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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单骑历险
 
2023-01-26 10:56:29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离开“小青山”之后,秋离驭着他的“黄骠子”快马加鞭赶向了“仰宛”。“小青山”离着“仰宛”县,若是寻常的脚力来说,大约得走个七天八日才赶得到,但“黄骠子”神骏无比,持久耐力,只有五天多六天不到的工夫,业已奔近了“仰宛”县城外的那片土丘陵子了。
  现在,正是午时,日头当顶。
  秋离有些感慨地移目注视着这些零零散散的、黄红色泥土堆集成的小丘,这些小丘上依然故我,层叠起伏地耸立在那里,就有如一个个大小不匀的坟墓。在这里,秋离曾经独力手刃了“百隆派”数百人马。如今,景物依旧,而已死去的那些人却再也看不到了,就算他们的鬼魂吧,暗中咽泣怕亦其声干涩了呢……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秋离快马奔过土丘陵子中间的道路,他却不进城,绕着圈子直往城西郊赶去,那里,有马标的庄院。
  片刻后,他已来到了马标那座四合院的住宅之前,他抹了把汗弹向空中,翻身下马,笔直穿过两边的土砖瓦房,大步来到中间的大瓦堂门槛。
  深深吸了一口飘散在空气中的稻麦香味,那种香味是淳厚的,朴实的,还带着几分浓重的泥土气息,就宛如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身上的味道一样。秋离静静地朝房舍四周浏览了一遍,他藉着这短促的间隙,重温着他对这座宅院与院主人的依恋及缅怀,朦胧里,他似又坐在瓦屋后的凉棚下品茗聊天,在微风习习里,耳际荡漾着他大哥马标的爽朗笑声。
  “秋大叔——秋大叔——”
  有人在喊他!蓦然醒悟,秋离迅速转身呢,四合院外,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正抛掉了肩上的一捆干柴,飞一样奔到了他的面前!那年轻人生得浓眉大眼,腰粗膀阔,一身肌肤油黑发亮,尤其他脸上那个蒜头鼻子,简直就和马标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秋离大喜迎上,叫道:“棒槌!”
  是的,这年轻人不是别个,正是马标的独生儿马守成,他的小名,叫“棒槌!”
  马守成抢到秋离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地去,顿时红了眼圈,哑了嗓门,他激动,悲愤,又加上无比的喜悦,声调颤抖着叫:“秋大叔,秋大叔啊,你老人家可真来了,大叔,侄儿的眼也望穿了,心也急焦了,大叔,我爹的事你老要做主呀……”
  一把将他搀起,秋离痛惜地道:“你放心,傻小子,我就是为了这档子事情来的,莫说这还是我牵累了你爹,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坐着看戏!”
  马守成抽了抽鼻子,咽着声道:“秋叔,我爹和何老爷就在前些天去李大户家里喝酒,以后便没有再回来,不久前来了一位廖大叔,还叫侄儿陪着他又去寻访了几次。”
  秋离颔首道:“事情我全知道,这些天可有什么新发现?”
  摇摇头,马守成直愣地道:“全没有,侄儿领着家里上上下下十来个长工都四处找遍了,城里城外的熟人那里也都去问过了几十次,俱没探得爹与何老爷的下落……”
  秋离镇定地道:“你娘好吧?”
  搓着一双粗大手掌,马守成哑涩涩地道:“不瞒大叔说,娘这半个月来把一双眼全哭肿啦……”
  叹了口气,秋离愧疚地道:“唉,都是我给你爹娘添的麻烦……”
  这时,瓦屋里间已传来一个闷厌厌、哑苍苍的声音:“棒槌,你回来了?是在和谁说话呀?”
  马守成叫了一声“娘”,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进去,一面大叫道:“娘啊,你老甭愁啦,秋大叔来了呀……”
  缓缓的,秋离自行进屋,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他刚刚坐下,里间的门帘一掀,一位胖墩墩、白团团的中年妇人已颠着一双小脚匆忙走了出来,她一眼看见秋离,有如见了救星一样,也忘了礼数,先合十念了一声佛,然后,她又哭又笑地奔近秋离,一把拉住了秋离的手,哆嗦嗦地道:“二弟啊,上天呆佑我那老马命不该绝,你可真赶来啦,我做嫂子的没有一天不念叨你,就盼菩萨能驾起一阵清风把你送来……这是做的什么孽啊!老马在外头闯的年岁全没遭过这种邪事,不想洗了手反而出娄子……”
  秋离被她连珠炮似的一阵子话窒得插不了嘴,现在才算有了开口的机会。他先把老嫂子扶着坐下,安慰地道:“不要急,嫂子。我就是为了这档子事特别赶来的,咱们慢慢商量着办,包管能把大哥及何前辈找回来。”
  抽出手巾拧了把鼻涕,这位马标的夫人——田氏安心不少地道:“你来了我就宽畅多了。二弟,除了你,只怕谁也不能把这件邪事料理清楚。说起来也叫人怪啊,跳蹦蹦的两个大活人,怎么就会直愣生地不见了呢,讲起来谁也不信哪!”
  秋离低沉地道:“在出事之前,嫂子,可曾有过什么岔眼的征兆?”
  田氏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涩涩地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舔舔嘴唇,秋离道:“嫂子,这件事,我已多少揣摸出个六七分来了,你别焦急,我总会尽力去办……”
  顿了顿,他又沉重地道:“说起来,也是我连累了大哥。他这次的出事,极有可能是因为何前辈的旧仇牵扯才卷了进去,而何前辈又是我为大哥引见后托大哥照顾的,假如没有这档子事,大哥也不会出娄子了!”
  连连摇手,田氏一脸挚诚地道:“二弟,你快莫如此说话,你和你大哥交同生死,义比山高,兄弟之间原该患难相共,祸福同尝,说什么连累,又道什么牵扯,这全是兄弟们该尽的本分!你别看嫂子我是个妇道人家,你们道上的传规和讲究我也明白,假如连这一点点小事也怨天尤人,那还算什么义气呢?二弟啊,老马和何老爷能平安回来自是最好,要不,我……我也决不会怪你!”
  秋离动容地道:“嫂子,你这一说,我就越发惶惭不安了!”
  又拧拧鼻子,田氏苦生生地笑道:“二弟,平素虽然嫂子我和你不大多谈,全由你大哥陪你,但是你的为人心地嫂子我也常听你大哥提起,你大哥爱你疼你,就算他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过就是这样了。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你也和嫂了我的亲弟弟一般,任什么事都别和嫂子讲客气,你一客气,嫂子就更难过……”
  拱拱手,秋离道:“谢谢嫂子厚爱……”
  他又一咬牙,道:“妈的,我若找出了这是哪个王八蛋干下的好事,我不分他的尸就算他的八字生得巧!”
  田氏忙道:“歇歇火,二弟……”
  秋离恨恨地道:“真是横啊真是横,我不先去找他们霉气,他们已是烧了高香啦,妈的,这些乌龟孙却竟惹到我的头上来!”
  田氏小声道:“二弟,你刚才说,已经有了点眉目了?”
  点点头,秋离道:“不错,嫂子,那李大户有问题!”
  怔了怔,田氏惊愕地道:“李大户?二弟,李大户和你大哥在银钱上时常往来哩!我们的庄稼收成也大多卖给他……你不会搞错吧?”
  秋离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嫂子,如今数他最是可疑。当然,我也希望不会搞错,反正有一条路总得顺着这条路追下去!”
  田氏叹道:“眼前我已是六神无主了,二弟,这档子事便全托付你,还求上天保佑我那老马与何老爷莫出差错,等着你去搭救……”
  喟了一声,秋离道:“但愿如此,嫂子。”
  田氏一转头,叫道:“棒槌,你这浑小子啊,你大叔老远来了,你就一杯茶也不晓得端来吗?”
  里屋传来马守成的回应,片刻后,他已端了一杯茶走出,双手置于秋离前面桌上,一面讷讷地向他娘道:“娘,我,我进屋去找东西了……”
  一瞪眼,田氏道:“找什么东西?”
  吞了口唾沫,马守成两只大手直往裤腿上磨,他嗫嚅着道:“我……我在箱子里头将爹藏着的那两把‘手钩子’找了出来……”
  田氏呆了呆,一呆之后,立即怒道:“你这浑虫,你这浑虫啊,你爹业已洗手归隐了,这才把那两只当年闯道的玩意儿收进箱底,你,你却又翻出来作甚?”
  怯怯的,马守成道:“娘,我是想要和秋大叔一道去寻爹爹,那两把‘手钩子’我也会用,爹以前教过我几个式子。”
  秋离严肃地道:“棒槌,你孝心可嘉,是个好孩子,但这件事不用你去,大叔我一个人足够了。再说大叔要去的地方差不多都很险恶,你的功夫还不到家,一个弄不好再叫大叔反过来照应你,不就更麻烦了?你要知道,你爹都退出江湖了,你就更不能往里跳,任什么全别沾,而家里你娘还需要你侍候,不可以由你涉险。这事就算如此了,我去办,你陪着你娘听信吧!”
  马守成犹想再求,他方待开口,秋离已神色一凛,双目如刃般扫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马守成心头蹦跳,垂下头去不敢启齿了。秋离的威霸及厉害,这愣小子是耳熟心详的,他业已听他爹述说过太多遍了,在他的心田里,已把秋离雕塑成了一副可敬亦复可畏的形象,他将这比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大叔看得如此崇高,又如此神异,秋离的心意,他自是奉若神旨,丝毫也不敢违背的了……
  田氏连忙在旁边道:“你秋大叔说得对,棒槌,你不要去增添累赘,没用还反给你秋大叔加麻烦,若是你爹出了险,你再犯上事,那就叫不值了……”
  马守成唯唯诺诺,只好打消念头。于是,秋离又问明了那城里李大户的住处,再仔细探询他家里有些什么人。田氏一一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不足的地方,由马守成在一旁补充。
  匆匆忙忙用了午膳后,秋离一抹嘴,就站了起来,他把身上收拾了一下,便向田氏告辞。
  田氏及儿子马守成亲自送秋离出了门。那边,一名粗大的长工替秋离将喂足了料的“黄骠子”牵过来,秋离谢了一声,接过缰绳,回头对田氏道:“嫂子,我这就去了,有没有消息,我会尽快回来告诉嫂子。在家里门户要当心些,棒槌督促着下人们多留神。”
  他靠近了一点,小声道:“还有,如果事情如我所料,只怕对方会有人暗伏在四周监视此地也未可定,总之,多小心。”
  田氏连连答应,一面却不安地移目四瞧着,马守成这憨小子,一捋衣袖,气昂昂地道:“大叔放心,侄儿若是发现了那些鬼头蛤蟆脸,就是不砸断他一条腿,也要剥脱他一层皮!”
  哈哈一笑,秋离道:“好,虎父无犬子!棒槌,你老爹当年,就是你这么威风!”
  几句话夸得马守成又惊又喜,他咧开了大嘴,越发英雄地道:“多谢大叔夸奖,家里自有侄儿相待了!”
  斜身上马,秋离一拱手道:“嫂子,我去了!”
  田氏连忙福了一福,马守成也跟着弯腰,秋离口中“得儿”一声,“黄骠子”已撤开四蹄,泼风似的扬尘而去!
  从西郊进城,也不过只是盏茶功夫,略经询问,秋离已找着了坐落在城里南大街和贵胡同里的李大户宅居。
  望着那一片深沉的屋宇宅院,秋离抛橙落地,他今天穿的是一袭纯黑紧身衣,外罩纯黑外衫,黑头巾配着黑色快靴,周身一片黑,缀着黑的却是那一排胸前的雪亮黄铜扣子,看上去,他是显得又悍野,又英武,而且,在悍野与英武中,还带着那么几分出奇的俊俏及洒脱!
  任坐骑徜徉胡同之内,秋离大步登上了李大户宅院前的七级宽大石阶,他朝着黑漆大门上的那对兽环扮了个鬼脸,伸手重重擂起门来。
  “咚咚咚”……
  “咚咚咚”……
  擂门声又响又急,就像一百个鼓手在敲着大鼓,两扇沉厚的门扇,被秋离敲得都在簌簌摇晃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匆匆来到门后,随着传来一个粗暴的吼声:“停手,停手,妈的皮,你这叫敲门么?这是他妈要拆房子了!”
  秋离收手,微微退后,须臾间,两扇黑漆大门“呀”然启开,一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半座山似的当门而立,他那张黑黝黝的、横肉满生的脸膛上流露着无可掩隐的愤怒,一双牛眼火暴地瞪着秋离,两只毛茸茸的手掌叉在腰际,挺着那肌肉虬突的胸膛,就像能将人生吞了!
  皮笑肉不动地打量了眼前的壮汉一眼,秋离吊儿郎当地道:“你这里是李大户家么?”
  那大汉重重一哼,火辣辣地道:“你是谁?”
  秋离笑了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这里是不是李大户家?”
  这狗熊似的巨汉双目越发瞪大了,他吼道:“凭什么老子要先回答你?妈的皮,你模样生得俊俏?你有个妹子要嫁老子做偏房?狗操的!”
  哧哧笑了,秋离毫不动怒地道:“大狗熊,我看你是屎涨肚子了,竟然放出这等臭屁来,李大户用你这种门阍不是晕了头么?”
  一挽衣袖,露出那两条有寻常人大腿粗的强健胳膊来,这巨汉嗥吼一声,叫道:“好呀,你这俏鬼子,活相公,你撒野撤到李员外府上来了?老子今天若不教训教训你,你定然还道李府生嫩好吃呢!”
  秋离淡淡地笑道:“大狗熊,你看见满天净是星斗在旋了?”
  愣了愣,巨汉怒道:“什么?什么星斗在旋?”
  快得比闪电更要急,秋离左手暴探,十记又重又沉的大耳光看上去就宛如一下子,全结结实实地掴到那巨汉的面颊上,十次清脆的击肉声急串成一片,这半座山似的巨汉已在怪叫狂号中,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满嘴喷出了带着紫血的碎牙!
  搓搓手,秋离道:“现在,可看见了满天星斗在旋?哈哈!”
  那巨汉在这阵突然的痛苦中,已被打晕了头,他厉吼如雷,张开两臂,饿虎扑羊似的当头扑向了秋离!
  唇角微撇,秋离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脚斜弹猝旋,横扫似流光一抹,那巨汉连敌人怎么个出式也没有看清,巨汉的身体已像蓦然失去了重心,手舞足蹈地腾空翻下了那七级石阶!
  巨汉的沉重落地声就宛如倒塌了一座小楼,他这要命的一摔,是面腹部先着地,于是,这位仁兄的那张尊容,就全变成血糊糊的一团了!
  用眼角斜瞄着趴在地下、痛得浑身抽搐,又叫得像杀猪嚎叫的那个巨汉,秋离笑吟吟地道:“如今你不只是看见满天星斗了,大狗熊,恐怕也尝到了‘黄狗吃屎’的味道吧?难怪你一上来就满口的狗臭屁!”
  他眨眨眼,又道:“在我面前称雄道霸,儿子,你还连边都摸不上,老子我在闯江山打天下的时节,嗯,你连在你娘怀里吃奶全不会吃呢。”
  那瘫在地下的巨汉,如何还能回话?他甚至连身体的抖动都显得吃力了,如今,他就像一堆烂泥一样趴在那里,大张嘴巴,“嗷……嗷……”地呻吟、惨叫个不停。
  仍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霎时,十几二十个下人仆从模样的大汉已各执刀枪棍棒,一窝蜂似的涌至门口,他们一眼看见这种情形,全不由分说地呐喊鼓噪,凶淘淘地便将秋离围在当中!
  一个似是管家工头样的大麻子,像是这群人的为首者,他横眉竖眼地握着一根短棍,气势凌人地大吼:“喂,你这浑小子是他奶奶吃了狼心豹胆了?卖狂使狠摆到李员外门前来?他奶奶竟还将李员外的司门打伤?今天不剥你一层皮,谅你也不知道大爷们的厉害!”
  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秋离道:“别吵,别吵,麻皮,你说这里是李大户家喽?”
  大麻子一听对方开口就揭他的短,竟然直呼“麻皮”,他不由得火上加油,一挥短棍,怒骂道:“混账小子,你他奶奶叫谁‘麻皮’?”
  故作迷惘之色,秋离一指他道:“咦?你满脸雨打沙坑似的大麻点,不是麻皮是什么?我当然是叫你‘麻皮’啦!”
  说到这里,他又旋首四顾,“啧”了一声道:“不错,就只你一个麻子嘛,又没有别人,不会错的。”
  大麻子气得哇哇大叫,浑身乱抖,他脸红脖子粗地狂吼:“反了,简直是他奶奶的造反了,竟敢当着爷的面侮辱大爷,兄弟们,给我打——”
  他这一声令下,四周围着的十多个大汉齐齐呐喊一声,刀枪棍棒挥舞砸劈,就像雨点一样砸向秋离身上!
  “乖乖,还真打哪?”秋离口中怪叫,身形却是挺立如山,毫不移动,左手猝然翻闪,只见一阵狂飙倏然平地反旋,那十几个冲上来的大汉已如遭重击,纷纷撞跌滚摔,霎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几个大汉呼爹喊娘地跌滚翻撞之时,秋离的左掌已飞也似的回转,搂头盖脸便给了那大麻皮十六记嘴巴子!大麻皮只觉眼前一花,自家那张脸就不像是自家的了,他被秋离的痛掴之力打得一个跟斗摔下了石阶,与地下早已趴着的那个巨汉相似——同样跌了个黄狗吃屎,同样的满口紫血、碎牙齐喷!
  一直保持原地不动的秋离,这时懒洋洋地吁了口气,他瞧着四周东倒西歪的那些大汉们,笑嘻嘻地道:“各位高朋贵友,有哪一个不服这口气,我呢,随时欢迎候教,大家观摩观摩,游戏游戏。”
  十几个鼻青脸肿、膀痛腿扭的大汉们,哪一个还有这个胆量再敢上前挨打?他们晓得今天算是撞正大板、碰上高人了,一个个忍着痛,憋着气,面无人色,哼哼唧唧地全先先后后溜进了门里头!
  秋离用右手食指拭擦着前胸雪亮的铜扣,他斜着眼大声道:“麻皮!”
  那大麻子三魂之中,业已出窍了二魂,他正在晕晕悠悠,抽气出气,猛闻得人家那一叱喝,不由全身蓦地一哆嗦,粗大的躯体蠕蠕颤动了一下!
  秋离冷冷地道:“不要装死,麻皮,我知道你伤得不轻,但却还不到无法动弹的地步,你再不吭声,我今天就真个叫你一辈子动弹不得!”
  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俱像锥子一样插进了麻皮的耳膜,透进了他的心底,无比的恐惧震撼着他,至极的惊骇笼罩着他,他知道,照那煞星方才的手段,他说的话绝不只是吓唬自己,那煞星是做得出的。于是,拼着老命,麻皮使出了那一点点残力,勉强把自己撑得坐了起来……
  秋离微微一笑,道:“呃,这还像个人样。”
  说着,他用舌尖舔舔上唇,道:“李大户在家不?”
  晕头晕脑的,麻皮吐出一口带有碎肉沙土的紫血,含混不清地道:“在……在家……”
  点点头,秋离又道:“马标与那何老头子在不在?”
  一张脸是火辣辣的,木生生的,脑袋里也全像混沌成一团了,麻皮吸着气,他只晓得害怕啦,不自觉地脱口道:“早送走了——”
  蓦地,麻皮又像是才从梦中惊醒,亦宛似被人猛踢了一脚般全身一震,他恐惧地睁开那双青肿血污的眼睛,又畏缩,又骇怖地连忙否认:“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哧哧一笑,秋离道:“没有关系,现在你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麻皮颤抖着破裂流血的嘴唇,擦伤的面颊也在不住抽搐,他哆嗦着嚎道:“我……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你不要诬赖我……我任什么也没有说过……”
  眉梢子挑了挑,秋离笑道:“别这么窝囊,儿子,叫你的尊长看了也不是滋味,英雄好汉并非似你这副熊样子的。”
  麻皮干脆哭出了声——也不知是痛得哭或是吓得哭,他尖嚎着:“你是杀人不用刀呀……我什么也没说……这是黑天的冤枉……我对老爷是忠心不二的呀……”
  秋离哈哈大笑道:“好,好,没有人说你背叛了你家老爷呀,你最忠心,最诚实,行了吧?你家老爷面前,我会代你转告的……”
  正说到这里,秋离已听到了门里遮风墙后的一阵嘈杂步履声,他耸耸肩,笑嘻嘻地道:“约摸是你家老爷来了。”
  步履声匆匆接近,片刻后,唔,有三四十个气势汹汹的汉子,已经簇拥着一个红脸黑髯的高大人物走了出来。那红脸黑髯的高大人物年约五旬上下,狮鼻大嘴,一双环眼虎虎有威,顾盼之间,却也相当雍容狞猛呢……
  站到了阶顶中间,秋离背负双手,闲散地注视着这前呼后拥的一批大汉来到门外,几十个人立即又雁翅般从两边排了下去,那红脸黑髯的人物则挺立在正中间。
  四目互对,那红脸人沉着地开了口:“阁下何人?我李坤世居‘仰宛’,自来与人无争无斗,阁下却不速而来,情由不说便连伤了我家十几名仆从长工,我倒要问问,这是为了什么?阁下又是受了哪一个的唆使?”
  秋离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所谓‘李大户’大约就是你了?”
  红脸黑须的那人——李坤,寒着脸道:“不错,正是我李坤。”
  上下打量了一阵,秋离道:“你可是道上同源?”
  李坤冷冷地道:“我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爱结交江湖上那些豪爽朋友,你方才说的行话我听得懂,我不在什么道上闯,我是做生意的,正正当当的买卖人。”
  手指朝左右前后一点,秋离道:“正正当当的买卖人?不大对吧?真正的买卖人哪有你这种凶淘淘的架势?又哪里会有此等蛮横骄狂的臭排场?”
  顿了顿,他又道:“而买卖人是应该和气生财的,你本人顶了一副阎王相不说,你这批什么仆从长工一个个横眉竖眼、凶神恶煞似的,就和些棒老二无异,这样的形貌你们还能做什么生意?不是全把上门的客户吓跑了么?”
  李坤气得青筋浮额,双目骤睁,他咆哮道:“我们的态度要看是对什么人来决定!对朋友,对乡邻,对客户,我们自然和气笃诚,但对付像你这样的江湖浪汉却必须如此。说,你是想凭着你有几手武功跑来讹诈不是!”
  舔舔嘴唇,秋离哧哧一笑道:“妈的,我还没刨你的祖坟呢,你倒好,先把一顶‘讹诈’的大帽子给我扣上啦,这个事情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哪……”
  李坤怒道:“朋友,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我李坤虽然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但地面上有头有脸的英雄好汉,官家的捕快差役,哪一个也与我有着交情,你想出歪点子出到我李坤头上,算你触了霉头了!”
  耸耸肩,秋离闲闲地道:“李员外,李大户,李老爷子,你是越说越不像是人在说话了,我问你,你有什么值得我讹诈的?又有什么值得我动歪点子的?不错,你家财万贯,而我呢?我只是个穷措大,但我穷也穷得有骨气呀,你不妨张开你那臭嘴问上一问,我向你府上的这些狗腿子们哪一个讹诈过了?又朝他们哪一个身上动过歪点子了?”
  猛跺脚,李坤吼道:“你出手伤人、言语粗野就是存有祸心!”
  哈哈一笑,秋离道:“我倒要请教,你这里是个什么所在?你老兄又是什么样的玩意?是万岁爷的金銮宝殿么,抑是八镇兵马的都督衙门?你是恩奉钦点的状元公么,还是巡回天下的御使王差?老子我还得先行三跪九叩,开口卑谦惶恐?我出手伤人,是因为你老兄的下人摆出个挨揍的样子;我言语粗鲁呢,也只为了你们原是一批鸡鸣狗盗的下三烂之徒!”
  双目暴睁,李坤气涌如山,他似是要下令左右拿下秋离,但却又不知为了什么临时把到口的话再咽了回去,管自在那里咆哮不休!
  秋离忽然一变脸色,暴烈地道:“好了,李坤,我们全不必演戏了,妈的,任你装扮得像,也逃不过老子这双可辨妖人的火眼金睛!”
  大吃一惊,李坤道:“你,你说什么?”
  微微踏前一步,秋离冷森地道:“李坤,我想,我是谁你约摸早就知道了,而你是干什么的,我也大概有了个底。现在,我们打开天窗,说他妈的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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