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僧道斗神鹰
 
2023-08-03 16:09:39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密勒池上,自从发觉龙猛真经被盗,瞬已过了数天。这时神尼沙哈洛还留在密宗上院未走,她今次和金罗汉和尚穷一起到来拜会玄空,所谓瓜田李下,事避嫌疑,在这事未曾水落石出之前,不便独个儿离去。

  这天卓丹二师哥前来相请,神尼入到精舍时,只见玄空掌院之外,还有听松涛尊者,法空三藏和几个密宗高僧。神尼问讯已毕,玄空面带喜色的道:“今番为了敝派同门之事,误了女菩萨行程,深感不安。”沙哈洛忙道:“法师何须介意,小尼没有别事,多留几天并没要紧,只是太过骚扰宝刹了。”听松涛尊者笑道:“那里的话,荒山得女菩萨光临,敝派同门正引为盛事呢。”

  室门一响,掌门童子清风走进来,向玄空禀道:“金道长请来了,今在阁下坐着。”玄空走过法空跟前道:“师兄,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呢?”法空本是玄空的师兄。这位高僧长眉一攒,便道:“我看本门弟子之中,定有人暗里相助,不然的话,一个小小姑娘怎有如此本领呢。”听松涛点头道:“法空说的有理,今天既然拿得证据,可见阿穷没有说谎。那末盗经的便另有其人,金罗汉留在经舍已有几天了,他究是青城教长,我们不能对他怠慢,掌院请他来此一同商议吧。”

  原来金罗汉和尚穷留在上院已有数天,玄空每天请老道到静室来,亲自款待斋菜,却没谈到真经被盗的事,因此金罗汉也不敢多问。当下玄空听了听松涛的话,忙对清风说:“快请!”过了片刻,金罗汉跟清风进来,看见各高僧和神尼一起在座,不禁微觉一怔。玄空相迎道:“金道长,今次敝派失了一本藏经,小僧忝属掌门,职责所在,因此请道长留住数天,以便査究,今幸原物归还,所以请道长到来,共同研究这事的真相。”

  沙哈洛听了玄空一番话,一时如坠五里务中。玄空忽地叫出一声:“卓丹,带那小畜牲进来吧!”二师哥应声进入,怀里抱着一头金丝定风小猴儿。金罗汉和神尼齐觉一愣。小灵儿双目一溜,见了老道,立刻跃在地上,牵着他的道袍,吱吱地叫。玄空欢道:“它真是一头通灵的小猴,今早它把真经带回来了。”一边从衣袖里一抽,拿出一卷龙猛真经在手,看的金罗汉哈洛暗暗纳罕。

  玄空指着小灵儿道:“今天一早,小东西从窗口跃进来,送给贫道这本经卷,跟着便晕倒过去了。贫僧暗吃一惊,细察之下,才知这小东西已跑了千里长途,却因饥寒过度,不支晕去,后来便叫卓丹把它救醒,如今已经没事了。”

  金罗汉抱着小灵儿,如获至宝,他望了一眼桌上的经卷,恍然悟道:“掌院法师,小灵儿知道贫道和穷大师被诬盗经,所以千辛万苦把经卷找回来,如今龙猛真经已是失而复得,贫道也可洗脱罪名了,不过,法师也曾想到这经卷是从何而来的吗?”玄空面容有点尴尬,答道:“不瞒道长说,这件事说起来,小僧也有管教不严之处,密宗门下弟子之中,想必有人埋赃犯法,庇护外人,这个人非他,就是下代大弟子巴哈罗,前天小僧和各同门商议之后,已把他禁闭起了,不过外来接赃的是谁?敝同门虽已猜得几分,但还不敢胡乱入人以罪。这个若果是寻常的武林人,从来是不容易来到密勒池上的。”

  玄空掌院说到这里,金罗汉忙道:“法师如非健忘,那天贫道请听松涛尊者转达,说出当日在西安酒留人楼头,曾遇到少林小妖女莫卧儿,贫道和穷大师的话,都给她窃听了。”玄空点头道:“这事贫僧早就知道了,道长当日和阿穷计议盗经,谁想到隔墙有耳。”金罗汉因要指证莫卧儿,洗脱自己的关系,想不到一时口快,说出当日与和尚穷计议盗经,无异自承存心作贼,不觉满面通红,低头无语。玄空怕他难过,便道:“道长之意,是指莫卧儿干的吗?”金罗汉点头道:“除了这小妖女外,还有谁个可疑呢。”玄空答道:“话虽如此,但她是少林弟子,敝同门未抓首确实证据之前,不想开罪了少林朋友,二则神鹰是布拉达宫的护殿灵禽,贫僧不信达赖喇嘛会把神鹰借给她,那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呢。”

  二人说话当中,神尼在旁细听,蓦地记起那次路上遇风,投宿牧民帐里,刚巧碰着了莫卧儿,一时不察,给这小妮子骗得驱遣神鹰的咒语,想了便把当日经过对玄空说了一遍。

  座上的法空三藏,听了微怒道:“小妮子忒是狡猾,如今事已明白八九,师弟早点盘问巴哈罗,这事便可水落石出了。”玄空应道:“巴哈罗是师兄的门徒,前天师兄命卓丹把他关在藏经阁上,让他打坐忏悔,玄空未得师兄吩示,不敢擅处。”法空道:“你是掌院,不必因他是我的弟子而姑息。”说了便命清风明月前往开启刑堂,又叫卓丹把巴哈罗带到刑堂盘问。

  刑堂金铎响了几遍,环湖四周来了好些僧人,这些苦修的密宗高僧平日潜居静室,不理外事。今天刑堂有事,才到来集会。掌管刑堂的迦洛尊者,披上红衣,早已坐在坛上,玄空、法空等一众高僧和神尼、金罗汉一起进来,分两边坐下。金罗汉抱着的小猴儿,一眼瞧见和尚穷跪在阶上,立刻扑前去,窜进和尚的衣袖里。玄空命带巴哈罗进刑堂。便见卓丹陪同进入。巴哈罗手持念珠,垂首及胸,口念戒律,一步步行到阶前,在和尚穷身旁跪下。

  这时,掌堂迦洛尊者站在石碑之前,念过净心真言,便道:“阿穷,你从前是本山掌经童子,这番如何起意到来偷经?快些据实招来。”和尚穷偷看金罗汉一眼,见老道微微点首,又见桌上放着两本经卷,其中一本是真的,心里会意。于是把当日在西安吃醉了酒,和金罗汉谈到收徒儿,计议窃取真经,不料给莫卧儿窃听了,后来路上救了定风小猴儿,重复引起偷经之念,这次来到山上,怎样盗出经卷,二人轮流记诵一番,天尚未明,便叫小猴儿放回原处,禀告一遍。

  巴哈罗在各尚穷身旁,额上流汁,忽地说出一声:“各位长辈,阿穷说的都是真话,那天真经失落,全是弟子干的罪行,弟子不敢在各位尊长面前说诳,求掌院把弟子判刑吧!”玄空口里道:“阿弥陀佛,善哉!你是本门大弟子,今在历代祖师法座之前,应该有此忏悔。”掌堂迦洛尊者跟着说道:“巴哈罗,你可从头说来吧!”

  巴哈罗容色安祥,续续言来,把那天如何遇见莫卧儿,发觉她把真经盗走,后来禁不住她苦苦央求,终于答应把口诀抄录给她,想不到同一时候,金罗汉和阿穷也来盗阅真经,才弄出后来的事。巴哈罗一一禀说一遍,各高僧听了,沉寂片刻。玄空道:“你能忏悔罪孽,还不失为本门弟子。”听松涛尊者也道:“巴哈罗,你干的事,也不能瞒过个位长辈,不过莫卧儿如今何在?这点大家还在猜测,你能从实说出,她躲到那里去吗?”巴哈罗闭目片刻,忽道:“各位长辈,这小妮子身世可怜,一切罪行,求各位加在弟子身上,不要把这妮子抓来,那就算把弟子赐死,也是无怨。”

  迦洛尊者怫然道:“巴哈罗,你为何苦苦掩庇莫卧儿?须知龙猛真经是上代封存的禁籍,岂容流传世上,而且,莫卧儿冒密宗上院之名,前往布拉达宫骗取神鹰,将来达赖喇嘛责问,教本院如何回覆,因此之故,这番必须把莫卧儿拿来,审问明白,把神鹰送回布拉达宫去,这件事才算了结,你又何须替她求情呢?”

  巴哈罗闭目不答,久久才道:“弟子与莫卧儿情如兄妹,宁替她抵受一切苦难,各位师伯师叔,弟子久受教诲,自知罪孽深重,只有来生……”忽地光影一闪,巴哈罗抽出一柄匕首,向喉头便刺。一刹那,把神尼金罗汉等吓的面色转变。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儿,玄空叫出一声“别动!”两指向前一点,巴哈罗的剑尖刚刺近咽喉,当堂全身定着,双目发呆,如同僵了一般。卓丹上前夺去他的匕首,大家才捏去了一把汗。玄空三藏刚才运用真气,两指点出,挟着一股定力,这是佛门武功里最上乘的功夫。沙哈洛金罗汉二人,不觉暗佩玄空的本领。这时玄空已把两指收回,巴哈罗立即回复知觉,双眼滴下泪水。玄空道:“巴哈罗,我不会难为莫卧儿的,你回到藏经阁上,念过一千遍金刚经,才来见我吧。”巴哈罗叩谢起来,两手还是曲在胸前,活动不得。玄空又道:“卓丹,你伴大师哥回去,看他念诵金刚经吧!”

  卓丹挽着巴哈罗离去,玄空望了和尚穷一眼,说道:“阿穷,这事由你而起,你也不能没罪,不过你可以将功抵赎,本座给你七天时间,把莫卧儿抓来,你能干得到么?”和尚穷应了一声,忽道:“掌院,阿穷不敢违抗法旨,但莫卧儿不知逃到那里去,七天时间,怕找她不得。”玄空指着他袖里的小猴,微笑道:“你有这小东西引道,实在不用七天,便可寻着莫卧儿了,不过你一个人前往,我还不大放心。”说了双眼射向金罗汉。

  老道已明白玄空的意思,忙起来道:“贫道愿和穷大师前往一走,若果抓着莫卧儿,也可稍赎前衍了。”玄空喜道:“金道长能答应前往,自是再好不过,只是不可伤了这个小姑娘,最是要紧!”和尚穷二人暗念:莫卧儿纵是本领高强,曰前在路上已试过她的功夫了,难道合我们二人之力,还制服她不得?当下便和金罗汉一口应诺。

  玄空三藏这番匆匆命一僧一道下山,没有起过袖课,谁料莫卧儿这时已来了密勒池。且说那天莫卧儿在星宿海失去一本龙猛真经,寻到水崖,发现小猴儿的足印,知道又是和尚穷干的勾当,不禁怒的心头冒火。她回到刚才刻石之处,勉强把未刻的口诀记忆一番,草草刻上,末尾加上一行“少林练功口诀”六个大字。这时天色已黑,她躺在石上沉思,暗念龙猛真经回到密勒池,玄空定会査究,这番害和尚穷不得,反累了巴哈罗,想了便决定冒险回到密勒池打听消息。

  这时神鹰蛮奴,已作莫卧儿是它的小主人。莫卧儿和它形影不离,寝食一起,果然是一对亲密的伴儿,它自有生以来,从未有人对它如此爱护,因此对莫卧儿的说话,就是命令一般。过两天,它已把小姑娘带回密勒池的松林里。当刑堂盘问巴哈罗的一天,莫卧儿已溜到藏经阁上躲着。等到夜里,巴哈罗已吟完金刚经一百篇,卓丹在旁陪着。等到巴哈罗念毕,便倒上一碗茶,见师哥双手还是活动不得,便送到他的唇边。

  巴哈罗喝毕,谢过卓丹道:“师弟对我真好,想我二人聚首多年,今次怕要分别了。”卓丹黯然道:“师哥,这十几年来,我和你情同手足,今天我替师哥很难过,不过在师叔跟前,我没法帮助你,你心里恨我吗?”巴哈罗道:“那是我自作自受,何敢怨到师弟,今次我干这愚蠢的事,也知道罪无可恕了,只恨今天要死不成,否则我也乐得早日解脱呢。”卓丹一时伤感流泪,低声道:“师哥素来是个大勇的人,不比我的懦弱,今天怎么要自寻短见呢?我看玄空师叔也不会撵你下山去的吧。”

  巴哈罗答道:“师弟,我不是怕掌院责罚,而是怕累了我的小妹妹莫卧儿,那经卷是我给她拿走的,我宁愿担当一切罪名,也不愿教她小小年纪受到责罚,伤了她弱小的心灵。”卓丹是个大慈的僧人,当年选他入密勒池,就因他干过一宗代人任过的伟大事迹。当下听了,心里很是不安。便道:“大师哥,当日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如今已是迟了,今天掌院正派阿穷和金老道下山,要把莫卧儿抓回来审问呢。”

  巴哈罗听了问道:“这事可真的吗?”卓丹便把玄空日里如何派和尚穷下山的事细说一遍。巴哈罗冷笑道:“小妹妹躲藏的地方,除我之外,别人断难寻得,这番阿穷和金老道定要白走一趟了。”卓丹忙道:“大师哥,你不要太乐观,那小猴儿能跟踪把真经盗回来,难道不能带阿穷前往。”巴哈罗面色当堂发青,呀的叫道:“我忘掉了这个破绽,如何是好!”他,双手不能动,忽地一骨碌地跪在卓丹跟前,央求道:“师弟,你能否答应助我一次?我死了也不忘记你的。”卓丹急的抱他起来道:“大师哥,你要我干什么?难道你还不知我的性子,当年为了王师妹,我和你偷走下山,替她把司马长缨带来山上,何况你我二人之间,相处日子比师妹还久,你的事就是我的一般,我也不怕师叔责罚,你只管说吧!”巴哈罗感动得流下热泪,颤声道:“可惜我一双手给师叔弄僵了,不能活动,否则我也不敢劳动到师弟的,我想你即晚下山,赶到青海黄河源头,找着我的义妹莫卧儿,教她快些远走,不要让阿穷和金罗汉跟踪到来。”卓丹不假思索,答道:“我定必替你干到,事不宜迟,今夜我便要起程了。”巴哈罗喜的吻着他的双手,说道:“师弟,我不知怎样谢你才好。”卓丹一边披上布衲,草草结扎,应道:“师哥何消谢我,你但放心,等我的消息好了。”

  楼里人影一幌,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无须前往啦,莫卧儿早就来到了!”灯影之下,莫卧儿双颊像玫瑰一般红,背插一口亮闪闪的宝剑,从经架后跃身出来。一记抱着巴哈罗道:“师哥呀,我累了你,你还来替我耽心,刚才你们说话都给我听到了。”巴哈罗又惊又喜,卓丹瞪了双目,望着小姑娘的背影,一时沉寂无言。

  许久,巴哈罗才道:“小妹妹,这个是我的师弟卓丹,和我情如骨肉,你可叫他二师哥。”莫卧儿上前作礼道:“二师哥,你也是个好人,恕我来得唐突吧。”这时一室融融,莫卧儿把先日在星宿海怎样失掉经卷,略说一番。卓丹调好一碗酥油茶,送给莫卧儿,问道:“小妹妹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莫卧儿微笑道:“黄昏前我便来到了,见你在师哥身旁,还估你不是好人呢。”二人听了都笑起来,卓丹道:“小妹妹不知,日里掌院会派人来巡视,所以不敢和大师哥说话,夜里是不许有人走近藏经楼的,我们说话也是无妨了。”莫卧儿道:“我就是惦念着师哥受责,才冒险赶来,想不到你们掌院还要擒我回来治罪,两位师哥明天把我带到掌院那里去吧,让我承当了一切罪名,那就用不着教两位师哥受责了。”

  二人齐声道:“干不得!小妹妹不要送上门来,那岂不是送羊进虎口?”巴哈罗更道:“小妹妹快些离去!你忘记当日对我说过,以后都听我的话吗?”莫卧儿庄容道:“大师哥饶恕我!这番我要留下。”巴哈罗怒道:“你不听我的话,今后不要认我作师哥!”面色火赤,双目炯炯。莫卧儿望着他,有点震慑,可是又不忍悄然便走,于是默不作声。巴哈罗终于流泪道:“你太使我失望了,这是我第一次央求你,估不到你会拒绝了我。”

  卓丹看见巴哈罗说话发抖,知他感情激动,忙把莫卧儿拉过一旁,低声道:“小妹妹不要使大师哥伤心,你答应了他吧,暂时跑到别个地方去躲过些时,让金罗汉二人找你不得,迟些时再来打听大师哥的消息吧。”莫卧儿含泪回到巴哈罗面前,双膝跪下,悲声道:“大师哥息怒,我依从你了,不过我逃到别处去,掌院抓我不得,到头来便会把你判罪了。”巴哈罗道:“你不要管我,我已舍身佛门,那怕苦难,你前途光明,还有你的师傅隐禅上人,正期待着你的武功出人头地,替少林人争光。”莫卧儿听毕,不觉伏在巴哈罗膝上痛哭。巴哈罗双膝一推道:“小妹妹快走!不要忘掉了师哥今天的教训。”

  莫卧儿一边拭泪,回身再三,才一势“燕子穿帘”纵出楼外。巴哈罗目送她的背影,暗吁一口气。卓丹道:“这小姑娘侠骨兰心,聪明勇敢,不愧是个武林人的本质,怪不得师哥那么疼爱她。”巴哈罗道:“我们出家人,感情不是胡乱布施给人的,这小妮子很讨得人爱,只望她不要碰到了那狗老道和阿穷。”卓丹默然片刻,答道:“刚才我看她的眼睛溜转,此番离去恐怕小妮子另有成竹在胸呢。”巴哈罗叹了声道:“但愿佛爷庇护着她,时候不早了,师弟就寝去吧。”

  高峰上夜色迷蒙,风寒露冷。一条黑影从山麓飞起,如鹏鸟翔空,风过之处,松林响了一阵波涛之声,那是莫卧儿抱着悲伤的心情,离开她的大师哥。这番冒险三上密勒池,打算向玄空高僧自首,担承了一切罪名,谁料巴哈罗命令她立即离去,声色俱厉。她也晓到大师哥忍痛决绝,无非爱护自己。她惘然伏在神鹰背上,念到有生以来,除了师傅隐禅上人之外,最爱护自己的就是这个名义上的师哥,今夜瞧着他的忧郁神色,如何忍心让他替自己担上盗经的罪名?忽听蛮奴长呖几声,把头蜷曲过来,轻轻啄她的肩膊。莫卧儿明白蛮奴是问她飞往那里,不觉想起和尚穷金罗汉二人,日里奉了玄空之命,带着那头小猴儿作向导,前往星宿海要拿自己。故一僧一道虽有急行轻功本领,但无论如何不及神鹰的快。小妮子聪慧绝顶,闭目沉思,立刻有了主意,便轻轻扶着蛮奴的金羽毛叹道:“我的好伴儿,患难又来到我的面前了,如果我给人抓去,你将是如何的孤零呢。”

  那灵禽转头望着她,啾啾地叫着,露出失望的眼光。莫卧儿道:“蛮奴,我们说过永远在一块儿的,我不能舍开你,这番要拿我的敌人,正是昔年虐待你的老道士金罗汉,他和一个僧人,不久就来追踪我了,你一定要助我击退敌人,如果没有你,今次我十九要失败了。我们赶快回到星宿海去吧。等他们前来自投罗网。”蛮奴又叫出几声,展开两翼,向前直飞。东方红霞满布,一团血红的半圆从地面冒出,莫卧儿喜道:“太阳出来了,越过前面的巴颜喀喇山,我们便回到星宿海了。”

  莫卧儿回到黄河源头星宿海,匆匆来到那天刻了龙猛真经的礁石上,潮水刚退,几块大礁石露出水面,那些刻上的口诀像碑文般现在眼前。这些刻石,当日一部分用甲壳划上,陷入纹理不深。但最后的一块礁石,当时已经寻获了宝剑,因些刻的入石三分,前后刻纹不同。莫卧儿细看一遍,已想出一个好主意,忙的抽出宝剑在手,在那天最后刻上一行“少林练功口诀”六字之后,把年月削去,改刻一行“永历三年戊子吉日少林弟子敬刻”共十四个字。永历帝就是明朝最后逃难到广东肇庆即位的桂王,那时淸兵已入关,正是顺治五年戊子。

  话分两头,且说金罗汉和尚穷带着小灵儿,走到第三天,日落时分,已经来到星宿海。金罗汉道:“大师,这番想不到巴哈罗掩护那小妖女,几乎令我二人蒙冤莫白,若非这小东西盗回经卷,玄空哪会相信我们没罪呢。”和尚穷道:“一切都是我不好,当日若果没有起心盗经,便不会引起这一场风波来了。”金罗汉道:“大师还打算收徒儿吗?如今我二人已把经里口诀默记了,若是改变初衷,岂不前功尽气。”和尚穷道:“且待抓着小妖女,回去交给掌院发落,才再谈论此事吧。”金罗汉便道:“当日我们和隐禅交手时,已试过这妮子的功夫了,难道大师还怕抓她不得?”和尚穷道:“道兄不要太乐观,莫卧儿诡计多端,单凭武技,我们二人自然可以抓着好,不过她未必会敛手待捕的呢。”

  说话之间,一僧一道已来到崖边,太阳已没在西山,放眼一望,烟波暮霭,景色沉沉,星宿海像一面水泊,潭水碧绿,布满礁石,千百成群,如天上星宿。金罗汉道:“这个海子我已来过几次,的是个人迹不到的地方,那妖女不知藏到那里去了。”和尚穷指着小灵儿道:“我们有这宝贝呢,她无论躲到那里,这小东西鼻子一嗅,便寻出来了,愁什么的。”和尚穷把小猴一纵,那畜牲立即连窜带纵,在礁石上一轮走动,频频摇首,金罗汉愕道:“不好!莫非那妖女知道风声紧急,趁早逃了?要是如此,我们又须多费一番时日,才能把她跟踪到了。”这时夜潮高涨,忽见小灵儿站在海中一块石上,向他们招手,和尚穷道:“小东西不知发现了什么,我们到那边一看吧!”

  两僧道展起飞云小提纵,来到礁石之上,只见海水刚淹过一面青石,石上刻了无数字,细看竟然是龙猛真经里的练功口诀,其余的已经海水没淹了。和尚穷道:“莫卧儿早有预谋,你看她把口決刻在石上……”说到这里,望着石上刻字发愣。金罗汉道:“大师为何不说下去?”和尚穷道:“我正想到五年后的事。”金罗汉诧道:“目前之事还未知,怎会想到五年后去了?”和尚穷道:“道兄,我是想到莫卧儿的苦心,这番她不畏艰难,把龙猛真经口诀刻在石上,而且择这处无人踪的地方,潜居苦练,其志自属不小,五年之后,她的武功定有惊人成就了。”金罗汉怒道:“我便不让她练的成功。”说罢,身形一低,待要把摔碑手擘出。和尚穷忙阻止道:“金道兄,这正是小妖女盗经的凭据,何必要替她消灭罪证呢。”

  月明初上,澄空一碧,万里无云,月光映着潭水。金罗汉和尚穷躲伏水崖之下,默不作声。过了片刻,小灵儿忽地暗扯和尚穷的僧衣,二人放眼一望,远处一个苗条的人影从乱石丛中奔出,身形一起一落,一刹儿已到了海边,月光把她的影子映在水中,浮出小姑娘的影子,正是莫卧儿。金罗汉不觉大喜,在和尚穷耳边道:“大师所料不差,今夜月圆,这妖女真的出来练功了,我们幸而没有离去。”和尚穷低声道:“不要高声,看看有没有人和她一起来。”

  莫卧儿在岸边略一停留,回头四望,见后面没人钉梢,便轻身一引,跃到礁石之上,一步步向刻了口诀的水面走来。金罗汉道:“她是独个儿来了,连神鹰蛮奴也没带在身边,今夜抓她正是时机。”老道施出气功说话,五尺之外,便听不到他的声音。和尚穷暗暗点头,答道:“我二人不可一起出去,一会待她逃走,便可乘她不觉,突然把她抓起。”金罗汉道:“就依大师主意干吧,如今让我出去抓她。”和尚穷叮嘱“当心点!”金罗汉一幌身躯,已纵出崖外去了。这时莫卧儿正蹲身礁石上,全神看所刻的口诀,像没有知道竹后有人。和尚穷暗暗心喜,连忙闪在崖石后,探首出去,瞧着老道下手。

  金罗汉施展无声纵窜,月亮之下,影子倒映水中,像个夜游神,一阵风来到莫卧儿背后,闪电般施出一记“云龙探爪”,向小姑娘的衣领搜去,口里沉声道:“好狡猾的小狐狸,道爷找你不知几久了。”他的五指早已搜着衣领,心里一喜,顺势一提。谁想这电火般的一息儿,骤觉抓着的衣领,轻如无物,正在一愣,莫卧儿已是狸奴一般窜到另一礁石上去,老道定眼一望,才知抓着的不过是一袭外衣,心里立刻明白,刚才莫卧儿施用金蝉蜕壳之计,身上加盖一袭外衣,因此抓着衣领时,她早已溜到面前的一块石上了。

  小姑娘转身过来,妖笑一声,如银铃在水面震响,把金罗汉气的须囊连翘几下,怒气一冲,忘了和尚穷叮嘱他当心。掌风一荡,飞身上前,一记五行掌推出,掌心发出一股真力,把莫卧儿紧紧地拖着,让她没法再逃,然后用擒拿手抓她过来。

  莫卧儿果然在他掌力镇慑之下不能动,金罗汉擒拿手一抓,刚触到小姑娘的肩上,突听见和尚穷高声叫道:“快纵开!”定睛看时,才知莫卧儿手里握着一口透明的短剑,正指向他的腹下,不禁一惊。这时才明白莫卧儿蹲着不动,原来手里早已挺出一口无影的剑,等他扑来。月亮之下,身旁又是水影,因此骤看不出她手里握有利剑。

  金罗汉虽然攫着了莫卧儿,但自己腹下正给剑锋抵着,莫卧儿冷笑道:“狗老道,你的手掌若是一动,姑娘的宝剑便先作了你肚子里的客人呢,哈哈。”金罗汉究竟是个武林宗师,知道这品宝剑不是凡品,就算运起铁布衫和金钟罩一类的外功,也是不能抵御的,连忙说句:“真有你的!”这句话刚说毕,身形一幌便退。他知道莫卧儿定必追来,蓦地转身,双掌向下一沉,掌劲擘在水面,击起一阵水花。莫卧儿给水花溅在身上,外衣当堂穿了无数小孔。小妮子一扭细腰,斜里刺出一剑。金罗汉已跃到另一块石上,拧身又是一掌,把来剑震开。莫卧儿已是胸有成竹,欺身再进,飕飕几剑,剑锋映着月光,像织女拋梭般在老道面前飞动。金罗汉那会瞧在眼里,双掌左撩右拨,掌风拍拍地响,小姑娘的剑就像风前柳絮一般,连番荡了出外。

  不够三招,金罗汉一记“燕子抄水”,两指疾从下门掠出,闪电般攫夺莫卧儿的寸关。小姑娘眼明手快,全身一仰,倒翻一个跟斗,扑通一响栽进水里,跟着一簇水花溅起。和尚穷在岸上叫出一声:“她潜水遁了!”老道那里肯舍,运起夜视一看,莫卧儿的影子像鱼儿似的,正在水面下数尺向前泅去。十数丈外,那边有一面水崖,高约丈余,崖上长满小树。

  老道不懂水性,暗念这妖女定是逃向水崖那边。当下纵身便起,藉凸出礁石,一步步赶上前去。口里喝道:“莫卧儿,今夜你还能逃到那里?”水面哗喇一响,莫卧儿果然冒出水来了,但距崖边还有数丈,那里水浅及膝,她便涉水奔向岸上。

  金罗汉心里暗喜,双袖张开,呼的纵抵崖上。转身看时,莫卧儿刚要爬上来,老道哈哈一笑,一记“鹰攫雏儿”出手,正待抓落莫卧儿的头上。忽听和尚穷在对岸狂叫一声:“不好!快逃命!”就在这时,他已觉得背后来了一种轻微的声息,情知不妙。只有全身一矮,顺势转头望去。那知不看还可,一看当堂变色。原来崖上长着的不是野树,而是蹲伏着一团黑影,羽毛散开,远看像一个丛野树,那黑影却是一头金眼大神鹰。

  正是说时迟,那时快,神鹰利爪一攫,早已把金罗汉拦腰抓着,双翼一张,冲霄便起。莫卧儿在下叫道:“小伴儿,这个是当年奴役你的恶人,我的命今一出,你便把他摔下来吧!”神鹰在数十丈高空长嗥几声,像发现胜利的回应,展开双翼,就在星宿海上盘旋。

  金罗汉低头一望,和尚穷正展起水上飞轻功,箭一般的飘过来,不觉叫道:“大师快来救我!”和尚穷瞬已奔到莫卧儿跟前,袖子一挥,莫卧儿给掌风一扯,全身滚倒滩上。和尚穷从没有过今夜的生气,瞪着莫卧儿道:“你再不叫鹰子飞下来,我便要你淹死在水底。”他的双掌再推一下,水面即时涌起数尺波涛,像风起时巨浪一般,向小姑娘冲去。

  莫卧儿在水里一翻,攀着一面礁石。和尚穷正要推出第二掌,忽听金罗汉在上空惊叫一声。仰头望见,神鹰把老道从百丈高空摔下,看看就要粉身碎骨,不觉替他捏了一把汗。莫卧儿撮口一呼,神鹰立刻敛翼冲下,疾如电掣,一爪把金罗汉抓回,翼子一拍,再度冲霄而起。金罗汉不是神仙,任是武功如何高强,不由得不惊悸亡魂。只听莫卧儿道:“和尚穷,你再追来,姑娘便叫蛮奴把这狗老道摔为肉酱了。”

  和尚穷果然不敢逼近莫卧儿,眼看金罗汉吊在上空,欲救不得,心里忽地触起往事,忙的暗提气功,施出丹田内劲,把声音传到金罗汉耳里道:“你是旧主人啊!怎不念劝咒语!”金罗汉听了,如梦方觉,立刻念出当日驱遣神鹰的蒙古咒语,跟着道:“我的蛮奴!你认不得我么?当年在接天宫上,我是你的旧主人金罗汉啊!今天你怎会帮助別人来欺负我呢?快把我放回地上去吧!以后我还是往日一般的豢养你,替你在足上索一把金锁,天天给你吃山羊儿和野免的肉,那些滋味怕你多时未曾尝过了,快飞下去啊!蛮奴。”

  金罗汉以为神鹰还是往口的一般服从他的命令,那知蛮奴遇到莫卧儿后,长日处在一起,已作小姑娘是它的新主人,同时想起金罗汉往日驱遣它、虐待它,再经莫卧儿一番教导,已视金罗汉作仇人。如今又听老道:要再把金锁绑着它的双足,不禁大怒起来,伸出翼子一拍,把老道当头击的火星直冒,哎唷一声叫出,便晕了过去。

  和尚穷真的出乎意外,眼看救金罗汉不得,反害了他给神鹰击晕。这时莫卧儿双眼射出火光,拿剑指着他道:“好秃驴!你有本事敢来拿我!今天你要救金罗汉,只有答应姑娘一个条件,如若不然,看我嘬口一呼,蛮奴便把他丢下来了,那时怨不得姑娘的手段毒辣。”和尚穷暗地骂道:看她偌大的口气,连我也骂起来了,忒是目中无人,若不教她看看我和尚穷的神通,也不晓到我厉害。当下应道:“莫卧儿,今夜中了你的诡计,金老道已是肉在俎上,有什么好说,你要我和尚怎样,快说出来吧!”

  莫卧儿冷笑道:“你如今向本姑娘低头么?哈哈!我以为你答应玄空前来拿我,有什么高强的本领?也好!姑娘今夜无非替我师傅泄回一口气,没有存心要你二人的性命,识相快跟我来!”和尚穷捺着气问道:“跟你到那里去?”莫卧儿拿剑向前一指道:“休再支吾!姑娘性子一起,金罗汉便活不成了。”

  这时神鹰的影子正掠过海上,和尚穷看看莫卧儿,瞧见她面如铁青,小小年纪,凶得使人害怕。心想:“这妖女说得出便干得到,为了救金罗汉,且瞧她要我到什么所在。”便道:“姑娘手下留情,我跟你去便了。”

  莫卧儿用剑指着他,沿着崖边一路走,转入一处乱石山头。这时神鹰还在上空,盘旋跟踪。忽见莫卧儿向岩石下一指,说道:“这个地洞,传说盘古初开时,女娲炼石补天,这洞是个地下火井,后来剩下的石头,丢在这里成为星宿海上的无数礁石,姑娘如今命你跃进井里,看看女娲氏的遗迹呢。”和尚穷再忍不住怒气,斥道:“放你的屁!女娲炼石补天,不过是古代神话,那有什么火井?你要我跃入这个无底洞中,分明想我葬身穴里。”莫卧儿道:“这个洞穴跌你不死的,我回到密勒池,便叫玄空前来救你啦!”和尚穷给她气的满脸通红,骂道:“休说废话,你怎敢回到密勒池上去。”莫卧儿也怒道:“你这秃驴敢小觑我,老实告诉你,莫卧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你们要来拿我回去,我偏不让你们抓得,可是我会亲身上密勒池去见玄空,问他为什么要派你来拿我。”

  和尚穷探首一望洞底,只见一片漆黑,乘莫卧儿不觉,把破布衲一扯,前襟整幅裂开,抓在手里。转身对莫卧儿道:“我和尚跃身下去,你是否便把金道长放下来呢?”莫卧儿道:“自然放他,但你若不跃下去,我放了他,你们两人便会合着来斗我了,那时我再不能逃出你们的手掌,我不会这么的愚蠢。”和尚穷突然拧身一转,喊出一声道:“我和尚今天给人逼着投井了,啊唷!我死了没人替我诵经超度啊!”说了便呜呜的哭起来。莫卧儿给他的哭声一吵,毛管一悚,心灵当堂起了波动。和尚穷愈哭愈伤心,绕着洞口走了几匝,大叫一声“我跳井了!”他的影子一幌,向着地洞便跃,一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继续从洞里发出。

  原来和尚穷施展密宗精神功,就在呜呜哭声的刹那,令到莫卧儿精神受到他的激动,心灵变化,眼前事物也生出幻象。和尚穷乘时施出掩眼术,拿着一幅破僧衣幌了几幌,丢进井里去。他早已乘转身的当儿,展出绝顶轻功躲进石岩之后去了。

  他以为莫卧儿这番中计无疑。躲了片刻,听见岩外没有动静,便偷偷地探首出外一窥,怎知已失却了小姑娘的影子。心里正在纳罕,忽觉背后有人暗叱一声道:“好狡猾的秃驴!姑娘不会中你的计呢。”一口剑锋瞬已抵在颈上。转头一望,莫卧儿赫然站在自己的背后,不觉惊的当堂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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