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北方酒

 

2021-05-22 15:34:4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米离眼看着便会死在冷天的戟下，他闭上了双眼，静静等死。但有人不让了，她急急站在米离的身前，说道：“你要干什么？”
　　冷天的双戟生生顿住，他怒喝道：“让开！”
　　许茹仙说道：“你要做什么？你说呀！”
　　冷天怒骂道：“我要生生杀了这个淫贼！”
　　许茹仙的脸色绯红，她笑道：“你说他是淫贼，你怎么知道他是淫贼？”
　　冷天一听，更是来气了，他心道：你这个小奸妇也向着这个天杀的米离，我要杀他，还颇不易呢。但你再强，也强不过一个理去。我指罪米离，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怒道：“我亲眼看到他与你在山洞里。”许茹仙笑笑，她笑得很自在：“这么说，你是听房的人了？”
　　所谓听房，是指那在人家成亲的喜期，躺在人家的新床下，偷听新婚夫妇的情事风俗。
　　冷天一听她说，顿时大怒，说道：“呸，不要脸，我怎么会偷听你们的新房，我只是看到了两个畜牲在淫乐！”
　　米离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得习惯，因为他会总听到这种谩骂，他不听，又能怎样？
　　但许茹仙可不让了，她圆睁杏眼，对着冷天道：“你从前是米离的朋友？”
　　冷天大声道：“从前是，现在不是了。”
　　许茹仙说道：“从前他也不该交你这种朋友，人家成亲，你来闯人家的洞房，你算什么好朋友？”
　　冷天张大了嘴，他看着那许茹仙，不知他说什么才好。
　　再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道：“胡说，胡说！你怎么能同米离成亲？”
　　许茹仙笑笑，用她的一只纤纤素手去理她的云鬓，她轻悄悄说：“我怎么不能嫁与他？”冷天被噎了一下，他大声道：“他是什么狗东西，你怎么能愿意嫁与他？”
　　许茹仙走过去，轻轻从米离的头上摘下一片草叶儿，她说：“米离，你别生气，他不懂事儿，你别与他一般见识，好不好啊？”
　　冷天被她气成倒仰，直眉愣眼看她。
　　许茹仙问道：“你从前是米离的朋友，你知道不知道他结过婚没有啊？”
　　“结过。”
　　说来是有过妻子，鱼漂儿是他的妻子，但鱼漂儿已经死过许多年了。许茹仙好耐性，她再问：“他现在有没有妻子？”
　　冷天一愣，他只能答：“没有。”
　　许茹仙的笑很明媚，她对着冷天道：“你说错了，他有妻子了，你是他的好朋友，你怎么不知道？”
　　冷天愣神了，他问：“谁是他老婆？”
　　许茹仙咯咯笑，她指着她自己的鼻尖说道：“我，我就是他老婆。”还说什么？
　　譬如人家夫妻吵架，看吵得太凶了，你便去劝架，劝架累得你汗水直流。你忘了一点儿事：一是你越劝，人家打得越厉害。而且夫妻双方都打你一个人。再就是事儿过后，你准讨不到好处去。明天你看人家夫妻眉开眼笑地上街，两人好好的，你还是一个乌眼青，你的脸上挂着人家夫妻打架的幌儿。
　　冷天发现他就是那个劝架的人。
　　许茹仙说道：“我不明白的是，我们夫妻在山洞里圆房，我们愿意在那里，你来做什么？你是不是一个大色鬼啊？”
　　冷天被噎住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理来。
　　有人叫道：“好嘴巴，只是不知道，米离娶了你这一个女人做老婆，他明天还会不会再去找别的女人，他是不是还会再娶一个，或许几个老婆来？”
　　许茹仙一听，便知来者不善，她回头笑，尽量笑得不在乎些。但她心里不能不在乎，她很在乎。米离与哪些女人在一起，他还能与女人来往么？对于这事，她不能不在乎。
　　她看到了北方许顺。
　　北方许顺是一个汉子，是那种在人面前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大枭的汉子，他的脸上总带着一种笑意，很谦卑的笑，像他欠你的钱，欠很多很多的钱，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用这笑来补偿你。
　　许茹仙知道，这种男人最不好交。她说道：“我看上了米离，因为他是一个大人物。不过我知道的大人物，他们都娶好几个，有的是娶几十个老婆。米离要娶几个老婆，我要不管，我想你们就更管不着了，对不对？”
　　怎么不对？
　　米离看许顺，再看冷天。冷天看着许顺，他不知道怎么答米离。许顺说道：“我有酒，是北方的酒，你来不来喝？”
　　他是看着米离说的，这酒也自然是劝米离的，冷天气哼哼，一转身走了。
　　米离看着许顺，他的眼睛忽地亮了，他大声说道：“我来，我一定来喝酒。”
　　北方酒，一种北方的喝法。
　　没有菜，米离去过北方，他看到过北方人喝酒。他料不到会在许顺的帐里这么喝酒。
　　帐篷里点着许多的灯，在大白天，其实不必点这么多的灯，但许顺乐意点，人们便就也认为真的应该点。
　　这帐篷里点了九十九盏灯。
　　没有菜的酒怎么喝？
　　许顺说道：“这里有七十种酒，有南方的女儿红，有绍酒，有波斯葡萄酒，有北方的干烧，有长白山的熊酒，还有一些让男人最激动的酒。你先喝哪一种？”
　　米离说道：“你说好了。”
　　许顺笑笑，说道：“从前，虬髯客与唐王李世民争天下，两人下围棋，虬髯客先扔下四子在四角星位上，笑道：‘老虬四子占四方。’李世民则从容布下一子在天元上，笑应：‘小生一子定乾坤。’虬髯客闻声色变，惨然笑道：‘是我输了。’想当年他二人都是英雄，果然有大智慧。”
　　米离说道：“不知道许先生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许顺说道：“像我，就是北方的草莽英雄，不如米离米大侠，能做得一时龙凤。”
　　米离说道：“你总要我喝酒，要我醉酒，我怎么能成龙凤？”
　　两人语来话去，尽是机锋。
　　许顺说道：“忘了忘了，光是说话，还是饮酒的好。”
　　就来饮酒。
　　没菜的喝法，真个是喝酒，不像是南方的弱人，竟是一喝一品啜，一喝一趔趄，喝得二两猫尿，便耍起了酒疯。北方人只是干喝，称它叫“干拉”。
　　第一种酒喝女儿红。
　　南方的女儿红，像南方的美人，清冽，而且有些色味儿，看去有些颜色。许顺道：“你喝这种酒最合适，因为上天降你来，就是让你来享艳福的。”
　　米离不语，他只是喝酒。
　　一坛女儿红，转眼罄尽。
　　再来第二种酒。第二种酒是绍酒，这是一种很古老的绍酒，用一种人所不知的法儿做下的，开坛时，那酒是有些怪味儿，说它是酸味儿，不像是酸，不是那种狗恶酒酸的酸味儿。说它是臭气味儿，却也不是。只是微微有些怪味儿，但一喝下去，却尤如醍醐灌顶，好处无穷。只觉得你周身的三百八十处汗毛孔都尽是一股舒服。
　　转眼间，两人更是喝下了一坛。
　　许顺说道：“大量未必雅人，雅人却须大量。”
　　米离说道：“酒正未必人直，人直必得酒正。”
　　许顺知米离是讽他，便不答语，只是再喝。
　　只是喝酒，一口菜也不吃，便容易喝得醉。转眼间，两人都是有些昏昏然。
　　许顺说道：“米离，米离，如果你只是乐意喝酒，那有几多好？”米离说道：“我要是只乐意喝酒，岂不是把世上的坏人都弄没了。有了米离，世上的坏人才不惭愧。”
　　许顺拍手道：“好一个‘世上的坏人不惭愧！’说得好，当浮一大白！”米离喝得很多，他有一些醉意。那许顺道：“米离，你管不了许多事……”
　　米离笑笑，说道：“有些事必是要管，譬如你想当李世民。”
　　许顺双目炯炯，说道：“米离，你能灭得了流花女人谷，你能破得艳庵，可你违不了天意。”
　　米离一笑：“大宋气数未尽，你怎么能当皇帝？”
　　许顺色变，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当皇帝？”
　　米离大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人？”许顺大声道：“不错，不错。”
　　米离再打开一坛酒，说道：“本来我想劝你为善的，但看在这些好酒的面儿上，我不与你说。”
　　许顺道：“我知道你心。”
　　米离道：“我也知道你。”两人尽知，那何必再说，只是饮酒好了！
　　许顺大声击罄，唱道：
　　“昔日大侠不复返，
　　只有偷儿作龙现，
　　人生乐时须对酒，
　　莫再是非遮人眼！”
　　米离也大笑，拿起酒坛，作击缶状，也唱：
　　“须说人好莫作怪，
　　人若不怪怪自败，
　　它日饮酒须说时，
　　只是酒席宴上菜。”
　　两人大笑。
　　须得把那些酒都喝尽，他二人才算罢休，但此时两人都是酩酊大醉，怎么能再喝？
　　许顺说道：“米离，我告诉你，我看你不顺眼。”
　　米离也笑，指他道：“我看你何止不顺眼，我只是想宰了你。”
　　许顺虎目怒睁：“你为什么不宰了我？”米离说道：“不容易，你有这么多的人，我怎么能杀得了你？”许顺大声道：“米离，我要他们不动手，我与你来分一个雌雄。”
　　米离站起身来，戟指着许顺，说道：“你想做帝王，须知帝王也有他的胸怀！”
　　许顺大笑，说道：“我做不了帝王，你米离也一日离不得女人。”两人再喝，许顺道：“米离，你想好了，能不能离开开封，开封近日有好戏，你若是离开了，我便会很高兴。”
　　米离笑道：“世上哪里的好戏会没我？”
　　许顺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冷冷道：“做这种事，还怕难么？”
　　许顺喝令一声，便从外面进来了三个大汉，他们三人站在米离身前。许顺道：“我想让他知道，我的话对你们有什么用。”
　　三个大汉冷屹如山，静待许顺的命令。许顺说道：“你的眼睛我看没多少用，你是不是把它挖出来？”一个大汉的声音冰冷：“不知主人要的是左眼还是右眼？”
　　许顺说：“左眼。”
　　那大汉竟手一抠，把那左眼生生扯下，他的手哆嗦着，他的眼珠子在流血，血水顺着脸面向下流。他问道：“主人还有什么吩咐？”许顺道：“很好，很好，你疼不疼？”
　　那大汉道：“不疼。”
　　许顺道：“好，只是你的身子不该哆嗦。”
　　果然那大汉的身子不哆嗦。许顺很满意，他对那大汉道：“你回去歇息吧。”大汉出去了。
　　许顺再睁怒目，忽地挺身而立，对那两个大汉道：“你们看清了，这人是谁？”
　　“米离。”
　　天下不认得米离的人不多。
　　许顺道：“我要你们杀死他，你们干不干？”
　　一句话没说完，那两个大汉扑向米离！
　　米离正喝得糊涂，一见那两个大汉扑向自己，忙叫道：“别胡来，千万别胡来！”那两个大汉如鹰扑兔，直落在米离身上。忽地，许顺动了，他的身子三转二动，便来到了米离身前，他一抓一扔，一抓一扔，便把那两个大汉摔了出去！
　　许顺对爬起来的两个大汉道：“你两个便能对付得了米离，天下哪里会有名声鹊起的米离？”
　　两个大汉喏喏。
　　许顺道：“我有北方‘冷身子’，你知道它有多少人？”
　　米离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许顺大笑，说道：“它有九千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你要不走，我一声令下，你必是会死在开封。也可能‘冷身子’死去三百人，也可能死去一千，但米离再也不会是一个活的米离。”
　　米离起身了，他说：“我喝够了酒，该走了。”
　　说罢，他再也不同那许顺说话，一直走出去了。
　　屋内的大汉要对米离出手，许顺一声“哦”，止住了他们。
　　米离大醉，歪歪斜斜走在风中。
　　他醉得太厉害了，他无法走得直，只是在风里歪，他嘴里在念叨着：“鱼漂儿，你害苦了我，你害得我好苦，你知道……不知道？”他哇地吐了，吐了一地，他醉了。
　　有人站在他对面，那人站得笔直，说：“人都说米离千杯不醉，你怎么醉成了一条死狗？”
　　米离嘟哝道：“千杯不醉的米离，喝上了一千零一杯酒，就醉了。”他哈哈大笑。
　　那人说：“那第一千零一杯酒一定是苦酒。”
　　米离很惊讶，他抬起头来，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