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剑离身实苦

 

2021-05-14 12:00:57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离玉已经不是一个翩翩少年了。
　　他的衣服破烂，鞋也用牛筋捆扎起来，破烂衣服处用绳子一点点捆起结来，真是鹑衣百结。他面色黧黑，一步一步向关东走去。
　　他一路上身经百战。
　　津关隘口上与丐帮劈头大海胖子一场生死之搏，杀了一天一夜。最后他一剑刺胸，把大海胖子从城垛上直刺跌下山坡。
　　如今，大海胖子的尸骨已经腐烂。
　　他又在扎口与丐帮十六骑苦战，杀死十六骑中五人，另外一人走脱。
　　他独自挑了丐帮六个分舵。
　　他觉得已经够了，他决定再也不杀一人，只是向关东进发。
　　他要直接去找寂寞剑。


　　寂寞剑在哪里？
　　她这些天是不是在想着离玉，想着离身剑？
　　离玉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激动，他的脸马上红了。
　　只要能让寂寞剑鱼漂儿想着他，他就觉得非常快活。她能够天天想着他么？她一定能。
　　当有人报告她，说是离身剑离玉挑了几处丐帮分舵时，鱼漂儿一定会想到他，想起他那样子。说不定她会很认真地问她手下人：“这个离玉长得什么样子？他的离身剑很是厉害么？”
　　她一定会想着他，想着如何同他交手。她会在静夜中天，坐在她那间柴房一样的小屋里，想着她不曾见过面的离身剑离玉。她会后悔，柴屋之外的离玉该见上一见，那样至少会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知道他有多大的功力。
　　他现在如果回答鱼漂儿的那一句问话，就会比原来更精进了一层：“无剑，无人。”
　　无剑是不拘泥于剑，无人是人随势走，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
　　这正像最能感悟自然神力的人已经只能见到自然，而无一丝一毫能想起自身一样。
　　只要他能够让鱼漂儿想他，花费时间来想他，他岂不是就会很快活？就会很幸福？
　　鱼漂儿一定会想他，恨他，因为只有他离玉，离身剑离玉一个人才能连挑丐帮几个分舵，连杀丐帮许多高手。
　　他知道他很快就可以见到鱼漂儿了。这让他浑身一阵颤栗。这是快活，也是激动，幸福。
　　要是同鱼漂儿说上那么一句话，能同鱼漂儿的寂寞剑交手，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走在山路上。他要一步步走，走向关东丐帮总舵。
　　他站住了，因为面前站着唐林。
　　唐林看着他。
　　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心事。
　　唐林慢慢说道：“你很累，一步一步从大江分舵走来，一定很累。”
　　离玉看着他，突然问：“你最近喝不喝酒？”
　　唐林一叹道：“喝，比以前任何时候喝得都多。”
　　离玉道：“你的手已有一点哆嗦，你手一哆嗦，暗器就会飞不准。”
　　唐林低声道：“我明白。”
　　离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林道：“等你。”
　　离玉看山，北方的山绵远，一点点走去，很累人。
　　离玉缓缓说道：“你要同我动手？”
　　唐林道：“不，我要同鱼漂儿交手。”
　　离玉盯住他的脸：“你同她交手，不如同我交手，你杀了我，她就会对你笑一笑，对你说上一句：谢谢你。”
　　唐林心一抖，他同离玉一样，盼鱼漂儿能对自己笑上一笑，盼她会对自己说一声：谢谢你。
　　这会让他们的心马上快乐起来。
　　唐林一笑道：“你看轻了我。我要同鱼漂儿交手，不是同你。我要用三枚暗器，一枚示警，一枚伤她，一枚救我自己。”
　　离玉道：“你不会向她甩掷暗器，因为你那时心会抖。”
　　手抖就会使暗器失去准头，心要是抖，又会怎样？
　　唐林面色苍白：“我的心不会抖，你知道我想什么？”
　　离玉道：“不知道。”
　　唐林道：“我想杀了她！”
　　离玉一惊，但旋即释然，怃然。他明白唐林的心境，你喜欢一个女孩子，总会千方百计取悦她，可你又无法取得她的欢心，又无法忍受被她漠视的痛苦，你不杀了她，还会有什么法子可想？
　　离玉的脸色更是苍白。他与唐林同心。
　　你不能拥有这个女人，你只有杀死她，才会让你的痛苦同她一起被埋葬。否则你自己就会被这痛苦熬煎死。
　　离玉的双目流着泪。
　　唐林的眼中也有泪。
　　他们不是兄弟，他们也生疏，但一个女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用痛苦，用刻骨铭心的思念。
　　唐林看着离玉道：“如果你胜了她，我来送你，送你与她去两广。”
　　那时，离玉将带着鱼漂儿去两广，回他自己的家。
　　离玉道：“我如果不胜，唐兄就可以与她一会，三枚暗器会寂寞剑。”
　　唐林道：“好！保重……”
　　唐林慢慢走了。
　　心里的话讲完了，他是不是轻松了一些？他会不会在一冷僻的小村住下来，静静地等着离身剑的消息？
　　唐林会又喝酒，一直到他要与寂寞剑交手的前三天，他才会不再喝酒，只是喝水。喝水时，他的手就越来越稳，越来越有力。


　　离玉又向关东走去。
　　又有人拦住了他。
　　这是六个人。
　　一个阴阳脸，一个矮子，一个尖枣核脑袋的和尚，一个猿佛耳朵，一个噘嘴人，还有一个是长着长长的寿眉。
　　这六个人身形很快，把离玉围住了。
　　离玉不走了。他看着他的身影，他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很长，头部正踩在那个阴阳脸脚下。
　　离玉冷冷地看着这六个人：“六君子？”
　　矮子嘿嘿奸笑道：“你看你看，咱们六君子的名头在江湖上是越来越响了，连这名震关东的离身剑离公子也知道咱们的大名了。”
　　离玉道：“你们想干什么？”
　　阴阳脸一笑道：“离公子……”
　　这时六君子都从怀里掏出东西来，都来给离玉看。这是些珠宝，还有银票。
　　离玉脸色一变。
　　他知道这六君子，是因为听说了这六君子的行事规矩。他们做事不类常人：杀人管埋，而且先付你银两，再把这银两放入你的棺材。这是君子为人之道。莫非这六君子想要他的项上人头，想要用它来取悦寂寞剑？用它来取悦那个关东丐帮的总筐头儿鱼漂儿？
　　离玉道：“听说六君子一见人就掏银子付珠宝，付银子就是买下了那人的项上人头？如果六君子为的是这个，我今天就破个例，收下这珠宝好了。”
　　他说完话就出手去拿一难和尚手里的珠宝。
　　一难和尚一闪身道：“慢，慢，你弄错了，你弄错了。”
　　六个人一齐讲话，又争又吵，才把他们的心思讲了个明白。
　　原来他们也恨寂寞剑。
　　他们六君子栽在寂寞剑手下，阴阳脸没了左眼，断了一条手臂，他们才能活命。
　　他们这两年来不是不思报仇，只是寂寞剑太强，他们根本无从下手，他们没法儿去找寂寞剑复仇，只好等待。他们也不是等待自己有时机，而是等待别人去找寂寞剑。他们也天天做梦咬牙，想折断那一柄寂寞剑，但也只是痴人说梦而已。凭他们六个人的力量，恐怕寂寞剑一出手就会让他们非死即伤。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三尸手身上。
　　三尸手眼看就要折毁了那柄剑，但白衣吴智引来了那个笑笑，女人坏了三尸手的生命。
　　他们没了希望。
　　埋了三尸手，也埋葬了他们的复仇希望。他们又像沉入了黑暗，沉入了无边的期待之中。
　　像夜晚闪出了黎明之光。又来了一柄离身剑。离身剑，离玉。
　　他们又有了希望。
　　离玉单身挑了大江分舵，杀死分舵筐头儿济明和尚和手下三员大将：泼风刀郝逵，迷娘二仙和小娃三儿，把大江分舵打得落旗散伙。
　　离玉单身挑战大海胖子，把他打下城堞。
　　离玉一人挑了丐帮分舵六处，打散丐帮十六骑，会过丐帮名人无数。
　　离玉向关东走去，他要去会寂寞剑。
　　他可能会杀死寂寞剑。
　　他们的希望又来了，他们决心来见离身剑离玉。


　　六君子摆出了他们的宝物。
　　离玉道：“你这眼是寂寞剑伤的？这一条胳膊是寂寞剑刺的？”
　　阴阳脸连连点头称是。他不肯承认是他见了寂寞剑，就吓得连连自戕身体。他不愿承认这个，两年来他已经天天念叨着是寂寞剑伤了他，念叨得连他自己如今对这个也深信不疑。
　　离玉看着阴阳脸。他耷拉着一条胳膊，瞎了一只左眼，那样子实在难看。但他还踩在离玉影子的头上。
　　离玉对阴阳脸道：“你为什么要踩着我的脑袋？”
　　阴阳脸觉得这一句问得奇怪：“我……我没有……”
　　离玉指指身影：“如果你不马上闪开，我就让你没有两腿，没有右臂，另外一只右眼也是瞎的。”
　　阴阳脸一看地上，马上变了脸色，他身子向后一跳让开了。
　　六君子如今都注目地上，小心着千万别踩着离玉的身影。
　　离玉这才问道：“你们找我，为的是要杀寂寞剑？”
　　六君子连连点头称是。
　　离玉道：“这可就不好办了。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一回我去，是让寂寞剑杀了我，而不是我去杀寂寞剑，你们会怎样？”
　　六君子愣住了。
　　这话怎么说？谁会千里迢迢一边杀人示警一边去找死？
　　这不是糊涂了么？难道这个离身剑离玉只是一个疯子？他只是为了让寂寞剑可以宰了他就去挑丐帮的六个分舵，杀丐帮无数高手？
　　这绝不可能。
　　一难和尚笑道：“离公子说笑了，我们六君子知道公子离身剑的威力。当今天下，怕也只有离身剑可以与那柄寂寞剑一较输赢。只要公子胜了寂寞剑，也就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气。”
　　离玉一笑，他知道他与这六个君子实在无法谈话了。
　　离玉道：“找我来为你们雪耻，不知道是六位仁兄中哪一个的主意？”
　　猿佛耳尖声一笑道：“是我，除了我之外，谁会想到这一个妙主意来？”
　　离玉道：“果然好主意！”
　　离玉的手一动。
　　剑已离身，又复归鞘内。
　　猿佛耳一声惨叫。
　　六君子吓得向外一跳。
　　离玉没动，好似根本未曾出剑。
　　但猿佛耳的双耳不见了。
　　离玉说道：“我只废去你一双耳朵，是因为你没好好听一听我。离身剑岂能被人利用？你枉生这一对耳朵，反而失聪，只好废去它们。”


　　六君子恨恨地看着离玉。
　　他们也恨死了这个离玉，这个离身剑。但他们没法儿与之较量，他们连那一剑怎样出手的都没看清。他们没有一点儿胜算。只好再忍耐下去。
　　功力不高，在江湖上走动，最该学会的本事就是忍。忍受羞辱，忍受折磨，忍受苦难。


　　六君子转身走了。
　　离玉仍是一个人走路。
　　身后也许有几十双眼在盯着他。盯着他走近死亡。
　　他只是一个人走。
　　剑离身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