们,你想干什么?”
  嘿嘿一笑,敖楚戈道:“你做得了主么?郑二爷。”
  郑天云漠无表情地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些什么事!”
  敖楚戈一斜身把肩上的童寿春放下,又猛的用脚尖踢开了这位“驼龙”的“哑穴”!
  在童寿春“吭”的一声闷哼中,“火龙”朱济泰不由嗔目厉吼:“姓敖的,你动作收敛点,我们大当家岂是能任由你作贱的?”
  “力龙”韦海也愤怒地道:“当着我们面前如此凌辱我们大哥,敖楚戈,怕你要懊悔付出的代价太大!”
  笑笑,敖楚戈眼珠子一翻:“童老驼子就算是个太上皇吧,如今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俘虏,是我的战利品,怎么着,你们还希望我在眼皮上供养着他?”
  朱济泰咆哮:“娘的皮,你这是什么熊话?”
  “毒龙”康玉鳞也阴森森地道:“敖楚戈,一旦逼急了我们,恐怕灾祸便不会单只由一方面承受了!”
  敖楚戈大声道:“你们也唬不住我!”
  连连摆手,郑天云强行忍耐着道:“有什么话,你明着敲实了说出来吧,这可不是耍嘴皮子的辰光!”
  敖楚戈声音宏亮地道:“好,老子便把条件列出来——第一,要你们立誓赌咒,从今以后和我之间的仇怨一笔勾消,日后和平相处,互不侵犯;第二,赵可诗赎他儿子的三万两纹银一文也不能少,全数退还给我,并保证不再对姓赵的重施故技;只要你们允了这两桩,老子一拍屁股就走,当然,童驼子、方亮、开明堂这三条土龙也便毫发不损的原物奉还!”
  “火龙”朱济泰怪叫:“放你娘的屁,你是在说些梦话!”
  敖楚戈冷冷地道:“姓朱的,你三位阿哥的性命硬在我手里,这可不是在做梦吧?”
  大眼蒙着黑布眼罩,满脸怨毒之色的“妖龙”胡昌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有如冰渣:“你要胆敢伤害我们的三位拜兄,敖楚戈,你就会连死亡都是一种奢求了!”
  敖楚戈豁然大笑道:“胡昌,你可想透澈了?如果你们不接受我的条件,硬要一味蛮干的话,童驼子、方亮、开明堂三个人就首先要死,然而,这却并非意味着只是他们三条命就能换我的一条命,在我解决他们三个之后,我仍有极大的潜力同你们其余的人周旋,再一场激战下来,别的不敢说,叫你们这十龙中加赔上几条龙殉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以个人之生死,来换取你整个‘十龙门’的溃亡,谁划算,谁不划算,用不着我多言,休们也该一碗清水看到底!”
  目光棱棱如炬,他又紧接着道:“再说,我更可在杀死童驼子他们三人之后突围而出,慢慢用单对单的法子将你们逐一宰杀,各个歼灭,叫你们防不胜防,忧不胜忧,而无论我施展哪一种方式,也足可造成‘十龙门’冰消瓦解,土崩鱼烂的后果!”
  “力龙”韦海狂吼:“敖楚戈,你欺人太甚,你是纯粹的奸刁狡猾之徒!”
  敖楚戈淡淡地道:“我是,但各位更算不上忠义之士!”
  咬咬牙,郑天云目光注视着地下的童寿春,形色晦黯,嗓调喑哑地道:“大哥,姓敖的话你约莫都听到了?我们不知该怎么办好,还请大哥指示……”
  满脸满身血污狼藉的童寿春呛咳了几声,十分孱弱,但却异常狠酷地道:“你们……给我把姓敖的凌迟了……我一条老命死何足借?却不能……不能为我个人的存亡……便折了‘十龙门’全帮的英名锐……气……”
  郑天云面容惨白,有些失措地道:“但……但大哥,我们怎能眼看着你遭到伤害?”
  童寿春双目如火,他凄厉地叫:“不要管我……”
  突然,敖楚戈微微斜身,手中钢棒子暴挥,劲力起处,但闻一片“哗啦!”倒塌之声,那片简陋搭于崖穴上的草蓬业已散扬纷坍,有些树枝草束,更飞坠入绝崖之下,反传来不息于耳的空洞回音。
  呢,方亮、开明堂二位赫然在焉!
  敖楚戈暴烈地说了话:“童寿春,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你的决定,更牵扯了方亮与开明堂的生命,你身为他们拜兄,不能妥善照料手足,已该羞愧惭疚,无地自容,如今你却更进一步,竟要他们二人来替你陪葬!”
  全场是一片悚栗森寒的静默,没有一点声息,刹那间。空气也好似凝冻了!
  接着,敖楚戈以钢棒子飞快点开了方亮、开明堂的“哑穴”——在这个关系成败的紧要骨节上,他须要这二位来表达意见。
  敖楚戈热切地希望方、开二人能够照着他的预计说话,但此刻他却又似没有把握了!
  童寿春闭上双目,默然无语。
  “翼龙”郑天云忙叫:“三弟、四弟,你们都还好吧?”
  先是方亮喘息了一阵,苦涩又低哑地回了声:“活倒是还活着……三哥,我们真惭愧……”
  开明堂也异常窘迫地道:“全是我们牵累了大家……”
  郑天云苦笑道:“别这样说,能活着就好……”
  敖楚戈强悍地道:“现在彼此把事情摊开,把利害摆明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不妨丢过几句话来!”
  模样透也了无可掩隐的焦灼、急迫、与惶恐,郑天云左右为难地道:“大哥,大哥,你倒是交待交待碍……”
  童寿春的身上虽然穴道受制,却仍痉挛了几下,他的一张皱脸在血污中扭曲,看上去就更显得苍老与悴憔了,嘴巴艰辛地嗡合着,他挣扎着道:“你们……你们……又叫我怎么说?”
  人丛里,柴云帆一个箭步枪上,“噗通”跪下,悲壮激昂地大叫:“大当家,大当家,我们只要大当家能够平安无事,一切牺牲折辱在所不惜,‘十龙门’全靠大当家领导,属下等俱受大当家栽培,没有大当家,亦即没有‘十龙门’,本门上下,皆以大当家是赖,大当家金玉之体,务乞珍惜!”
  “赤胆六卫”中的另几名大汉——谷钦、邵豪、陈棠等也相继抢出,一排跪在柴云帆身后,为童寿春为命!
  于是,“白龙”尤少君也凄然开了口:“大哥,云帆说得对,你便不替自己设想,也该为全门所有的弟兄设想,你是本门的首脑,亦是本门的创始者,多少年来,大伙全跟着你走,受你的教诲训示,承你的渝命节制,你是本门的巨鼎,更是本门的灵魂,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二短,群龙无首,后继乏人,则‘十龙门’必趋败溃,你一生的心血也便付诸东流了……”
  “力龙”韦海紧接着道:“不错,大哥,除了你,谁能肩负起这个重担?忍辱事小,根本的存亡事大,你如受到伤害,我们这些人哪里还能再撑下去?”
  狠狠一跺脚,“癞龙”余上服大叫道:“说真的,若让我依了姓敖的那两个要求,我是任怎再委屈点也只有认了!”
  “翼龙”郑天云低沉地道:“大哥,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我们绝对不能失去你,失去老三和老四……”
  暗中叹气,“魔龙”康玉鳞也无可奈何地道:“依了姓敖的吧,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眼前的挫折再大,总比不上三位兄长的生命重要。”
  柴云帆几乎是在哭号了:“大当家如果不从属下们的哀求,属下等必以死殉!”
  说着,他期领手下的三人齐齐叩下头去!“火龙”朱济泰满口牙挫得“咯崩”响:“大哥,别说了,事到如今,我们认啦!”
  “白龙”尤少君狠瞪了一直默不出声的“妖龙”胡昌一眼,于是,胡昌抖了抖,悲戚又痛楚地道:“就这样吧,大哥,我甘愿赔上这只眼,只求三位阿哥平安……”
  童寿春木默了好一阵,略略提高了嗓门:“老三、老四、你们怎么说?”
  方亮与开明堂犹豫了半晌,还是由方亮答了腔:“我这条残命,大哥,按说活不活下去都无关紧要了,但大哥你乃是全门命脉之所系,老四又正当壮年,更为了大家的将来,辛苦创立的基业……大哥,你还是俯允众意吧……”
  干咳一声,开明堂已呐呐地道:“其实,我们几个人死活倒无所谓,怕就怕牵累了大伙,以至影响异日全门的兴败存亡,这,尤以大哥为最……”
  这两条龙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髓中之意、弦外之音,皆是以“好死不如赖活着”作为前提,两人都把大帽子扣到了童寿春的头上,他们自然明白,童寿春的生死问题与他们息息相关,童寿春的决定便是他们命运的宣判——用整个“十龙门”的担子压上童寿春的肩头,明着为全帮请命,暗里,也等于替他们求个益寿延年!
  “十龙门”中的人,尽多聪明世故之辈,又怎会体验不出这二位的话中真意来?当然,敖楚戈更如腊月天喝下一大碗热粥,心里暖乎乎的,熨贴贴的,他知道,自己耗了那多吐沫星子在方亮和开明堂二人前强调过的生死问题,业已发生预期的作用了。
  昭,可不是?说来说去,谁能否认“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于是,童寿春浩叹凄凉,沙沙地道:“罢了,敖楚戈,我们便依了你!”
  敖楚戈凛烈地道:“童寿春,你起誓不再与我为敌,所有纠葛仇怨自此一笔勾消?”
  童寿春沉重地道:“我以天地为誓,‘十龙门’上下自今而后与你仇断怨除,永无瓜葛!”
  敖楚戈大声道:“三万两赎银原封退还于我?”
  衰弱的,童寿春招呼:“云帆……”
  柴云帆膝行数步,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计数了三万两银子几张,摺成一方,“嗖”的抛射向敖楚戈。
  伸手捞住银票,敖楚戈看也不看的塞入腰间,然后,他双手抱拳,做了个罗圈揖,形色上显出了少有的严肃:“承蒙贵‘十龙门’童大当家以下各位,高拾贵手,不究过往,放我敖楚戈一马,大度宽宏,无此为甚,我姓敖的谨在此向贵‘十龙门’所有兄台谢忱,隆情厚谊,必当永铭不忘!”
  江湖上尽管尔虞我诈,阴毒暴戾之处无不各用其极,但是,也有其最低限度的道义及某些形势上牢不可破的传统;事情到了这一步,等于溶浆铸铁,木已成舟,便不大方也只有大方,不漂亮也只好漂亮,耍不得赖皮,尤以“十龙门”在江湖上的威望而言,誓偶出口,便是立碑竖鼎,仿若定山峙岳,永无反悔的余地,因此,郑天云只有代表抱拳还礼,不甘不愿地说道:“好说好说,英雄不打不相识,权当我们双方以武会友,不伤大雅的热闹了一翻吧……”
  敖楚戈笑道:“郑二爷感谦了,我可是‘龙’爪超生,恍同再世为人,各位包函,我姓敖的再次有礼了……”
  突然,“火龙”朱济泰粗声哑气地叫器:“姓敖的,别尽他娘的说些好听的,有桩事体我还要问问你!”
  敖楚戈和悦地道:“请示下”。
  朱济泰暴辣地道:“我们那颗价值连城的异宝‘幻星’到底在不在你那里?”
  摇摇头,敖楚戈道:“不在,五爷”。
  朱济泰怒道:“你还在胡说!”
  敖楚戈正色道:“真的不在我处,五爷,我也可以起誓!”
  重重一哼,朱济泰道:“那么,在谁手上?”
  眨眨眼,敖楚戈又笑了:“这,恕我不能泄露,五爷、你多体谅。”
  朱济泰怪叫:“为什么不能泄露?娘的,你就忘不了耍赖使刁……”
  呆了一呆,敖楚戈尚未及回答,童寿春已沙哑却严肃地道:“违誓背信,雷电歼之,天地诛之,老五,不可造次!”
  朱济泰泄了气垂下了头,喃喃地道:“这一下,可叫姓敖的套上‘紧箍咒’了,唉……”
  敖楚戈精明过人,反应奇快,他怎肯回答朱济泰这个询问?“十龙门”的人将来不会再侵犯他,但却并未起誓也不侵犯其他的人,如果他泄露了“幻星”是落在他那几位老友手中,便难担保“十龙门”不去找他的老友们算帐,于其有这一层顾虑,便还不如保密到底。来得无懈可击。
  冷冷地,“魔龙”康玉鳞也发了话:“敖楚戈,我亦有一事请教……”
  敖楚戈忙道:“我在听着,九爷。”
  康玉鳞阴鸷地道:“你那身伤,痊愈之快有点离了谱,简直就是奇迹,能告诉我们是谁替你治好的么?”
  敖楚戈笑嘻嘻地道:“实在显丑,实在显丑,我是自己给自己治好的。”
  至少,他说的一半是实话,他不会牵扯出除了他本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来——他不可能给“十龙门”另找泄恨对象的机会;康玉鳞这一心想寻“代罪羔羊”的狠毒打算又落了空!
  冷笑一声,康玉鳞悻悻地道:“倒还不知道阁下居然精通歧黄之术!”
  敖楚戈道:“粗通皮毛而已,不值识家一笑,九爷,你夸奖了。”
  说着,他目光四转,又做了个罗圈揖:“列位兄台,童大当家的,方王爷,开四爷全在各位眼前,他们只是身上的‘软麻穴’受制,更俱非致命之伤,贵‘十龙门’中多有解此区区穴道之辈,‘老汾河’的乔瘸子亦是歧黄高手,一切善后,尚请偏劳,我已原物壁还,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且容后会吧!”
  就在“十龙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敖楚戈翻身紧贴悬崖绝壁,迅速下滑,只滑到一半,又大鸟一般凌空飞腾,数次长掠,即已鸿踪渺渺,消失在那幽壑郁岭之中……

相关热词搜索:铁血侠情传

上一篇:第十八章
下一篇: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