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望梅

 

2021-05-25 14:28:3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慕容青与大力神钟非禹、铁氏父子，还有几位江湖武林中的名人坐在一起。无事可干，便仍是喝酒。慕容青喝酒也是世家公子模样，手不离杯，风度娴雅，笑着看众人，说道：“此时无事，我们众人坐在这里，索性说说闲话，好不好？”大力神哼了一声，说道：“偏你有那么多的闲话！”大力神钟非禹看不起这个一尘不染的世家公子，便对他不屑一顾。一旁的铁子英甚是看重慕容青，便说道：“不知道慕容公子要说什么闲话？”慕容青说道：“人之一生，哪里有谁还能胜过苑九老爷子？我只是想就苑老爷子的轰轰烈烈，来下我们的酒罢了，也添我们几分豪气！”江湖中人多以苑九为准，但也有许多人不知道苑九的事儿，只是听说有苑九老爷子，一生死九次，风光出尽，女人享够，但苑九做了些什么，他们也不甚知晓。此时一听得这些江湖上的名人要拿苑九的大事来说，便个个眉飞色舞，都想依近来听。铁子英大笑，说道：“果然不堪寂寞慕容氏！你要说什么，便说来好了。”听他口气，也不反对将苑九老爷子的事儿拿来一说，以遣酒兴，以消长夜。
　　慕容青说道：“说也不要白说，谁说得好，众人赞他一声，便多喝一杯，也是对老爷子的仰慕。”
　　有人叫道：“我来说。”众人听得声音不甚大，但人人听得清爽，打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虬须汉子，他长身玉立，也是一个威风凛凛人物。有认得的，就轻声说道：“他是大力神钟非禹。”
　　大力神钟非禹大声道：“我先说苑老爷子第一次死在苑家祖茔的故事。”
　　要知道苑老爷子如今已是二百八十二岁，他在第一次死时只有六七十岁，距今已是遥遥的二百多年前的故事……
　　苑九那时是一个老人，年纪大了，看去却只有三四十岁，风雅俊逸的中年人。当苑老爷子走向苑家祖茔时，当头拦住他的是当时的花魔时统。花魔说道：“苑九，我想求你一件事。”
　　那时的苑九还是一个老人，且没后来那深厚的功力，便视花魔时统也是对手，他冷冷道：“时统，你想找我麻烦？”时统大笑，狞笑道：“你是苑九，是九死九生的苑九，天下便没人敢惹你么？你看！”时统回头一指，在他身后有十数个人，他们扯出了两个女人。
　　一看这两个女人，苑九顿时惊呆了。她们是苑九的女人，是他一百个侍妾中的二人，怨女与痴女。
　　怨女一见苑九，顿时泪如雨下，她盯着苑九，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痴女大声叫道：“公子！公子！”
　　苑九一见她二人玉臂微露，被强壮大汉扭着手臂，疼痛得抽泣，不由得心痛，说道：“放开她们，不然你们都是一死！”
　　时统大笑，说道：“苑九，人不能与你相同，你能活三百岁，也够寂寞了。当世英雄能与你并肩的，再也没有。可惜，可惜！”
　　苑九冷哼道：“可惜什么？”时统大声喝道：“苑九，你自己也知道，何必装糊涂？你已是一死，再不必麻烦，来什么九死九生。我与你功力相当，你如今死时已到，气力已沮。我要胜你，已有胜算。再加上你的两个侍妾在我手里。我要当着你面，与她交合，那时我的功力岂不是大大胜过你么？”他说得得意，竟是仰头哈哈大笑。
　　苑九说道：“放开她，我放你一条生路。”时统若无所闻，他说道：“苑九，做人到了你这份儿上，真个没什么意思。你想想看，人生一世，只是百来年。你当世的对手只是活上六七十年，而你得再与那些毛头小子打交道。一辈一辈的生人与你盘桓，你累也不累？”
　　苑九说道：“我的事自有我自己来理，你只放了她们两人，我便放你走开！”
　　时统大笑，说道：“你也活了六七十岁，尽也够了。我来替你，要做你的苑九。我看代代的苑九都活三百年，我也来活上一个三百年，看看是什么滋味儿。”
　　苑九看他，像看一个怪物。时统兀自说得津津有味儿：“我与你功力相当，我若当着你面与你的两个女人相交，她们必死。那时我的功力便加添上一百二十年，你不是我的对手了。”
　　原来时统打好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他得了两个苑九的女人，如果能当着苑九的面与她们相交，必是会得一百二十年的功力，那时他岂不是胜过苑九多多？一旦胜过了苑九爷子，他必是会当场杀了苑九。他要替苑九进入那苑家祖茔，习得那长生不老的方术。
　　据说苑九的方术是如同凤凰涅磐一般，从死亡里再生，活上三百岁，享尽人间荣华，岂不快意？也有人说，苑九的方术是神仙养颜的方术，能如道家方士一般，在那短短一月时辰内，便得天下良方，吞食金丹，方才成不老神仙。
　　不管怎么说，苑九的生生死死就是一个谜，让世人垂涎的谜。
　　时统想做苑九，他也想做不世神仙。
　　时统喝声道：“来人！”两个壮汉扯来痴女，她的眼光只是痴痴地看着苑九，说道：“公子，公子！”全不把生死看在眼里。据说苑九的女人一经与苑九交媾，便再不思人间凡夫俗子，只是一心与他相爱，生死不渝。看这痴女的模样，让人真个相信传言。
　　苑九说道：“痴女，我害了你。”
　　痴女的眼睛仍是光闪，看着苑九，眼里若生云翳，她痴痴地说道：“公子，公子，我好想你……”
　　其实苑九与他的侍妾只不过是分手了几天，她便如痴如狂，看来传言是真。只是她不怕死么？她只是在意苑九的一笑一颦，不在意她自己的生死，她岂不是太过于痴傻了么？苑九看着痴女，只是点头，说道：“放心，他们不敢害你！”
　　他对那大汉道：“如果你们害了她，我让你三代人皆死于非命！”
　　若是别人说出此话，还可只当他们威吓，但苑九说话，可就得当真了。那大汉迟疑了，他嗫嚅道：“苑九爷子，我……我……”
　　只见一闪，那大汉的头有若活物，一闪便跳在地上。他的身躯竟慢慢倒地。
　　痴女与怨女都是惊叫，但时统狞笑：“不必惊慌，我杀人一向风雅，不会溅血在美人身上。就是你们愿意，我也不愿，我一会儿得享用你两人，一身血腥，必会没了我的兴致。”
　　苑九爷子仰头看山，前面就是无花谷，那谷里的馒头般的巨石，一块块隐约可见。
　　他说道：“如果你放了她们，我就放你一条活命。”
　　时统大笑，叫道：“拦住他，看我当场吸他女人的功力。”
　　他一声吼叫，那几个大汉便仗剑来击！一柄剑、一把刀、两管笔，一齐指向苑九！
　　就在同时，时统哈哈大笑，他扯过苑九的痴女，撕开她的衣襟，叫道：“看我吃下了你的灵药，我再杀你！”他抓住痴女，便欲强迫。痴女此时瞪眼看着苑九，裂心撕肺地喊：“公子，公子！”
　　苑九看来也是十分喜欢他的这一个侍妾，他喝道：“时统，你死定了！”飞身而上，直奔那时统。他竟是不顾那拦他的剑刀笔，直来救那痴女！
　　时统大叫：“拦住他！”依他的心意，他要先让那几个手下大汉拦住苑九，让他先辣手摧花！但苑九人如怒狮，一吼而至，先横出一掌，正击在那个使剑人的头上！那人怒吼一声，头炸裂开，炸开一天血花！他再回手一带，使刀人的刀便顺回来，直刺在那人的胸前！那人也怪叫一声，便双手抓刀，趔趄而亡！时统抓住那个痴女，说道：“苑九，你的女人，你与她相交时都不碰她一碰，你真个没福！”他已是把那痴女弄得无声，此时只是呆呆看着苑九，说不出一句话来。要知道苑九的一百个侍妾个个与他心意相通，他对这些女人情意最重，须知那空中神交原是神仙的勾当，他怎么能不痛惜痴女？他喝道：“时统，纳命来！”便一飞而至，直落在时统眼前。
　　时统抓住了痴女，回手一勾，便把那怨女勾住，喝道：“苑九，再冲一步，你的女人便没了性命！”
　　此时怨女突然喊道：“公子，我先走一步！”她扬手一举，便拿住了那个大汉的手中扇，直拍头上！只听得啪啪一响，她便颓地。
　　苑九性急，要知道他怒来火气，最是怕人，他长啸一声，冲向时统，便下杀手！时统喝道：“杀了他！”那几人原知道苑九不好惹，但也知道他时统是杀人魔王，无奈硬着头皮来战苑九。他哪里知道苑九也是杀人如割芥草，只是一眨眼便杀死他两人？时统此时暗暗吃惊，他几个手下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哪料得到在苑九手下，竟是走不上两个回合？早知道如此，他当初不如先奸了这两个苑九的女人，再来对付苑九好了。原想当着苑九的面弄他的女人，必是令他气沮，哪料得到他杀人如割草，只是一瞬便到了眼前？时统大喝道：“拦住他！”他务要拿住那个痴女，要她做自己增长功力的助力。此时另两个人只是对着苑九，不敢向前，只是虚声恫吓，哪里敢再向前一步？
　　苑九对时统说道：“放了痴女！”时统大声喝道：“苑九，天下垂涎你的宝物，垂涎你的女人的人不知有多少，就是我放了她，她也是必死！”
　　苑九冷哼一声：“放了她！”
　　苑九的手伸来。
　　依时统的心意，如是苑九伸手来杀他，也是投鼠忌器，他手里有苑九的女人，怕他什么？他抓住了痴女，拿她对着苑九，喝道：“再走一步，让你见她的死尸！”
　　大力神虽说讲述的是苑九爷子的早年故事，但说得有声有色，便让人一时惊呆，只是呆呆看他，静等他说。想着苑九爷子六七十岁时的事儿，恍然已是故去二百年，便生人世不再的感慨。
　　生如苑九爷子，能快意恩仇，能笑诺百步，杀人从容，生复何求？“苑九老爷子最后杀了那个时统，是不是？”答案只有一个。因为苑九老爷子仍活着，而那个叫时统的人早就死了。
　　但当时他是怎么杀的时统？人都盯着大力神钟非禹，好像当时苑九老爷子杀那个时统时，他也在场一般。大力神的身子铁板一般，他挺挺身子，十分高傲，说道：“苑九老爷子当时只是轻轻推了那个痴女一下，那痴女笑了，有人当时看到了，痴女的笑千娇百媚。”
　　关那痴女的笑什么事儿？他们关心的是，苑老爷子怎么杀的那个时统。只是大力神再也不吐口了，他只是呆呆看着篝火。
　　“他怎么会推痴女，他推痴女，时统怎么了？”“时统死了，他死时只是说了一句：好凉。”
　　时统怎么会想到了凉，痴女呢。痴女在笑，她盯着苑九老爷子，只是瞪瞪地盯着他，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会救我。”当时的苑老爷子轻声叹息，他想得明白，如果被抓，痴女会不死，等着他救。因为她痴，所以她会活下来。但怨女不会，她会死，她不愿意拖累苑九。痴心怨心，都是他的侍妾。
　　她们对苑九老爷子有一片痴心爱心。
　　所有的人不再说话，他们只盯着篝火。苑九的故事在他们听来，显是十二分的遥远，他们距那个六七十岁的苑九足足有二百年。
　　忽听得有人笑说：“大力神说的这故事，显是够得上快意恩仇四个字，当浮一大白！”众人看时，原来正是那慕容青公子，他举杯一示，饮了一杯。众人也随他饮酒，当世奇人，除苑老爷子莫属！
　　众人静了片刻，再听得慕容青说道：“说起来苑老爷子的奇事，只怕天天说，也说不尽。我也来说一说，以助诸位酒兴。”
　　慕容青模样俊俏，被称为当世第一奇公子，但与那苑九老爷子比起来，也是黯然无光。他说道：“那是我爷爷时的故事，大概是距今六十多年的事儿了。”
　　苑九爷子那时遇上了难题，他的两个侍妾被人抓住了，那个抓住他的侍妾的人是风一亭。风一亭不像那个时统，他抓到了苑九的侍妾，先是在他的家里，便奸了两个女人。他看着两个女人恨恨咬牙，哈哈大笑，一直把她们奸过，再看着她们的头发一丝丝变白，脸上的细腻皮肤也变成鸡皮鹤颜，吓得他心扑扑也直跳。他再看两个苑九的女人，她们死在床上。
　　他狂吼：“我成功了，我占有了苑九的两个女人，我有二百年的功力了！我要与苑九一战，我要杀了他！”当时他只是轻轻一拍，那大石便成粉沫。风一亭找苑九，找到了苑家祖茔。如果他不是风一亭，他不是先得了苑九两个侍妾的一百多年的功力，他不会走进苑家祖茔。
　　他走进了苑家祖茔，他是不是千百年来头一个走入苑家祖茔的人？
　　他在那石缝里爬了一个时辰，他再在火里走了几分钟，再在毒泉里泡过，最后走出毒泉时，他的脸面已不类人形。如果能占有苑九的一切，脸毁了有什么关系？当他到了苑家祖茔时，已是黄昏日落时。
　　风嘶吼，树也嘶吼，不知道对他是吉是凶？风一亭走到了苑家祖茔的树林，他看到了一片片火红的枫叶，看到了站成两排的石翁仲，看到了一面巨大的石山。这是一块大石，整个一块大石，竟是足足有一座宫殿那么大。看得那个风一亭也是呆了。他忽地似听到了有人喊他的名字：“风一亭，风一亭，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
　　风一亭四外环顾，只有树，有石翁仲，有那一面足可以与山相媲美的大墙，哪里看得到一个人影？那人说道：“风一亭，你到了苑家祖茔，我是看茔的人，你再不要向前走了，再向走一步，你就会死一次！”风一亭也是一个不怕死的，他说道：“我既然能进来你的苑家祖茔，我便能走出去。”
　　那声音满是抑揄：“你走不出去了，你只能死在这里。因为你的身子进了苑家祖茔，再也不会变小，你只能是这里的枯骨。”风一亭扬头，说道：“我不信。”他说了此话，便扬头再待那人回声。殊不料得那人的声音再无，竟是在树林、石翁仲后只传来鬼嘶一般的风声。原来在那些巨大的馒头般的石块后，却有风嘶传出，因那馒头石极是特别，风吼嘶厉，便不类平常音响。听来那声音好是骇人。
　　风一亭也是心神不安，他吼道：“是什么人，出来！”
　　那人竟是不再理风一亭，只是沉默不语。这风一亭原本是一个胆大之人，从来都是在坟地独居的，但此时到了苑家祖茔，也不由得心惊胆战，他想吼喝出来那个暗中之人，明里与他斗，可能还无此惧怕。但任由他再是喝吼，那人也不出来。
　　只有风声，只有那暗暗瞪着双眼看他的石翁仲，只有那一面巨大的石墙。
　　苑九的坟在哪里，他是躺在棺木里的，还是躺在地下的迷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