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诛仇雪恨 突重围群侠出都门
2025-03-28 19:46:44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穿宫过院直扑御花园,这时大家距离得很远,各把身形隐蔽起来。经过昨夜动手之地,一叟等十分痛心,想不到竟把萧文杰失陷在敌人之手。今夜的事,也许弄个同归于尽,倘然能够照着计划,把文杰救出虎口,那就是苍天护佑了。一叟和苦行庵主飞扑进御花园,赶紧把身形掩蔽在林木之间,见这御花园中依然是冷清清,花园门内也好像没有什么人把守埋伏暗桩,一叟和庵主全好生怀疑。他防守得越这么松懈,这边越觉担心。绕着一处草亭水榭,扑奔集英楼,转过前面一段假山,隐约看出集英楼那一带,现出灯火。铁英超和璞瑛姑娘跟随在朱一叟和苦行庵主的身后,离着集英楼还有一箭多地远,这时已辨清了集英楼那里的形势。只见集英楼上下全有纱灯悬挂着,在集英楼前却摆设了一排座位,那座位可是空着,也看不见韩震宇等,而且飞狐柳云亭也没有退回来。一叟和苦行庵主等正在迟疑不进时,突然望到集英楼向前这边飞纵过一条黑影,身形巧快异常,往地上一落,倏地腾身翻起,向外闯过来,一叟心中大喜,来的正是飞狐柳云亭。柳云亭似乎也望到了一叟等潜身之所,飞纵过来,落到了一叟身旁,一打手势,指示着暂离开这里,一叟会意,遂扑奔御花园西北角一座太湖石后。这里黑暗异常,彼此把身形停住,一叟问道:“云亭,你暗地察看得究竟如何?韩震宇有什么预备?”飞狐柳云亭低声说道:“韩震宇今夜大约要以江湖道上的行为和我们相见,以武力周旋,看那情形,别无恶意。这御花园内除了韩震宇所领率的一般卫士们,他绝不另外预备什么人,更不借主官的势力和兵力,所有乡营的兵丁,完全调集在紫禁城一带,保护大内,护卫着皇上的安全,他现在已经在集英楼等候我们了。”苦行庵主问柳云亭道:“集英楼内你已经察看过了么?可见着什么出奇的人物?”柳云亭道:“据我所看到的,还是韩震宇手下那般卫士,其中虽也有没和我们会斗过的,可是看不出有什么非常人物。只是我尽力搜寻,不见文杰下落,不知他把文杰隐匿在哪里?在这皇宫禁地,千门万户的宫禁中,要隐匿一个人,是极容易的事情。”苦行庵主道:“既是这样,我们索性赶到集英楼,早早和他相见了吧!”一叟答了个“好”字,从太湖石后转出来,纵跃如飞,在头里引导着大家直扑集英楼。
朱一叟身形方才往集英楼前一座花棚后停身时,突然从花棚的前面凌空跃起一人,身形十分轻快。往下一落时,竟自招呼道:“朱老师傅,你真是信我的君子,韩大人躬候多时,请到集英楼下面一谈,我在前头引路了。”此人说话间,一斜身,一个“黄龙转身”式,身形已然纵出了四丈去,从现身发话,到转身退去,始终也没辨清了他的面貌。一叟等焉能示弱于他?立刻跟踪飞纵起,苦行庵主、柳云亭、铁英超、萧璞瑛鱼贯而行,可是全把轻身术尽量施展出来,随着引路人赶奔集英楼前。见迎面的那排座位上,依然是空着,并无一人,这个引路的到了集英楼下,他却抬头向上招呼道:“韩大人!朱老师和苦行庵主全到了,请你赶快迎接。”楼上“嗷”地应了声,跟着楼门开开,从里面嗖嗖地连蹿出六七条黑影,一个个从当中飞纵下来,其余的全分向两旁,从栏杆上蹿了下来。当中下来这人,落在地面上,一停身,已然看出正是铁臂金轮韩震宇。从左右飞纵下来的,却是贾天义、党春台等一般死党。铁臂金轮韩震宇身形一停,抱拳拱手向朱一叟、铁拂尘苦行庵主等一拱手道:“老师傅们侠驾光临,我在下未能远迎,当面谢罪。”朱一叟抱拳答礼,苦行庵主手打问讯念了声:“阿弥陀佛!”朱一叟忙答道:“韩大人蒙你不弃,投柬相召,我毅霄一介平民,寄身草野,忝列武林,竟蒙韩大人这么重视,荣幸万分。”苦行庵主也说道:“韩施主,贫僧遁迹空门,荒山隐迹,竟能得贵人的抬爱,铁笔峰已然知道韩大人,对我这老尼有照顾之意,所以赶到京都,也正是和韩大人一会,我们还未能专诚拜谒,竟蒙宠召,贫僧幸运得很了!”这时朱一叟更给飞狐柳云亭、铁英超、萧璞瑛全报了名。铁臂金轮韩震宇倒是十分谦和,往旁一撤身,拱手说道:“老师傅,既然光降集英楼,哪好立谈,何妨在这里略坐一坐,我们直截痛快地讲讲我两家的事可好么?”朱一叟忙答道:“我们此来,正愿在韩大人面前领教,哪有不愿之理?”遂和苦行庵主等,一同在集英楼前,原设好了的座位落了座。
朱一叟见韩震宇手下这一般卫士们,全站在一旁,因为他们虽则是韩震宇的属下,自己可不敢那么看,仍然是很谦和地向他们谦恭让坐。跟着有两名侍役,全献上茶来,朱一叟向韩震宇说道:“我在下有一件事,得向韩大人先领教一下,韩大人也知道我们全是一介平民,我们更知道现在我们所来的地方,这是宫闱禁地,有尺寸的地方,韩大人更是身受皇家封典的领侍卫,现在韩大人把我们召到这里,是以国法是以私情,来和我们商谈两下的事,这得请韩大人明示一下。”韩震宇微笑着说道:“朱老师要论是国法,现在你们全犯着罪,这不是你们所能到的地方,可是朱老师们又何尝把这个地方放在眼内?现在朱老师既问到我面前,就另当别论了,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还是以江湖道中的本色,来解决我们的事,我看倒没有什么说不下去的,我韩震宇绝不会讲国法动势力。不过有时候,我韩震宇力不从心,事情挤到那个地步,叫我也难以摆脱,任凭别人怎样责难,也就不能顾全了。现在我坦白地说,我韩震宇担着极大的罪名,请老师傅们前来,正为是解决我们两家的事,朱老师不用多疑。”朱一叟忙答道:“好吧!那么韩大人此番召我们前来,究竟作如何的打算?”韩震宇道:“朱老师,我韩震宇在皇上驾前效力,我负保护宫禁之责。不过与朱老师无恩无怨,萧家的事,与我姓韩的无干,我也是出身江湖的人,这种事我躲避不及,焉能往自己身上招揽?不过老师们要知道我韩震宇现在官差由不了自己,我既然当了这份差,吃了这份粮饷,就得知道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只有把我一身所能,报效皇上。翰林院编修刘嵩寿和姓韩的非亲非友,他是皇上交派下来,奉旨监视,我韩震宇明着是保护他,暗含着也算是看守他,萧御史的后人,想要为他全家复仇,这件事与我姓韩的无干,可是如今竟自把这刘嵩寿从我韩震宇手中夺去,这正如同把我韩震宇置于死地一般,我在皇上面前如何交代?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老师傅们从我姓韩的手中把人弄走,那无形中就算是和我韩震宇作了对头人,我为了自身的生死,岂能甘休?朱老师这是人情,这是道理,我这么做,绝不算我韩震宇丧心病狂,和一个被屈含冤而死的忠良后代为仇,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光棍怕掉个,这种事若在老师傅们身上,应该如何?大概也不能就甘心自己领罪,任凭那刘嵩寿落在别人手中,任意处置。这件事我韩震宇尽我的力量,和老师傅们周旋,我力量不够,不过以身交与命运。萧御史的后代,身犯宫禁,这是自己先做了大逆不道的行为。老师傅们想,倘若我把他献到了皇上面前,恐怕越加证实了他萧氏门中,全是叛国之人了。我韩震宇职责所在,不能袖手,但是只要让我公事上能交代得下去,我犯不上做那种杀人不落两手血,把别人性命送掉,未必就能把我姓韩的顶子染红了。所以我想这件事从权办理,我宁可担着将来的风波危险,暂时把眼前的局面给保全下来,萧文杰现在我手中,一生一死韩震宇不过举手之劳,可是我顾念他是忠良之后,我又不是安心做伤天害理的事,何必非要他这条小命不可?只要把我韩震宇身上的事保全下来,我愿意担着极大的罪名,把萧家的这条后留下来,老师傅们全是为萧文杰来的,这件事应该怎样了结,只凭老师傅一句话了。”一叟忙答道:“韩大人,你这番好意,我们全领你盛情,我们全是守法安分的人,谁也不愿意做那犯法的勾当!萧御史镇守凉州的萧制军,两家数十口,死得太惨,死得太冤,罪魁祸首,就是那刘嵩寿一人。他这种行为,为侠义道所难容,若不是皇上故意地袒护他,怕他绝活不到今日,我们此番联袂入京都,绝不是私情,实是主持正义,为死者伸冤,要给作恶的报应,只是遇到韩大人你从中阻拦破坏,叫我们不得下手,那刘嵩寿鬼使神差,留在我们手中,萧氏后人岂肯放他逃出手去?韩大人你既然是认为这刘嵩寿被我们劫走,足以妨碍了你的前程,这件事很好商量,韩大人的意思,我们也明白,此番我们前来,定然是愿意以萧文杰的性命,来换回翰林院编修刘嵩寿。可是韩大人,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算完,那刘嵩寿终归逃不出我们手去,韩大人要斟酌一下,不要再落个将来后悔,那可就晚了。”铁臂金轮韩震宇冷笑一声道:“朱老师,这种事我很盼望不要过分地看轻了国法,藐视律条,这是天子脚下,处处是有尺寸的地方。我们江湖道中人,来到北京城,也应该知道稍为敛迹。刘嵩寿虽然是曾经提参过萧御史,官场中的事,不能以江湖道的眼光来看,他若是以我们的江湖道的手段任意地对付,朝廷中曾受封奖的人,形同叛徒,恐怕终落个难逃法网。我韩震宇既然在大内当差,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得守我的本分,老师傅们想要以私人恩怨扰乱到宫禁中,我韩震宇念在江湖道的义气,不肯伸手,老师傅也应该有个耳闻,当今皇上手底下能人众多,一旦落在别人手中,恐怕终归难免落个云阳市口餐刀。朱老师是个久历风尘的人,不应该再学那血性少年,意气用事。至于这翰林院编修刘嵩寿能交出来不能,任凭尊便,韩震宇绝不勉强,可是我韩震宇不过是多练过几手功夫,多在江湖道中跑过几年,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我为了刘嵩寿获罪,不过只是罪及我韩震宇一人,可是这位萧公子,此次来在北京城,更约请了老师傅们出头相助,一旦事情发作,不能像当年脱身逃走,以眼前这种行为,恐怕那惨祸比较当年有过之无不及,不知要连累多少亲族戚友,同罹浩劫。朱老师傅你何妨平心静气,把这件事想一想,是否韩震宇危言耸听?”
朱一叟听到韩震宇这番话,明知道他倒不是安心恫吓,按着现在的情形,萧文杰只要送到当官,绝逃不开谋反叛逆之名,那真得祸及九族。不过姓韩的哪又知道萧文杰身背奇冤,一家惨死,而那场事主动的人,却是居无上权势的当今皇上。他这件事情,若是以平常人的办法去做,只怕既不能明雪奇冤,反倒要自投虎口,我们这般人,全为朝廷所不容,富贵场中绝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事情只要做下来,远走边荒,哪怕他王法厉害。遂向韩震宇道:“韩大人,实在是一片良心之言,为我们打算,领盛情。韩大人,那萧文杰是个纯洁的少年,一家惨死他人之手,他含辛茹苦志在报仇,你若是不准他那么去做,不过早早地也落个饮恨含冤而死。韩大人你只要肯把萧文杰交与我们,那刘嵩寿定然也得仍然交与韩大人手内,绝无毫发之伤。”韩震宇站起来说道:“朱老师,君子之言,绝无反悔,我们既然这样说,就这样办了。萧文杰立时可以交到朱老师面前,那么刘嵩寿现在哪里隐匿?也应该明白告诉我在下吧!”朱一叟微笑着点头道:“韩大人你请放宽心,不过我有一点事,还得向韩大人你请教,此处是集英楼,在我们江湖人眼中看来,不是什么晋爵封王之地,这是大河以北武艺荟萃之处,并且这集英楼还是王法森严之地。韩大人们,虽则口口声声说是江湖道中人,可是我毅霄认为你齿唇一动之间,就有对我们这般人生死之力,因为你们全受着皇家封典,皇上视为心腹,我们到现在已经各背着一身罪名,韩大人你把萧文杰交出手之后,只凭你一举手之势,就能够把我们这般人收入天牢,一辈子不能再见天日。这不是我们多虑,韩大人你颇有这种威权,萧文杰在这里交出,我们不肯领,韩大人你要另拣个地方。”铁臂金轮韩震宇哈哈一笑道:“朱老师傅,你这番话不算多疑,颇近人情,我韩震宇若想请你们到天牢走走,还不至于没有那种力量。不过姓韩的还不至于那么下流,我们现在何妨改换个地方,就在这御花园外靠福宁宫以西,宫墙下那里,更离开御营护卫之所,只有宫城外一水之隔,就算是离开大内,老师傅们全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谅还不至于把那点阻拦放在眼内,这么办怎么样?”朱一叟向苦行庵主看了一眼,苦行庵主微点了点头,朱一叟忙答道:“韩大人,你这才是成人之点,我毅霄唯有心感盛情,那么我们先行一步了,我们到福宁宫墙那里等候韩大人。”朱一叟立刻站起,苦行庵主、柳飞狐、铁英超全跟随着朱一叟离开了集英楼,那韩震宇并且亲自送到御花园门口方才回去,一叟容韩震宇退去,赶紧地向柳飞狐附耳低声说了两句,柳飞狐答应了声道:“谅不致误事,我先行一步了。”柳云亭立刻身形纵起,纵跃如飞,直扑奔御花园以西,穿过几处偏宫配殿,一直赶奔福宁宫。
这里朱一叟、苦行庵主、铁英超、萧璞瑛也全不敢停留,各自施展开轻身本领,穿宫过院,往西绕了下来。眼前已然望到福宁宫,此时宫门紧闭,一叟等往贴着福宁宫的后墙角腾身纵起,蹿上宫墙,好在脚底下早收拾利落,往这琉璃瓦上着脚,尚还不费什么事,轻蹬巧纵从福宁宫后翻过来,直扑西边那道宫墙,也正是通禁宫以外的地方。
这时柳飞狐已不知去向,一叟等翻出宫墙外,这里沿着宫墙下全种着垂柳,一半是护着宫墙,一半是防御一切。一叟等在那柳荫处隐住身形,悄悄等候着,等了一盏茶时候,往南去沿着宫墙下有一条黑影,纵跃如飞,直扑了过来,朱一叟恐有意外,双掌一错从树荫下飞纵过去,阻挡他去路。这人在柳荫下竟自低声招呼:“一叟怎么样了?不宜尽自耽搁,早作了断。”朱一叟听着树荫下低声示警的人,口音虽然耳熟,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是何如人,因为此时在敌人监视之下,不能随便答话,身形并不停留,一直地扑奔这御花园外。铁臂金轮韩震宇等,全紧紧相随,穿宫过院,一直地扑奔坤宁宫以西,连着翻过两座殿庭,已到了西边宫墙。
这一路上,往宫外退出来,倒是绝没有阻拦。赶到翻出宫墙外,在护城河边,朱一叟停身站住,韩震宇已经跟踪赶到,朱一叟向韩震宇道:“韩大人,咱们就在这里交割好么?”韩震宇微微一笑道:“朱老师咱们做事,何妨做得再干净些,索性离开宫城这里,越过宫城的护城河不远,那里有一座废置的府第,就是那齐王府。这座府第的士人,因为获罪,满门已被查抄,府第废置下来,十分清静,我们到那里了结这件事,岂不比较干净么?”朱一叟忙答道:“这足见韩大人你慷慨大方,我们恭敬不如从命。”朱一叟看到自己所来的人,飞渡这五丈多宽的护城河面,可有未必过得去的,那就是铁英超和璞瑛姑娘,他两人的轻功绝技,还没到这般火候。当着韩震宇面前,岂不是自觉难堪?朱一叟遂向韩震宇道:“韩大人,到齐王府第中,我们两下里当面互换,那刘嵩寿我们立时可以交出,韩大人可不要借辞拖延,萧公子必须立时交与我们带走。”铁臂金轮韩震宇冷笑着说道:“朱老师,你这可有些轻视我韩震宇了,难道你真看我韩震宇是那反复无常之辈么?”一叟道:“韩大人,我们丑话说在头里,总比到时候生出变化来强得多,我在下正是推己及人,因为在这里叫我立时把刘嵩寿交出,还有未能。韩大人当时又没把他带在身边,岂不是和我一样么?那么韩大人这齐王府地方很大,入他府第中,在什么地方了结我们这件事?”铁臂金轮韩震宇道:“他那府中后面花园子很大,就在那牡丹亭畔,是很好的地方。”朱一叟道:“既是这样,韩大人我们先行一步,要把应交出的人预备在手下,以免误事。”韩震宇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任凭尊便,朱老师尽管请!”朱一叟遂偕同苦行庵主、铁英超、柳飞狐、萧璞瑛顺着宫城下,直奔正南,扑奔当中那座箭楼子。这就是朱一叟当时闪避开韩震宇的眼下,为是取巧渡过护城河,因为来时另有一处地方,就在那宫墙的以南、快到转角的地方,那里停泊着一只小船,是宫里太监私用之物,所以一叟和苦行庵主一来时,早把这只小船停到护城河心。铁英超、萧璞瑛全可用这小船接脚飞渡,相率渡过护城河,往北转下来,直扑齐王府。相隔没有多远,不过半里之遥,越过两道长街,齐王府在望。朱一叟向苦行庵主低声打招呼道:“我们似乎得先进去人蹚一下,现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时候,韩震宇也未可守信。”苦行庵主答了声:“谅他还闹不出我们手去,贫僧我先行一步。”这位铁拂尘苦行庵主,腾身从府第的高墙跃入,不过朱一叟等也不过分停留,容苦行庵主已经蹚了进去,相率跟踪而入。好大的一片府第,只是现在一片黑沉沉,前后足有百余间房屋,越过四五道极大的院落,才到后园。
这座花园子也很大,里面栽种着各样的果木树。但是这齐王府已经二三年没有人管了,花园子里野草丛生,那果木树被那野鸟任意剥食,枝叶错落,荒芜已久,置身园中,满目凄凉。苦行庵主先进来的,这时已经从里面翻出来,迎着朱一叟等打招呼道:“里面空废无人,看情形韩震宇并没到这里布置埋伏,我又遍查花园各处了。”朱一叟点头道:“好!”穿过了一处处的亭台、花圃,绕过了一片长廊,再往后走,在一片太湖石畔,正是牡丹圃,牡丹圃当中建筑着一座八角的亭子,这里正是牡丹亭了,大家知道那韩震宇跟着也就要到,仍然各自戒备着,朱一叟向苦行庵主道:“我们已然和韩震宇分开走,怎么邱老英雄还不见面?不要到时候,真个误事。”苦行庵主道:“一叟不用担心,邱老英雄绝不会误事的。”这时听得偏着西南一带,有些声息,似乎从地上荒草上疾行飞纵所带出的声音。苦行庵主道:“他们到了。”朱一叟走下牡丹亭迎了过来,果然刹那间,已经从一片树林中,飞纵出几条黑影,纵跃如飞,直扑了过来。头里两个,是集英楼的侍卫杜文龙、谢兆雄,后面紧跟着是卢金寿、陆源,再后面是党春台,最后面是铁臂金轮韩震宇,身形来到近前,往两下一分。韩震宇向前拱手道:“庵主,朱老师来得好快!”朱一叟见他们所来的人中,并没把萧文杰带来,遂退向牡丹亭前,向韩震宇说道:“韩大人,今夜的事,我们既打算直截痛快,把他做个了断,韩大人怎么还不肯把萧文杰交出?”韩震宇道:“萧公子我定然立时交付,但我向你所要的翰林院刘大人,朱老师怎么不献出来呢?话已经全说在头里,彼此不得反悔,但不知朱老师什么时候能把刘大人交与我在下?”苦行庵主一旁答道:“韩大人,你这可有些小气了,只要萧文杰一到,刘嵩寿立刻交付到你手中,绝不会有反复的。”韩震宇道:“好朋友做事,不要叫人为难,你们若故意地叫我韩震宇无法交代,那我们的事至此而止,只好各凭自身的本领来解决这件事,我韩震宇从来不作强人所难的事,恕我不陪了。”韩震宇说罢这个话,真个转身就要走,这时从牡丹亭西边一片柳林下,有人一声大喊道:“韩大人,你何必弄这种手段!大仁大义的还给我们,刘嵩寿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们留他有什么用?我早给韩大人带来了。”喊声中,从柳林那边一条黑影飞纵起,一起一落,就是三四丈远,眨眼间,已到近前,往牡丹亭前一落。跟着砰的一下,从这人肋下抖落一人,摔在地上,被摔得哎哟一声,铁英超柳飞狐已经同时扑过来,把地上这人扶起来,铁臂金轮韩震宇见现身的正是铁狮幢流云岩断臂叟铁琵琶邱杰,被摔在地上的,也正是翰林院编修刘嵩寿。韩震宇向朱一叟道:“朱老师真是信义君子,我韩震宇绝不反复。”说着话,向随着他来的侍卫卢金寿、陆源招呼道:“你们赶紧到府第后面把萧公子请来,和老师一会。”卢金寿、陆源答了一声“是”。两人腾身飞纵,从牡丹亭这边绕过去,直扑正北往花园子后面而去。可是这时隐隐地听得在花园子后面起了一片喧嚣的声音。铁臂金轮韩震宇等,全有些惊惶失色,不过当着朱一叟、苦行庵主、铁琵琶邱杰等这般人面前,不敢慌张,故示镇定。
这时表面上看来,好像是化敌为友,朱一叟指点着荒废花园,不住地向铁臂金轮韩震宇问长问短,韩震宇倒也信口答着。可是一叟等已然看出韩震宇神不守舍的情形,跟着后面又是一阵叱咤之声,可是不过刹那之间,又立时寂静下来,再听不到什么声息。跟着卢金寿、陆源从后面如飞地反回来,直扑铁臂金轮韩震宇面前,卢金寿更凑到韩震宇的身旁,低声悄悄地说了几句。那韩震宇竟自一声冷笑道:“我韩震宇拿着好朋友的心意来对付别人,别人却不肯原谅我姓韩的一番苦心,这也无可奈何,我们只可在朱老师面前领教了。”那韩震宇愤然地向前抢过两步来,向朱一叟一拱手道:“朱老师!”跟着又向苦行庵主、铁琵琶也打着招呼说道:“现在我韩震宇在老师傅面前领教一件事,我韩震宇这次想出两下里交换掳劫的人,我韩震宇并没有什么图谋的妄念。老师傅既然慨然答应,以刘嵩寿来换萧公子,我韩震宇言行如一,绝没有反复,已令贾天义、刘庄保护着萧公子在花园后面等候。我韩震宇绝没想到朱老师在这时,打发人把萧公子劫走,老师傅既然不承我韩震宇半点人情,我只好把这刘大人立时领走,朱老师若不以为然,不妨当面明示。今夜的事,我们两下里作个干干净净,不要拖泥带水才好。”朱一叟方要答话,铁琵琶往前抢了一步,拦在朱一叟面前,向韩震宇道:“韩大人,你身为大内的卫士,论身份比我们这种草野黎民高得多,咱们说话不许矫情。我们此番找到你韩大人面前,正为的要保全这忠良之后,把萧公子请回,韩大你你一再地要求以刘嵩寿作为交换,现在我们已把这奸贼带到此地,韩大人,你是亲眼得见,我们绝没有反复。现在你把萧公子不知隐匿到哪里?反空口地来对付我们,韩大人,你全弄错了,把我们这般江湖道中人,看作了乡愚无知,任人玩弄?韩大人!刘嵩寿就在这里,你不把萧文杰交出,你想把他带走,谈何容易?我们本打算好,这恶贼陷害忠良萧御史萧制军全家数十余口,我们焉能放过他,叫他再活在世上?韩大人,你只要敢生妄念,强留这刘嵩寿,可怨不得我这残废人无礼了。”韩震宇道:“邱老师,你不要把我韩震宇看得就那么容易对付?韩震宇若是不想叫你们再离开北京城,你们也未必走得开!依我看,还不如怎样说的怎样办,把刘嵩寿早早交出,你只要为姓韩的稍留余地,我绝不肯赶尽杀绝。不然的话,那可对不起,只有各凭武功本领,一决存亡生死了!”
韩震宇话才落声,突然在这牡丹亭的东边一座太湖石后,有人呵斥了一声:“姓韩的,你口口声声不借重朝廷的势力,现在你以强压弱,想强要把这恶贼扣留,可惜你也在江湖上闯荡了二十多年,你看这是谁?”铁臂金轮韩震宇顺着铁琵琶邱杰手指处望去,只见被刘庄等严加看守的萧公子,竟从海棠下转了出来。韩震宇此时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地栽跟头现眼,在愤怒填胸之下,一声狂笑道:“很好!我韩震宇自认无能,不是你们这般武林能手的对手,可是姓韩的这份领侍卫,今夜也就算交差,我绝不愿落个用别人的血,把顶子染红了,今日齐王府花园中,不分出个强存弱死,谁也别想出花园子半步。”
朱一叟身形方才往集英楼前一座花棚后停身时,突然从花棚的前面凌空跃起一人,身形十分轻快。往下一落时,竟自招呼道:“朱老师傅,你真是信我的君子,韩大人躬候多时,请到集英楼下面一谈,我在前头引路了。”此人说话间,一斜身,一个“黄龙转身”式,身形已然纵出了四丈去,从现身发话,到转身退去,始终也没辨清了他的面貌。一叟等焉能示弱于他?立刻跟踪飞纵起,苦行庵主、柳云亭、铁英超、萧璞瑛鱼贯而行,可是全把轻身术尽量施展出来,随着引路人赶奔集英楼前。见迎面的那排座位上,依然是空着,并无一人,这个引路的到了集英楼下,他却抬头向上招呼道:“韩大人!朱老师和苦行庵主全到了,请你赶快迎接。”楼上“嗷”地应了声,跟着楼门开开,从里面嗖嗖地连蹿出六七条黑影,一个个从当中飞纵下来,其余的全分向两旁,从栏杆上蹿了下来。当中下来这人,落在地面上,一停身,已然看出正是铁臂金轮韩震宇。从左右飞纵下来的,却是贾天义、党春台等一般死党。铁臂金轮韩震宇身形一停,抱拳拱手向朱一叟、铁拂尘苦行庵主等一拱手道:“老师傅们侠驾光临,我在下未能远迎,当面谢罪。”朱一叟抱拳答礼,苦行庵主手打问讯念了声:“阿弥陀佛!”朱一叟忙答道:“韩大人蒙你不弃,投柬相召,我毅霄一介平民,寄身草野,忝列武林,竟蒙韩大人这么重视,荣幸万分。”苦行庵主也说道:“韩施主,贫僧遁迹空门,荒山隐迹,竟能得贵人的抬爱,铁笔峰已然知道韩大人,对我这老尼有照顾之意,所以赶到京都,也正是和韩大人一会,我们还未能专诚拜谒,竟蒙宠召,贫僧幸运得很了!”这时朱一叟更给飞狐柳云亭、铁英超、萧璞瑛全报了名。铁臂金轮韩震宇倒是十分谦和,往旁一撤身,拱手说道:“老师傅,既然光降集英楼,哪好立谈,何妨在这里略坐一坐,我们直截痛快地讲讲我两家的事可好么?”朱一叟忙答道:“我们此来,正愿在韩大人面前领教,哪有不愿之理?”遂和苦行庵主等,一同在集英楼前,原设好了的座位落了座。
朱一叟见韩震宇手下这一般卫士们,全站在一旁,因为他们虽则是韩震宇的属下,自己可不敢那么看,仍然是很谦和地向他们谦恭让坐。跟着有两名侍役,全献上茶来,朱一叟向韩震宇说道:“我在下有一件事,得向韩大人先领教一下,韩大人也知道我们全是一介平民,我们更知道现在我们所来的地方,这是宫闱禁地,有尺寸的地方,韩大人更是身受皇家封典的领侍卫,现在韩大人把我们召到这里,是以国法是以私情,来和我们商谈两下的事,这得请韩大人明示一下。”韩震宇微笑着说道:“朱老师要论是国法,现在你们全犯着罪,这不是你们所能到的地方,可是朱老师们又何尝把这个地方放在眼内?现在朱老师既问到我面前,就另当别论了,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还是以江湖道中的本色,来解决我们的事,我看倒没有什么说不下去的,我韩震宇绝不会讲国法动势力。不过有时候,我韩震宇力不从心,事情挤到那个地步,叫我也难以摆脱,任凭别人怎样责难,也就不能顾全了。现在我坦白地说,我韩震宇担着极大的罪名,请老师傅们前来,正为是解决我们两家的事,朱老师不用多疑。”朱一叟忙答道:“好吧!那么韩大人此番召我们前来,究竟作如何的打算?”韩震宇道:“朱老师,我韩震宇在皇上驾前效力,我负保护宫禁之责。不过与朱老师无恩无怨,萧家的事,与我姓韩的无干,我也是出身江湖的人,这种事我躲避不及,焉能往自己身上招揽?不过老师们要知道我韩震宇现在官差由不了自己,我既然当了这份差,吃了这份粮饷,就得知道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只有把我一身所能,报效皇上。翰林院编修刘嵩寿和姓韩的非亲非友,他是皇上交派下来,奉旨监视,我韩震宇明着是保护他,暗含着也算是看守他,萧御史的后人,想要为他全家复仇,这件事与我姓韩的无干,可是如今竟自把这刘嵩寿从我韩震宇手中夺去,这正如同把我韩震宇置于死地一般,我在皇上面前如何交代?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老师傅们从我姓韩的手中把人弄走,那无形中就算是和我韩震宇作了对头人,我为了自身的生死,岂能甘休?朱老师这是人情,这是道理,我这么做,绝不算我韩震宇丧心病狂,和一个被屈含冤而死的忠良后代为仇,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光棍怕掉个,这种事若在老师傅们身上,应该如何?大概也不能就甘心自己领罪,任凭那刘嵩寿落在别人手中,任意处置。这件事我韩震宇尽我的力量,和老师傅们周旋,我力量不够,不过以身交与命运。萧御史的后代,身犯宫禁,这是自己先做了大逆不道的行为。老师傅们想,倘若我把他献到了皇上面前,恐怕越加证实了他萧氏门中,全是叛国之人了。我韩震宇职责所在,不能袖手,但是只要让我公事上能交代得下去,我犯不上做那种杀人不落两手血,把别人性命送掉,未必就能把我姓韩的顶子染红了。所以我想这件事从权办理,我宁可担着将来的风波危险,暂时把眼前的局面给保全下来,萧文杰现在我手中,一生一死韩震宇不过举手之劳,可是我顾念他是忠良之后,我又不是安心做伤天害理的事,何必非要他这条小命不可?只要把我韩震宇身上的事保全下来,我愿意担着极大的罪名,把萧家的这条后留下来,老师傅们全是为萧文杰来的,这件事应该怎样了结,只凭老师傅一句话了。”一叟忙答道:“韩大人,你这番好意,我们全领你盛情,我们全是守法安分的人,谁也不愿意做那犯法的勾当!萧御史镇守凉州的萧制军,两家数十口,死得太惨,死得太冤,罪魁祸首,就是那刘嵩寿一人。他这种行为,为侠义道所难容,若不是皇上故意地袒护他,怕他绝活不到今日,我们此番联袂入京都,绝不是私情,实是主持正义,为死者伸冤,要给作恶的报应,只是遇到韩大人你从中阻拦破坏,叫我们不得下手,那刘嵩寿鬼使神差,留在我们手中,萧氏后人岂肯放他逃出手去?韩大人你既然是认为这刘嵩寿被我们劫走,足以妨碍了你的前程,这件事很好商量,韩大人的意思,我们也明白,此番我们前来,定然是愿意以萧文杰的性命,来换回翰林院编修刘嵩寿。可是韩大人,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事情绝不会就这么算完,那刘嵩寿终归逃不出我们手去,韩大人要斟酌一下,不要再落个将来后悔,那可就晚了。”铁臂金轮韩震宇冷笑一声道:“朱老师,这种事我很盼望不要过分地看轻了国法,藐视律条,这是天子脚下,处处是有尺寸的地方。我们江湖道中人,来到北京城,也应该知道稍为敛迹。刘嵩寿虽然是曾经提参过萧御史,官场中的事,不能以江湖道的眼光来看,他若是以我们的江湖道的手段任意地对付,朝廷中曾受封奖的人,形同叛徒,恐怕终落个难逃法网。我韩震宇既然在大内当差,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得守我的本分,老师傅们想要以私人恩怨扰乱到宫禁中,我韩震宇念在江湖道的义气,不肯伸手,老师傅也应该有个耳闻,当今皇上手底下能人众多,一旦落在别人手中,恐怕终归难免落个云阳市口餐刀。朱老师是个久历风尘的人,不应该再学那血性少年,意气用事。至于这翰林院编修刘嵩寿能交出来不能,任凭尊便,韩震宇绝不勉强,可是我韩震宇不过是多练过几手功夫,多在江湖道中跑过几年,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我为了刘嵩寿获罪,不过只是罪及我韩震宇一人,可是这位萧公子,此次来在北京城,更约请了老师傅们出头相助,一旦事情发作,不能像当年脱身逃走,以眼前这种行为,恐怕那惨祸比较当年有过之无不及,不知要连累多少亲族戚友,同罹浩劫。朱老师傅你何妨平心静气,把这件事想一想,是否韩震宇危言耸听?”
朱一叟听到韩震宇这番话,明知道他倒不是安心恫吓,按着现在的情形,萧文杰只要送到当官,绝逃不开谋反叛逆之名,那真得祸及九族。不过姓韩的哪又知道萧文杰身背奇冤,一家惨死,而那场事主动的人,却是居无上权势的当今皇上。他这件事情,若是以平常人的办法去做,只怕既不能明雪奇冤,反倒要自投虎口,我们这般人,全为朝廷所不容,富贵场中绝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事情只要做下来,远走边荒,哪怕他王法厉害。遂向韩震宇道:“韩大人,实在是一片良心之言,为我们打算,领盛情。韩大人,那萧文杰是个纯洁的少年,一家惨死他人之手,他含辛茹苦志在报仇,你若是不准他那么去做,不过早早地也落个饮恨含冤而死。韩大人你只要肯把萧文杰交与我们,那刘嵩寿定然也得仍然交与韩大人手内,绝无毫发之伤。”韩震宇站起来说道:“朱老师,君子之言,绝无反悔,我们既然这样说,就这样办了。萧文杰立时可以交到朱老师面前,那么刘嵩寿现在哪里隐匿?也应该明白告诉我在下吧!”朱一叟微笑着点头道:“韩大人你请放宽心,不过我有一点事,还得向韩大人你请教,此处是集英楼,在我们江湖人眼中看来,不是什么晋爵封王之地,这是大河以北武艺荟萃之处,并且这集英楼还是王法森严之地。韩大人们,虽则口口声声说是江湖道中人,可是我毅霄认为你齿唇一动之间,就有对我们这般人生死之力,因为你们全受着皇家封典,皇上视为心腹,我们到现在已经各背着一身罪名,韩大人你把萧文杰交出手之后,只凭你一举手之势,就能够把我们这般人收入天牢,一辈子不能再见天日。这不是我们多虑,韩大人你颇有这种威权,萧文杰在这里交出,我们不肯领,韩大人你要另拣个地方。”铁臂金轮韩震宇哈哈一笑道:“朱老师傅,你这番话不算多疑,颇近人情,我韩震宇若想请你们到天牢走走,还不至于没有那种力量。不过姓韩的还不至于那么下流,我们现在何妨改换个地方,就在这御花园外靠福宁宫以西,宫墙下那里,更离开御营护卫之所,只有宫城外一水之隔,就算是离开大内,老师傅们全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谅还不至于把那点阻拦放在眼内,这么办怎么样?”朱一叟向苦行庵主看了一眼,苦行庵主微点了点头,朱一叟忙答道:“韩大人,你这才是成人之点,我毅霄唯有心感盛情,那么我们先行一步了,我们到福宁宫墙那里等候韩大人。”朱一叟立刻站起,苦行庵主、柳飞狐、铁英超全跟随着朱一叟离开了集英楼,那韩震宇并且亲自送到御花园门口方才回去,一叟容韩震宇退去,赶紧地向柳飞狐附耳低声说了两句,柳飞狐答应了声道:“谅不致误事,我先行一步了。”柳云亭立刻身形纵起,纵跃如飞,直扑奔御花园以西,穿过几处偏宫配殿,一直赶奔福宁宫。
这里朱一叟、苦行庵主、铁英超、萧璞瑛也全不敢停留,各自施展开轻身本领,穿宫过院,往西绕了下来。眼前已然望到福宁宫,此时宫门紧闭,一叟等往贴着福宁宫的后墙角腾身纵起,蹿上宫墙,好在脚底下早收拾利落,往这琉璃瓦上着脚,尚还不费什么事,轻蹬巧纵从福宁宫后翻过来,直扑西边那道宫墙,也正是通禁宫以外的地方。
这时柳飞狐已不知去向,一叟等翻出宫墙外,这里沿着宫墙下全种着垂柳,一半是护着宫墙,一半是防御一切。一叟等在那柳荫处隐住身形,悄悄等候着,等了一盏茶时候,往南去沿着宫墙下有一条黑影,纵跃如飞,直扑了过来,朱一叟恐有意外,双掌一错从树荫下飞纵过去,阻挡他去路。这人在柳荫下竟自低声招呼:“一叟怎么样了?不宜尽自耽搁,早作了断。”朱一叟听着树荫下低声示警的人,口音虽然耳熟,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是何如人,因为此时在敌人监视之下,不能随便答话,身形并不停留,一直地扑奔这御花园外。铁臂金轮韩震宇等,全紧紧相随,穿宫过院,一直地扑奔坤宁宫以西,连着翻过两座殿庭,已到了西边宫墙。
这一路上,往宫外退出来,倒是绝没有阻拦。赶到翻出宫墙外,在护城河边,朱一叟停身站住,韩震宇已经跟踪赶到,朱一叟向韩震宇道:“韩大人,咱们就在这里交割好么?”韩震宇微微一笑道:“朱老师咱们做事,何妨做得再干净些,索性离开宫城这里,越过宫城的护城河不远,那里有一座废置的府第,就是那齐王府。这座府第的士人,因为获罪,满门已被查抄,府第废置下来,十分清静,我们到那里了结这件事,岂不比较干净么?”朱一叟忙答道:“这足见韩大人你慷慨大方,我们恭敬不如从命。”朱一叟看到自己所来的人,飞渡这五丈多宽的护城河面,可有未必过得去的,那就是铁英超和璞瑛姑娘,他两人的轻功绝技,还没到这般火候。当着韩震宇面前,岂不是自觉难堪?朱一叟遂向韩震宇道:“韩大人,到齐王府第中,我们两下里当面互换,那刘嵩寿我们立时可以交出,韩大人可不要借辞拖延,萧公子必须立时交与我们带走。”铁臂金轮韩震宇冷笑着说道:“朱老师,你这可有些轻视我韩震宇了,难道你真看我韩震宇是那反复无常之辈么?”一叟道:“韩大人,我们丑话说在头里,总比到时候生出变化来强得多,我在下正是推己及人,因为在这里叫我立时把刘嵩寿交出,还有未能。韩大人当时又没把他带在身边,岂不是和我一样么?那么韩大人这齐王府地方很大,入他府第中,在什么地方了结我们这件事?”铁臂金轮韩震宇道:“他那府中后面花园子很大,就在那牡丹亭畔,是很好的地方。”朱一叟道:“既是这样,韩大人我们先行一步,要把应交出的人预备在手下,以免误事。”韩震宇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任凭尊便,朱老师尽管请!”朱一叟遂偕同苦行庵主、铁英超、柳飞狐、萧璞瑛顺着宫城下,直奔正南,扑奔当中那座箭楼子。这就是朱一叟当时闪避开韩震宇的眼下,为是取巧渡过护城河,因为来时另有一处地方,就在那宫墙的以南、快到转角的地方,那里停泊着一只小船,是宫里太监私用之物,所以一叟和苦行庵主一来时,早把这只小船停到护城河心。铁英超、萧璞瑛全可用这小船接脚飞渡,相率渡过护城河,往北转下来,直扑齐王府。相隔没有多远,不过半里之遥,越过两道长街,齐王府在望。朱一叟向苦行庵主低声打招呼道:“我们似乎得先进去人蹚一下,现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时候,韩震宇也未可守信。”苦行庵主答了声:“谅他还闹不出我们手去,贫僧我先行一步。”这位铁拂尘苦行庵主,腾身从府第的高墙跃入,不过朱一叟等也不过分停留,容苦行庵主已经蹚了进去,相率跟踪而入。好大的一片府第,只是现在一片黑沉沉,前后足有百余间房屋,越过四五道极大的院落,才到后园。
这座花园子也很大,里面栽种着各样的果木树。但是这齐王府已经二三年没有人管了,花园子里野草丛生,那果木树被那野鸟任意剥食,枝叶错落,荒芜已久,置身园中,满目凄凉。苦行庵主先进来的,这时已经从里面翻出来,迎着朱一叟等打招呼道:“里面空废无人,看情形韩震宇并没到这里布置埋伏,我又遍查花园各处了。”朱一叟点头道:“好!”穿过了一处处的亭台、花圃,绕过了一片长廊,再往后走,在一片太湖石畔,正是牡丹圃,牡丹圃当中建筑着一座八角的亭子,这里正是牡丹亭了,大家知道那韩震宇跟着也就要到,仍然各自戒备着,朱一叟向苦行庵主道:“我们已然和韩震宇分开走,怎么邱老英雄还不见面?不要到时候,真个误事。”苦行庵主道:“一叟不用担心,邱老英雄绝不会误事的。”这时听得偏着西南一带,有些声息,似乎从地上荒草上疾行飞纵所带出的声音。苦行庵主道:“他们到了。”朱一叟走下牡丹亭迎了过来,果然刹那间,已经从一片树林中,飞纵出几条黑影,纵跃如飞,直扑了过来。头里两个,是集英楼的侍卫杜文龙、谢兆雄,后面紧跟着是卢金寿、陆源,再后面是党春台,最后面是铁臂金轮韩震宇,身形来到近前,往两下一分。韩震宇向前拱手道:“庵主,朱老师来得好快!”朱一叟见他们所来的人中,并没把萧文杰带来,遂退向牡丹亭前,向韩震宇说道:“韩大人,今夜的事,我们既打算直截痛快,把他做个了断,韩大人怎么还不肯把萧文杰交出?”韩震宇道:“萧公子我定然立时交付,但我向你所要的翰林院刘大人,朱老师怎么不献出来呢?话已经全说在头里,彼此不得反悔,但不知朱老师什么时候能把刘大人交与我在下?”苦行庵主一旁答道:“韩大人,你这可有些小气了,只要萧文杰一到,刘嵩寿立刻交付到你手中,绝不会有反复的。”韩震宇道:“好朋友做事,不要叫人为难,你们若故意地叫我韩震宇无法交代,那我们的事至此而止,只好各凭自身的本领来解决这件事,我韩震宇从来不作强人所难的事,恕我不陪了。”韩震宇说罢这个话,真个转身就要走,这时从牡丹亭西边一片柳林下,有人一声大喊道:“韩大人,你何必弄这种手段!大仁大义的还给我们,刘嵩寿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们留他有什么用?我早给韩大人带来了。”喊声中,从柳林那边一条黑影飞纵起,一起一落,就是三四丈远,眨眼间,已到近前,往牡丹亭前一落。跟着砰的一下,从这人肋下抖落一人,摔在地上,被摔得哎哟一声,铁英超柳飞狐已经同时扑过来,把地上这人扶起来,铁臂金轮韩震宇见现身的正是铁狮幢流云岩断臂叟铁琵琶邱杰,被摔在地上的,也正是翰林院编修刘嵩寿。韩震宇向朱一叟道:“朱老师真是信义君子,我韩震宇绝不反复。”说着话,向随着他来的侍卫卢金寿、陆源招呼道:“你们赶紧到府第后面把萧公子请来,和老师一会。”卢金寿、陆源答了一声“是”。两人腾身飞纵,从牡丹亭这边绕过去,直扑正北往花园子后面而去。可是这时隐隐地听得在花园子后面起了一片喧嚣的声音。铁臂金轮韩震宇等,全有些惊惶失色,不过当着朱一叟、苦行庵主、铁琵琶邱杰等这般人面前,不敢慌张,故示镇定。
这时表面上看来,好像是化敌为友,朱一叟指点着荒废花园,不住地向铁臂金轮韩震宇问长问短,韩震宇倒也信口答着。可是一叟等已然看出韩震宇神不守舍的情形,跟着后面又是一阵叱咤之声,可是不过刹那之间,又立时寂静下来,再听不到什么声息。跟着卢金寿、陆源从后面如飞地反回来,直扑铁臂金轮韩震宇面前,卢金寿更凑到韩震宇的身旁,低声悄悄地说了几句。那韩震宇竟自一声冷笑道:“我韩震宇拿着好朋友的心意来对付别人,别人却不肯原谅我姓韩的一番苦心,这也无可奈何,我们只可在朱老师面前领教了。”那韩震宇愤然地向前抢过两步来,向朱一叟一拱手道:“朱老师!”跟着又向苦行庵主、铁琵琶也打着招呼说道:“现在我韩震宇在老师傅面前领教一件事,我韩震宇这次想出两下里交换掳劫的人,我韩震宇并没有什么图谋的妄念。老师傅既然慨然答应,以刘嵩寿来换萧公子,我韩震宇言行如一,绝没有反复,已令贾天义、刘庄保护着萧公子在花园后面等候。我韩震宇绝没想到朱老师在这时,打发人把萧公子劫走,老师傅既然不承我韩震宇半点人情,我只好把这刘大人立时领走,朱老师若不以为然,不妨当面明示。今夜的事,我们两下里作个干干净净,不要拖泥带水才好。”朱一叟方要答话,铁琵琶往前抢了一步,拦在朱一叟面前,向韩震宇道:“韩大人,你身为大内的卫士,论身份比我们这种草野黎民高得多,咱们说话不许矫情。我们此番找到你韩大人面前,正为的要保全这忠良之后,把萧公子请回,韩大你你一再地要求以刘嵩寿作为交换,现在我们已把这奸贼带到此地,韩大人,你是亲眼得见,我们绝没有反复。现在你把萧公子不知隐匿到哪里?反空口地来对付我们,韩大人,你全弄错了,把我们这般江湖道中人,看作了乡愚无知,任人玩弄?韩大人!刘嵩寿就在这里,你不把萧文杰交出,你想把他带走,谈何容易?我们本打算好,这恶贼陷害忠良萧御史萧制军全家数十余口,我们焉能放过他,叫他再活在世上?韩大人,你只要敢生妄念,强留这刘嵩寿,可怨不得我这残废人无礼了。”韩震宇道:“邱老师,你不要把我韩震宇看得就那么容易对付?韩震宇若是不想叫你们再离开北京城,你们也未必走得开!依我看,还不如怎样说的怎样办,把刘嵩寿早早交出,你只要为姓韩的稍留余地,我绝不肯赶尽杀绝。不然的话,那可对不起,只有各凭武功本领,一决存亡生死了!”
韩震宇话才落声,突然在这牡丹亭的东边一座太湖石后,有人呵斥了一声:“姓韩的,你口口声声不借重朝廷的势力,现在你以强压弱,想强要把这恶贼扣留,可惜你也在江湖上闯荡了二十多年,你看这是谁?”铁臂金轮韩震宇顺着铁琵琶邱杰手指处望去,只见被刘庄等严加看守的萧公子,竟从海棠下转了出来。韩震宇此时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地栽跟头现眼,在愤怒填胸之下,一声狂笑道:“很好!我韩震宇自认无能,不是你们这般武林能手的对手,可是姓韩的这份领侍卫,今夜也就算交差,我绝不愿落个用别人的血,把顶子染红了,今日齐王府花园中,不分出个强存弱死,谁也别想出花园子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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