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楚囚作新郎

 

2022-10-10 11:23:5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唐思发下了请帖，这是唐门近来发出的第三次请帖。
　　唐思在她的房里唱。
　　她唱的仍是那一支曲子。
　　“妹子吹箫你应和，
　　你的心思比妹多。
　　妹子一声唤哥哥，
　　少时钻妹怀里啰。
　　-
　　钻妹怀里你不乐，
　　悄声问你想什么？
　　你说家里太冷寞，
　　添个儿子热火火。”
　　唐思在笑，她的心愿了却，能得柳双做她的男人，她有什么不满意处？
　　忽地眼前来了一个老人，这是那个平时疯疯张张的六老爷子。
　　他的眼睛很亮，他说道：“唐思，你知道不知道你做错了一件事？”
　　她有一点儿惊愕，她做错了什么？她如今正在兴旺时，能把一个唐门带领着走向如此辉煌，她有什么错处？


　　六老爷子坐下了，他坐在唐思的掌门的椅子上。
　　没有别人，他坐就坐好了。
　　六老爷子说：“我大哥坐在这里，他坐了三十年，最后，他死时告诉我，他最高兴的，就是再也不用坐这把椅子了。”
　　唐思看着六老爷子。
　　本来六老爷子已经做了唐门的掌门的，但他恰恰在老爷子死前，遇上了丧子之痛，他就疯了，再也不能作掌门了。
　　唐思看着他，六老爷子大笑，说道：“你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你想嫁与这个柳双。他不是个唐门的人，他永远不会像唐门的人那样杀人。”
　　唐思看着他，说道：“他会，只要我嫁与他，他便会做了。”
　　六老爷子用他的一双老人眼看着唐思，他说道：“情使人眼迷，眼迷，则不视。情使人心迷，心迷，则无智。你无智无视，能有什么作为？”
　　唐思笑了，她大声道：“我做的还少么？”
　　六老爷子笑了，他说道：“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六老爷子要给唐思讲什么故事？
　　六老爷子也不管唐思听是不听，他慢慢讲起来了——
　　从前有人讲过一个故事，叫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说的是魏国的司马昭，他本来已经能把那时的魏帝废了，自己做皇帝，但他不做。
　　有人问他，他说：“何必我自己做皇帝？”
　　人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他的儿子要做皇帝。
　　果然到了魏元帝的咸熙元二年，他的儿子司马炎做了皇帝，建立了西晋，称泰始元年。
　　“当年的人都知道六老爷子要当掌门了，可我当不了。我不愿意当，我是六老爷子，可不是唐门的掌门。我的儿子死了，我便疯了，你知道不知道六老爷子为什么疯？因为六老爷子不愿意当掌门！”
　　六老爷子看着唐思，他说道：“你做了唐门掌门，是六老爷子的功劳，你知道不知道？”
　　唐思笑了，她对着六老爷子一揖，说道：“多谢六老爷子。”
　　唐思心道：原来他是要我做掌门，只是他的那个司马昭的故事是指什么，莫非他在唐门还另有什么心事不成？
　　唐思的一脸疑惑被六老爷子看出，他微笑道：“唐思，我告诉你，你做掌门，是唐门的荣耀时期，你好自为之。”
　　唐思对着六老爷子一施礼，说道：“不知道六老爷子对我有什么指教？”
　　六老爷子心里在一赞：这丫头看来果然有城府，她当初拿我当挡箭牌，叫我去杀人时，她的心思也毒，竟敢利用六老爷子去杀人？
　　六老爷子笑笑，说道：“丫头，你尽管做，还有六老爷子在后头替你撑腰，你必成大业！”
　　唐思忽地问道：“六老爷子，不知道你去没去杀死任慈？”
　　六老爷子哈哈一笑，说道：“不用我出手，你便把她带走了，你叫我怎么杀？”
　　唐思笑笑，她心里从来都是以为像六老爷子这样的唐门人都是老朽，他们根本不配在唐门混事儿。
　　但六老爷子是不是老朽，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六老爷子走了，唐思看着墙壁，她对自己说道：“唐思，你与柳双在一起，是不是错了？”
　　她看着铜菱镜里的自己，绯红桃面，眉秀目清，竟是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她心道：我生就天也妒嫉的美貌，可决不是光为唐门生的，我有我自己的幸福，干他唐门什么事儿？
　　她再看那一张武林帖子：
　　“禀告武林各大门派及天下武林朋友：
　　唐门掌门唐思欲与大侠柳不恭、女侠小双儿之子柳双共谐连理，婚应在即，盼各位赏光，大婚之日定于元月一日，望即莅临，不胜荣幸！
　　唐门 唐思
　　柳双
　　这一张帖子，就是人不来，也足以惊动武林。
　　武林中人都知道，从前的柳双是唐门的仇敌，但如今他们都会知道柳双已经做了她的赘婿，他们那惊讶、失望，可想而知。
　　武林从今都得屈服唐门的铁腕之下。
　　就是各大门派接到了此帖时的那失望、愤怒心情，可想而知。
　　但他们又能奈唐门何？
　　说不定他们都会到蜀中来，派人来看看唐门掌门的婚事。


　　果然，到了年底，缕缕行行来了许多门派的人，不光是邪门派的人物来了，就是那些名门正派也派人来看这一次婚礼。
　　有人不相信柳双会皈依那唐门，但也有人将信将疑，来蜀中是看一看，再别作打算的。
　　最气愤的要算是关东七雄与那五鹰的老大与老三。
　　老三大声恨道：“如果他与唐门的那个妖女成亲了，我便死在他面前！”
　　关东七雄的老大喝道：“为什么要死，我们便与那个妖女一拼，他到时是羞是愧，还是帮那个妖女，我们就看他的了！”
　　九个人已存拼死之心，准备到那唐门一闯。


　　听得人说，那婚礼因为想着怕各大门派心内存疑，所以才到了奉城去举行。
　　奉城本来就是柳双的父母祖籍所在，他自是乐意了，看来唐思虽傲，但在行事时也不得不依着柳双一些。
　　到了奉城的人到处打听柳双与唐思的消息，但人虽多，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处，只是知道此时他们两人未到。唐门的人也只是三十六铁骑与那个在街头上整天疯疯颠颠的六老爷子到了，还有一天天住在客店里的唐日。
　　没人知道唐思与柳双何时会来。


　　到了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忽地当街传来了一声喊：“来了！”
　　便见到来了一行人，当先的是一队队的唐门弟子，个个都配兵器，腰里都挎着镖袋。人人骑马，趾高气扬，走进了奉城。
　　当中簇拥着一抬轿子，轿子里不用说坐着的正是那个娇人儿唐思了。
　　据说她本来就是武林中的美人之一，但人皆围观，却是看不见她。
　　后面再有一乘小轿子，便知道定是那个柳双了。
　　这几年来，柳双的名声并不比唐思差，说起唐思来，人们必提柳双，提起柳双来，人也必提唐思。
　　只是唐思人是常见的，那柳双却是不常看到了。他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一个俊美公子？
　　可看不到柳双的模样。


　　人们进了奉城，在奉园住下。
　　当晚，唐思请十个唐门弟子“请”来了柳双。
　　她笑吟吟说道：“柳公子，请坐。”
　　柳双笑道：“明天就是你与我的大礼日期，何必还这么客气？”
　　唐思脸一红，当初她隔帘与柳双说话时，便心里盛赞一声柳双，一心要把他弄来做她的如意郎君。
　　如今果然遂愿了。
　　她笑道：“柳公子，我以后只叫你柳公子就是了。”
　　柳双笑笑，说道：“只是不知道我明天与你行礼时，我的手上是不是还捆着一条蛟索？”
　　唐思笑了，她悄声道：“你要成为我的人儿了，我怎么能再捆着你？到时只怕你会捆我了。”
　　柳双笑笑，说道：“你不捆我就是万幸，我怎么敢捆你？”
　　唐思斜眼瞟他，说道：“她成了你的妻子，别说是捆，说做什么，她也得依你。”
　　她说话时声音微微颤抖，真个是动了情的。
　　柳双笑笑，说道：“只是一拜天地时，你不能让人看到我仍是捆着的楚囚。”
　　唐思一叹，说道：“我不敢解开你。我知道你并不同我一心。”
　　柳双笑笑看她，知道她心里还有一些鬼主意。
　　她说：“我先找一个人，看守任慈，如果你一跑了，我便杀了她。”
　　柳双失色道：“任慈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哈哈大笑。
　　唐思看着他笑，看他笑得很自然。但她仍是一叹，说道：“虽说你说她与你无干，但我一定说你愿意与她在一起。”
　　柳双摇摇头。
　　唐思再说：“你得听我的，先服下一粒药，再让我点你的十七道大穴，那样你就不再是一只虎了。”
　　她轻轻拍着他的肩头，说道：“要你愿意是虎，到了晚上……”
　　柳双只好苦笑。
　　她考虑如此周详，怕他只能认命了。
　　柳双说道：“如此说来，我只能听你的了。”
　　唐思说道：“你不是听我的，是听你媳妇儿的，你说是不是？”
　　柳双说道：“你要我吃什么药？”
　　唐思拿出来药，她递与柳双吃。
　　柳双看着这药，说道：“是情，还是义，是毒，还是解药，谁知道？”
　　唐思缠绵说道：“我不会给你服毒的，只是你服下了这药，气力会小一点儿。一会儿我再封住你的穴道，你就可以同我成婚了。”
　　柳双大声笑道：“莫非你要在我与你的婚礼上弄一段木头么？”
　　唐思也笑：“你不是木头，你是火，待得人都散尽时，我与你好好快乐。”


　　果然到了这一天，也到了这一时辰，唱赞的人喝道：“蜀中唐门掌门人唐思与大侠柳双成婚庆典当下举行！”
　　这时，所有的来贺宾客逾常之多，少林、武当、华山、崆峒、峨嵋都是掌门人亲来，坐在那里。
　　崆峒掌门吴星雨在冷笑。
　　华山派掌门自是进得屋来，也不与人说一句话。
　　那峨嵋派的伊文静竟是静静而坐，看也不看周围的人。她的脸上有焦虑神色，掌门在哪里，是生是死，她都不知。
　　只有武当派的乌生道长坐在那里，唱咧咧道：
　　“大礼在即，
　　有人愁其，
　　有人乐融，
　　天下武林，
　　大势已去。”
　　无人说话应他，只有少林的方丈悟生大师道一声：“阿弥陀佛！”
　　上次唐门劫杀少林，使得悟生大师一身功力尽废。如今的悟生大师已是凡人一般，只是他是得道高僧，对此也不深憾。
　　走出来了唐门的掌门唐思，她身穿大红喜衣，对着众人行礼，说道：“多谢各位前来，多谢给我婚礼添喜！”
　　只听得有人问：“不知道柳少侠在哪里？”
　　问话的是那关东七雄的老大。
　　唐思笑一笑，说道：“他来了。”
　　众人回头，果然看到了柳双。
　　他脸色苍白，一身喜衣，看神色甚是困顿，人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正欲成亲行礼，忽地那五鹰的老三大声叫道：“慢着！”
　　唐思知道，柳双的朋友会来几个人，他们也会扰她婚事，所以她并不意外，只是静静看着他，等着老三说话。
　　老三愤声说道：“我是五鹰的老三，就是前些时日，这个唐门的掌门唐思，派来了那个崆峒派的掌门吴星雨，叫他来杀我们兄弟五人。我的二哥、五弟、四弟都死在他手下，崆峒与我五鹰的仇恨，都要着落在她身上！”
　　五鹰的老大看着柳双，说道：“这是我的兄弟柳双，他本来不愿意与唐思成亲的，你们都是明眼人，看得出他被人下了毒，也点了穴道。岂有这样子给人作新郎的？我看必是有冤！我们都是江湖人，让我兄弟蒙冤做她的新人，我看就不必了吧？”
　　唐思笑笑，看着两鹰说道：“我也知道你们是我丈夫的朋友。只是我与你们间的误会甚深，不得不先说清。先说第一件事，你说我让崆峒派的吴掌门去杀你们，那可是误会了，我不曾请吴掌门杀人，是不是？”
　　吴星雨看着她，她笑意盈盈站在他的面前，他能说一句什么？
　　她说她不曾与吴星雨合谋，是要他卖她一个面子。
　　崆峒派卖不卖她一个面子，这很重要。
　　吴星雨恨她，恨她背情忘义，但他也不想得罪她。
　　吴星雨一接到帖子，恨她入骨，恨不能一剑刺死她。可一看着她，他此时还是恨不起来，远远不像他在家里时想着，要全派一起动手，诛她无情。
　　他慢声说道：“不错，崆峒派决不会因为哪一个人，而让她利用。五鹰的过节，是我崆峒派自家的事儿。”
　　众人哗然。
　　唐思笑笑，对着吴星雨说道：“多谢吴掌门。”
　　这一声多谢，使得吴星雨再生痴想。
　　他看着唐思，心道：说不定事实上她嫁与那个柳是一计，她根本就不会对柳双放心。再说柳双也看中了那个任慈，她与柳双间的事儿并不能情谐，我何必得罪她？
　　想到此处，吴星雨苦笑笑。
　　唐思再笑盈盈看着大家，说道：“再说第二件事，我的丈夫中了毒，人都能看得出，但他不是中的唐门之毒，他是中了情毒。这中间的过节，我也不必细说。只是我们都是江湖人，他在这里，如果他不愿意嫁与我，他会说出来的。”
　　柳双能说什么？他看出来，在这场面上并没有任慈。
　　任慈在哪里？她一定是真的在牢里，唐思拿住了她。如果柳双不愿意同她成亲，她必是杀死任慈，先灭了峨嵋派。
　　他不能说话。
　　他只是对唐思笑笑，这一笑笑呆了五鹰的两位。
　　正要再行礼，忽听得一个女人声音莺声燕语：“我有一句话，要问一问唐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