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流泪与流血

 

2021-05-25 16:36:09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天亮了，从石室里也可以体味到天亮的清晨空气。原来从那石室的小孔里竟隙透进无数清光。
　　慕容青醒了，他看到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她端着一盆水，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身上没有衣服，只有几缕布遮在羞处。
　　她轻声说道：“九公子请客人洗漱！”
　　慕容青跳起来，大笑道：“好，好，我成了苑九的客人了。”
　　那美女说道：“我是形梦，是九公子最喜欢的侍妾，他叫我侍候你，就是对公子最好了，我从未见过九公子对谁这么好过。”
　　慕容青大笑，摸着她的肩头，说道：“美润美肩，其滑如玉。”那美女只是笑笑，笑得一尘不染。慕容青再看看她的发，说道：“你不会洗发么？你要洗发时，先拿着你那长发的尖发，尽量地抖，抖得那长发直顺了，你再洗它。洗时你得先洗发尖……”
　　那美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慕容青，说道：“你怎么说先洗发尖，我一向都是先洗发根的。”
　　慕容青大声笑她：“不对，不对！你不对了，先洗发根，你一根头发便中间多洗了两次，发稍多洗了三次。试想那发稍多柔软，怎么能折磨它三回？你再洗头发，还是先洗发稍。”
　　那美人笑了，说道：“你真有趣。”
　　慕容青大笑道：“再有趣也不如你们有趣，能与神仙似的人物苑九公子在一起，真有天大的乐趣了。”
　　那美女一笑，笑出了两个酒窝窝，说道：“公子说得是。”
　　慕容青的心里一荡，看到如此美艳的美女，竟似乎对人世间的情愫一点儿都不懂，他有些扫兴。但旋即又快乐了，因为天气很好，因为他的心境很好，他又有了一个好好的一天。美女对他说道：“请公子沐浴！”
　　他坐在一个石盆里，那些美女进来了，她们拿着金盆子，盆子里都是乳，把那乳倒在石槽里，乳是香的，还是热的。慕容青原以为她们拿来那一盆盆的乳是给他喝的，不料得却是倒在槽里，要他洗浴的。他倒在那石槽里，美女都过来，给他揉搓。
　　慕容青乐得闭上了眼睛。
　　看来苑九是最会享受的了，他的日子真比神仙还快乐。
　　几个美女虽说是侍候慕容青侍候得委实周到，但她们个个都是天真无暇，像是真正的神仙眷属。
　　忽地，慕容青长叹一声，说道：“我有个熟悉的美人，她的名字叫做左樱，还有一个叫做望月，看到了你们，我便想到了她们……”
　　美人们面面相觑，她们显是对这个话题震惊。
　　有一个美人偷偷地看看门外，她悄声问：“你看到了左姐姐？她怎么样了？”
　　慕容青叹一口气，说道：“她哪里有你们这等舒服？她们如今正在外面奔波，因为有人知道她们是苑九的女人，便要与她们交接，好得她们那六十年的功力，你说，她们惨不惨？”
　　那个美女顿时泪就流下来了，她轻声说道：“我想对九公子说，她们都是好人，让她们回来吧。”
　　慕容青笑问道：“不知道你左姐姐她们犯了什么过失，才被九公子送出去的？”
　　那个美女说道：“我听说，左姐姐她们对九公子不那么恭敬，我也不知详情。只是再找一个时间，我们一齐求一求九公子，请左姐姐她们回来，好不好？”
　　那几个美女都齐声说好。
　　慕容青笑了，他说道：“我喜欢你们，你们的心地都很好。”
　　美女都笑了，一时美靥通红，毕竟是第一次听到了外人称赞她们，而且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公子，有名的慕容公子啊。
　　慕容青穿着簇新的衣服，来到了苑九的石室内。
　　这一间石室是苑九自己住的，看去很不起眼，很小，且有些阴凉。
　　室内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张画，很平常的一张仕女嬉春图。两个丫头在一旁看着，一个小姐在拿着扇子扑萤。
　　慕容青只看了一眼，便再不看了。
　　美人端来了美酒，是血红色的酒。两人啜饮。
　　苑九说道：“我只喝这一种酒，你猜是为什么？”
　　慕容青笑一笑，说道：“你只饮英雄血。”
　　苑九大笑，说道：“不错。我有一点儿喜欢上你了。”
　　两人饮酒，慕容青不讲话，他只待苑九说，他知道苑九必会对他说。
　　苑九的眼睛盯着那一张画，那眼光柔柔的，似乎沉浸在很久远的回忆里了。
　　他想到了什么，他的回顾太久远了，让慕容青无法企及。
　　苑九说道：“慕容青，你与你在一起，只有一日时间，我与你说的话，却比我十年来的话还多。”
　　慕容青笑笑，说道：“有人说话，心里痛快些。”
　　苑九长吁一口气，说道：“不错。我找你来，是想让你评一评我，你看我是几成英雄，几成草寇？”
　　慕容青没想到会有这个话题，他只是看着苑九。
　　他说道：“你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大英雄，这还有什么话说？”
　　苑九一声道：“说心里话。”
　　慕容青笑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做了一件大事，自古以来的苑九皆不如你，但这一件大事做得做不得，你就不说了。”
　　苑九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做不得？”
　　慕容青说道：“你以为天下武林，人人都是草芥？有帝王早就试过，但他败了，便有君为轻，社稷亦轻，只有民为重一句话。他们是傻子，说民是重的？只因他们知道，玩火不得。”
　　苑九笑一笑，说道：“我只拿你们看如儿戏，我有什么玩火不得？”
　　慕容青说道：“不知道你凭什么本事？”
　　苑九哈哈一笑，此时他的笑竟又是尖厉。他说：“我只是凭这个。”
　　他拿起刀来，这是比卢傻子的刀更为尖利的小刀，看去古色古香，像是当代铸剑大师古大师的铸物。
　　他说道：“你看！”
　　他吹几根头发在眼前，一挥匕首，那头发应手而断。
　　再拿那匕首刺在他的身上，扎了许多下，只见那衣服是破了，但他的身上没有一点儿血迹。
　　苑九冷笑道：“有一个人，他身不被血，不浸不淫，不破不灭，你说有没有这种人？”
　　慕容青说道：“据我所知，你只能活三百岁，你不是当世神仙。”
　　苑九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青说：“如果你是神仙，你便会长生不死，也不必在人世间争雄了。我看你会死，你没扎死你自己，只是你有内功的练门罢了。”
　　苑九笑一笑，说道：“好，让你试一试。”
　　慕容青的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莫非他是想试一试我，看我是不是真心想杀他？莫非他是想让我试一试，看我能不能找到他的练门？再不就是他看我找得到他的练门，才认我是一个聪明人，他才会防备我，杀了我。再不就是他才会相信我，但又提防我？
　　一时百念俱起，慕容青反是提着一把匕首，呆呆怔怔地发起愣来了。
　　苑九看着他，忽地叫道：“你刺啊！”
　　慕容青心一横，不管怎么样，是苑九叫他刺的，他不能不用这个机会。
　　慕容青的手很快，一瞬间连刺十八穴，都是胸前背后的死穴！如果哪一个穴位真的是苑九的练门，他只有一死！
　　但他刺了十八大穴，仍是不曾找到他的练门。
　　再刺十八大穴，最后仍是十八大穴！三次都没有找到。最后只有期门穴与心穴没刺了，慕容青说道：“一般人练功，都是把命门放在章台穴或期门穴命穴三大穴上，我就不刺你的这三个大穴了。”
　　苑九大笑，说道：“慕容青，你休弄鬼，你刺好了，你能刺得死我，你是英雄。你们几十人的性命便保住了。”
　　慕容青心道：那休怪我！他飞匕一刺，三穴皆中！
　　他的动作够快了，但刺过后，苑九仍是坐在那里，稳稳地说道：“再也没什么要穴了，你才相信了，我是不生不死的苑九了吧？”此时慕容青早就透一身冷汗，他心道：我听了卢傻子与铁子英的话，兀自不信，此时我自己刺了他一身的大穴，还是找不到他的命门。看来他是真的练成了刀枪不入的本事了，难怪他有那么自傲，一心想横行天下。
　　苑九盯牢了慕容青，说道：“树高风摧，难道只等风摧它，不能杀遍下面的小树，让他们都成他的附依，风吹也不折，岂不更好？”
　　慕容青笑笑：“从来都是修德禳祸，哪里有你这做法，杀人避祸？”
　　苑九笑笑，说道：“我这做法，天下人皆不理会，独有你慕容公子该理会得。”
　　慕容青叹息，说道：“我明白。”
　　苑九说道：“我自二百岁时起，便只是流泪不流血，到了二百五十岁，忽地有一天起，我再连泪也没了。从此我在世上便只是独行一人，很少有人知我的心事。”
　　慕容青说道：“不流血还好，不流泪，便不大妙了。人活在世，有喜有忧，有乐有愁，你连泪都不流，便再也没有人的味道了。”
　　苑九忽地大怒道：“你说我没有人味儿？”
　　慕容青大声道：“那有什么假？你就是没有人味儿！有人味的怎能没有喜怒哀乐？怎能没有快乐忧愁？你活得真是太没有意思了。”
　　苑九忽地对着慕容青吹气，他轻轻地吹气，说道：“我只是一吹，你便是一个满头白发的人了，你想不想试一试？你再也不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人了，你说那样好不好？”
　　慕容青心一横，心道：我要在他面前示弱，他更会看不起我，一旦他看不起我，我岂不是与铁子英、和心大师、徐烈他们一样了？到了那时，我只能做一个苑九，岂不是更糟？他横下心，说道：“你吹好了，你能吹得我头发白，但你吹不去我的信心，你也吹不去我的自信，我不怕你吹。如果有一个女人喜欢我，她会不怕我头发白的。”
　　苑九忽地问道：“谁喜欢你？你妹妹？”
　　慕容青大笑，说道：“在你外面，至少有两个女人喜欢我，有的还是你的女人呢。”
　　苑九说道：“苑九的女人你也敢动？”
　　慕容青笑笑，说道：“你把她们赶出去了，你不要她们，还要骗她们，你行事中，只有这一件事是最无耻的！”
　　苑九大喝道：“你敢喝斥我苑九！”
　　慕容青不理他，只是喝酒。
　　苑九再问道：“谁喜欢你，我的哪一个女人喜欢你了？”
　　慕容青说道：“有一个女孩子，她很果敢，她叫望月，她看着我，那神情满是赞许。她看我时的眼光，比当年看着苑九的眼光更热。还有一个女孩子，她是你的仇家徐无特的孙女，她叫肖依……”
　　慕容青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苑九的仇视的目光，他的目光变得杀气腾腾了。
　　只是一刹那，他怎么会这样？莫非他说到了那个望月，引起了他的仇恨么？那么说他是仍喜欢那个望月了？不对，他如是喜欢望月，怎么会放望月出去，他也知道，那些武功并不很强的女孩子出去，一旦遇上了江湖上的高手，定会受到凌辱，她的性命必是不保。
　　那么，他是与那肖依有些渊源了？
　　慕容青大声问道：“你认得肖依？”
　　苑九忙说道：“不认得，我只认得那个……徐无特……”
　　慕容头一次听到他说徐无特的名字，他说徐无特的名字时也声音轻轻，莫非他当年与徐无特相争时，有过一番苦斗，使他今日想起来还是目驰神夺？
　　或者是他与那个徐无特的孙女见过？
　　慕容青忽地想起什么，他要一赌，他要与这个魔神一赌。
　　如果他赌对了，那么他就摸得到苑九的脉搏了，如果他赌得不对，会把他的性命也赌上。
　　须得小心翼翼，但又是大胆无比的一场赌！
　　苑九也看出了慕容青的紧张，他轻声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仍是那间石室，仍是那么平平常常的一间石室。
　　苑九在等，在等着慕容青说话。
　　只有慕容青能让他等着，只有这个慕容青才能弄出他猜也猜不透的话题。
　　慕容青问道：“肖依姑娘你见过么？”
　　苑九不在意，说道：“哦，我没见过。”
　　慕容青大声说道：“我看了你们几个美女，咳，让我怎么说呢？虽说你是一个至高无上的人，但你的美人可不是那样。那个形梦美姬，虽说是很不错了，但比起肖依来，可就……”
　　慕容青恰到好处地一叹，他叹气的样儿真是可气又可笑。
　　他不说话了，苑九的气来了，他恨意在眼里滚，如是恨意来了，他再吹气，只是把一个慕容青吹得头发白了么？还是一气儿把他吹死？
　　慕容青不敢看他的眼睛，如是再看，他肯定不敢再赌了。毕竟他是苑九，是不可一世的苑九啊！
　　慕容青说道：“她是一个美女，一个最美的美女，她的皮肤我没看到过，我只是在暗中看过她的后颈。你知道不知道女人最有味儿的地方是哪里？就是她的后颈，那儿看来看去，真是百看也不厌，余味儿无穷啊！”
　　突然，慕容青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脖子被苑九掐住了，他喘不上气来，再也不能说得那么神气，那么肉麻，那么自如了。
　　因为苑九想杀死他，想活活地用粗野的村夫劲头儿掐死他！
　　苑九甚至不用什么内力，只是用劲儿掐他，他要没气了。
　　此时，慕容青还来得及用自嘲的口气对他自己说道：慕容青，你赌输了，你被人活活掐死了，反正也是报应，谁让你的嘴比你的武功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