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

 

2024-10-13 08:43:47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大家都怕鬼，怕的原因之一，是怕鬼会害人，鬼为什么会害人呢？原因之一，据说是找替身——某一种或几种死法的鬼，特别喜欢“找替身”，许多民间传说都这么讲，于是一提起鬼来，就令人骇然。
　　鬼是不是真会害人？
　　不知道，这个问题，只有鬼才能回答，或者，被鬼害过的人也可以回答，但被害过的人，当然也已变成了鬼。


　　整件事的经过，至少有超过二十个目击者。
　　每一个目击者在事后的供证都一致。只有他——事件的主角，说的和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是应该相信超过二十个目击者众口一词的说法，还是相信他一个人的话？
　　当然相信二十多个目击证人的话！
　　可是，他却是事件的主角，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的，别人只不过在一旁看著而已！
　　究竟应该怎么办？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
　　他是一家规模中等的机构的中级职员，有中等的收入，自然也有这个繁华热闹的大城市中的中等享受，他个子中等，样子中等，住的是中级的住宅大厦——总之，他是一个中等的城市居民，在几百万居民之中，像他那样的人，至少佔了三分之一。所以，当他走在马路上，挤在人丛中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人去特别注意他，就像在流水之中，不会有人特别去注意其中的一滴水一样。
　　中级住宅大厦没有停车场，而他有一辆性能还过得去的汽车（在他拥有这辆车子之前，车子已经有过两个主人），他必须把车子停在离住所相当远的一个停车场，然后再步行回家。
　　他很喜欢走这段路，刻板的上班下班，使他没有时间运动（运动对城市人来说十分奢侈，他既然是一个中等收入的人，自然负担不起），而步行也就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他喜欢在锁上了车门之后，一面挥动著车匙，一面走路，大约十分钟的路程，他会不断地挥动车匙，有时，也会示威似的看著其他在匆匆赶路的人，表示他的走路，有高人一等的悠闲，而且，他是有车子的！
　　在这一段行程之中，要过三次马路，其中有一条马路相当宽，有红绿灯控制交通。由于马路相当宽，每次过这条马路，所有的行人，都会自然而然加快脚步。不然，往往在最后的十来步，就已经转了灯号，等急了的各种车子，就会冲过来，只好急步奔跑，十分狼狈。
　　他既然不是很赶时间，在许多情形下，他分成两次来过这条马路。慢吞吞地走到马路中心，灯号转了，他就停下来，看车子在他面前驶过去。
　　他会留意好看的，或是他心目中热爱的车子，暗中羡慕，大多数的情形之下，会暗中咽一口口水——他是典型的中等阶层的人物，十分奉公守法，尽管心中很想把那口口水用力吐向那辆他绝买不起的车子，但实际上绝不会有采取这种行动的时刻。
　　等到灯号再转，他再悠闲地过另一半马路，那就不必赶得太急。
　　和他采用同样方法过马路的人不多，有的是因为根本赶不及，才在马路中间，和他站到了一起的。
　　那天，天色很阴，又是冬天，下午六时左右，天色已很昏暗，他到了马路中心，估计时间不够了，就停了下来，前后挥动了两下手，可能是他双手前后挥动的幅度太大了，他的右手，碰到了身后一个人的身体。
　　他一面转过身，一面已连声道：“对不起，对不——”
　　以他的中等程度的道德修养而论，他这样无意之中碰到了别人的身体，至少该说三次“对不起”才是。
　　可是，他第二声“对不起”只说到一半，就陡然住了口，口型凝止在“不”字上，双眼睁得老大，满脸通红，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之至！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形相当高，几乎比他还高的妙龄健美女郎，穿著紧身的运动衣，所以把她骄人的身材，表露无遗。她的右手，正按在高耸的胸脯的一边，用一种十分惊怒的神情，瞪著他。
　　可想而知，刚才他前后摆手时，手挥动的幅度太大，碰到的是那女郎身体的什么部位！
　　而令他不但尴尬，而且吃惊的是，他看出那女郎，正准备大声呼叫！
　　要是他一叫，在身边还有十来个人，几乎都可以证明他刚才的动作。他的手碰到了女郎身上绝不能被陌生异性碰到的地方，他会成为一个罪犯，失去现有的一切！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但再也说不出话来，而且由于极度的焦急和恐惧，他体内的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部，不但满脸通红，他甚至感到，自己的血，正努力通过他脸部皮肤的毛孔在向外挤！
　　当然，事实上通过他脸部皮肤毛孔向外挤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汗。
　　不过一个人可以在刹那之间，满脸布满了汗珠的情形，也够古怪的了，所以那女郎虽然已张大了口，但是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一时之间，没有叫出声音来。这一霎间的停顿，使他感到了自己有一线生机，他先是在喉咙中发出了几下古怪之极的声响。然后，他以任何人听了，都知道他内心焦急之极的声音解释：“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哭音，而他脸上的汗水，也正汇集了在向下淌，所以看来，他和痛哭流涕，也就相差无几。
　　他不但说著，而且双手紧握著拳，他还觉得双膝发软，要是那女郎不肯原谅，他说不定会对她跪下来，以求她的宽恕。
　　那女郎的反应很正常——用极凌厉的眼光，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他，在他的身边走了过去，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站在他的右前方。
　　（这时，他和那女郎所站的位置，相当重要。）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感到，身边还有一些人的目光，停在他的身上，令他很不好过，可见那女郎的行动，显然已经表示，她对他的鲁莽行动，不再追究了！
　　他用力抹了一下汗，注视著女郎的背影，极其动人的女性背影，使他又有点心跳加速，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庆幸没有闹出大风波来。
　　这时，灯号转换，车子全都停了下来，那女郎首先起步，急急向对面马路走去，他略停了一停——怕那女郎误会，不敢离她太近。
　　就在这片刻间，他看到一辆黑色的大房车，突然以极高的速度，简直像是疯了一样，疾冲过来，撞向那女郎。他连百分之一秒也没有考虑，大叫一声，冲向那女郎，他要在车子未曾撞倒那女郎之前，把她推开去！他要不顾自身的危险，去救那女郎。
　　他的冲刺快绝，一下子就冲到了那女郎的背后，女郎疾转过身来看他，他已顾不得双手会推在女郎身体上的什么部位了，救人要紧。他双手推出，女郎高耸的胸脯柔软丰满，他用的气力十分大，女郎被他推出了三四步，仰天跌倒，那辆车子在他和女郎之间疾掠了过去。
　　他听到的是许多人的惊呼声，他去看那女郎，女郎的双眼睁得老大，后脑著地处，是正在扩大的一滩浓稠无比的鲜血。
　　他被控谋杀。
　　所有目击者的供词是：他先是非礼女死者，后来又在女死者过马路时，疯了一样冲过去，把女死者推得倒地。
　　没有一个目击者看到有什么车子疾驶过来，行人灯绿，怎么会有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