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圆

 

2021-05-25 14:20:02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所有驻扎在苑家祖茔前的人都搭好了帐篷，他们得在这里住上一月，等待苑老爷子再走出祖茔。铁子英是当然领袖，他叫所有人都搭好帐篷，再来那一块宽敞的场地上喝酒。武林人聚齐，坐在地上。他们总是东杀西跑的，能聚在这里好好呆上一月，与朋友一聚，岂不是大大快事？
　　没人能让这么多人聚在此处，也没人能让天下各大门派的人在这里等他。可苑老爷子是唯一的一人，他们心甘情愿在这里等，等着苑老爷子走出祖茔。
　　月亮是圆的，只有这圆圆的月亮能让人满是闲情。
　　有人问：“铁大侠，你那一次是怎么得苑老爷子救你的，说说来看。”铁子英笑笑，说道：“那一次我好是惊恐，要是没有苑老爷子，我的命便没了，一家人的命也没了。”
　　原来铁子英有一个宝贝儿子，叫铁当心。他愿意去逛青楼，当铁当心逛青楼时，偏偏叫他遇上了一个乞丐。那乞丐说：“这丫头是我包下的，你另选别人吧。”说话时，那青楼红妓明心正坐在床上，乞丐的一条脏腿搭在明心的腿上，眼看着雪白的绸裤上搭满脏印。明心的脸上满是委屈，看着铁公子，就要哭出声来了，她并不喜欢这个乞丐。铁公子护花心切，叫道：“化子，你滚出去！”那化子说道：“你是谁？”
　　铁公子就怕他不问自己是谁，如果他问，铁公子当然会大声告诉他：“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北天下第一侠铁子英的儿子，铁当心。”那乞丐笑一笑，说道：“你滚出去！”铁当心哪里肯受他这种气，冲上去便是一拳。那乞丐拿手来接，一接抓住。铁当心哪里在乎他，他是名门公子，手一发劲，还不把那个乞丐的手扭折？
　　但铁当心的手扭住那乞丐的手臂时，他的手忽地澈骨般疼痛。他大吼一声，抽出手来。一只手像是被烫似的，直甩动不已。原来那乞丐手只一用力，便把他的手捏成寸断。铁当心大叫道：“我父亲来了，一定会杀了你！”那乞丐笑笑，说道：“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当铁当心告诉了铁子英，那乞丐的模样时，铁子英问道：“他长什么模样？”铁当心说道：“他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他的额头上像是长了一个肉瘤，牙向外突着。”
　　铁子英失声道：“暴牙突额徐无特？！”铁当心也吓了一跳，武林中最无人敢惹的人便是那个暴牙突额的徐无特，他怎么惹上了晦气，偏遇上他？铁子英说道：“他是黑道上第一难惹人物，上次武当七子遇上他，也铩羽而归。我们父子不是他的对手。”铁当心大声道：“莫非真个就怕了他？”铁子英说：“他来岳阳，自不是无为而来，怕他早就盯住了你。”铁子英父子正议着，忽听得有人冷笑，那冷笑声自前至后，一直响在他两人的耳旁，直如鬼魅一般。铁子英失色，他是岳阳第一豪富，也是武林第一人，可他连那人的身影都看不清，怎么与人家动手？铁当心正是年轻，他吼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算什么，站出来！”那人的声音极是阴森：“站出来怎么样？让你全家都出来！”听得那阴声鬼叫，铁子英的夫人早就出来了，还有他的女儿，都是站在铁子英身旁，觳觫不已。那人说道：“铁子英，你快自尽好了，不然你一家死得更惨！”铁子英明知不是此人对手，他只能叫道：“你出来，我与你死战！”那人身影一晃，就站在铁子英面前，说道：“我再一笑，你的夫人女儿都得一死，你还是早早自尽好了。”铁子英说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说出来！”那徐无特阴笑，只见夫人与女儿闻他笑声都面色苍白，再听一会儿他的笑声，便从耳旁流出血来。铁子英知道徐无特的“阴冥三笑”一笑便会死人，他喝道：“休要害我妻女，你有什么事，对我说来便是。”徐无特叫道：“我有阴癖，你的妻女都是好女人，叫她们来服侍我，我吸她们的阴气，便可增我功力，你愿意不愿？”铁子英是大豪，怎么会让他说此话吓住，他喝道：“我要杀我，我便与你一斗，想害我妻女，那是休想！”
　　徐无特说道：“你儿子得罪了我，让你老婆女儿来伏侍我，那是自然。你愿意不愿意？你要不愿，我便杀了你的儿子！”说罢徐无特也不待铁子英冲上，便过来拿铁当心。铁子英听说徐无特的身体是木制的，传说中他是“无心无肉，无肝无脏”，百战不死。但铁子英也不能惧他，便冲上来一掌。这是铁子英的绵掌功力，如是平常的江湖人，中了他一掌，怕不得立时倒地？但那徐无特中了他一掌，竟是若无其事，身子仍是冲向铁当心。
　　铁当心少年气盛，他对着徐无特便是一拳。徐无特抓住他的拳头，只是再轻轻一捏，铁当心的拳头便再被捏成寸断。此时他两只手都被捏坏，就成了一个废人。
　　徐无特阴笑，说道：“依我看，你不要这一个儿子好了，让你的女儿与妻子来侍候我，你大不上算。她们如今都是好样的人，好好如花似玉的人，一经我用过，定是形如枯槁。她们再看也看不过眼去，你怎么再要她们？莫不如你就不要儿子了吧？”他冲上来，一抓抓在铁当心的后背穴位上，使他立时便不出力道来。徐无特叫道：“铁子英，你的儿子死定了！”
　　铁当心的头上冒出了汗，他的头上出的汗都是黑汗，他的眼睛暴突，像要突出来。他叫道：“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但他的叫声在徐无特与铁子英听来，都是细如蚊声。顿时铁当心的母亲大是心痛，她叫道：“我愿意，我愿意去，你放了我儿子！你放了我儿子！”那女儿一见弟弟如此，也是痛心，她也叫道：“我也愿意，我也愿意，放了我弟弟！”
　　铁子英心如刀绞，恨自己不能杀了徐无特，他吼道：“我杀了你！”铁子英使出拚命招数，两手化掌，一齐扑向徐无特！
　　徐无特大笑，说道：“铁子英，别人当你是英雄，我拿你当玩物！”徐无特看着铁子英的两手打来，让他的掌击在自己身上。砰——一声响，要是此掌击在树上，也击得洞穿。可击在徐无特的身上，竟是无声无息。徐无特只是身子摇了一摇，便站定了。他说道：“铁子英，你一家人都得死在我手！”
　　铁子英此时不愿意再说，当时许多情景，如今都不便说出，只说女儿与妻子受窘情境，便不能对群豪说明。可当时险境，确是难说。徐无特正抓着铁子英的手，要捏断他的手指时，忽地听到了一个人懒洋洋的声音：“放开他。”
　　徐无特在世上很少有怕的人，他一向横行，哪里有惧怕之心？他喝道：“是哪一个不怕死的人，敢来生事？”那人笑一笑，说道：“我已经死过几回了，死有什么可怕？”徐无特的脸色顿时大变。要说他有怕的人，只有一个人让他惧怕，那人不是平常人，他是无生无死，能活三百岁的苑九爷子。徐无特问道：“苑九？”那人笑一笑，说道：“不错，正是苑九。”徐无特慢慢松开了铁子英，他说：“我只是听说过苑九，你是苑九？站出来看看！”
　　应声站出来了苑九。一个老人，一个平常的老人。
　　徐无特问道：“怎么能知道你不是骗我？”那老人平平淡淡，看去一点也不像是武林奇人。徐无特一问，老人一笑，说道：“没法儿知道。”徐无特说道：“都说苑九是一奇人，都说是奇人，谁看过？谁看过？！”那老人笑一笑，说道：“说你是天下少有的怪物，你自诩谁也不怕，何惧一个苑九？你何不试一试？”徐无特知道，如果他真是苑九，自己必是会死在苑九的手下。但他要不是苑九呢，传出去，自己一听说苑九的名字，便吓得闻风而逃，岂不是脸面全都丢尽，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徐无特说道：“你想怎么样？”
　　他脸色苍白，恶狠狠道：“你要是苑九，我让你一步；你要不是苑九，我杀了你。”
　　苑九忽地笑笑，说道：“我要是苑九，我让你一步。我要不是苑九，我杀了你。”
　　徐无特一听大惊，除了苑九还有谁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已是想跑了，但一想，还是心有不甘，喝道：“你是苑九，苑九有天下人没有的本事，露出一手来看看！”说话时徐无特已是退了很远。苑九走上来，看着铁当心，问道：“他弄折了你的手？”徐无特狞笑道：“你是苑九，谅你也无法使他再有一双好手。”拿在苑九手里的那一只手是寸寸骨折，断得残废。要想再好，非三五十天不能。可苑九拿住了铁当心的手，顿时有股热流从苑九的手上传来，手心里一阵热，便觉得手也能动了，血也通畅了。铁当心热泪流出，说道：“多谢苑老爷子！”
　　徐无特远远一看，便知道有些蹊跷，要说铁当心的手，本来是治不好的。因为他的“枯木掌”伤，远非随便什么人都能治得的。当世只有三个人能医得了他手下的病人，一个是神医华思，一个是大善人武善启，再一个就是他自己。
　　因为有这两个人能治得好他下手杀的人，他用“枯木神掌”杀了神医华思，他与大善人武善启也订下了毒约：如是武善启治好他下手害的人，武善启一门三十六口人必得死在他的掌下！想不到这个苑九真的一摸就治好他下手害的人，这让他又惊又怕。莫非天下真有不怕“枯木神掌”的人？
　　苑九说道：“徐无特，你要能自断筋脉，且把你的肺腑震伤，再也不能施出‘枯木神掌’，我便放过你。”徐无特哪肯听他，要是下手杀了这个苑九，他岂不就是世上第一人了？他狞笑道：“你来试一试我的掌，如是你能在我掌下挺过三招，我便听你。”
　　苑九淡然一笑，说道：“你以为世上没人治得了你？好，你便来打我三掌。”
　　徐无特暗暗喜欢，他如是打苑九三掌，任他是大陆神仙，也没救了。要知道他的“枯木神掌”已练至天下无敌的境地，他每日只须在树洞里静坐三个时辰，便可以无任何欲望，所思所欲只知他与柘树已成一体。要打死一个苑九，岂不是轻而易举？铁子英叫道：“苑老爷子，不可！”他怕苑九在那徐无特的掌上丧生。如此托大，要是死在徐无特的手下，就是白死。
　　苑九只是一笑，他站在那里，静等着徐无特动手。
　　徐无特曾一掌打死过六个人，那六个人并不是站成一排等他杀，而是坐在一张桌上，他们散坐在桌上，徐无特的掌力一施，他们觉得像是枯风吹过去了，血也涸了，人也干了，嘴唇失血，再也无一点生气，人便软软倒地。徐无特也杀过武林的最好的杀手，那杀手是宁无欺，他用剑刺在徐无特的身上，足足刺了一百三十剑，徐无特仍是若无其事。那宁无欺把剑再刺在他的心窝，叫道：“难道你只是一个恶魔？！你没有血？！”宁无欺倒下了，他刺了徐无特一百三十一剑，剑剑刺中要害。他胜了徐无特，反是死在徐无特的手下。
　　天下再也没人敢惹他，他不是人，只是一个怎么也打不死的怪物。徐无特狂笑道：“苑九，你要与我动手，我或许会伤在你手下，我如受伤，便会逃走。你杀不死我。”
　　苑九说道：“我每两年杀一个人，你就是我在这两年要杀的人。”徐无特大笑，说道：“你杀，你杀好了，我无心无肺，无肝无脏，你怎么杀我？”徐无特心内盘算，要是苑九能杀死自己，便也逃不脱，谁能逃得出苑九的手心？如果苑九杀不死自己，那些传说中苑家祖茔的珍宝岂不是全归自己？他喝道：“你等我，看我三掌。”
　　徐无特手突地伸出来，这是一只根本就没有血色的手，只有皮包着骨，没有血色，没有颜色，甚至没有热气。像一具僵尸的手，“啪”地拍在苑九的肩头上。他是试着打苑九一掌，想看看他接受“枯木神掌”的模样，如是受不住，下一掌他便要击碎苑九的心脏。苑九在他打来一掌时，忽地身体向下矮了几分，原来他的脚都陷在地下，只听得那一声响，如击败革。苑九的脸色忽地苍白，他笑笑，说道：“果然霸道！”
　　徐无特头一次看到有人在他掌下若无其事。要知道他是天生异禀，且在出生时得异遇，婴儿时在棺材内昏睡十几天，只是有一丝游气在，要不是后来人救了他，他便不保性命了。但他居然能活，且在十几岁时便现出天生异禀，只要经他摸弄的树木花草，碰一下便死。再后来他便学了“枯木神功”，更是天下无敌。可苑九接他一掌，居然无事，他大大惊讶。
　　苑九说道：“徐无特，如果你自断经脉，便可得一条性命。”徐无特此时索性再吼一声，身子一纵，跳在空中，吼道：“苑九，你去死好了！”
　　“啪”，再击一掌，此一次更狠了几分。但苑九只是身子一晃，再复挺立。苑九说道：“我让你再打一掌，我再说话。”就见苑九的嘴角也流出血来。徐无特心道：都说是苑九是神，天下无敌。但看来他也中了我的掌毒，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好，我何不趁机杀了他？
　　徐无特心下拿定了主意，决定下辣手，他轻声说道：“好，再试一掌！”最后一掌击出，连铁子英与铁当心都捏了一把汗。只见他掌风一扫，连地上的草叶都是枯黄，宛如一夜秋风劲，吹得大地失色。但苑九没动，只是笑笑，他的嘴角的血也没了。他的脸色转红，再成黄色。苑九说道：“枯木神掌，怕的是人不惧风，不畏寒，你能奈我何？”
　　苑九再走上来一步。便见那徐无特的手伸出去，臂展得老长，再也夺不回来，只是伸着臂，像是一只牵线偶。苑九说道：“这只手可以不要了。”只见他一挥手，“叭”一声切去了徐无特的一条手臂。徐无特狞笑，惊讶苑九的手快如刀，但他抓来那手臂，说道：“你杀不死我，便不能切断我臂。”他抓来那条手臂，摁在断臂处，再从怀里掏出一条带子，缠在断臂处，怪的是他的断臂竟不出一滴血，只像是一段枯枝。徐无特狂狷大笑，说道：“苑九，你杀不死我，你掏出我的心，我也能把它放回去！”只见徐无特的手臂挥挥，竟是无恙，像从不曾折断过一般。铁子英与铁当心在一旁看去，分外触目惊心，心道：要是我与他动手，单是能把切去的断臂再重新接上，毫无妨碍，就会吓得我再也无心与他动手。如果你与谁拚命，他有好几条命，你只有一条，无论怎么打，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苑九笑笑，说道：“徐无特，你是练‘枯木神掌’的人，你也会知道有一种武功叫做‘金手指’。”
　　徐无特大叫：“胡说，世上根本就没有会‘金手指’的人，你……”
　　苑九说道：“你不信我会？”徐无特大叫：“会‘金手指’的人要五十年不近女色，你有一百个女人，你根本就不会练‘金手指’。”他忽地噤声了，听说苑九与女人相交接，都是在空中交媾，如是是实，他也许会练成“金手指”？苑九一笑，把他的手伸出来。这不像是老人的手，只是一只很丰满很丰腴的手，是富贵人的手。徐无特伸出手去，握住苑九的手指。如果他是一个平凡的人，此时经徐无特一握，手指便会断了，化成一股轻烟，或是只剩一截烧焦的骨头。徐无特松开了手。苑九的手仍是原样，只是他的手指变了颜色，像是闪闪发光的金子，那指头是金光闪闪的！
　　徐无特长吟了一声，他闪身想退。但他晚了，只见苑九闪身上前，说道：“你用神掌杀了山西李一文全家四十多口人？”徐无特叫道：“是我杀的，他对我不教！”
　　苑九说道：“我也对你不教，你杀我好了！”他的手指点向徐无特。那指头划一划，竟然像是一把利刀，把徐无特的手划成了两爿。再划一划，竟把徐无特的手臂划落在地。苑九说道：“你的手没了，用金断木，木无再续之理。你的手从此便废了。”
　　徐无特低下了头，或许他就从此败在苑九的手下，再无翻身之日了？但徐无特乘一转身之机，再飞纵起来，扑向苑九！苑九的手只是一划……
　　听的人都是呆怔了，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神奇的武功，想不到会有这样神奇的人物，就是不曾亲临其境，如今听得铁子英父子来说，也是悠然神往。
　　铁子英说道：“只见徐无特的脸划开了，像是划开了一条大布口袋，他的脸流出血来，想不到练那枯木神掌的人也会流血。”众人不语，他们想着苑九的神姿，不由得想痴了，做人如苑九，一生再复何求？
　　铁子英说道：“苑九老爷子救了我全家，我自是得来陪他，也没人能进得了苑家祖茔，但我也是尽尽心意，不枉了老爷子对我的一番心意。”众人陪笑，有几个人不曾得到老爷子的恩惠，有几个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能帮一次苑老爷子，就是苑老爷子不用他们帮，他们也要尽尽心意。不然，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正是月圆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