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3-02-21 11:19:14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人心是肉做的，而人心却离不了血，因为血是红的，血也充满了活力，所以心也就是红的。
　　这世上，如果有人的心变了色，而且又变成了黑色，乖乖！这个人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黑心的人，世上到处都有，只是黑心的人善于伪装，要不然，人心黑了，怎么能生存下去呢？
　　阳春三月天，江南风光是迷人的，最恰当地说，也就是鸟语花香，绿野遍地。
　　一大早，洞庭君山的崔家姑爷，鸡公山的“快刀”张不凡，同他的老婆崔小倩，双双骑马来到君山，这是二人过年后，第一次崔小倩回门，君山崔家，少不得又要热闹上一阵子。
　　要知这君山崔家，那可是家大业大，除了骡马成群之外，崔家在洞庭湖上大小船只，也不下百艘，再说崔老爷子，在当今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方霸主，武林中只要一提起“夺魂刀”崔大胡子，那一准就是说的君山崔昆仑。
　　崔昆仑年近半百，膝下却只有一儿一女，女大儿小，两个相差十来岁，所以女儿嫁给“快刀”张不凡的时候，儿子才只有十二三岁。不过崔昆仑却有个很能干的弟弟叫崔百仑，总管所有崔家在洞庭活动的大小帆船，一年里，多一半的日子都是生活在船上。
　　当张不凡与崔小倩二人一到了君山，崔家堡也只有“夺魂刀”崔大胡子夫妇二人，在堡中间嗑牙。
　　一看女儿喜滋滋地走进大厅，崔大胡子直乐得呵呵笑，一面破锣一样的声音，说：“我还以为你有了那姓张的小子，就连爹也给忘了呢？”
　　一面指着一旁的一张椅子，又道：“快坐下来，告诉爹，为什么过年没有回来？”
　　崔夫人也插嘴对跟着进来的“快刀”张不凡说：“路上累了吧！快来坐下！”
　　却是“快刀”张不凡，急忙拉住妻子崔小倩，低声说：“咱们先给二老叩头告个罪再说。”
　　于是，就在张不凡的扶持下，崔小倩与张不凡二人，双双跪在崔大胡子夫妇二人前面，一连叩了三个头。
　　崔大胡子夫妇二人这下子可更乐了，就听崔夫人直嚷着说：“回来就好了，免拜了！”
　　站在一旁侍候的崔家堡总管，“江夏铁人”胡克勇，笑说道：“小姐回门，要不要去把小少爷找来？”
　　“不用去找了，小姐又不是马上要走，还怕没时间叫他们姐弟俩热乎的？”崔大胡子摇着头。
　　于是，当于晚上，君山崔家堡大摆筵席，热烈款待他们的娇客，鸡公山飞虎寨的“快刀”张不凡。
　　要知这张不凡，人确是生得一表人才．年不过二十五六，剑眉胆鼻，耳轮厚大，一张吃四方的阔嘴巴，却长了一满嘴的小贝牙，脸蛋浑圆，一看就是女人们最喜欢的那一型男人，尤其这张不凡，身高六尺，膀宽手大，腰细腿粗气宇轩昂，只是眼神看上去极为阴沉，也许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神，令人生畏，所以他经常保持着笑眯眯的样子。
　　至于君山崔家堡“夺魂刀”崔昆仑的女儿，也许是她爹的遗传关系，相貌却有些令人不敢恭维，差不多她爹有的，她也都长全了。
　　就拿这“夺魂刀”崔昆仑来说，人生得确实够高的，少说也比张不凡高半个头，尖尖的下巴，塌塌的小鼻子，络腮大胡子，又黑又粗，长在他那瘦削的长脸上，还真叫人觉着怪可惜的，两眼眶却特别细长，长得连一双眉毛，都觉着有些短的样子，倒是前额却很突出，在他手中，能有这么大的家财，可能与他那饱满的前额，有一定的关系，所以他虽不地角方圆，但天庭倒是够饱满的。
　　“夺魂刀”崔大胡子的女儿，除了没有满脸的胡子以外，一切在细瞧之下，还真像她的老爹，甚至她嘴巴里，还少了一颗大门牙，听说是被她那小兄弟不小心敲掉的。
　　不管怎么说，谁都不能否认，这天造地“不”设的一对，可够恩爱的，平时这对才结婚不过半年的小夫妻，那股子黏糊劲，还真叫人羡慕，有时候二人还特意在崔大胡子夫妇面前，来个搂搂抱抱的，逗得崔大胡子几乎把脸上的茅草般胡子抖掉下来。
　　其实，这就叫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也有人说得好听一点的，说是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她嫁给张不凡，萝卜青菜，也许，这就是张不凡的不凡之处。
　　其实别看崔小倩其貌不扬，但她却具有女中英豪的本钱，自小，就从她爹那儿学了一身武功，一把青钢剑，她能舞个密不透风，虽说她比她的丈夫张不凡，矮了半个天，但在一般女人面前，她还是像鹤立鸡群一般的瘦朗高挑。
　　这天晚上，君山崔家堡上下，俱都沾了大小姐的光，一个个喝了个醉眼模糊。
　　大厅上，“夺魂刀”崔昆仑在末道菜还未上桌的时候，就站起来说：“我有事要同贤婿谈谈，其余的人，就慢慢地吃着，喝着，干脆你们就不醉不归吧！”
　　一面抚着粗胡子，另一手拉住“快刀”张不凡，道：“走！随我来！”
　　张不凡站起身来，却并未立即跟着这位大胡子岳丈走，而是一手抚着坐在他一边的妻子崔小倩，低头在她的耳畔碎语嘀咕，至于嘀咕些啥，连崔小倩都没听清楚，但是张不凡那种看上去必然是他发自内心的关怀，却让在座的诸人，看得真切，也使得岳母大人笑得极为开怀，如果不是老岳母的两只肥耳朵挡住，还真保不准嘴巴会咧到后颈去。
　　却是“夺魂刀”崔昆仑，一面拉，口中笑叱道：“走吧！别再黏糊了！”
　　立刻，所有在座的人，都笑了，就算张不凡再重要的事交待，就算崔小倩真的没有听清楚，但这时候她也只有低下头露出不胜娇羞的样子，哪还敢再开口追问？
　　“快刀”张不凡跟在岳父大人崔昆仑身后，一径进入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里，只见这房中一切的摆设，可真够气派的，一进门，还放了一座紫檀木雕八仙移寿丈多高屏风，屏风正中央地上，还放了一个紫色花盆，一株一尺半高的万年老松，扭七歪八地盘在那个花盆上。
　　二人绕过这个屏风，一直走了十几二十步，才在一个圆桌前坐下来。
　　只见这圆桌面为碎玉镶花式拼成，四个玉面椅子，就摆在圆桌四周，靠墙地方，整齐地摆了三个高脚木柜子，里面尽是些古董玉器，室正中的墙壁上，还挂了一幅丈高的山水画，就在这画的不远处，却又挂了一把三尺多长的古铜色外套的钢刀，那就是这“夺魂刀．”崔昆仑的成名兵刃，夺魂刀。
　　锃亮的两只琉璃灯，照得满室光亮如画。
　　“贤婿你坐！”崔昆仑边指着圆桌边的椅子，人却走到四扇玻璃窗前。
　　就见他伸手推开一扇，把头尽量向外面伸，好像看得很仔细的样子，然后又极快地把头缩回来，顺手把所有的四扇窗子，重新关好，这才急步地走到圆桌前坐下。
　　“怎么样？贤婿！可有什么消息？那江陵王老十可……”
　　“我也才由北方赶回来，这一趟到爹你这儿来，是要先把小倩送来，然后小婿再单刀匹马奔江陵，好歹也要摸个一清二楚的，好回报你老人家。”
　　“这么说来，你还没有去过江陵呀！”
　　“小婿想明日一早就起程。”
　　“夺魂刀”崔昆仑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办正事要紧，如果她母女拦你，我自会叫她们放人，不过……”
　　崔昆仑深情地望了一眼面前的这位得意门婿，又道：“那江陵王老十那个老小子，依你看，会同咱们合作吗？”
　　“岳父大人，你想想看，如今咱们两只有力的手，已经死死地掐住那王八蛋的脖子，不合作成吗？”
“你的意思是说，那老小子怕咱们替他张扬出去？”崔大胡子得意地抓着瘦尖下巴上的粗胡子。
　　“快刀”张不凡冷笑一声，说：“何止是怕咱们把他的企图张扬出去，岳父大人你忘了，咱们君山的船只，可比他王老十的船多上一倍，就算咱们给他来个硬干，他又能奈我何？”
　　“夺魂刀”崔昆仑微点着头，自言自语地说：“话是不错，不过真要如此一来，咱们就算来他娘的一马扫，却也难免招惹上许多武林魔头，摸上咱们君山来，那就难再有太平日子好过了。”
　　“快刀”张不凡立即笑道：“当然，事情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再说，咱们所顾忌的，又何尝不是王老十担忧的地方？”
　　“夺魂刀”崔昆仑突压低嗓门，问：“你这趟江陵之行，见到了王老十以后，准备怎么个说法？”
　　神秘地一笑，“快刀”张不凡说：“我只告诉那老儿，合则两利，不合只有他倒霉的，岳父大人，你可想到没有，如果是你老人家的话，你该怎么样？”
　　突然暴伸左掌，拍在“快刀”张不凡的肩上，低沉地呵呵笑道：“真有你的，就算你爹在世的时候，也要大叹后生可畏了。”
　　一巴掌拍在“快刀”张不凡的肩上，是有些重，但张不凡却感觉甚是受用？一双剑眉一皱，大嘴巴却哈哈地笑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二人在这宽大的豪华厢房里，在说些什么？就算让人站在一边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第二天，当天才刚冒出那么一点灰不灰，白不白的光出．来，“快刀”张不凡在岳丈大人崔昆仑的亲自相送下，离开了洞庭君山的崔家堡。
　　崔家大小姐没有黏糊住“快刀”张不凡，原因是头一天晚上，这位大小姐同她娘二人，就在她娘的睡房中闲聊个没完没了，直到三更将进，才沉沉睡去，当“快刀”张不凡离开君山的时候，她还正死命地抱住一床厚棉被，睡得好香好甜，不时还嘻嘻笑地发着呓语，显然，崔大小姐正把那床厚棉被，当成了“快刀”张不凡。
　　“若到江南遇到春，千万和春住！”
　　但是骑在马上的“快刀”张不凡，可没有这种心情，如果说，从“鸡公山飞虎寨”下来的“快刀”张不凡，能够心平气和地在这江南绿意盎然而又景色宜人的季节里，闲情逸致地与江南之春同在，那才是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快刀”张不凡离开了洞庭君山崔家堡之后，头一天他还是晃里晃荡，不疾不徐地朝着江陵那条官道上骑去，当天夜里，他还在一家沿江的小客栈里，与那家店掌柜，一面喝着暖酒，一面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其实在“快刀”张不凡的心里，早就知道这家客店的掌柜，是他老岳丈的一个心腹，当然，这家掌柜也知道这“快刀”张不凡，是君山崔家堡的乘龙快婿。
　　也因此，店掌柜的也对“快刀”张不凡刻意地招待，而张不凡也就欣然地接受。
　　本来，在这个沿江的小镇上，还有几家更大，设备更高级的大饭店，而“快刀”张不凡却不屑一顾，却偏偏住进这家一．流的饭店中，甚至同掌柜的好一阵闲扯淡。
　　这在掌柜的看来，自己人上门，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快刀”张不凡心中，却并非那么想，因为，如果想成就一桩大事，就不能放松任何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成功一件大事，都是由无数小事累积而成的，当然，忽略了任何一件小事，却足以使一件大事，功败垂成。
　　原本这“快刀”张不凡在离开君山崔家堡的时候，崔大胡子要派一条快船，直接溯江而上，两三天的功夫，就可以把他送到江陵，却因“快刀”张不凡的反对，才改为骑马，而“快刀”张不凡反对的理由，则口口声称他不惯坐船。
　　且说第二天，“快刀”张不凡离开这家小客店，还有意无意地，叫掌柜送了一程，看着他消失在前往江陵的官道尽途。
　　而张不凡在回头看不到店掌柜的时候，这才立即拨马侧走，直驰正北面数百里的鸡公山而去。
　　他去势之疾，加上他神情的严肃，显然，在这“快刀”张不凡的腹内，藏有极机密的机关。
　　“快刀”张不凡似乎是患了急惊风一般，他不但没有心情留恋或欣赏这江南的美丽河山，甚至他连打尖吃饭的时间，都全免了。
　　也因此，在当天日偏西不久，他已赶过云梦，照说他已赶了将近两百里，就单是人不困，马也会乏，但他却无意在云梦停留，甚至催马急驰，看样子恨不得插翅飞回鸡公山的飞虎老寨。
　　就在他“忘了他张不凡是谁”的戮力疾驰中，突然间，面前一条小河，只见连接官道的岸边上，正有一条渡船停靠着，时近黄昏，正有一群商旅，站在船上，等着过河。
　　两个船老大，一看到“快刀”张不凡骑马赶来，扬手高叫道：“客官，你带着马匹过河，可得等下一趟了。”
　　“老大！你只要快撑就行了。”张不凡心里急，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也只有站在河边干等。
　　河面上水势不急，但却有五十多丈宽，两个人撑个来回，还真得耗上一阵子的。
　　就算是阴错阳差吧！
　　当“快刀”张不凡一人一骑，刚过河不久，迎面却有个黑不溜秋的大汉，肩头上背了一个布袋帘子，穿了一件深蓝大褂子，薄底快靴，却是缎子面，一摇三晃地迈着大步，直往河岸走去。
　　本来，“快刀”张不凡早已纵马走过去，而张不凡也在怀疑，不知那老小子看到自己没有。
　　也就在他这一念刚起的时候，突然间，耳畔劲风中，听到一声粗犷地叫声：“咳！姑爷！”
　　“该死的东西！”“快刀”张不凡心中在臭骂，然而他又不得不急急地一收丝缰，停下马来。
　　缓缓地翻身下马，“快刀”张不凡打着哈哈，迎上前去。
　　“原来是胡叔，你这是由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一面有意无意地，先自拉马，走向道旁的一堆柳林中。
　　原来这人是君山崔家堡总管“江夏铁人”胡克勇的兄弟“飞刀手”胡克发。胡氏兄弟二人，在这沿江水旱道上，也算得响当当的人物，只是这胡氏兄弟二人，个性不同，胡克勇不爱在江湖上游荡，所以在崔大胡子的延聘下，担任君山崔家堡的总管，兄弟胡克发，则喜游荡江湖，常年居无定所，但他每年，总有几次，折回洞庭君山，同乃兄聚上个十天半月的，如今他也正要往君山赶去，不想却在这河边道上，碰上了崔家堡的姑老爷“快刀”张不凡。
　　“我说呢？一路上我老胡尽碰上喜鹊叫，原来还真灵光，会在这半道上，碰上……噢……你……”
　　飞刀手胡克发双手捂住外冒血的心口窝，那样子就像要把往外冒的既红又热的鲜血，给堵住一般。
　　太突然了！
　　也太快了！
　　让紧跟在“快刀”张不凡身后的“飞刀手”胡克发，连闪那么一寸的机会都没有。
　　而当一声“扑通”，胡克发高大的身体，重重地倒下去的时候，“快刀”张不凡人已跨在一丈外的马背上。
　　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出刀，更不知他刀是藏在何处。
　　而张不凡就那么有把握的，连再看一眼倒下去的胡克发都没有，人就急急策马奔去。
　　大概是越往鸡公山，道路就越熟的关系，所以黑漆漆的夜晚，“快刀”张不凡还是纵马急奔。
　　二更天将尽的时候，“快刀”张不凡已距离鸡公山飞虎寨，不过十来里地，打从这儿起，就算地上每一棵树，每一块大石，他都熟的不能再熟，因为，他从小就在这儿长大的，而飞虎寨的一切，自他爹被谋害之后，顺理成章地落入他张不凡的手中。
　　算算他所接收的产业，动产方面，一大群骡马牛羊之外，外带飞虎寨大小头目与寨丁，三百五十人，至于不动产吗！大概鸡公山方圆百来里地，他“快刀”张不凡说了就算数。
　　能在二十五六岁年纪，就统领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如果没有两下子，那还得了？所以“快刀”张不凡平时尽量培养他的统驭能力，他的信条是“宁负天下人，决不让天下人负我”。
　　也因此，他在手段的运用上，是残酷的，不过他也有聪明的一面，那就是善待自己的人，就算是笼络吧！他也能笼络得恰到好处。
　　至于鸡公山上飞虎寨，附近的人有句歌谣，倒是十分的恰当：
　　“鸡公山！张不凡！
　　统领人马三千三；
　　上吃天！下啃地！
　　能把大江水喝干；
　　哎咳哟！哎咳哟！
　　官儿见了也丧胆呀！也丧胆！”
　　“快刀”张不凡并没有三千三那么多的人马，更不能喝干大江的水，但他却有着喝干江水的野心，要不然，凭他张不凡的身份，他用得着大老远的，跑到君山崔家堡，去讨个丑八怪当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