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枚铜钱也能赌

 

2021-05-14 13:03:4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里叫发财赌坊。
　　开赌坊的人是个混儿，他从前总是赌输。可有一天他立誓：如果老子发了财，就开上一个赌坊。这天他坐在桌前，手气很好，一连赢了十二万七千两银子。于是他就开了这一家发财赌坊。
　　劈头老三这一回准备的赌本最足：有三十六两银子。
　　这是五兄弟的银子，除了二哥带几分去了园子听曲儿，六弟带了几分去“血肠杜”那里去吃血肠，就把剩余的银子都给了他。他还想把银子分给五弟一点儿，但五弟不要。他说逛青楼不要花银子。
　　老三很快活，他今天可以赌一个痛快。
　　他的手气很顺。出乎意料，他从来没有这么顺过。
　　他掷骰子。看大时他就大，看小时他就小。掷了三十把，他面前已经有三千多两银子了。
　　赌坊老板摁住了他的手，满脸堆笑：“老弟，趁顺风时收了吧，好不好？我请老弟去喝一杯酒。”
　　老三冷冷一笑。他一向看不惯这老板。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一天掷完了骰子，他也成老板，真让人好笑。穿上了长衫，走路也踱上了方步。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劈头老三道：“你当年赢了多少银子才罢手的？”
　　老板一愣道：“这……一十二万。”
　　劈头老三大笑，拍着老板的肩膀道：“这不就得了么？你有这个兴头，难道我就没这个兴致了么？你是不是怕我把你这赌坊也赢过来？告诉你，我如果赢了你这赌坊，我决不叫它发财赌坊，我要叫它乞丐赌坊。你说那名字好不好？”
　　这是明言挑衅。老板气得冷笑，但又不敢发作。人家说得不错，你赢了十二万，怎么能说人家就赢不上十二万？再说对方是丐帮劈头，死早就是注定了的，早一天晚一天死都无所谓，你敢与他争什么？
　　这时，伸过了一只瘦瘦的，很白净的手来。这只手除了皮包骨就只有那么几条青筋血管。


　　劈头老三一见这只手，就吃了一惊。
　　赌场上有句话说：不怕脏，不怕胖，不怕粘，不怕撞，就怕皮包骨头样。
　　脏手是恋赌之人，胖手是无忧的富人，粘手是因为他没见到过大场合，摔摔撞撞的手说他没涵养功夫，这几种人上了赌场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样的一只手：苍白，瘦削，没一丁点儿血色。
　　劈头老三抬起头，看见了这个人的模样。
　　这人很瘦，脸色蜡黄。这人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个胖子，另一个无精打采。
　　瘦子把手一松，光放在桌上一枚铜钱。这是一枚很普通的“开元通宝”。
　　不知瘦子把这枚铜钱放在桌上做什么？
　　瘦子道：“我不耐烦揭骰子，就与你赌掷币，一掷人高，落地即可，一掷二千两，好不好？”
　　劈头老三看着他：“当然好，可是……”
　　瘦子知他犹豫心意，就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拣一张放在桌上。凤凰城内一躺楼分号的银票，二千两。
　　这赌法很痛快。
　　劈头老三一掷一赢，他现在知道了，如果他再掷下去，他就会成为第二个发财赌坊的老板了。
　　他面前的银子和银票已经是十万四千多两了。
　　瘦子仍不动声色：“我没有银子了。”
　　劈头老三仰头大笑。他终于赢定了。
　　赌场上，输家可以扳本，但你得有银子，没有银子了，你用什么同人家去押？
　　劈头老三往兜里揣银子。
　　瘦子止住他：“慢！”伸手又抓起了这枚“开元通宝”。
　　“我还有一条命！”


　　瘦子要赌命。劈头老三笑了，像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赌命还有谁比得上劈头？如果要赌命，世界上最不怕死的除了劈头还有谁？劈头为了替丐帮讨一点钱粮就可以去死，劈头为了争口气也可以杀死自己。你和劈头比别的都可以，但赌命，你赌不过劈头。
　　但劈头老三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把银票和银子放下，说道：“老板，麻烦你，如果我输了，这十万三千两请派人送到丐帮去。这一千多两银子就算做在下给老板和这儿跑腿去的兄弟的一点儿酬劳。”
　　老板点点头。他虽是发财赌坊的老板，但他也是一个赌徒，一个很守信用的赌徒。
　　劈头老三道：“怎么赌？”
　　瘦子道：“一掷见输赢。”
　　劈头老三要的是字，瘦子要的是“开元通宝”这四个字的背儿。
　　谁掷？划拳为先。
　　该由劈头老三掷。
　　掷者自然占先机，但一掷定生死，你掷不出个生，就只好掷一个死。
　　众人盯牢了劈头老三的手，这一只手是执刀还是握剑，是杀人还是自杀？
　　“开元通宝”从劈头老三的手里丢下了。
　　劈头老三的劲头儿拿捏得很准，他把这一枚铜钱从空中掷出，它该在空中折三个折，然后落在桌上，再蹦三蹦，最后就是一面字。
　　字上是“十铢”两个字。
　　“十铢”钱在大唐盛世时可以买下一升米，但无论如何也买不下一条命，买不下一条人命。
　　果然，这一枚“十铢”钱在劈头老三的手中落下，在空中一折，又一折，再一折，落在了桌上，蹦一蹦，再蹦一蹦，最后蹦一蹦，它仍然是那两个字“十铢”。
　　但最后一蹦没有稳定住。
　　劈头老三见瘦子的手指动了一动，便有一缕风直射向那枚钱。
　　最后一跌后，那钱马上就全落在桌上了，在这将落未落之时，这一缕指风嘶地激在钱上。
　　“叭——”，钱翻了过去。
　　一枚“开元通宝”！
　　众人都呆了，很少有人看出这瘦子做了手脚。
　　劈头老三突然知道了这几个人的来势不善，他们肯定是要来杀人的，否则瘦子刚刚输了十万两银票为什么还不动声色？他被劈头老三赢得没了一点银两为什么还不用这弹指神通的上乘功夫？他只是在等，等老三赢足了银子他才出手。
　　瘦子慢慢把一柄匕首丢给了老三。
　　劈头老三看着这把匕首，突然问道：“老六，老二，老四……”
　　瘦子当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冲劈头老三一笑。
　　劈头老三长吁了一口气。他不敢提老五，老五去青楼找那个相好的女人去了。他该不会……
　　劈头老三道：“老板，拜托把这银子和银票送去，交给丐帮分舵的兄弟，告诉他们来为我收尸。”
　　老板一言不发，将银票点齐，交与两个人送去凤凰城丐帮分舵。
　　劈头老三要了一杯酒，一点一滴地喝。
　　他估摸那两个人该进丐帮分舵了，突然起身，酒杯一摔，一挥匕首，自刎而死。
　　颈血横溅，只有瘦子、粗短手指和无精打采身形很快，躲开了。
　　一腔血直溅白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