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郑证因 铁拂尘 正文

第五回 铁琵琶 寒夜戏强敌
2025-03-28 21:48:00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叟也站了起来,哪知外面已经答了话,不过声音很低,听出柳云亭带着惊诧的口音,只听他说:“快快进来。”跟着柳云亭头一个纵进屋来。后面跟随的正是铁琵琶邱杰的孙儿,邱阿震、邱阿霆这两个小弟兄,仍然是一色的服装,仍然是一身反羊皮的衣服,毡靴,毡帽,不过每人背后多了一个包裹,脸儿全冻得通红,可是精神饱满,进得屋来各自一伸手把白毡兜帽摘下来,脸上冻得那样,可是头上已经出了汗,向朱一叟躬身施礼道:“老师傅们,恕小孙儿们来得太鲁莽了。”刀一叟急忙答礼道:“小侠们别这么称呼,我们可不敢当,邱老师傅是我们的前辈呢。”那阿霆答道:“朱老师傅是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侠义道,在你老走后,我阿爷提起来还十分敬仰呢!我这后生晚辈,能够和朱老师傅们多亲近几时,也叫我们多长些见识,多长些阅历呢,我弟兄来此已有些时候,我们追踪下一个人来,他已走向另一条道路,我们寻踪蹑迹,才知道老师傅们竟也在这里存身。这里倒是个很好的所在,这地方隐秘异常,轻易不会被人发觉,老师傅们所讲的话,我们哥两个全听见,路途上越是离凉州近了,越得谨慎,朱老师哪好离开他们。萧公子安全,是更要紧呢。我们哥两个愿效微劳,别的事,先不管,我们要先赶到凉州,做老师傅们的前站。萧制台那里我们素昧平生,暂时我们还不宜露面,何况我们年纪太小,说出什么来也难邀萧制台的信任。倒不如暂时暗中保护他。但盼敌人发动少慢,能等待老师傅们赶到凉州那就是万幸了。”

  朱一叟慨然说道:“你们弟兄在这种冰天雪地里,为我们受这般辛苦,叫我们于心何安,只是现在的情形还得借重小弟兄之力,助我们脱这步难关,我们倒不敢说那浮文感谢之词了。”铁英超在隔壁听得声息,也赶过来和两个人相见,萧文杰却也听到外间的讲话,听出是邱阿霆、邱阿震来了,惊喜地赶紧爬起来,披着外面的长衣走出屋来,向邱阿霆、邱阿震道:“本定是凉州相会,却不料你们哥两个竟能赶到这里,叫我如何感激欣慰呢!”

  阿霆、阿震也忙抢步向前,一人拉着萧文杰的一只手说道:“我们虽然定规在凉州见,可是我祖父打发我们出来,一面叫我们留神着山中那两只野狼的踪迹,一面更令我们注意着萧师叔你的行踪,我们见到你们落到这种地方,所以跟着赶到这里,我们打算去察看察看这附近有没有敌人暗中跟随,我们还是紧赶下去,不料偶然听到朱老师傅正在为难着,不能早早派人赶到凉州,因此我们现在相见,我们愿意先走一步,早入凉州,为萧制台防备万一,萧师叔这次咱们可在凉州见了。”阿霆说了这番话。萧文杰脸上一片凄凉之色,向邱阿霆阿震道:“我请你弟兄以后不要这样称呼,你我年岁相差无几,我萧文杰现在深受你阖家大恩。我已经不再客气说那些感激图报的话,一切只有静待将来再说了。深盼你们哥两个别再和我萧文杰存着那种客气之意,我就于愿已足。此番你们去到凉州,据我想你哥两个还是径去见我伯父,你们哥两个和我伯父虽是素昧平生,我写封信,你们带着,另外我有一点信物,你们拿去,他自能知道是我亲自烦你们去的,二位师兄以为怎么样?”阿霆还没答话,阿震眼珠一转略一思索,向萧文杰道:“很好,倒不妨这么着。可是我们弟兄历来不敢说谎话,我阿爷的家法至严,我们轻易不敢冒犯。我们此去凉州,在这般鹰犬爪牙之下,我们弟兄还要和他周旋一番。但是到了万分不得已时,或许也有用着若干信物之处,就请你赶紧修书,我们不便耽搁,还要起身走呢。”

  萧文杰听到这阿震的话,自己越发地对这两个小弟兄加了几分爱惜之意。这样小小年岁,全有这般好身手,一身的绝技已足惊人,更有这般魄力、这般胆量,叫人哪得不叹服!自己身遭大祸,竟得这般风尘异人相助,再要是不能脱这场大难,那也真是天意该当了。想到这里,随又向朱一叟道:“我写一封信叫他哥两个带去好么?”

  朱一叟点点头,随答道:“好吧,这种事与事情总是有益的,你赶紧写来。”只是这时可有些难,身边没有笔墨文具,这种信如何写法?萧公子一阵愣住了。飞狐柳云亭遂说道:“这可没有别的,只好找我们这店主们借来一用。”飞狐柳云亭转身出去。这里朱一叟让阿霆阿震全落座,铁英超把热茶给斟上,请阿霆阿震吃茶取暖,阿震向阿霆一笑说道:“哥哥你自己喝吧,我已扰了店主人两碗酽茶。我还喝得下去么?”阿霆也一笑,一叟已听出这阿震是到处里淘气,这分明是来到这店中,先把店主人那里打扰到了。

  飞狐柳云亭跟着已从外面进来,托着一块已经残破的砚台,一支笔,两张信纸,一个信封儿。这信封已不知搁了多少日子,信封全成了黄色,那个红笺儿业已沾过水,信封上面全成了一片红一片黄。这种信纸信封放在桌上,萧文杰看着发愣,自己历来就没拿这样粗劣的信纸写过字,何况连这信封也很难看了。柳云亭在一旁笑道:“我的少东,你不要看着瞧不起它,你不要忘了这是什么地点,这么点的小店,居然还有使用这种东西的,也很难得了。”萧文杰也是无法,只好把那管秃笔拿起,但是这块破砚当中所存留下的墨已经冻了。铁英超忙把热水拿过来,把砚台上的所冻结的用热水冲开,重新给磨了些墨,萧文杰勉强地把这封信写了,可是自己看着不住地连皱眉头,真不愿意把这样的信拿出去。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这两张信纸你想重写全不成,皱着眉头把信送到师父朱一叟面前,请他过目,一叟看了看说了声:“好吧,就这样含糊了吧,免得从这封信上生出意外来,不过萧制台能否信得及信不及,那只好由他了。”萧文杰忽地一愣神,遂从身上摘下一块玉牌子来,向邱阿霆一点手,阿霆过来,萧文杰站起说道:“你们哥两个到了凉州,若能见着我伯父自然是把信交给他,我这信上话说得太以含糊,现在也无法细说,也无法细写,那么我们一切的事,可由你们哥两个口中替我略述经过。不过这种信件,关系着的事太重大了,你们哥两个可不要误会,按你们哥两个这般年岁,这种情形,我伯父绝不会多疑,只是事情关系太重,他绝不是疑心人,定要疑心这封信,那么我现在把我传家的一点信物带去。这只玉佩,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已传下三代来,是我祖母心爱之物,我伯父一见这只玉佩,定然相信,是我萧文杰亲手交付的。我深盼你们先行赶到凉州,就是他不能十分相信,也请他作个提防,早为准备,反正我们是兼程而进,路上绝不敢耽搁。一切事我萧文杰不便说什么感激的话了,咱们往后再说吧!”

  阿霆把这只玉佩接过去,自己在灯下看了看,是一块乳黄色的汉玉,上面的血斑很是鲜艳。这块玉的品质已看出来不是平常容易见着的东西,雕刻得尤其十分精细,自己赶紧收藏在怀内,把那封信也揣在怀中,阿震也跟着站起向阿霆道:“哥哥,我们没有甚事不要再尽自耽搁,趁着夜间路静我们多赶一程不好么?”

  阿霆答道:“阿震弟,你不要这么高兴,到天明前很有一段好路好走呢,我们这就起身。”一叟看着这两个孩子,这一点的年岁,居然全有这么大的胆量,真叫难得,阿霆阿震此时已向大家告辞。一叟和飞狐柳云亭、铁英超、萧文杰,全一齐地往外送。阿霆回身说道:“老师傅们难道还和我弟兄客气么?我们现在的行藏要十分谨慎,店家虽不足虑,但是也要少避一些为是,我们三两日就能相聚,咱们凉州再会了。”一叟忙答道:“你们弟兄多辛苦吧!我倒不好客气了,我朱一叟为深盼你们弟兄为了文杰,和他伯父的事情,一路上要多多谨慎,凡事可以不跟敌人对面时,尽可躲避,这不是示弱于人,这是为我们自身着想。”

  阿霆点点头,这哥两个对别人还不怎样,唯独对于萧文杰是十分的亲切,两个一人拉着文杰一只手,阿霆说道:“你们路上也别耽搁,早赶到凉州,我愿意能早早地脱身,若能够随我们一同回转流云岩,那才好呢,咱们常常聚在一处,岂不痛快!”阿震说道:“我阿爷他大约也赶到凉州,你们要是去晚了,他可不能尽自等待,别看我们哥两个爱惹事,其实那老头子比我们厉害得多呢!我倒愿意他们早早赶到,能和你伯父聚在一处,大家商量好办法,一同下手,事情可以有几分把握,我们这一散开了,倘若事情不容我们迟缓,只好各自放手去做,那一来恐怕反倒容易生出意外来,你说是不是?”

  萧文杰点头答道:“定然要兼程地往前赶,绝不耽搁。”阿霆阿震齐答了声:“好吧!我们盼望你三天内赶到凉州,有什么事到那里再说吧。”这弟兄两个说罢把头上的毡兜帽戴好,把脚下的毡靴提了提,向一叟们说了声:“咱们凉州见了。”小弟兄轻巧的身躯,先把门推开一些,往院中看看,并无人迹,小弟兄两个一出屋门,已经各自飞身纵起,翻上檐头,萧文杰站在屋门口,看到两人在房檐上一回身复向自己点了点头,翻身一纵已经离了店房,萧文杰这才把风门掩上。朱一叟等容这两个小侠去后,一同落座,彼此谈起铁琵琶这一般风尘异人,这种侠肝义胆,江湖道中实在是难得的人物。这次得他祖孙相助,多少说可以借他们的力量,化解眼前这些危难。萧文杰这次尤其是深受感动,向师父朱一叟说道:“弟子遭逢这次危难,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此去凉州,也是凶多吉少。但是自从流云岩遇到这二位小侠,他祖孙们虽然对小侄的事还没有认真地伸手,但是他们那种热肠侠骨的情形,肝胆照人的举动,令弟子在这昏沉黑暗中,好似得到一线光明。弟子对他弟兄两人说不出的那么投缘,这可也是祖孙的行为令人乐于接近,但愿他此去凉州,不要遇上什么险难。我萧氏全家劫难当头,只愿自己去受,不愿带累他人。”

  朱一叟点头答道:“这阿霆阿震年岁虽还小,颇有他祖父的侠肝义胆性情。年岁虽小,全有一身的好本领。这两个小孩子实与你是有夙缘,他对你们关切的情形,我们冷眼看来,全有些莫名其妙,我认为你萧氏门中虽遭劫难,这可说是天数,你们很远的年代我朱一叟不甚知道,从你本身到你祖父,这几代全是行止无亏。所以感应得有这种风尘异人不惧祸患,不避危险,甘心相救。这种情形,叫人哪得不稍感安慰?这小弟兄此去凉州,保不定的生什么事故,但是他祖父铁琵琶邱杰,也要赶到凉州,我想那老英雄,未必肯放心他这两个小孙孙,倒用不着我们替他担心呢。我们跟着启程,这几站只要没有什么阻碍,我们并站兼程走,算有着两天的工夫可以赶到凉州。误得了事误不了事,非我等人力所能为,只有听天由命。”彼此两议一番,一叟令文杰、铁英超,赶紧就这时候歇息一会儿,天亮后还得紧赶一天的路程呢。文杰等倒也不敢耽搁,全各自收拾去歇息。朱一叟和柳云亭却不敢先自去睡,还是分班到外面去察看,只有石四虎从吃饭后,他是酒足饭饱,倒在炕上,呼天震地睡得十分浓。一叟和柳云亭全倒替着歇息了一刻,天已大亮,店家给预备了茶水早点,石四虎起来先去照看牲口,大家收拾完了,天也就在卯时刚到,立刻启程,从这卢家口的专狼寨启程走入了官道。这早晨起来,人马全把力气缓足,虽是冒着这种阴寒冷酷的朔风,在路途上走得很快,到了中午之后这一站,一气竟赶出七十多里来。在十里坡打了尖,仍旧是紧赶,直到了黄昏之后,赶到兴隆驿镇,这里已经到了凉州的边境。

  这一天是走了三站,一个七十里的大站,一个五十里,一个六十里,这并站而行,路上丝毫没敢耽搁,累得大家是人疲马乏。在这驿镇上落了店,住在侯家老店中,这个店房很大,一切全方便。累了一天找到这么个歇宿处,大家倒觉得稍行安慰,在店中一切的闲文不必细表,今天四虎反倒精神勃勃的,比较旁人格外透着精神,萧文杰他是坐在车中,这种道路虽然说不大受用,终是比较旁人少受许多罪。

  在晚饭之后,那石四虎却抽冷子把萧文杰叫到一旁,低声说道:“我的少东,你看出来没有,咱们朱掌柜、柳掌柜今天可显着有些顶不住了,我们好在年岁比较轻,总要盼着别把他们两位累病了。每天落了店,依然不得安生,夜间还要提防着敌人赶到,现在已经只差一天的工夫,就可赶到凉州。我们今夜无论如何,得叫他们两位好好歇息一夜,他们养足了精神,进了凉州还仗着他们二位给我们遮风避雨呢。少东,你想是不是?”

  萧文杰道:“我也觉着他们二位师傅今天的情形不好,我正想和铁掌柜的说,既是你已看出来,那么我们索性今夜叫他们三位全早早安歇,夜间我和你分班守夜,替他们一宵。”两人商量定了,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吃饭过后,一叟和柳云亭虽全在一处坐着,但是心情上全有些不快,没有什么话可说,全是坐在那儿闭目养神。铁英超倒是不断出去察看察看牲口马匹,萧文杰来到师父这屋里。

  他们今天所占的是三间上房。招呼了声师父我和你商量点事。朱一叟睁开眼看了看,跟着问:“文杰你有什么事?怎么还不早早地歇息?”

  萧文杰道:“师父们连夜来太以劳累了,师父虽然是身体好,也禁不起这种风雪寒天,拼命地奔驰。眼看着已到凉州,未来的事还要仗着师父和柳老师来保全一切,可是今天我看着师父和柳老师颇有些精神衰顿,今夜无论如何,请师父安然歇息一宵,养足了精神,一入凉州,还仗着师父们替弟子抢回这步劫难。今夜弟子已和石师傅商量好,我两人分班守夜,连铁叔叔也不要再劳动,一进凉州,事情不能预料,或者就许有一场拼斗呢!”飞狐柳云亭这时也把眼睁开,看了看萧文杰,点了两下头,朱一叟慨然说道:“你的话我们十分承认。不错,我今日不止于精神不佳,还显得特别的心情不宁,我自己不明白是怎么个缘由。你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你和四虎分班守夜,我能放心么?你要好好回去安歇,不用来管我,我略微地歇息一会儿,也就好了。”这三间上房,是一明两暗,两个里间全有很大的暖炕,在这种风云寒天,住在这种店中倒是很舒适,萧文杰听到师父的话,正要和师父争执,无论如何也要请师父允许他们的请求。

  这时石四虎一掀棉帘子从外面进来,向朱一叟和飞狐柳云亭招呼了声,随即说道:“朱掌柜的,一路上我们全听掌柜的你吩咐,什么也没有不依着你的,今夜无论如何,我和少东所说的这个办法,你是不听不行,少东虽是东家,但是你这个老掌柜的是托孤之臣,他不听你的话,我石四虎是当伙计的,咱们得另说另找。今夜你不按着我们的话办,咱们就散伙,我这个当伙计的辞事不干可行了,我是立时就走,绝没有商量。”飞狐柳云亭一旁扑哧地一笑说道:“四虎你真有两下子,你对待我们这位朱掌柜的这个法子还是准行,不过你可别忘了,离着凉州还有一天的路,你想挟制我们,有点不行了,你不是辞事不干么,你是立时就请,我们还省了回去的盘费呢。”

  朱一叟和萧文杰被这两人一问一答倒全笑了,一叟向石四虎道:“四虎,不要胡闹,你一番好意,我心中领情,不过现在越是已近凉州,越得小心一切。夜间的事我们警醒一点就是,不必分什么谁守夜。”石四虎答道:“不成,我没和你们说玩笑话,我这人是死心眼子,咱什么事别含糊,说定规了算数,现在凭良心说,我一路辛辛苦苦的,今晚向你要求这点事,你就肯这么不答应我,叫我辞事一走么?”石四虎说这话时,他脸上郑重其事,一点笑容没有。

  这一来朱一叟几乎落下泪来,石四虎向自己这么要挟,竟全是因为今日自己精神委顿,他以江湖的道义,朋友的热肠来关心自己,还以去留来要求自己。这种热情、这种肝胆,自己和他过去并没有多大交情,只不过彼此谁全爱惜谁。朱一叟叹息了一声向石四虎说道:“四虎,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你也不用辞事,也不用走,我这掌柜的认败服输,我算在你手里递了降书降表,不过咱们可有言在先,这种无理的要求,只准你这一次,入了凉州,再不许你这样了。”

  石四虎脸上这才有了笑容,扭头向飞狐柳云亭道:“柳掌柜,你听见了,朱掌柜已答应了我的要求,你这本身不必叫我石四虎再费事。天色不早,请你们早早安歇,我和少东还不在这屋里,我把铁掌柜的也请过来,你们三位在这屋歇息,我和少东在西间里倒显着方便。”飞狐柳云亭点头道:“好吧!”石四虎随即拉着萧文杰到连房里面,把铁英超也叫过来,朱一叟看着他这种举动,又觉可感,又觉可叹,只好任他们这么去办,这到安置定当,因为他们来到这里,就不早了,外面已交了二更,朱一叟今夜也真觉着劳乏,和柳云亭全拉过一床被子,和衣倒在暖炕上去歇息。萧文杰和石四虎把铁英超也打发过来,石四虎亲自到厨房泡了一壶茶,拿进屋来,铁英超更过来看了看他,向石四虎嘱咐道:“你既是一番好意,一叟对你也十分承情,但盼今夜没有事,夜间你们尽可不必出去。”四虎道:“铁师傅,你得放宽心,睡你的去,好在咱们全住连房,哪屋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不用费事,彼此就打了招呼,这有什么呢。”

  铁英超道:“好吧!今夜是四虎你的天下,什么事我们可不管了。”铁英超嘱咐定,也回到东间,跟着到暖炕上去歇息,萧文杰和石四虎把堂屋门关好,两人回到里间,在灯下谈谈讲讲,四虎尽说些自己在外闯荡江湖的事,萧文杰听得十分入神,虽说是铁英超嘱咐不叫他们出去,但是这两人哪肯那么听说,稍过一刻,必要到外面走一遭,听听外面动静,直过了多半夜,没有一点意外的事情。朱一叟和飞狐柳云亭、铁英超,这三位风尘异人,任凭石四虎和萧文杰怎样闹,他们是各有打算,谁也不肯就那么放心大胆地不管他两人。一叟倒是深怕石四虎和自己纠缠没有出去,却打发飞狐柳云亭看了他们两次,更到外面察看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动静,更因为三更已过,已快到四更天,想着或许不致再有别的举动,一叟和铁英超全蒙眬睡去,只有柳云亭躺着在那儿,迷离地未曾睡着。

  漫说是这种酷寒的天气,就让是在内地,只要一到冷的季节,到了天将五更的左右,也是最冷的时候,冷气侵人,奇寒彻骨,这时萧文杰和石四虎二人,在暖炕上一个背贴着板墙子,一个倚在西山墙,这边塞之区,在这严冬取暖,大半是仗着这铺火炕,烧好了就是屋中不再拢火,也能够温暖如春,两人因为这时太冷,全不肯坐在椅子上,对面半躺半坐地倚在那儿。两人的话谈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全闭上眼假寐歇息,这时屋中寂静异常,没有一点声息。

  外面可是不断的沙沙的风响,后半夜雪虽然是微住了,可是跟没住差不多,因为满房上全是积雪,风不止于是整天不住,连夜间也不过略小一些,这夜风把房上的积雪扬起来,依然是满空飞舞,依然和下着雪一样,不时地一阵风卷过来,打在纸窗上,刷拉拉作响,令人听着这种声音,更增加了几分冷意。

  萧文杰和石四虎虽说是提着全份精神,来担当这夜间。可是到了这种时候,一个人的精神总是有限的,人人全感到路途上风尘劳顿,此时又整熬了一夜,未免全有些个疲倦。石四虎和萧文杰在似睡未睡之间,两人全感觉到脸上的冷风有些个别,气候固然是十分冷,可是在这甘凉一带,这种严寒酷冷的地方,对于御寒的设备,也是颇费苦心,窗户全是一种桑皮纸糊的,任凭风雪怎样大,绝不会透过窗子。两人闭着眼,觉着这股子凉风来的个别,萧文杰一睁眼看着石四虎,见他把眼睁开也在看着自己,两人是彼此全疑心,或许是掀动了门帘外面的风扑进来,可是彼此一睁眼已觉察出这股子寒风乃是由窗上扑进来的。两人暗暗吃惊,可是两人分班守夜,正提防的是这些事,这两人绝没有出声露出什么神色来。只用眼光向纸窗上扫了一下,已然看出在纸窗的当中,已有人点破了一个小窟窿,俗语说得不假,在这天冷的时候,窗上是针大的孔,斗大的风,只这一点小孔,暖炕上立刻显得冷风习习。

  石四虎已然一翻身到了地上,向萧文杰道:“天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我们还得赶路呢,少东你陪着我这一夜,怎么你精神这么足,我出去看看外面的雪住了没住。”萧文杰也下了地,却在转身时,暗暗地把梭子镖摸了一只,叩在掌中,一面和石四虎搭讪着,说道:“我还想到厨房找些水喝,你既出去,顺便到厨房里看看,省得我去了。”石四虎提刀往外就走,他才到堂屋,萧文杰一转身时,见那窗孔中似有光亮闪动,这定是外面的人正在往里偷窥,萧文杰一震腕子,梭子镖穿窗打去,暗器虽是打的这么疾,窗外竟然扑哧一笑,说道:“网中之鱼,还敢妄逞身手,你还走得了么?”萧文杰一击不中,听得那人竟敢向屋中发话,并且梭子镖打出去,既没伤着他,也没听落在地上,定是被这人接去。伸手把剑拉出来,挑门帘往外闯。石四虎更是一愣,一脚把门踢开蹿出去,萧文杰才往堂屋的地当中一落,才待跟着四虎的后踪往外纵身,东间的软帘一挑,飞狐柳云亭已经出来,正落在他面前,柳云亭却用沉着的呵斥:“不许你出去,快进东屋。”这飞狐柳云亭话说得疾,手底下是更快,他竟不容萧文杰答话,低声抓着了萧文杰的右臂,往前一带,已到东间的门口,顺手一挑门帘,把萧文杰送进屋去,他一拧腰,已经如缕烟蹿出屋去。

  这种身子矫捷的情形,真是武林中少见的人物,动作快,手脚灵,那石四虎也就是才在院中站稳了,转身拿刀之间,他是往窗前奔,知道有人潜身在外面,石四虎虽然也会些武功,但是他可差得太多,这种地方遇着这种人物,像他这种本领是足可以说他是不怕事,出来是准送死,就在他才把身躯转过来,往窗前扑时,房檐底下果然站定一人,竟是没离地方,胆大已极,这石四虎是猛扑过来,可是他身躯还没纵起,才一作势,那人已低声呵斥:“你也敢动手,回去!”这个去字出口,一扬手,一点寒星向石四虎打来,正是萧文杰那只梭子镖!

  飞狐柳云亭的身形可也纵出来,往院中一落,已瞥见两间窗前这人手发了暗器,向石四虎打到,情急之下,救是来不及了,自己更没有扣暗器,这就仗着飞狐柳云亭的身子矫捷,脚尖一点地,身形纵起,他是直扑到石四虎的背后,双掌是往两下一分,左掌往石四虎的右肋下一挥,右手往上一撩,把石四虎那么庞大的身躯,给打出三四步去,摔在地上。那只梭子镖也被柳云亭用手指撩开,飞狐柳云亭此时无所顾忌,因为石四虎身躯摔出去,刀已出手,虽然地上还有雪,但是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这种刀声震得清脆异常,店家或是客人,定有被惊醒的,飞狐柳云亭猛扑过去,可是他看见来人并没有亮兵刃,自己用掌力飞纵过去向这人便打,同时朱一叟也从上房闯出来,手中却拿着剑向来人厉声呵斥:“鼠辈你既敢前来,我朱鸿霄等候多时,你休想再走了。”

  在一叟呵斥中,这人已和飞狐柳云亭连换了两招,手底下非常恶辣,和飞狐柳云亭略一递招,掌势一换,身随掌走,他竟斜蹿上西面的房头,紧贴着檐口落脚,上面积雪虽多,可是居然没有带落一点,斜着一拧身,向下呵斥:“朱一叟和飞狐不用再张狂,你们休想再逃出老爷手去,这里地方狭小,你随我来。”

  飞狐柳云亭见到来人这么张狂,他就明白了,这准是北京城下来的。一挺腰,喝了声:“休在柳二爷手底下张狂,你还想往哪儿去,就在这里死吧!”飞狐柳云亭往下一矮身,就在他往起耸身的当儿,房上的那人,猛然一低头,从他背后一团冰雪向他后背上打来,他本身只提防着店房中的人,并且已知道朱一叟这般人,一个不少,全在店中。万没想到暗中竟有别人袭击,他往左一斜身,这团冰雪擦着他右臂打过来,一半打在右臂上,立时震散,撒向房下。可见这人手底下实也够厉害的,动作紧疾,十分敏捷,他竟在这刹那间,一扬手,一点寒星向他身后打去,可是身形也跟着耸起,竟向店外翻去。

  飞狐柳云亭也随着捷如飞鸟地到了房上,这人已出去四五丈,因为屋面上全有积雪,雪光反映,一切全辨别得出来。在他的前面,尚有一条黑影,已出去六七丈,那种起落之间,非常敏捷。这种屋面上,轻功飞纵术不是真具上乘功夫的,实不敢在这上面施展。屋顶墙头上全蒙着半尺的积雪,稍一失神,或脚下稍重,不动手就容易栽在上面。前面两人,好灵的轻功,起落之间,这在行家眼里看得出来,脚下绝没带起多少积雪来。飞狐柳云亭跟踪追赶,蛇骨鞭可已撒在手内,一叟也因为来人实是劲敌,并且店中的行藏已露,不把此人收拾了,片刻不能再在此存留,势逼处此,不得不以最后手段对敌来人。丝毫没有迟疑,仗势追赶下来。一前一后,和飞狐柳云亭全是紧紧赶奔那敌人。

  可是这兴隆驿并没有多大街道,眨眼间,前面那二人已全出驿镇,一叟和飞狐柳云亭业已追赶得两人相离很近了。前面那两条黑影,出了驿镇之后,竟是扑奔西南一片丛杂的荒林土岗。这一来可就坏了,有了躲避行藏之地,果然不出所料,和飞狐柳云亭追近林边,两人的踪迹已失。飞狐柳云亭略一停步,向一叟道:“我们不能任他逃出我们手去,现在我们顾不得许多,这片丛林过去,前面黑沉沉的,恐怕是一片山道,我们最好到土坡上察看。”一叟道:“我也这样想,反正兴隆驿我们也没法存身了,回去也得立时走,反不如索性搜寻他一下。”

  飞狐柳云亭说:“好,就这么办。”他跟着往起一纵身,已到了树林前。柳云亭的动作,可十分怪,猛然往起一纵身,手中的蛇骨鞭猛然往起一挥,这一鞭完全向树帽上打去,树枝上全罩着冰雪,又全是冻着。他这一鞭打上,声音是很大,午夜荒郊,这种折枝树断的声音,非常惊人。可是他鞭下去,身躯落下来,斜着往左一纵身,穿林而入。一叟会意他这举动,知道他这是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恐怕林中敌人潜伏,遭他的暗算,用这种惊人的声音,扰乱他,自己好往林中闯。朱一叟也在这时从左边也跟着穿林而入,往林中搜寻下来。只是树林里,积雪全冻结着,地上也看不出足迹来,也没有十分声息。两人聚到一处,穿林而出,前面是一带高低起伏的土岗子,察看四下的踪迹,这情形就觉可疑了,那店中叫阵的敌手,分明是大内派出来的,看情形说不定就是铁臂金轮韩震宇,因为那种身手实不平庸,可是他既然安心不放一叟这一般人,店中略试身手,虽则又发现了风尘异人,凭空地给了他一团雪,但是流星赶月式,前后相继,全没有耽搁,跟踪追赶,并没容他们走开,连前面那人的影子也还可看到。朱一叟和柳云亭这次全认为不能再少存忠厚,这已经到谁不能容谁的最后关头,现在已经到了凉州地界,此人踪迹跟得这么紧,就让是跟着赶到凉州,也算晚了一步,萧公子既不能和他伯父萧制台见面,可是京中下来的人既然跟踪赶到,也不易再走脱了。所以朱一叟和飞狐柳云亭是安心下毒手,无论如何,今夜要和来人分一个生死存亡。

相关热词搜索:铁拂尘

上一篇:第四回 探驿馆 双侠会双凶
下一篇:第六回  义侠翁 雪中留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