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蛮荒少年
 
2021-04-29 15:44:3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两人走在了长街上,却也让人看了暗暗生奇,一个和尚,一个书生,两人携手而行,却是旁若无人,一般走得乐乐呵呵。一直到了酒楼上,黄药师却喊来了店家伙计,叫他整治了一桌上好的酒肴,与一俗大师畅饮。这一俗师却也是一个倜傥之辈,不像是那些拈酸假醋的人,分外投黄药师的脾气,两人坐在酒楼上,从午时直喝到日暮,再从日暮直喝到天黑,直喝得两人都酩酊大醉,看人也影影绰绰,兀自不肯罢休。
  便说起桃花岛,一说起桃花岛,黄药师自然是来了兴致,说他的清音洞,说他的绿竹林,说他的试剑池,再说他的弹指峰,一时讲得兴起,眉飞色舞,高兴得紧。这一俗大声笑道:“黄岛主,你还是不要再讲了,如果你再讲下去,看来一俗和尚也不能再叫一俗了,他得改名字了。”黄药师一愣,忙惊问其故,一俗大笑道:“你把你的桃花岛讲得如此好,让僧人也想去看一看,真的多了一点儿俗念,这不得改名字,得叫多俗,不能再叫一俗了,是不是?”
  说罢两人大笑,乘酒劲微醺,给了银子,带醉出门。
  正是风清月夜时,两人走到一处山冈,坐在地上,对面闲话。
  在夜中对坐,不见人踪,只有月白风清,煞是冷清。
  黄药师道:“一俗大师,我此次来京都,见到了你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实是我平生幸事。”一俗笑道:“黄岛主过奖了,我大理的一阳指功夫,却也奈何不得你的‘兰花拂穴手’啊。”
  此时,两人是惺惺惜惺惺,正在客气万分时,听得有人在夜空里讲话了,这人说话道:“放屁,放屁!真的是放屁啊!人人都知道天下有几个好放屁的人,谁知道在这里也看得到?”
  两人一惊,凭他两人的功夫,就是在他们的身边飞过一根针,跑过一只兔,也听得见,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然没有一丁点儿动静,不由得让他们都十分吃惊。
  两人却也不慌,都施施然站了起来,四外观看。
  但见得月光之下,在那一棵树中,一根斜斜树枝上,搭着一个人,那人的姿势很是奇特,他躺在树枝上,看着两人,直瞪着双眼。
  这人的样子却怪,他身穿很破的破衣服,他的头上有许许多多的草屑儿,他的衣服很脏,脏得让人一闻就直皱眉头。他的身边别无长物,只是攀着那树枝,吊在那树上自在悠闲。他瞪着眼看两人,笑道:“你们是天下少有的两个大傻瓜,是不是?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叫做黄药师的人,平生最是自负了,他以为他最脱俗,却同一个臭和尚在这里自吹自擂,你说他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好,好得没了边儿,我说你黄岛主的武功好,也好得天下第一,真的是老王婆子卖瓜,自卖自夸了。谁知道再有没有人听得见,如果只是让一个叫化子听到了还不打紧,如果再叫天下的英雄听到了,你说人家笑话不笑话你?”
  黄药师平生自是最为自负,他此时听得那乞丐竟然敢出语讥讽他与一俗大师,不由得心头火起,他大声道:“呔,你是谁?怎么敢在这里罗嗦?!”
  那乞丐却不怕他叫嚷,悠悠而道:“我是在这里睡觉啊,我睡得好香好甜啊,连呼噜都不打,我可是睡得正香呢,突然就闻到了一股味儿……”
  一俗是和尚,出家人便少了一点儿心眼,他诧异道:“乞丐,我们自在这里坐得好好的,这里也没有什么味儿,你怎么说是闻到一股味儿啊?”
  那乞丐得意地大笑:“你们在这里一句一句地放屁,我听得出,这是一股臭味儿啊,臭气熏人,真的熏人啊……
  黄药师不怒反笑:“乞丐,你下来,咱们来叙叙如何?”
  那乞丐却也不惧,他一跳下来,跳到了黄药师与这一俗的面前,嘻嘻哈哈,也席地幕天,坐在地上,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们一个和尚,一个俗人,实在少了一点儿乐趣,再加上我一个乞丐,便多了无数的乐趣了,是不是?”
  黄药师与一俗大师都暗暗称奇,知道这个乞丐不是一个凡人,他们都肃然看着乞丐,心里暗暗打量忖度这人。
  这乞丐也就是三十来岁,是一个年轻的乞丐,但看上去却是粗直得很,一个梗直之人,他的样子很是腌脏,瞅着黄药师,说道:“你们不好好地吃,不好好地睡,却两人跑到了这么一个黑咕咙咚的地方来,坐在这里说自己好,你们不是疯子,是什么?”
  黄药师不动声色,一俗大师却直摇头,说道:“疯子不疯,天下不宁。你看我们是疯子,我们看你也是疯子,世事如云烟,难说是非啊。”
  那乞丐显然并不愿意与一俗大师说禅,他大声道:“和尚,你别对我说教,我最头疼的就是你们这些和尚的理,什么白马不是马啊,什么一切皆空啊,都是骗人的鬼话,我不愿意听。”
  黄药师与一俗大师互相望了一眼,两人心内明白,这乞丐却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他的本事必定不小,但他们想来,丐帮中有些什么样的人?他们一个来自大理,一个来自东海,自然不知道丐帮中有些什么人物。他们只是自家揣度,认定这乞丐不是常人。
  但他一出来却实在是扫了黄药师与一俗大师的谈兴,他们本来甚是得意,两人言谈甚欢,不想一时出了一个乞丐,竟一下子打断他们的谈兴,两人觉得甚是无趣,却又不好说什么。
  黄药师道:“叫化子,你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你们愿意与我们一谈么?”
  叫化子却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他说道:“谁耐烦听你们自吹自擂?我在天黑时入宫中去了,偷食了一顿皇上吃的好菜,你们说,我酒足饭饱了之后,哪里有闲心与你们讲话?可我正在入睡,你们两个的讲话声打搅了我老人家,我才出来的,不然此时,我老人家岂不是正在沉沉入睡么?”
  黄药师心里很是着恼,一个年纪轻轻的乞丐,一口一个他老人家,他是谁的老人家?他立时就想与这乞丐发作,但一俗大师却在暗中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一俗大师道:“这位施主,依僧人看来,你既是已经吃饱了,就自去睡好了,我与黄施主在这里闲谈,岂不是更好?”
  叫化子又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大声道:“好,好,就这么办好了,我睡我的,你们扯你们的,你们就是再胡说八道,再自吹自擂,我老人家也不会再管了。”
  话刚说完,这乞丐倒地便睡。一时间,他就酣声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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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然是月白风清夜,仍然是两人对坐。只不过地上多了一个乞丐,一个沉睡如泥的乞丐。黄药师与一俗大师再也不言语,再也不想这沉睡如泥的乞丐,他们互相凝视,自顾自家地惺惺相惜。
  一俗大师道:“黄岛主,你是一个与佛有缘的人,你为什么不入空门?”
  黄药师却笑道:“佛祖如仍在世,也会同药师一样,不得凡世的快乐,怎么会再入空门?”
  一俗也知佛事,知道黄药师言之有理,但他心里早就惋惜黄药师的颖悟,可惜了他不是我空门中人。一俗道:“黄岛主,我看你颇具悲根,你虽不是我空门中客,但你早晚是我佛门里人,我与你在此风清月静之时,来谈一阵子禅法,岂不是好?”
  黄药师心道:白日里我与他动手,不分高下,此时要与我谈禅,分明是想来考较我的禅宗学识,你以为我武功与你不分高下,谈禅就会输与你不成?
  这黄药师却也理会错了一俗大师的本意,他不知道一俗大师一见他好胜争强,又人也狷傲自信,卓尔不群,怕他在中原出手伤人,有伤仁爱之心,但愿他有佛心,有好仁之志。但黄药师初出东海桃花岛,当然不知道一俗大师的一番苦心,所以他暗暗生了较量之心。他朗声笑道:“好,好,如果大师有此雅兴,药师当然奉陪。”
  话一说毕,毕竟心里也有些忐忑,他不是高僧,虽于佛经有些研究,但终究不是空门中人,也不是得道高僧,自是不知是不是有得把握胜得一俗大师。他心里却道:我是桃花岛上的黄药师,说什么也不能输与他,我见机行事罢了。终不成总是输与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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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默默。话题是一俗大师提起,自然是一俗大师出题了。一俗大师看看黄药师,见他目光炯炯,心内知他是好胜之心大炽,想一心胜一俗。一俗心内却不在意,他口中朗吟道:“桃花岛,满岛尽是桃花,春日来,不知有花无人,还是有人无花?”
  黄药师本来以为他一定会大谈佛经,此时知得他出口谈的,却是桃花岛,他心里自是一喜,他心道:一俗啊一俗,如果同你谈佛经,我却不如你,天天青灯古佛,每日三斋七戒,但你要与我谈什么桃花岛,你却是不如我了。当下虽乐,黄药师却强抑住喜色,他吟道:“桃花年年依旧,人也年年春风。”
  一俗大师想要告诉黄药师的是,人生一世如梦,但得心安行事无亏,每事从权,自然百灾必消。但黄药师说的却是自家的心事,他在桃花岛上,只是与几个哑仆相伴,何尝得到过桃花相映人成趣,情融心性也融的心境?此时得一俗大师点拨此事,他的心里也是一动,他心道:我这一次来到中原,原来也是想我会得到一点儿机会,或许我会有一个红颜知己也未可知。但此事是他自家的心事,也不好与这一俗大师说起,只是他心里一动,就是了。
  一俗大师心里一叹:黄药师,黄药师,你的喜事也来了,看来你在这中原,却也有一喜,你会找得到你的红颜知己的,虽然你这一来中原也颇不顺。他又慢慢吟道:“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黄药师虽然头一回与一俗相见,却心内知他是一个异人,他此时听得一俗长声朗吟此诗句,回肠荡气,声音回荡哀惋,却久久不绝于耳。此时此景,却像是他所感同身受一般,不由得悲从中来。他心道:看来这一俗大师人虽年纪不大,却好像身受许多人生坎坷,他的感受如此之多,必有辛酸难言之处,我与他相聚,却是受他的心绪感染。也平白无故感伤起来,这岂不是很好笑?但他心里的那情感却是实在认真,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一俗大师一叹道:“黄岛主,你也是心有同感罢?”
  黄药师一叹道:“大师一吟,让我回肠荡气,实在如同感同身受,心内不由得悲哀起来,但愿大师莫怪才好。”
  一俗大师一笑,再也不说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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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药师心道:看来,这和尚的心思有许多我尚不明白之处,但我又不便问他,只好装做哑子罢了,如果再问,实在是自家找那没趣了。他不说他的事儿,我也自不好再问。他此时觉得与一俗大师无法再说此事,就把玩他的箫。他手里的箫是一支玉箫,看上去晶莹玉润,明明是一件宝物。一俗也看到了,说道:“黄岛主,既然手里有声,何必让它无言?”
  黄药师也不答话,只是把他的玉箫放在他的口边,嘤嘤细细地吹将起来。
  一时也是风波浪涛,瞬时从唇边骤起。这箫声轻盈,便叙人生无限企求,这箫声沉重,也叙人生无限苦难。一俗大师初时还袖袍微动,再至后来,便完全沉入到箫声中去了,再也不复有虑其它。
  黄药师的眼前出现了那桃花岛,他从小生在那里,他生时,他的母亲还活着,但父亲已经死在那岛上了,他与母亲和几个哑奴相依相伴,在岛上修练他的上乘武功。他知道他的武功在天下很少能有敌手。但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未来,他是不是会在中原找到他的知音,他是不是会走出桃花岛,他的母亲死了,他又在岛上呆了十年,这十年,他除了看潮水,就是吹箫,练功。他已经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了,但他还是在练,在练,似乎他活着一生,就是为了练功……
  眼前仍然是桃花岛是那弹指峰,在山上练习轻功、剑法的弹指峰,还有那清音洞,清音洞里埋着他的双亲。他时时坐在那里一坐一日,只听得澎澎潮水声响。他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像。在绿竹林里,他飞来飞去,七十二式“兰花拂穴手”就是在那里练成的,他在那里找到了无数飞攒的竹叶,他用这些飞来飞去的竹叶练成了他的绝世神技。试剑亭上,他时常长啸,让那啸声与海潮相伴,时相呼应,他的哑人仆人都不敢在眼前,因为他一出声长啸,他们都得耳中流血,他再用力长啸,他们一个个都得死在眼前。虽然他们都是在中原有大恶大罪的人,是被他父亲从中原带到了桃花岛的,但他们都是他的家人,他不愿意伤害他们。此时,他一吹箫,那些祧花岛上的人,祧花岛上的事儿便历历在目,如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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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俗道:“黄岛主,你的心思多了,却不是一俗,而是多念了。”
  黄药师道:“不知道我在这中原会有什么事儿可做?”
  一俗看看他,月下的黄药师是英俊丰朗的一个年轻公子,一俗暗暗点头,心道:好一个黄药师!他应道:“依僧人看,黄岛主会有喜事了。”
  黄药师心里也是一动,他心道:这一俗实是不俗,他说我有喜事,却不知道是什么喜事儿。但他是黄药师,一生性子怪僻,就再也不问,只是向一俗一笑,说道:“大师,但愿如此。”一俗道:“黄岛主,你有雅兴没有,与僧人下一盘棋,好不好?”
  此时虽然有月亮,但月亮阴晦,看也看不清眼前,半尺之外,一切物事都是影影绰绰。黄药师不知一俗要如何下棋,但他也心内自忖,就是一俗如何做,我便奉陪便了,终不成便让我黄药师输了与你。
  一俗便在地上画了一道棋局,这棋局画得稔熟,笔笔有力,道道笔直,待画成了,他说了一声:“请!”便与黄药师各伸出一只手,手平平地向空中漫漫一捞,但见到一俗手里也有物在,黄药师手里也有物在。两人把手中物放下,在棋盘上便见到有子。
  一俗捞到的,是一些树枝,他已经在把树枝捞到的那刻,用他的内力把树枝折成一段段,用它权做棋子。黄药师也放下他的手中物,原来他却是把那些树叶摘落,也在他的手里暗暗折成碎片片儿,用它权做棋子。两人这一较内力,自然是黄药师的较难一些,树叶不比树枝,更是难做一些。此时一时胜得了一俗大师,他心里暗暗快乐。两人看地下,月下无光,棋盘有也当无,两人虽也布子,但其实只是下着盲棋。
  也不知他们下了多少时辰,但见得天已经露出了天光。
  他们仍然在看着眼前的棋局。这时,那个睡在地上的叫化子突然醒了,他大声叫道:“你们是疯子不是?你们一天天的,都不睡觉是不是?下棋下棋,真是的风雅么?好臭好臭啊!”
  两人都看着地上的棋局,他们只顾看自家的棋局,根本顾不上对这乞丐说话。
  这乞丐挠挠头,他自家也觉得没有趣了,他对着两人道:“对了,我知道今天皇帝老儿的御厨房里有好菜,你们去不去吃啊?”
  黄药师与一俗和尚都看着棋局,没有人与他答腔。这乞丐突地跳脚大叫道:“怪事怪事,天下还有这种人?有最好吃的东西,他也不愿意去吃?奇怪奇怪,真是奇怪啊!”
  他大声叫嚷,但黄药师与一俗和尚就是理也不理他,只是看着棋局,这乞丐跳脚大怒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突地出手,这乞丐的手也不慢,他一出手,便划乱了一俗大师与黄药师的棋局,他大声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急急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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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药师看着一俗,他说道:“大师颖悟,不知晚上唱的那一阕子建的诗,是什么意思?”
  黄药师这人十分聪明,他想,一俗不是一个俗人,他唱起曹子建悲悼女儿的诗,必是深有用意,是不是我黄药师不明其中究竟?但一俗大师只是笑而不答。他看着黄药师,目光中最是诚挚。
  黄药师也算是知机,他不再问了。一俗看他,说声道:“黄岛主,我走了,我们后会当有期!”
  一语说毕,便人已经飘然,大袖飘荡,转眼已经走出百步。
  但听得他大声唱道:“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再也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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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药师自己在临安也逛了几日,这一日,来到了京师的翠苑,翠苑从前曾经是宋朝的名妓李师师的住处,传说是暗夜惊魂,皇帝天子宋徽宗从暗道直通到这翠苑里来,与李师师相会的。此时后人来访,却也多了几分嗟叹,多了几分羡艳。黄药师心道:大宋朝的天子却是一个昏君,但只看那宋徽宗的一笔字,看他的丹青画卷,却是好的,时人少有他的那一手,翎毛丹青,瘦金体的法书,实在是妙绝天下。在这名妓李师师的原居处,存放着几张宋徽宗的字画,人人都看他的字画,尤其是他的那一幅“鹤鸣九天”图,实在是好,几只鹤在皇宫中阕飞来绕去,引颈长鸣,皇宫极是深严,没有声响,只有几只鹤悠然来去。金碧辉煌,却也看得人发呆。在一边有道宗皇帝亲笔题写的字,字也写得好,画也画得好,真真是相得益彰。让黄药师直是嗟叹不已。
  一边有人问道:“这位客官,你在这里叹气做什么?”
  黄药师听得这人的声息,却是十分的响亮,中气十足,没有一丝的迟疑。便知道这问话之人也非同小可,他一回头,看到了一个人。这人的样子十分古怪,他身穿着一件奇怪的袍子,是用皮子硝制而成的,但又硝制得不好,便硬硬的,很是难看。这皮袍穿在他的身上,分明是嫌太热了些,他只好把一条胳臂放在皮袍子外面,真像是一个异域之人。他的脸上有一种执倔神情,他盯盯看着黄药师,连眼光也不眨。他的脚上有一双蛮靴,说它是蛮靴,真真的是一双蛮靴,因为这靴子很粗很笨,看上去穿在脚上一定很重。他的下身着一条长衣,长衣遮在下身,却也像是蛮夷之人,没有什么花饰,只是素色。这人对着黄药师,显然是他在问黄药师话。
  黄药师知道,此人一定不是京都之人,他在京城刚刚同人相殴,但对于京城的人却生一种敌忾之心,一见到了异域之人,更是倍感亲切,他此时笑道:“我笑这皇帝是一个好书法,一笔好画一笔好字,不做事儿,多写字画,岂不是比做皇帝更好么?”
  那人一笑:“你以为他做皇帝,做得不好,他做书法,就做得更好么?世人不知,他做皇帝不好,他才书法做得好。他做皇帝不好,他才会有一手好字画。世人但知道他能字画,须知他做不好皇帝,才做得好字画的。”
  黄药师一听得那人此语,心里大奇,心道:看来这中原也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一次遇上了一俗大师,他似是世外高人,今天又遇上了这个异域之人,这人也是谈吐不凡。我一出东海,便得遇这许多的人,弄得我自己真的是井底之蛙了。单是这一俗大师与眼前的这两人,便可能都不弱于我。
  这眼前的人不光是勇猛,而且颇有一些狂傲,黄药师心里暗暗称赞,他一向于礼数不甚看重,他习得先贤圣人的书籍典故无数,故能知先贤圣人的过失,他自家在岛上无聊,常常批文在书上,称道圣人狗屁不通。此时一听得这人言谈不俗,便生出接纳之心,他上前去,一揖道:“先生在这里,也是看这道君皇帝的画么?”
  那人一笑道:“看他别的,还有什么,做皇帝不行,做书法还可,更有他一时风流做男人也不亏,做人如此,这一个道君皇帝可不亏了。”
  这人说时,便大笑起来,他笑声里满是淫意与亵渎,让黄药师也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此时情知,这人的心术不很正直,是一个邪派中人。
  黄药师却是一个倜傥的人,他不看重人品,他对于那些口是心非的正派人士一向不齿,所以他对于这人也没有什么大的恶感。他心道:这人的恶性未改,如果让他得势,却足以乱了中原武林,但不知他见识如此高明,武功却是如何?
  心里思想着,黄药师便口里在笑,对这人道:“听得阁下妙语连珠,甚有道理。但不知道阁下是哪里人氏,来这京都做甚?”
  那人一笑道:“我是域外的人。我是西域白驼山下的人,我叫做欧阳锋,是白驼山下的一介平民。”
  一听得他是白驼山人氏,黄药师不由得一惊,他心道:从来都是有人称道,在西域有一派武功,其神奇莫测的功夫叫中原武林也瞠目其后,传说中那功夫极邪,属于一派邪派功夫,所用的招数皆阴险毒辣,为世人所不齿。但中原武林中人都是十分畏惧他们,因为他们的功夫实在是难测高深。
  莫非这个欧阳锋也是一个域外高手不成?
  黄药师心道:看来,我黄药师得用一用心计了,我得同你一比高低。他一出东海,刚到了临安,便遇上了一俗大师,遇上了一俗大师让他心里生出警悚,知道天下还有高人,从此便收起了一些对中原武林的轻视之心。此时看到了欧阳锋的形貌不凡,实在是一个怪人,当下更是不敢轻视。他要与欧阳锋一试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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