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反败为胜

 

2024-08-07 09:30:24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树林地上有草，野草有被压之痕迹，傅雨生心头一跳：“这是否刚才被水怪压断的？”想到此，他精神一振，便循迹追了下去。树林不大，出了树林，一边是山，另一边是崎岖的石子路，足迹到此也不复再见。
　　“水怪会走那一边？”傅雨生沉吟了一下，决定先上山看看。
　　这座山既不大，又光秃秃的不见树林，可是岩山四布，令人难窥全貌。傅雨生走至山顶，向四周望去，山上不见一人一兽，远处则已有农夫荷锄下田。
　　“那怪物一定匿在附近，因为他那副尊容见不得人！”傅雨生决定在山上找一找。
　　他走了一遍，查清了每块大石之后都没藏着什么，不禁有点气馁。此刻，天已近午了，饶得傅雨生内功深厚，但昨日不曾进食，而且与水怪战了一夜，不由肌肠辘辘，腹鸣如雷。
　　他信步下山，汾河旁边的那条官道，有一座酒寮，兼卖食物，他来此山庄前，曾去光顾过，是以记得。
　　酒寮内食客不多，傅雨生叫掌匮的温了一角酒，又叫了一盘酱牛肉，一盘饺子，呼噜呼噜地吃将起来，一对眼睛却不断往路上望去。
　　会帐时，傅雨生忍不住问掌匮：“老丈，请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小庙或废宅？”
　　那掌匮一怔，上下望了他一眼，觉得他不像是个乞丐，便奇怪地问道：“客官你要去借宿么？”
　　傅雨生不耐烦地道：“有便有，没有便说没有！”
　　老掌匮把头一摇，道：“没有！”
　　傅雨生扔下钱出寮，信步在附近走动起来，官途的斜对面也有一些农村，人口较多，但看来也只有四五十户，再过去一点，也有一座，傅雨生走了过来，乡人见到他，却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傅雨生在那村子走了一遍，果见家家户户都有人住，连个土地庙也没有，便向另一条小村走去。
　　这一条小村，跟刚才那一座大同小异，傅雨生百思不得其解，水怪会匿在何处，又恐他今夜又要出来作案害人，唯有再到丁财主家守株待兔。
　　他不想与山庄内的人相见，故意抄小路先走上那石头歇息，待入黑后再下山。
　　山风颇大，傅雨生缩在一块岩石后面，寻思道：“水怪的罩门在那里？”
　　他不断地思量应付的办法，坐累了，自然地把背向后一靠，忽觉那块大石竟然耸动了一下，他心头一跳，直起身来，运劲于身上，用力一推，那大石果然向旁移开，地上似乎有个小洞。
　　傅雨生大喜，心想莫非踏破铁鞋没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再运劲一推，石头往山下滚落，露出一个两三尺宽的洞口来，那山洞似乎颇深，黑黝黝的，令人难知其底蕴！
　　傅雨生站了一阵，见没有动静，便大着胆子慢慢走了进去。
　　他身上的火摺子失落在罗家的废宅内，只得摸黑而行，山洞曲折，走了三四丈之后，忽然一拐，接着便见到前头有一丝微弱的光芒。
　　他轻吸一口气，心头怦怦乱跳，蹑手蹑脚缓缓前进，山洞突然拐了一个弯，光线大亮，只见尽头之处，甚是宽大，约莫有二三丈见方，也不知是谁的！
　　山风自透气孔侵入，送来了一阵恶臭，中人欲呕，傅雨生甚是紧张，再向前走了七尺，便已看到里面盘膝坐着一个人，正是水怪。
　　山腹内，只水怪一人，他反而放心，他知道水怪轻功与自己颇有距离，即使自己打不过他，也可以逃跑，而此地并无其他人，也不必因此投鼠忌器！
　　山腹地上甚是污秽，料是水怪生恐被人看见，而在洞内解决大小两便。
　　傅雨生再默察了一阵，发觉洞内并无第二条弯路，便陡地现身，哈哈笑道：“这次看你还能往那里逃了。”
　　水怪双眼一睁，露出惊恐之色，自地上一跃而起，口吐人语：“我与你何冤何仇，你要来害我？”
　　这次他的话虽然仍是难听，而且吐字不清，似乎舌头转动不便，但总比昨夜清晰，也能使人知其语意。
　　傅雨生道：“我要害你？笑话，是你先去害人的。”
　　水怪怒道：“我若要害人怎么叫他们送出猪牛？”
　　“但有几条人命毁在你手中，终是事实。”
　　“那是你迫我的，我害人，无一次不是被迫的。”
　　“好吧，就算你不直接害人，但那些乡民何堪你这般勒索？长此下去，他们交不出牛猪，还不是要把自己送给你吃?”
　　水怪道：“我只向丁财主勒索，他家财千万，吃他一年的猪牛算得了什么？”
　　傅雨生嘿嘿冷笑一声，道：“你要勒索丁财主，我不管，但为何诈称是汾河水神，愚弄乡民？”
　　水怪道：“我只是骗那姓丁的而已，不这样，他肯乖乖听话么？”
　　傅雨生略一沉吟，道：“如此说来，你不但不是妖怪，反而是好人啦？”
　　水怪长叹一声，半晌才道：“你走吧，我会警告丁财主，要他不许再迫乡民交出猪牛。”
　　傅雨生冷冷地道：“太迟了，可惜你已‘吃’了我的恩人。”
　　“谁是你的恩人，我不知道，我不喝血，我便会死，”水怪大声道：“而且这是你迫我的。”
　　傅雨生道：“如果要喝血才能活，倒不如自己死了乾净，何况你长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
　　水怪呵呵乱叫，双眼喷火，跃跃欲试，傅雨生续道：“试想想，在当时的情况下，你要害死两个人，才可保住自己的一条命，是不是该自尽，免得贻害乡民？”
　　水怪道：“你走不走？不走我便不客气了。”
　　傅雨生道：“你不客气，我更不客气！”说着欺了前来。
　　水怪忽然大叫道：“且慢，你叫什么名？”
　　傅雨生道：“傅雨生，你到天庭告我吧！”
　　“傅雨生？”水怪怪叫一声：“便是中原那个六十招便打败武当雪玄子的傅雨生？”
　　傅雨生道：“想不到傅某之贱名，汾河水神也知道。”
　　水怪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喃喃地道：“难怪那两掌打得我五内几乎移了位。”
　　傅雨生听得精神一振，心想：“原来他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心念未了，已一掌拍了出去。
　　水怪厉声叫道：“就是傅雨生，我也不怕！”扬臂迎了过去。
　　傅雨生招至中途，已经一变，左掌同时攻出，水怪应付了几招，有点手忙脚乱，十七招之后，已被傅雨生击中了两掌，痛得他哇哇大叫！
　　傅雨生见他身手不灵活，便把一对掌舞得如同风车般，往往一招未曾使毕，新招又生，水怪眼花缭乱，中了几记之后，摇摇幌幌退了两步，最后索性把后背贴在墙上。
　　这样一来，傅雨生的特长未能尽展，水怪应付起来便容易得多，可是如此打法，他只有挨揍的份儿，一动手，傅雨生便退开，他又不敢离开山壁太远。
　　这样僵持了顿饭功夫，两人都有点气促起来，一来是气力消耗极大，二来是空气不太流通。
　　傅雨生忽然心念一动，忖道：“他说他不喝血便会死，我何必跟他硬拚，只要守住出口，便可制他于死命！”
　　主意一定，立即向后一退，立在甬道之前。
　　水怪喘了一阵气，又坐在地上，墙壁上的那根火把火焰不断跳跃，照在水怪脸上，显得更是恐怖难看，可是傅雨生却觉得他面形颇为俊朗，只是眉眼鼻以及嘴，都挤在一起，形成一个非常怪异的形状。
　　傅雨生也席地而坐，慢慢调息恢复体力，水怪忽然道：“天快黑了，你不用吃饭么？”
　　傅雨生笑道：“你不用吃，我自然也不用吃！”
　　水怪道：“我可以五六天不吃东西，你办得到么？”
　　傅雨生哈哈大笑：“我两三天不吃东西，还勉强可以保持体力，不过你一天不喝血便不行了，看来还是我胜你一筹！”
　　水怪大叫一声，直起身来，向傅雨生扑去，这次他全力攻击，傅雨生不敢退让，生恐他逃了出去，只得迎起硬接。
　　两人眨眼间已换了三十多招，傅雨生虽然击中了水怪三次，但为了挡格水怪的攻势，双臂给碰得又酸又麻，不由暗暗吃惊起来，又是心急，又是担忧。
　　一急之下，脑海内灵光一闪，忽地一脚撩出，踢向水怪的下阴，据他所知，一般使“金钟罩”、“铁布衫”的，下阴是最难练得到的。
　　果然水怪立即伸手一格，傅雨生大喜，拳法一变，招招指向其下阴，水怪抵挡不住，又缓缓后退。
　　傅雨生目的只是迫退他，攻势立时一缓，就在此刻，水怪双臂忽然张开，随即把傅雨生搁腰抱住，接着展力一扭，傅雨生应声倒地。
　　这一着大反武学常规，有如市井无赖厮杀般，傅雨生猝不及防，被其抱离了地，他大急之下，一拳击在水怪的面门上。
　　水怪怒吼一声，已被他摔在地上，接着手肘一落，撞在傅雨生的小腹上。
　　傅雨生大叫一声，痛得他五内都似欲翻转过来般，所幸他心志未乱，左腿一抬，一招撩阴腿蹬出，水怪右臂一落，把他腿挡住，右手抓住他的足踩用力一扯。
　　傅雨生身子立时在地上翻滚起来，水怪怪叫连连，右手转之不停，突然右拳狠狠击在傅雨生的左腿内侧。
　　这一拳沉重无比，傅雨生痛入心脾，身形一弹，水怪上身向前一俯，左拳再击在傅雨生的胸膛上。
　　只闻“砰”的一声，傅雨生但觉一股鲜血向上逆升，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水怪格格大笑，再一拳击在其小腹上，傅雨生似魂魄离了窍般，只觉一阵晕眩，一切动作都停止了下来。
　　水怪大笑，声震山腹，叫道：“我本不想杀你，奈何你要害我，只好送你上西天了。”
　　傅雨生不言不动，双眼紧闭，嘴角不断沁出血水，水怪松了手，右脚举起，狠狠向傅雨生的胸腹踏下。
　　刹那间，傅雨生忽然觉查到危险，霍然一醒，一股压得令人窒息的劲风袭至，他下意识地挥拳而起。
　　这一拳只是下意识的行动而已，发不出一成真力，可是当拳脚相触时，水怪蓦地发出一道嘶声裂肺的大叫。
　　傅雨生双眼一睁，甚是惊讶，只见水怪已跌坐地上，满头大汗，鲜血不断自他五官溢出。
　　这个变化使得傅雨生忘却了身上的疼痛，缓缓地坐了起来，沙着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水怪又哇地喷了一口“鲜血”，脸色凄然，喃喃地道：“这也好，死了反而乾净……”
　　“死？”傅雨生更是一怔，道：“你刀枪不入怎会死？”
　　水怪苦笑道：“我刀枪不入……但脚底却如纸扎一般脆弱……”
　　傅雨生嘘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原来你的罩门在脚板上？”
　　水怪点了点头，傅雨生忽然笑了起来，可是笑了一半便呛咳起来，水怪刚才施在他身上的那几拳，的确不轻，“由此可见，一个人绝对不能做坏事，这岂不是冥冥中已有安排么？”
　　水怪怒道：“放屁！我做过什么坏事，要沦落至这个地步！”他一怒，逆血上升，又喷了一口血，腥风扑鼻。
　　傅雨生道：“你为救自己先后喝了多少人的血？”
　　水怪道：“你以为我是天生如此的么？你以为我天生嗜血的么？”
　　“你要练什么怪异的武功？”
　　“呸！”水怪道：“我是中了邪！”
　　“中了邪？”傅雨生不由失笑起来：“你以为傅某是三岁小孩？”
　　水怪道：“我知道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但如今我已快死了，难道你还不相信？”
　　“胡说，怎会有这般容易死的？”
　　水怪道：“脚板是我的弱点，你那轻轻的一拳，使我五内移位，心肺破裂，还能活？”
　　傅雨生忽然觉得水怪颇为可怜，问道：“你既然不是为了练功，那么是因何才变成这个模样的？”
　　“你可知道我是谁？”水怪自言自语地道：“我是昆崙派的弟子白羽！”
　　“你是‘踏雪无痕’白羽？”傅雨生简直难以置信，白羽是武林中有名的美男子，而且轻功已臻化境，这些跟面前的水怪，根本无法联系起来。
　　“对，我便是‘踏雪无痕’白羽！”
　　傅雨生沉吟了一阵，问道：“你若是白羽的话，为何几番与你搏斗，不见你使出昆崙派的武功？”
　　白羽道：“本派的武功以轻捷变幻为主，我身上肌肉长满了鳞片，关节僵硬，根本无法使出小巧精致的招式！”
　　傅雨生又问：“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白羽道：“我也不知道，大约半年前，我得了一场病，之后手脚便逐渐僵硬，后来身上更长满了这些肉鳞片。这些肉鳞片越来越厚，也越来越硬，连刀剑也难以刺入！能够刀枪不入，那本是吾辈武人梦寐以求的事但最后连脸庞也起了变化，变得人不似人，鬼不像鬼……那时我实在感到生不如死，也不敢出去见人……最后连舌头也渐渐发硬，说话也不清楚……”
　　傅雨生问道：“这与你需喝血，又有什么关系？”
　　“每至晚上，身体便逐渐发硬，连血液也似要乾涸，而喝了大量的热血之后，这种情况便有了改变，而且连肉鳞片也似软了许多。”
　　傅雨生寻思道：“看来他绝不会骗我，但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怪病？”当下问道：“白兄，你在发病之前可有吃过什么山果之类的东西，或者有过什么奇遇？”
　　白羽摇摇头，道：“没有……唔，七个月前，我在一家废宅内住过一夜……那次很奇怪，我本是睡在地上的。但后来不知为何，醒来时却在棺材内……”
　　傅雨生“啊”地叫了一声，急问：“那座废宅的主人，可是姓罗的么？”
　　白羽一怔，吐了一口血水，道：“你怎知道？”
　　傅雨生道：“因为我也在那废宅住过，而且也发生过与你一般的遭遇。”
　　白羽吃了一惊，脱口道：“你也如此？”一顿又道：“那你也得小心一点……希望你不会像我这样……”
　　傅雨生机伶伶地打了个冷噤，失声道：“在棺材睡过便会如此。”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而引来的病，总之是中了邪气！”
　　傅雨生只觉指尖隐隐发冷，道：“你病后多久身体才开始变化？”
　　“大约二十天左右，先是感到手脚冰冷，过了几天肌肤痕痒，然后便长出了这些鳞片。”白羽道：“照小弟估计，病状形成之后，若不喝鲜血的话，连血液也会乾涸，到时自然……”
　　他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傅雨生当然明白起来了之意，只听白羽又道：“傅兄，你若见到舍师妹紫云的话，请你叫她……另择如意郎君吧……”说至此已语不成声。
　　傅雨生道：“对不起。”
　　白羽截口道：“小弟不怪你，其实死对小弟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傅雨生轻叹一声，良久，两人都不发一声，火把忽然熄灭，山腹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