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无水老人

 

2021-05-14 12:00:1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长江边，角滩畔。
　　长江上竟过千帆，角滩边寂无一人。
　　离身剑离玉晃晃地走来了，江上的风吹散了他一头乱发。他赤足而行，一副疯疯痴痴的公子模样儿。
　　角滩上，站着郝逵和济明。他们身后还有六七个丐帮之人。
　　他们要讨还血债。大江分舵一日之内已死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是大江分舵的高手。
　　离玉站在二人面前。
　　郝逵怒吼道：“离身剑，你还二娘与三儿的命！”
　　他舞动两口泼风刀。两口刀都重三十九斤，在他手里若然无物。他两把刀舞至离玉身边。
　　离玉不动，亦不出剑。
　　郝逵怒吼道：“拔剑！拔出你的剑来！你这个王八蛋！什么离身剑，老子要你一出剑头就与身子分离！”
　　离玉脸色苍白，两手在抖。他不是不想拔剑，而是根本无法抬起他的手臂去拔剑。如果他有气力去拔剑，他宁肯拔出剑来，被郝逵一刀杀死，也不能忍受他这凌辱。
　　郝逵连声怒吼，两把泼风刀如雪片般在离玉身前身后飞舞。但离玉就是不出剑。
　　离身剑不出，你又能奈人何？
　　郝逵已经要疯了。他恨不能马上用刀剁了离玉，可他不能杀离玉，因为离玉并未出手。
　　以他泼风刀之名，杀一个连剑都未拔出的人，那实在是坏了他的名声，而且也坏了丐帮的名头。
　　离玉身子仍不动作，就连郝逵那一柄刀将他的衣袖削成片片蝴蝶飞向空中时，他也没动一动。
　　人群中忽有一人长叹道：“这丐帮眼下也太不济了。据说大江分舵一向很是行事正直，如今怎么干这等让人齿冷之事？”
　　济明眼光突然一亮，喝道：“谁在讲大江分舵的闲话，为什么不站出来让大家瞧瞧？”
　　那人一笑道：“瞧瞧就瞧瞧，又没有什么羞见人处。”
　　就从人群中施施然走出一个削瘦老者。
　　济明一见这人架式，便知不是善与之辈。他暗暗吃惊，就问道：“不知这位前辈大名，为什么说大江分舵干了让人耻笑之事？”
　　这老人一笑道：“前辈不敢当，只不过是比济明大师多活了几年，多见识了几年天下之事而已。在下姓名自不必报，只是江湖上多称在下为无水老人。在下本来不想过问这件事，但见大江分舵郝大侠竟然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面前泼风舞刀，意在恫吓，这实在让人齿冷。”
　　郝逵正气没发泄处，见这老人一诘难，马上眼珠子通红，问道：“好，好。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呢？你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无水老人一笑：“我刚好有一点缚鸡之力。”
　　郝逵一吼道：“那好！”
　　两把泼风刀马上飞向无水老人。
　　济明刚想喝止住郝逵，已经来不及了，两把泼风刀轮番向无水老人的头上削去。
　　眼看着无水老人的头颅要被削落。
　　可这时无水老人的身子突然飘了起来。
　　郝逵的那两把泼风刀突地一滞，便失去了准头，一柄泼风刀竟然绕过来，嚓地一下削去了郝逵自己的首级。
　　变生猝然，让济明也难逆料。他已来不及阻拦。


　　济明的脸色变了。
　　迷娘与离玉喝毒酒，三儿被离玉断戟自尽，都未使济明十分认真。他知道自己的份量，在这长江上下，只要他出手，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所以他轻易不出手。可现在，他的三个人都死尽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让他气愤难抑。
　　离玉服毒之后失去功力，最少也得三天以上才会恢复。照理说他不该同意郝逵去杀离玉，但今天大江分舵败得太惨，在长江角滩真是难以立足，如不杀死离玉，他心里的愤怒难平。更何况迷娘二仙又一口咬定他与郝逵都难敌这个离身剑，才同离玉比服毒而死。这样他就冷眼看着郝逵，眼看着他舞刀杀人却一言不发。谁知从人群中却走出了一个无水老人，
　　这老人的功夫深不可测，一出手便杀了怀有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的郝逵。
　　最糟糕的是，他没看出这无水老人的出手。他点穴离空，轻轻一走，便让郝逵穴道受制，臂不听使唤，自己砍死了自己。
　　济明不愧是大江分舵的筐头儿。
　　他先命丐帮众人撤下，把这里围起来，又吩附劈头阿猫道：“如果我不敌，派人去总舵告讯儿，就说无水老人和离身剑离玉挑了大江分舵。”
　　他命劈头阿猫带着迷娘二仙和郝逵的尸体先走。
　　济明向无水老人深深施礼：“贫僧这里有礼了。”
　　虽然他早已不是少林高僧，也从不遵守少林规矩，但对人总是自称贫僧。
　　没人敢说他不是和尚。
　　无水老人冷冷看着济明：“如果大师不和在下动手，我可是要和离身剑离公子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无水老人欲去搀扶离玉。
　　济明冷冷一笑道：“你以为可以杀人一笑间，挥袖绝尘去？这不是在江湖大路上，这儿是北派丐帮的大江分舵。”
　　无水老人慢慢说道：“不能走去，大师又将如何？”
　　济明道：“贫僧要领教领教你无水老人的点穴绝技。”
　　无水老人哈哈一笑道：“我在江湖上走动经年，绝没有一个人称我这一点微末武功为绝技，今日承蒙夸奖，可叫我快活不尽了。”
　　济明道：“请指教。”
　　无水老人神色一肃道：“正要领教大师的金刚指与枯风掌功夫。”
　　济明暗自戒惕，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武功路数。这让他心中又不禁一沉。
　　对方果然有备而来。


　　济明的身子倏地一扑，立桩在无水老人面前。他长袖无风而动，鼓荡似帆，显然一身功力都已发挥至极致。
　　无水老人只是静静立着，双手合什，似向佛祷祝，求神明护佑。
　　济明即是佛，佛欲度人，也要浴血渡过苦海。他要超度这个无水老人，让他成为苦海之中的虔诚魂灵。他用他的三十六式金刚指力，要化去无水老人的那隔空点穴法。
　　他两手一屈，左手化勾，食指向前，平平一指。右手在后，握成鹤形。
　　这一指是金刚指的入手第一式，叫“指捺平川”。一指用力，似乎眼前丘壑，皆被一指之力捺平，变为平坦坦舒展展的一马平川，让人心旷神怡。
　　无水老人知道来势极猛，合什双手突分，脸上便浮出似笑非笑的浅浅笑意来。他左手未动，右手中指勾回，似与拇指呼应，三指立而二指收，轻轻地向济明这一指点去。
　　这是一式“佛指拈花”。佛指拈花，计有二十四式，从前辈大侠柳不恭手里传下，无人知其威力，只知如能精其要髓，可以使天下名派指法无功。
　　济明心中一凉，知道遇上了强劲之敌。
　　济明的力指极劲，指风啵啵有声，在无水老人身边爆响。
　　无水老人也以佛指拈花应对，不管你大力金刚有多凶多快，佛只是似笑非笑，以指拈花，轻轻击散他那一股真力。
　　金刚指用“金刚点风”“点水成金”“拨蛇寻珠”“一指平阴”，佛指拈花用“佛嗅花香”“佛知花意”“佛守花心”“佛见花喜”四招应对。
　　济明一连攻出二十招，竟被对方守得十分严密，占不上一分便宜。
　　济明心里暗暗吃惊。这无水老人的佛指拈花功夫是一流的，他练三十年的大力金刚指竟然无法破得对方一招一式，占不得一点儿便宜。
　　济明身子一顿，人忽然立住。他变指为掌，回身自收，遥遥向无水老人劈出一掌。这一掌极是刚烈，哗地从地上卷起一阵罡风。
　　这是济明和尚的杀手本事“枯风掌”。
　　枯风掌是一种极难练的掌法。这掌法从无风至有风，从有风至无风，再从无风至枯风几个反复，练上十年才会略有小成。济明和尚枯风掌具三十年深厚功力，所以才一掌击出，无风有响，空穴来风。
　　无水老人神色一肃，双掌击出，身子向后一飘，便旋即立稳。显然他对济明和尚的枯风掌也很是忌惮。
　　济明和尚志在必得。
　　他一冲而上，身子飘忽，枯风掌便施展起来
　　六十四式“枯风掌”。
　　一掌击出，风成叠浪，一浪更叠一浪，先头一浪可击折人头颅胸肋，后去一浪可让人立呕鲜血，最后一浪击去，人身躯看去完好，他肝脏心肺皆成碎羹。
　　他连连向无水老人击出枯风掌。
　　无水老人身形疾退，这是江湖上少见的绝高轻功“飘鹤引”。
　　一声声鹤唳，人便举飞，从空中斜斜飘去。
　　济明当然不想让他走脱。
　　他身子一纵，向空中飞去。
　　半空之中，他用力击出一掌。
　　这是“枯风掌”第三十七式“旋空飞柱”。
　　济明心中一喜。他知道无水老人在空中身子凌纵，再难旋飞，这一掌击实，击在无水老人身子下部，他从空中再落地上，就已经不是无水，而是无根了。
　　无水老人将下肢骨节寸寸皆断。


　　无水老人在空中去势已衰的身子突然又一变，双腿凌空一纵，便将下肢又变上去，于是又成倒纵，空中躲过了济明这致命一击。
　　恰在这时，济明的双掌已成败势，齐齐举在无水老人头前。
　　无水老人只是用手点了一点。
　　济明一声吼叫，人跌落在地。
　　谁也没看清无水老人是如何出手的。但济明是落败了，他的双掌鲜血淋漓，双腕皆断。
　　他的三十年枯风掌被无水老人给废了。
　　济明苦笑道：“交手半天，才知你是谁，看来我也输得不冤，你是江南……”
　　一句话没说完，济明的脸突然变了色。
　　他慢慢倒了下去。
　　济明死了，他眼睛睁得很大，眼中神情是惊疑与不信。


　　无水老人背着公子离玉，走了。
　　角滩上的人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开。
　　没人跟踪他们。丐帮人收回了他们大江分舵筐头儿济明的尸体。
　　他们放出了信鸽。信鸽向遥远的关东飞去。
　　大江分舵这一天降下了他们的龙凤旗。
　　大江分舵的汉子们哭了。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痛苦。他们空有一身气力，但用不上。他们只好等待着，等总筐头儿鱼漂儿到来。
　　鱼漂儿不会叫他们失望，因为她不光是总筐头，她还是“百兽舞”的传人，她还是寂寞剑。
　　但不知鱼漂儿什么时候才会来？


　　无水老人把离玉放在一个山洞里。
　　这是一个农家人用过的小山洞，农闲时，无人问津。山洞里准备好了吃的、用的。
　　离玉的身子很弱，他要挺过三日，才可能一点点恢复功力。
　　百毒珠的毒很厉害。
　　他必须整天坐在火前，烤，出汗。
　　大汗淋漓之后的离玉更是虚弱。
　　他必须强迫自己出汗。汗水都是黑的。
　　他每天只能吃几口鹿脯。
　　到了第三天，他已经好了。但他还是很虚弱。
　　他双目圆睁，看着无水老人。
　　“谢谢你。”
　　三天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无水老人一笑，没讲话。
　　离玉道：“我要北去，去寻找丐帮分舵，一个一个地找过去，一直找到丐帮总舵。”
　　无水老人道：“我不知公子为什么同这北派丐帮有如此大的仇隙，据我所知，只有女人谷或许可以和他们有这么大的仇怨。难道……离公子与女人谷有什么关连？”
　　离玉摇摇头。
　　无水老人一笑道：“那我也不必问了，只是你身子虚弱，恐怕连剑都拔不出来，让我怎么放心让你前去？”
　　离玉一笑，笑得很豪气。
　　他唰地一下拔出剑来，剑又马上回到了鞘里。
　　无水老人笑了：“果然是快剑，虽然迟了一点儿，但江湖上该很少有人可以躲过这么快的剑了。”
　　无水老人指着地上的鹿脯道：“你该养两天伤，然后再走。这是鹿脯，带着吃好了。”
　　无水老人又递与他一粒药丸：“这是长白山奇药草还丹，你吃下去，会很快恢复气力。”


　　无水老人走了。
　　他身子一飘，飞出了山洞。
　　山洞只剩下了离玉。
　　离玉坐在石块上，低头凝神。
　　他的手已经不再抖了，他的手一抓住离身剑，就很稳定，很干燥，没有一点儿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