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僧道窃真经
 
2023-08-03 15:57:23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和尚穷见小猴儿抱着自己双足,挥之不去,不觉叹道:“贫僧救你,无非一本上天好生之德,如今你已脱身蛇口,还有何求?”那金丝小猴儿忽地叫出一声,便缘着他的双足向上揉升,一刹儿已爬到和尚穷的胸前,抓着僧衣不放。和尚穷细视这头定风猴,身高不过八寸,全身长着柔软的金丝毛,蹲起来只有一双拳头的大小,可以放进口袋里,它正在圆睁一双小眼,伏匿在怀里不动。和尚穷双手抱着它,俯首道:“可怜的小东西啊!难道你也是没有家可归的?”

  金罗汉在旁笑道:“大师它那里懂得你的说话呢。”说还未罢,小猴儿对着和尚穷连点两下头。和尚穷道:“道爷,你不要笑它,我看它属于小猕猴的种类,是世间通灵的猿猴,能够懂得人意的。”金罗汉道:“它只懂得点头便了,大师问它什么,恐怕也是一样的点头呢。”和尚穷道:“你瞧吧!让我问它别的话儿。”便道:“小东西,你的娘呢,有娘没有?”

  说也奇怪,那小猴儿这番竟然摇首,眼眶流通下几点泪珠,一边伸出小手,指着崖下。和尚穷道:“小东西叫我们看看崖下,那里像有什么意外发生。”金罗汉拍拍小猴儿道:“那么,你引我二人前往看看!”和尚穷双手一送,这猴儿立刻纵落崖下,一边向二人招手。一僧一道为了好奇之心,当下也不辞跋涉,绕路奔到崖下。那里荆棘丛生,草深林密,岩石下一个小洞,只见倒着一头金丝母猴,比这猴儿身体约大一倍,已经死在洞口。

  二人正在叹息,小猴儿早已上前抱着尸体,呜呜哭起来,声音凄切。二人不觉黯然,细循那母猴颈上濡出一点血渍,原来早给毒蛇咬死了。和尚穷摇首叹息道:“我救了它的子,却不能救活这母猴,也是定数哩。”便道:“小东西,你把娘亲掩埋吧!贫僧替你娘诵经超度。”说了真的口念真言。小猴儿就在洞口抓了一个坑,把母猴埋了。

  深宵露冷,残月西沉,金罗汉道:“时候不早,大师,我们觅路出去吧!”和尚穷诵念已毕,对小猴儿道:“小东西,我们要走了,祝你过着快活的日子。”那金丝猴不知怎么,突然扯着和尚穷的僧衣,跪地叩头,双眼流泪。和尚穷道:“你要我留下来吗?我二人还要赶路呢。”小猴儿摇了摇头。和尚穷低头一想,问道:“那么,你要跟我走么?我们都是出家人,到处抄化,四海为家,你要跟我们在一起,也没甚好处的。”

  小猴儿又跪在二人跟前,牵衣不放,频频点首。金罗汉道:“大师做做好事吧!俗语说,为人为到底,小东西很是可怜,而且身躯细小,把它藏在衣袖里,便可带着它一起上路了。”和尚穷望着小猴儿发愣,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立刻把小猴儿抱起,说道:“善哉!你这小东西今天遇到贫僧,可谓有缘,贫僧就把你收留吧,不过你今后定要依从贫僧的训诲。当日孙悟空皈依我佛如来,终成正果。佛法无人畜之分,有缘者得渡,今天你就跟贫僧离开这里吧!”

  金罗汉不知和尚穷另有妙计,见他对小猴儿说法,不禁在旁窃笑。谁料这猴儿扑通地伏在和尚穷面前,正正经经的拜了三拜,跟着转过来向老道叩头。和尚穷道:“小东西,贫僧给你改个名字好吗?”小猴儿乐得吱吱地跳起,连点几下首。和尚穷道:“贫僧给你名字,叫作小灵儿。”小猴儿听了,喜的裂唇作笑。和尚穷又道:“好了,我们走吧!”小灵儿立刻走到它娘的坟前,叩了三叩,然后跳到和尚穷的袖子里躲起。僧道二人,便乘夜离开这荒谷。

  从此和尚穷金罗汉二人,身旁多了一个小伴儿。金丝猴善知人意,还懂得他们的说话,这是天地灵气所生,如同良犬会听主人的说话一般,不足奇怪。走了几天,才知这小猴不吃荤的,每天只采些野果和蜂蜜充饥;还有一样好处,便是风雨来了,它预早便知道,跑到和尚的袖子里躲起。天晴时候,它又蹲在和尚的肩膀上;夜晨睡觉,它会替二人驱走蚊虫,捉虱子,比带个仆从还有用。

  二人渡过金沙江后,便沿西康向西走。这里是入藏的道路。金罗汉心里暗喜,夜静时候,便问和尚穷道:“大师意欲何往?我们约过收门徒之事,看来大师已有主意了。”和尚穷近来已不再是离开川边时的沮丧了,长日笑口常开。当下浓浓的眉毛一攒,低声答金罗汉道:“我们要盗取密勒池的龙猛易骸真经,取经的人在此了!”说了一指睡在他脚下的金丝小猴儿。

  金罗汉说道:“怎么?这小东西能够助我们一臂吗?”和尚穷道:“我若想不出好法儿,也不会到藏边来呀。”金罗汉知他已是胸有成竹,也不多问。又过几天,他们已抵“硕般多”,此处是前藏的一个重镇。一僧一道暂在一间喇嘛庙投宿,一连住了几天,还未登程,金罗汉暗暗纳罕。这天和尚穷从外面回返,带着一个包里进来。金罗汉打开看时,却是一个面上刻了经文的铁匣子,不觉诧道:“大师要这东西何用,难道不怕路上累赘吗?”和尚穷微笑道:“那天我向道爷讨取两锭银子,就是要打造这个东西呢。”金罗汉想了一想,低声问道:“大师,你想把这铁匣子去掉换密勒池上藏经的铁函吗?”和尚穷揺首道:“不能,小灵儿躯体细小,如何扛得起那具铁匣?”金罗汉还是不解。和尚穷便道:“今番我们二人的行动,须得十分谨慎,密勒池上几位三藏圣僧,不容易瞒过他们耳目的,如今十停只得一停便了,我们还要碰一下运道呢。”

  金罗汉问道:“我们还碰什么运气呢?大师在二十年前,是山上的掌经童子,那具贮藏龙猛易骸真经的铁函,放在什么地方,你定然知道的,那么,用一具同样的铁函,把真的掉换过来,岂不是可以随手而得么?”和尚穷道:“你想的太天真了,要取密勒池上的真经,岂能凭江湖人往常的一般手法,便可以办到的,这次我二人为着要实现三年都出一个门徒的愿望,才逼得要行这一险着,若是别人,可以说是缘木求鱼,简直无此可能。不瞒道兄说,我们此行,真是困难重重呢。”金罗汉不禁面露失望之色,垂头道:“那么,凭我二人的超凡本领,也说干不来,看来此行也是枉费一番心力了。”

  和尚穷道:“那又不尽然啊。苟如绝无希望的话,我也不会入藏来了,道兄也不必灰心,目前第一件困难已以解决了。”金罗汉指一下小灵儿道:“大师是说这小宝贝么?”和尚穷点了点头。金罗汉接着问道:“第二件困难又是什么呢?”和尚穷答道:“困难多着呢,我索性告诉你全盘计划吧。横竖你是要知道的。”金罗汉喜道:“大师,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这番干的是偷天换日一般的手段呀,你说吧!”

  和尚穷略停片刻,才道:“道兄先要知道,别人干不得的事,而我们却希望干到,就因二十年前我是个掌经童子,这本真经放在什么地方,样子怎么样,用什么东西封存,我都一清二楚;但这只是知道便了,要怎样去盗取,是一个最大难题,因为密宗上苑有滨门童子,有守坛使者,还有管经阁的法师,他们都练有上乘武功,我们不能凭高来高去的本领去盗取。但这番无意中给我救了小灵儿,便把这困难解决了。可是小灵儿没法独个儿到密勒池上去,必须有人携着它一起走,还要教它怎样行事,如此这般,不是还有很多困难么?”老道点了头,答道:“大师,你可以诈作回返密勒池,向几位高僧忏悔,或是……”和尚穷没待他说毕,便道:“我离开密勒池已经二十多年,若果突然回去,定会引起玄空掌院的疑心,因此正想着和道兄前往。”金罗汉讶道:“贫道是信奉三清的人,和你们佛门弟子,信奉不同,宗派有别,大师怎么要我一起同去呢?”和尚穷道:“你且听下去,这便是要碰碰运气了。我们离开夷区之时,探得神尼沙哈洛已起程入藏,她先拜访几间大庙,然后上密勒池会见几位三藏法师,估计她的行程,如今还未上到密勒池。她是蒙古的女菩萨,拜访各处大庙,不免开坛说法,阻了时日,我们赶到西藏时,便会探出她的行踪,到时如此如此,不是千载一时之机会吗?”

  金罗汉听了,不禁拍掌连称绝好计。和尚穷道:“还有一个,道兄的记意本领如何,这是一个要着。”金罗汉道:“我和你都练过闭关打坐,记意力比常人强得多,这点你是晓到的。”和尚穷点头道:“那么,我们要在一夜之间,把那龙猛真经的口诀全部记熟,像小孩子念书一般,道兄可能干到吗?”金罗汉答道:“如果你我各记诵一半,那是干得到的,大师脑力比我高强,最好是你记诵大半,除外小半让我念熟,合起来便是全部口诀都偷在我二人的心里了。”和尚穷点头道:“那就成功了,这本真经是当日天竺龙猛金刚传给阿门黎的,听说一共有一百零八个练式,配合人身一百零八点穴道,每式又有八句口诀,若能练成,如同脱胎换骨,气力增强,和你们道家所谓九转丹成,一般无异,所以叫龙猛九转真经,又称作易骸真经。如今我们先来约好,到时我记的是由第一至七十二式,以后还有三十六式,便由道兄念熟,不要有误。”金罗汉应道:“那就容易了,大师记诵七十二个口诀,已占大半,我只记三十六个口诀,还有不得吗。”和尚穷不觉大喜。二人又再商量整宵,不必细表。

  和尚穷怎会起了盗取练功经卷的邪念?这是一时受了刺激而起;他在金川时,见大师哥巴哈罗传技给莫卧儿,不免触动了日前和金老道约定收徒的事。他本身是个正派之中而带点邪气的人,才会给密宗掌院撵出门外,刚巧金罗汉几十年前,便爱寻幽探秘,发掘元大帝的古址,盗取剑经,也是专向这条路趋的人。这番二人合在一起,便一同走进歧路去。从这天起,和尚穷便天天教小猴儿练习盗经的手法。把一本皮册子放进铁匣里,加上封条,然后放到数丈高的树顶,教这金丝小猴揉升树上,轻轻揭去封皮,打开铁匣,把册子盗出,要干的没一点声息。这样天天训练,小灵儿已是干的十分灵活,不论把铁匣放在峭壁危崖之上,也一般的能够把册子取下来。

  话分两头,且说三音神尼沙哈洛,这时年纪将近五十,她是个有十足修养的人,如今还是粉面红唇,庄严修洁,未见衰老。前一篇故事武林十三剑里,正叙到她在大金川清军大营,和王雪莲见面之后,母女叙话一番,便匆匆离去,神尼所以急于要走,一则怕外间武林人误会,说也帮忙清兵,二则赶着前往西藏,拜访各大寺庙。

  她在入藏途中,想起上次路上遇到风沙,借牧民的家里,刚巧少林小妖女莫卧儿也在帐里求宿,她骗神尼说奉了密宗弟子巴哈罗之命,前往拜见活怫,借取神鹰“蛮奴”。神尼不虞有诈,竟把驱遣神鹰的蒙古咒语教给她。莫卧儿走了之后,神尼才知受骗。如今路上想起,正打算到拉萨拜见活佛,探询有无此事。谁想神尼抵拉萨时,活怫正在两天之前宣告闭关,不敢打扰,又不能久候;便转往“日额则”拜会班禅喇嘛。神尼是个隐恶扬善的人,暗念莫卧儿不过骗自己传授她几句咒语,她说奉命借取神鹰,这事和自己无关,而且后来见莫卧儿,已当面责她一番,如今又何必再管别人的事,惹来少林派中人的恶感。因此只把这事放在心里,没再提及。

  瞬已两月,沙哈洛已访问几间大庙完毕。时正初夏,天气和暖,正要取道腾格里湖,重游密勒池圣地,参谒玄空三藏和几位高僧。她是个出家之人,为着表示虔诚,便一路步行前往。这天她正行至一处美丽的湖畔,远山积雪,倒映湖中,岩上松杉森森,映着她的白衣影子,在水面浮出,仿如一幅美丽的图画。

  风过处,起了一阵松涛之声,的嗒地附落几枚松子。沙哈洛的头巾,随风飘引,她像目不旁视低首疾行。林间忽地走出二人来,远远便叫一声:“阿弥陀佛!女菩萨别来无恙?小僧问讯了。”跟着就是啪哒啪哒的草鞋声,沙哈洛已料到来者何人,举目看时,果然是和尚穷,同行的还有老道士金罗汉。她觉得有点奇特,细看和尚穷,又回复在西山芭蕉林下初遇时那样的肮脏,僧衣满是油泥,双足像二根黑棒子。金罗汉却依然仙风道骨,两耳垂着大金圈,摇良有致,手持尘拂,正向她作礼道:“贫道稽首,女菩萨何往?今天碰的这么巧。”

  神尼慌忙停步,合十还礼。这一僧一尼一道,都是释道两教中的压尖儿人物,大家问讯一番。神尼便道:“当日灵鹫峰一别,估不到今天在此相逢,两位道兄作伴同行,定是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像你们这样闲云野鹤之身,真把小尼羡煞了。”

  和尚穷苦笑道:“女菩萨不要来捉弄了,你说我们吟风弄月,是嘲我们餐风露宿吧。我们几乎作了瓮中之鳖呢,还说什么闲云野鹤之身?难道想把我和尚穷气煞么?”沙哈洛一惊,忙谢罪道:“小尼无心之言,想不到开罪两位道兄,但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当下金罗汉便重提往事:当日傅恒大军被困牛皮大菁,乾隆恳请一僧一道一尼,前往大金川救傅恒出险;神尼惜故推辞,遄返塞外;后来和尚穷央得金罗汉同往夷区,这时段一山正摆开阵势,二人给莫卧儿引入鬼谷之中,遇到密宗弟子巴哈罗,把他们摔下千丈深坑,几乎闷死。神尼离开清营之时,这事还未发生。如今听金罗汉说出,不觉十分惊讶。便对二人道:“两位道兄,小尼为着不想卷入漩涡,所以当日未有答应清主的请求。想不到两位半生威名,一朝……”她本想说半生威名一朝毁掉,暗劝二人不要再替乾隆出力。但想到和尚穷原是雍正的私生子,本身正是“爱新觉罗”皇朝的血裔。连忙停着不说下去,改口道:“两位身入虎口,舍己为人,煞是难得,但不知今天意欲何往?”

  和尚穷细看沙哈洛的神色,知道已是出言的时机,便道:“当日幸得听松涛尊者下山,把小僧和金道长救出,还召巴哈罗回山去,我们今天正要上密勒池向尊者叩谢。”沙哈洛对二人颇为敬佩。由于当日初次遇见和尚穷,便领教过这僧人的本领,知道他是密宗弟子,和王雪莲先后同门。至于金罗汉,也由于替她力斗郎狗儿,使她不至受辱,从此仇怨顿消,变成方外朋友。今天偶然相遇道左,听二人说要到密勒池拜见听松涛尊者,便想到大家结伴同行,路上也不愁寂寞。

  于是含笑对二人道:“说来真巧,小尼也是要到密勒池拜会玄空掌院呢。”一僧一道听了,正中心怀。和尚穷道:“女菩萨若不见弃,我们三人结伴同往好吗?这里离山上不远,外人不易觅路登山,小僧在山上数年,依稀还是记得。”沙哈洛又想:十年前来到密勒池,曾经迷失了道路,这番有和尚引领,总胜过独个儿登山。当下答道:“小尼借光,有劳两位引路,我们路上再谈吧。”

  二人见神尼答允,心里自是无限欢喜。三人立刻一起登程。和尚穷又道:“女菩萨,这番见着玄空掌院时,还求女菩萨替小僧说点好话。”沙哈洛知道他当年被撵出密宗门外,要他忏悔完满,才准回山。听了答道:“大师放心,二十年都过去了,大师又没干过什么罪孽,妯今掌院已经易人,我想玄空法师定能不究往事的。”和尚穷忙的合十拜谢。金罗汉也道:“贫道是个三清弟子,这这番前往,有点唐突,但听松涛尊者相救之德,不敢忘记,女菩萨在玄空掌院面前,也望为小道表达来意!”沙哈洛见是小事,便一口应诺。

  三人走到第三天,晨光时份,已望见天际高山,青葱欲滴,峰顶积雪,又如天际琉璃。和尚穷道:“圣池已在望了,我们各展轻功,午牌时份,便可抵达上苑。”密勒池在高峰之上,长年云封,路转峰回,平常人不易到达。当下僧道尼三人,各展起小提纵轻功,攀崖路涧,一刹儿已上到山巅,但见白云深锁,山岭连绵,远处浮着一个高峰,若隐若现。神尼认得正是十五年前来过的“朗错”,不禁叹息道:“小尼前次登临,年方少壮,今已垂垂老去,而峰峦依旧,可惜人事已非。”和尚穷笑道:“女菩萨修养得宜,音容无改,何说衰老?”说话之间,和尚穷已钻入一丛杉林之中,疑是前面无路可通,原来林里一道山沟,转出一处千丈高崖,有石梁渡过对峰,走了一程,已到山腰,俯首下望,只见一片云影,远处苍松古柏,山花野草,夹道迎人。不久便看到一条登山石砌,竖着一块梵文的碑石,刻的是“朗错”(天池)二字。神尼喜道:“我们来到朗错了。”

  这时密勒池上,佛教真言宗大梵宇密宗上苑,掌院高僧已由玄空三藏继承。这天掌山童子清风、明月禀报,蒙古神尼沙哈洛登山拜访,玄空三藏忙通知几位同门高僧和下代弟子,一起到大殿相迎。

  密勒池一片明水清如镜,流泉铮淙;池畔苍松,给微风吹过,沙沙作响,和大殿敲着的钟声、磬声,交织成为一片天然的交响乐。

  神尼沙哈洛戴上五佛冠,白衣扫地,合十踏上白玉台阶,入到大殿。便见玄空掌院、了空、法空、巴哈罗、卓丹,和三两个上座喇嘛,一律披上红袈裟,分立两旁相迎。沙哈洛道:“南无阿弥陀佛!有劳各位三藏大法师相迎,小尼稽首答谢!”深深一揖。徐徐行到三宝座前,伏地再三顶礼。这时玄空等几位高僧,分站两旁合十,殿上沉沉鼓响,众僧齐喧佛号。一时磬声悠扬,梵音缭亮。

  经过礼佛仪式,照例互相问讯一番,玄空便让沙哈洛客堂坐下,清风明月献上甘泉鲜果,神尼合十道:“三藏法师,前番莲儿蒙召回山中休养,得随训示,重履红尘,小尼特来拜谢!”玄空含笑道:“份所应为,何须言谢,女菩萨远道莅临,小僧有失迎迓,幸恕失敬。”大家客套一番。神尼忽道:“禀告法师,于今山门之外,还有两位方外朋友,虔诚参谒各位大法师,未曾通报,不敢乱闯,小尼特为先禀,有待掌院法旨,方敢晋谒。”玄空三藏讶道:“女菩萨示下,但小苑远离尘俗,从不接待外人,未知两位方外朋友是谁?还望女菩萨见示!”沙哈洛微笑道:“他们也是遁世高人,此行特来拜谢听松涛尊者,一位是贵同门和尚穷,二十年来在外苦修,心存忏悔,一位是道教青城教长金罗汉,百风高龄,道力甚深,仰慕佛门圣地,特来参谒,这两人和小尼一道前来,还求法师门开方便,共结方外之缘,也是佛门佳话呢。”

  玄空三藏暗地叫出“啊”的一声,答道:“原来是他们两人,金道长是青城主教,今番远道降临,小僧岂敢拒人于千里之外,惟是……”沙哈洛知道他要说和尚穷,忙道:“法师予人为善,时日已远,难道尚究既往?”玄空答道:“女菩萨不知,敝派戒行严谨,和尚穷当年不守清规,上代掌苑迦弃尊者降下法旨,命他离开山门,觅地忏悔,迄今多年,狂妄未改,实非小僧拒人于千里之外。”神尼乘机道:“佛法无边,俗谚有说:回头是岸,法师谨守师训,未可厚非,但穷大师此番不是求返山门,而是前来向听松尊者叩谢,何况廿余年来,穷大师混迹尘莲,虽似疏狂,已得澈悟,法师不予考验,又何知彼尚未参透禅机呢?”

  神尼一番话,把玄空三藏说得一时为之语塞,暗念女菩I萨说的不错,阿穷此番只是前来叩谢尊者相救之德,并非求返密勒池,我就算接见于他,各同门也不会说我违背师训吧。想了不觉微喟一声道:“女菩萨替阿穷说情,贫僧便容许他进上院来吧,不过贫僧还要请听松涛师叔前来,和他一说偈言,看他是否澈悟大道,修持有成。”说毕便叫清风明月进来。这二个掌门童子,年纪已是不少,可是在高山修持,得天然培养,永远年青,像个成年的人。这当儿,二人一同来到玄空座前,听候法旨。玄空三藏嘱道:“你二人前往山门之外,说我有请金道长。他同来的一位僧人,可传我法旨,命他先到上院,参谒三宝之后,再随金道长一起前来相见吧。”

  清风明月一声“领旨!”出门去了。沙哈洛和玄空细谈别后景况,又品过茶。过了片刻,才见淸风明月进来禀告,金道长和穷师兄已来到门外,玄空忙的起座,步出客堂相迎,沙哈洛随在一起。只见金罗汉羽衣翩翩,白袜云鞋,手持尘拂,见玄空出来,立刻稽首作礼。后面的和尚穷,依然是穿上破僧衣,挂一串榄核念珠,草绳束腰,不同的便是僧衣已经洗去油污,头顶也剃的光亮,露出戒斑,双足已不是两根黑棒,泥污一时濯不去,只得穿上一对护膝布袜,新草鞋,比平日已是焕然一新。他见了玄空,即时伏地下拜,口里道:“罪僧阿穷叩谒掌苑!”

  育空三藏见金罗汉稽首,忙合十还礼道:“道长远道光临,未克迎迓,请进来吃茶。”一边对和尚穷说道:“师弟请起!不见多年,料必苦修有进了,玄空实替你欢喜。”于是让二人入到客堂。这间设了一个讲坛,两边摆放蒲团,也颇清静。

  当下四人一同入到客堂,玄空让金罗汉和神尼坐到坛上,自己在下相陪,和尚穷坐未席,都盘坐蒲团之上,童子献茶果。金罗汉道:“今天贫道得参圣地,瞻仰佛门静土,复得拜望法师丰采,深感荣耀,还望法师转达听松涛圣僧,说贫道与穷大师特来拜谢前番相救之德。”玄空道:“道长一派之尊,莅临敝院,释道一家,贫僧喜得同结善缘,前番听松涛师叔下山,召还下代弟子巴哈罗,区区小事,何劳挂齿,”大家客套一番,又品过一顿茶。玄空便道:“女菩萨十五年前,已来过山上了,金道长此番还是初莅敝院,趁此天色还早,我们一起出外浏览一番,再回来请斋吧。”金罗汉正中心怀,忙答道:“久慕圣池风景,人间胜地,正要观光一番。”

  大家步出客堂,出到上院门外,夕阳已过中天,映着密宗上院门外一片白玉阶,如蔚蓝天空,织尘不染。玄空陪着金罗汉前行,神尼与和尚穷在后,一起沿着白石湖岸,绕着密勒池缓步而行。只见远处髙峰,都在水平之上,峰顶积雪,映着日影,如玻璃反射。池水碧绿,选岸青翠,岩壑流泉,淙淙作响。果然景色清绝,世间难寻如此幽美之境。一会转入杉林,地上的幼草如茵,白免水禽,不时出没,见了人来,却不惊走。四人走在浓阴之中,片刻豁然开朗,面前出现几间黄瓦殿堂,中间矗立着一幢高阁,雕砌飞檐,十分壮丽,可是格子窗门,全部闭上,楹前一面金字匾额,刻的是“藏经阁”三字。金罗汉蓦地一触,故意道:“好去处!这几间大殿,想是经堂佛舍?”一声未罢,忽听横边角门吱的一响,走出二个中年僧人来,见玄空等一行来到,远远便躬身站立。金罗汉认得其中身材雄伟的正是大师哥巴哈罗,日前在夷区把他和和尚穷摔下鬼谷,不觉一时满面通红。

  玄空停步道:“巴哈罗,卓丹,你们都来拜见女菩萨和金道长!”巴哈罗苦无其事似的,和卓丹向神尼二人行礼。金罗汉有点不好意思,正在低头回礼,忽听玄空道:“这位是同门阿穷,他本是你二人的师叔,可是他奉了上代法旨,出外修持,限期未满,你们就称他作道兄吧。”巴哈罗道:“师叔,我们日前相遇过了。”玄空面色一沉道:“佛门无夙怨,休得多言!”二人才上前叫出“道兄有礼!”和尚穷合十相向,口念阿弥陀佛,玄空道:“你二人回去吧!一会可到斋舍来,陪二位客人持斋。”二人应了一声,转身便行。玄空转身对金罗汉道:“道长刚才见问,恕小僧一时未答,这是密勒池上的藏经阁,藏着许多佛门经籍,其中还有玄奘法师手坪的几本藏经,保存至今,还有鸠摩罗什译的多心经,一直藏在阁里。”金罗汉道:“这些经籍,于今已是佛门至宝,贵院珍藏至今,可为佛门大放异采,可惜贫道是个门外汉,否则也要见识见识。”

  金罗汉特拿这几句话相试,不料玄空三藏答道:“道长请恕,敝派向例,除了同门高僧,如获掌院许可,可到阁上参阅佛经秘籍,惟尚有一部封存,就是本门弟子,也不许参看。至于外派之人,从来是不许踏进经阁的,这是先代遗训,不敢不守。”金罗汉听了,偷看和尚穷一眼,刚好和尚穷背着玄空向他打眼色,叫他不要多问,一边摆手叫他快走,金罗汉知他胸有成竹,乘着神尼和玄空说话,便诈作欣赏山色,一路前行。四人绕湖步行一周,已过了两个时辰。回到密宗上苑,天色已暮,殿上琉璃大放光明,只见白玉阶前,聚集了十余个红袈裟的高僧,都是密宗上苑里的长辈和下代弟子。金罗汉定眼一望,前面一位白须僧人,正是听松涛尊者,立刻上前深深稽首道:“小道苍耳子,特来拜偈圣僧。”听松涛尊者年已过百岁,听了呵呵笑道:“缘法缘法,密勒池今天来了四位宾客。”沙哈洛心里道:“明明是一僧一道一尼姑,共是三人,他怎么说是四个呢?”正在纳罕。玄空三藏说道:“各位走的饿了,进来用点斋菜吧!”

  各人到了香积厨,斋筵早已摆开,无非是一些鲜蔬嫩笋,椰浆果子之类。和尚穷拿了几枚桔子,乘各人不觉偷偷的放进袖里,座中也没有人注意。用齐已毕,玄空起来道:“今天几位光临敝院,结方外缘,务请屈留一夕。”金罗汉二人正中‘心怀,忙起身道声“打拢!”玄空跟着又道:“荒山野寺无下榻之所,女菩萨观光敝院,礼法所限,今夜得听松涛师叔登坛说法,与诸位客人打坐至天明,万望原谅则个。”玄空意思是说,沙哈洛是个尼姑,怕外间飞短流长,因此由最老的听松涛陪着三人打坐,渡过一宵。方外人打坐通宵,等如入寐,是一件寻常之事。沙哈洛听了,起来合十道谢,各僧斋罢,也鱼贯退出。玄空把各人让到刚才的客堂,叙话一番,晚钟已起,玄空告辞道:“小僧还要主晚课去,今夜有听松涛师叔在此相陪,请恕告退。”金罗汉回道:“法师请便,玄空便出外去了。

  这一晚,老僧听松涛在坛上打坐,左边一列蒲团,坐着神尼沙哈洛、金罗汉、和尚穷三人。和尚穷身旁近着一根大圆柱。大家垂眉合目,盘坐入定,殿里不设灯光,静寂而黑暗。过了片刻,听松涛尊者说偈道:“四个人来,僧道尼姑,还有一个,这是什么?”和尚穷心里暗惊,只听沙哈洛答道:“僧道尼姑,实是三个,四个四个,那里来多一个?”金罗汉也暗吃一惊,听松涛又说偈道:“你们诚心,拜谒老僧,带个心来,不是四个。”和尚穷才捏去一把汗,便合十道:“三人三心,共是六个,若说四个,不对不对。”听松涛立刻道:“你们三人,连同老僧,四个在此,对与不对?”沙哈洛辩道:“圣僧是主,三人是客,主客不同,还是三个。”

  这时候,听松涛微开双目,瞧了和尚穷一眼道:“菩萨不知,阿穷身上,有一虱子,算是一个。”沙哈洛不觉忍悛不住。和尚穷暗里却道:“老东西把我吓煞了,原来他说另一个是我身上的虱子。”偷偷一望,听松涛又闭上双目,沙哈洛也重复入定了,一室寂然。细察已届二鼓时份,和尚穷暗念:此时还不下手,尚待何时?他轻轻一拍衣袖,黑暗当中,他的袖子里探出一个像猫头一般的东西,双目闪闪发光。原来这一头便是他在西康深山里得来的定风猴小灵儿,善懂人意。和尚穷路上经过一番训练,特意造一具藏经的铁匣,匣里放着一本和真经一般样子的牛皮册,让小灵儿一看使知。今天日里,玄空三藏引着三位客人浏览池畔,经过藏经楼时,和尚穷故意走得最后,衣袖一扬,把一枚有羽毛的小飞镖,随掌风直送到楼前,钉在檐楹之下,内里便是藏龙猛真经铁匣的所在。那小镖的羽毛,有一股香味,小灵儿一嗅便知。他这番和金罗汉前来盗取真经,早已计划一番,思虑周详,打算把玄空等一班高僧全都瞒过。

  这当儿但见小灵猿轻轻从衣袖里纵出,伏在和尚穷的膝下,金罗汉已经瞧见,放眼一望,连忙向他打个眼色。和尚穷一抚小灵猿的头,暗里一挥五指,那小东西便像俚奴般向天阶窜出,眨眼已失了影子,连一点轻微的声息也没发出。和尚穷又望望坛上的听松涛和前座的沙哈洛,见二人入定不动,才觉放心。

  小灵猿确是乖巧不过,一出天阶,便穿墙趱穴,一路窜出密宗上院。外面已是万籁倶寂,月影朦胧,映着池水。小东西也像无心欣赏,迎风嗅了几下,立刻向日里和尚穷带着它所走的路直奔,飘忽如风,片刻已抵藏经楼外。这幢高阁围着一堵红墙,树影婆娑,小灵猿轻轻一纵,便翻过墙头,仰首四望,一阵风来,便嗅到和尚穷日里留下的指标。不要看小灵猿身躯细小,也比俚猫儿的动作还敏捷,只见一条小小黑影,沿墙爬登二重檐上,其行如飞。到了檐头,又来一势轻窜,抱着柱子,一刹儿已爬到“藏经楼”三字的金字匾上。它缩身匾后静伏片刻,四边一着,三层阁上窗门都已关上,只有莲花桁木的拱托,每一格子,留着碗口大小的空隙,刚好趱进它的身子。小灵猿探首窥阁里,正喜静悄悄的无人。原来藏经阁向就不常开启,掌管经楼的往日是二师哥卓丹,自从大师哥巴哈罗奉召回山,玄空命他和卓丹一起看守,闲时也好阅读一些大藏经典,修心养性,那估到会有人前来盗取龙猛脱胎真经。

  且说和尚穷在殿上打坐,心里忐忑不宁,金罗汉也是十分焦急,不知小灵儿能否得手。还幸坛上的听松涛尊者寂然不动,枯坐如死。外面一阵风声,以为小灵儿回来了,展起夜视一望,却又不见影子,才知自己神经过敏。约过了半个更次,忽觉有人在他股下轻轻一搔,倒把他吓的跳起。暗地伸手一摸,触到绵软的金丝毛,才知是小灵儿回来了,一时喜的没法形容,但又怕给身旁隔着柱子的神尼瞧见,连忙拿衣袖掩盖,小灵儿立刻路进他的袖子里。和尚穷暗念“阿弥陀佛!”壮着自己的胆,正想伸手衣袖一探,看看小灵儿有没有把真经盗来。刚一低头,便觉有物触进自己眼,却是一卷东西,才知小灵儿把经书卷着遁出来,这一喜非同小可,他一手接过,藏在另一边袖里,屏息不动,却向金罗汉点头,老道知已得手,正在心花怒放。

  忽听尊者入定中嚷道:“来了来了!真好真好!”和尚穷惊的冒出一点汗。沙哈洛给他一嚷,便道:“师兄说什么来了?”听松涛尊者答道:“如来如来,贫僧入定中晤见如来,所以说来了。”沙哈洛道:“原来如明心见性,见性就是见着如来。”听松涛答道:“女菩萨答的好,我们再入定去吧!”二人又复闭目不言。和尚穷乘时偷偷打开龙猛真经,展起夜视功夫,见经里写的全是梵文,心想:金老道大概也念得梵文的,我且看过几遍,记熟之后,才给他默记吧。于是运用本能,黑暗中仅凭天阶射进一点微光,展开细阅;经里全是练功口诀,共是一〇八则。和尚穷便用衣袖掩着经文,一则一则的默诵下去。

  斗转参横,和尚穷看了一个时辰,已把一本龙猛真经记诵了大半。金罗汉在后,渐渐心急,怕和尚穷不让他看,便不时运起丹田,喷出内气,吹向和尚穷的项背。和尚穷心知老道疑心自己独占,便把经书掩上,放在地面,潜发掌劲,把经书推到老道那边。他和老道坐处,相距还只三四尺,那本经书在地上渐渐移动。这刹儿,听松涛又嚷道:“走了走!”二人都吃一惊。沙哈洛张目道:“那个走了?”听松涛道:“来如在我心中走了。时候不早,待我燃着琉璃,再坐一刻,天要亮了。”金罗汉听见不是说他,不觉暗吁一口气,忙的运劲掌心,对着经书一吸,那本经便飞进他的衣袖里。和尚穷也捏去一把汗。

  听松涛起来,燃着琉璃灯,烧上一炉檀香,复回坛上坐下。便道:“各位打坐半宵,如今都可憩息片刻,等待天明。”说罢竖起一足,枕膝而眠。沙哈洛依然合目盘坐。金罗汉见是时机,忙的打开经卷,借着灯光,草草阅了一遍。再从和尚穷折了书页之处,默记下去,约过半个时辰,也都记熟了。便向和尚穷打个手势,把一本真经送回给他的手里。

  外面钟声三响,清澈悠扬,这是五更已过,僧人起床的钟声,一会第二次响动,便开始做早课。和尚穷在密勒池数年,自然晓到这些规矩,暗念还有半个时辰,天便亮了,必须赶快把真经送回藏经楼去,若再延迟,恐怕会给人发觉。立刻把经折成一卷,塞在小灵儿的手里,一看听松涛正微微发出鼾声,知已入睡。便轻轻一拍小灵儿,那东西又从袖里纵出,箭一般的出了殿堂。金罗汉望着它的小背影,一幌便杳,也暗喜和尚穷教的它如此懂性,这番盗取龙猛真经,若没这小猴儿帮助,在听松涛整夜监视之下,又如何能够下手?

  玄空三藏是夜请听松涛前来说偈终宵,无非存心临视着二人。但君子可欺以其方,和尚穷带着小灵猿前来盗经,自是出乎玄空的意外。至于听松涛说的偈言,又似知道二人的行动,佛门有许多微妙的灵感,这位高僧是否有前知之术?抑是说话不谋而合,那就只有听松涛自己晓得,恕作书人无从猜测了。

  闲言小叙。这时密勒池髙山之上,曙光迷蒙,东方刚现出鱼肚白色。那定风猴小灵儿,挟着一本经书,翮到藏经阁上,从莲花拱托的空隙钻进,跃到藏经架顶,轻轻揭开铁匣,把一本真经放回铁匣里,又把撕下的封皮,用些口涎贴上。刚好干妥,微微听到有点声息,以为有人进阁来了,连忙一个跟斗翻到桁角,在洞隙探头出外,望过没甚动静,才跃出半身,双臂攀着瓦檐,正想窜身上瓦。那知双眼一望,瓦上一团巨大的黑影正蹲身等着,见它跃出,早已张开利爪。那东西的爪已比得上它的一条臂膀。小灵儿不觉大惊,细看却是一头金眼大鹰,要窜走时,那来得及,那金眼神鹰五爪一攫早把它全身抓着,巨翼一张,似是天上乌云。小灵儿吱吱地惊叫一声,那鹰子已是呼的展翼飞起。小灵儿全身像是腾云驾雾,俯视刚才的藏经阁,愈来愈小,才知自己已在上空。耳畔呼呼风响,白云迎面飞来,下面的东西再瞧不到了。这小猿猴有生以来,那曾置身半空的,不禁惊的晕过去了。

  这时候,和尚穷金罗汉二人,还未知小灵儿已出了事。等了许久,不见归来,心里暗暗焦急。坛上的听松涛尊者已是謦欬一声,张目道:“天快亮了,各位枯坐终宵,也该起来了,请到后边盥洗,掌院也叫人备茶,一会儿大家到方丈室去吧!”说罢振衣而起。室外已透进微光。神尼忙起座道:“昨宵打坐,得聆妙谛,不觉天明,今后不知何时,再有机缘,拜聆偈语。”听松涛道:“聚散不常,岂能逆料,静中有动,惟有己知。”这几句话入到和尚穷金罗汉的耳里,好像是说他们。还幸听松涛再没说别的,一声“请便!”已走进角门去了。

  只见外边来了掌门童子清风,道过早安后,献上面巾,请三人到院里盥洗。金罗汉等沙哈洛进了更衣室,偷看和尚穷,见他额上流汗,知道也是一般惶急。回头看看室里没人,便低声道:“大师,你看小灵儿失手了吗?”和尚穷道:“我心绪仿如乱麻,刚才袖里起了一课,也不得准,小灵儿如果遇事,一会便当知晓。”金罗汉惊道:“大师是说小东西给人捉去了?那么,如果一会玄空问到,如何回答?”和尚穷道:“事到如今,我们惟有推说不知,好在那是一头小畜牲,不会说话,倘若真经已放回铁库里去,那就更不打紧,道长切勿露出惊惶之色,启人生疑。”金罗汉应了一声,匆匆盥洗。清风已待在室外,见二人出来,便说掌院在方丈室里,备茶相请。

  沙哈洛也更衣出来了,三人随着清风,一起到了阁上。这处清静非常,屏门全是紫檀木雕饰,四边壁画,地面铺上厚厚的西藏毯子。只见玄空站在静室门外,合十相迎。和尚穷上前问过安,瞧见玄空今天面色融和,方觉心安。大家入到室里,只见明窗净几,窗处几株菩提树,对着碧绿池水,令人心旷神怡。沙哈洛赞道:“这里不愧是天池胜地,敝寺的三音池,也无此风景。”玄空笑道:“女菩萨掌教塞外,蒙古人称作阳光女神,此间虽好风景,女菩萨也不能长留呢。”沙哈洛道:“今次得履名山,于愿已足,何敢多求。”大家一笑之后,玄空请各人品茶。大理石几上,放着一盘热腾腾的馒头,还有两碟乳酪、咸菜、各人面前,碧绿杯上,早已注满清茶,芳香扑鼻。玄空道:“这茶是昔日苏东坡和佛印常喝的虎溪雨前龙井,小僧命人取得种子,依古法醅制,入口也不错呢。”金罗汉道:“贫道仆仆江湖,从无法师的雅兴,以往品茶,都作牛饮。”说了举杯骨碌入喉,果然入口芳香,滑而不涩,一缕凉气直透心脾,便道:“今天才领略到品茶的好处。”其实金罗汉心里,正在忐忑不宁,故意和玄空搭讪,怕他问到别的。

  和尚穷心里有事,虽貌为平宁,却是坐立不安。玄空道:“阿穷昨夜听师伯说些什么偈言?今天怎么神色惊惶,听说二十年来,你尚能苦修忏悔,咋天玄空和各师兄谈及,打算下年法会开启,将替你解除魔障,让你回返本门潜修,你要好好地记着!”和尚穷连忙叩谢道:“掌院训示,自当谨记。”这一顿茶吃得甚是融洽,金罗汉不觉暗舒一口气。

  过了片刻,玄空忽道:“小僧还要到大殿说经,各位在此憩息半天。”沙哈洛金罗汉忙道:“法师请便吧!”玄空披上袈裟,下楼去了。金罗汉背着神尼向和尚穷打个眼色,微微摆手示意,暗说还幸没事发生。和尚穷心里少安,暗想:小猴儿究是畜类,或者一时好玩,迷失路途,一会儿且到外边找寻一下。便问沙哈洛道:“女菩萨何时下山?”沙哈洛答道:“小尼不想在此多留,明天便要告辞了。”金罗汉道:“我们一起来,一起去吧。”神尼像有点不愿意,却不好意思推却,便道:“小尼还要到别处一走,未必和两位同路呢。”和尚穷已瞧出神尼的意思,暗牵一下老道的衣袖,教他不要再说。一边起来道:“掌院在殿上说经,不会这么快便回来,横竖在此呆着,不如到外面散散步吧。”金罗汉瞧了神尼一眼,等她答应,沙哈洛却道:“两位请便,小尼要憩息片刻。”和尚穷巴不得她不跟着一起,便和老道下楼。

  二人离开上院,立刻沿湖走去。和尚穷道:“小灵几瞧见此间山明水秀,猴儿好玩,或者躲在林里吃果子,我们且四处找一下。”金罗汉也道:“希望是这样,贫道如今心里才定一些哩。”说了急步前行,瞬已到了昨天的杉林,大家嘬口呼叫,等了许久,还不见小灵儿闻声跃出。和尚穷道:“奇了,这东西又不是给人拿着,究竟跑到那里去呢?”金罗汉道:“且赶到藏经楼看看,怕它被囚在楼里。”和尚穷道:“不会的,藏经楼前面莲花桁角,有一列空隙,楼后一面大圆窗,又常年敞着,让楼里透风,这样藏经才不会生出蠢虫,我看小东西一定不是被困在楼里。”

  说话之间,已到了藏经楼前,正在徘徊瞻望,忽觉上面飕的一阵风,一条人影从高阁飘下,疾如电掣,一刹那已站在二人跟前,原来是二师哥卓丹,昨天已经见过。和尚穷忙的上前想见,那知抬头一望,卓丹正板着铁一般的冷面孔,瞧着他们一言不发。二人不觉一愣,金罗汉道:“二师哥好早!”卓丹微微哼出一声道:“奉掌院命,这里不许外间人逗留,请两位到别处游玩吧。”金罗汉陪笑道:“我们……我们……”仅说出两字,和尚穷已在后把他一扯,一边对卓丹道:“我们不过行经此处,无意徘徊,求二师哥勿怪!”说了便一揖告辞,拉着金罗汉匆匆折回原路去。

  他们回到方丈室,玄空已经回来,正和神尼说话。见了二人,便问:“道长到外面散步回来吗?”全罗汉应道:“不知掌院很快便说经完毕,我们只到猢边走走便了。”玄空.道:“小僧正求女菩萨在此多留一天,明天叫清风明月引路下山,道长如不见弃,也和阿穷在此陪伴女菩萨一天好么?”和尚穷要找回小灵儿才觉放心,听了正中心怀,当下诈作挽留金罗汉道:“道长如没要紧的事,就答应掌院多留一天吧。”金罗汉忙的应诺。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步声,匆匆进来清风,向玄空道:“禀告掌院,大师哥有要紧的事来了经堂等着,要向掌院禀告。”玄空微微一愕,双眼一瞧神尼等三人,便道:“我就下来了,教他等着。”清风随即告退。和尚穷暗暗惊惶,以为东窗事发,玄空却是态度安详,若无其事,对三人说句失陪,才下楼去。

  和尚穷暗把老道拉出室外,低声道:“这番糟了,小灵儿怕给大师哥抓着了,如何是好?”金罗汉道:“大师刚才叫我镇定应付,如今怎么又这样惊惶?”和尚穷道:“刚才我以为小东西迷失了路,但找了一遍,也没影子,看来十九遇事了。”金罗汉道:“我们惊慌也是没用,横竖真经已给我们记诵了,不如趁此逃走。”和尚穷迟疑道:“如果大师哥不是前来禀告拿获小猴儿,那么我们岂不是作贼心虚,露出破绽?”金罗汉道:“不管是与不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哩!大师要是不走,我一人也要走了,玄空最多说我不辞而别,也省得真的有事发生之时,脱身不得。”和尚穷暗念:这虽是个安全之法,但最好还是先来试探一下,然后离去。便对金罗汉道:“我答应和你一道走,不过你要依我的摆布。”

  二人商量一遍,复回到室里,对神尼道:“我们昨天答应过听松涛尊者,说今天前住松漳溪畔拜访,女菩萨在此稍憩吧。”沙哈洛又道:“小尼失陪了。”二人再不打话,一溜烟出了方丈室,走过经堂,见清风明月都站在门外,面色有点紧张,和尚穷便道:“烦两位代禀掌院,说我二人要到后山去,拜望听松涛尊者。”清风明月毫不介意的道:“那里离此多远呢,两位怕要日落之前才能赶回来。”和尚穷便道:“谢谢两位,那里叫作松涧,路途我还记得的。”一边扯着老道,三两步转出角门,从甬道走出上院,还幸一路没遇上别人。和尚穷低声道:“我这个主意好么?我们一会到松涧见着尊者,如果探得小灵儿不是给大师哥抓得,那时也可回来啊!”

  和尚穷认得山中道路,带着金罗汉一口气离开山门,向密林幽谷走去。听松涛尊者是个隐居松涧的密宗高僧,那里一条山溪,水清见底,就是当日司马长缨寻王雪莲遇见听松涛濯足之处,当下一僧一道走了两个时辰,已离松涧不远,只见林菁幽邃,浓阴蔽天,正走之间,忽见绿树丛中簌的一响,跃出一头小猴,手里捧着一卷册子。和尚穷旱已瞧出是小灵儿,不觉惊喜交集,叫出一声:“小东西啊!你跑到那里去?把我这和尚急煞了!”小灵儿不会说话,只是吱吱一叫,跃到他的怀里去。金罗汉双眼一望,便道:“不好!它还未把真经放回楼里呢。”和尚穷细视小灵儿捧着的一卷册子,果然是昨夜盗来的一本真经。不觉惊道:“大师可怕发觉真经被盗,刚才向玄空禀告呢。”一边把经册抓过来揣进袖子里。就在这刹儿,林里呵呵一笑走出几个人来,和尚穷不看则可,一看当堂面上变色。这几个来的是什么人?且待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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