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萧制军 全家入网罗
2025-03-28 21:49:5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飞狐柳云亭走在头里,才往北一扎头,很快地把身形撤回来,向朱一叟一摆手,朱一叟就知柳云亭有所见,赶忙把身形停住,在黑暗处隐藏住。柳云亭凑到近前,向一叟低声道:“往北关去下面不能走了,街上已经有官兵布置过来,看情形是才派出来的官兵,要把街道上满布置卡子,我们只好翻到上面。”一叟道:“那么四城街是在西横街,倘若布满官兵,这么宽的街道,我们怕不好过去吧?”柳云亭答了“无妨”二字,已经腾身纵起蹿上房去。朱一叟见他走得太急,知道有异。也飞身翻上民房的屋角上,果然一阵脚步急走的声音,从北边冲出一队官兵,前面好多盏灯笼,把十字路口把守住,柳云亭已经头一个从这房上往北纵越如飞趟了下去。一叟也不敢迟延,随着他身后,也跟踪赶了下来,从房上出来有一箭多地,听得这北关大街一带,不时地铁蹄翻飞,快马奔驰。这种地上,被雪盖着,地已冻结实了,又是在夜间,没有一点别的声音,马匹的铁蹄翻腾着,这种声音能够听出多远去。一叟和柳云亭虽然全是风尘豪侠,经过大风大浪,可是眼前这种情形,不由得心里全起了一番恐怖的情绪,因为半夜调兵,这是非常举动,萧制军生死二字,就有些不敢保了。往前出来有半里地光景,所经过的一处处民房,全是鸦雀无声早入睡乡,一点灯火看不见。只有守夜的犬,被街上马蹄声惊得一阵阵狂吠。忽然前面十几丈外,竟现出一片灯火。飞狐柳云亭和一叟一打招呼,两人暂时把身形隐蔽起来,先察看前面的情形,柳云亭低声说道:“看这情形,大约是玉带街了。”一叟点头道:“不错,这大约许是镇守使衙门。你看,那不是刀枪的影子么?”柳云亭道:“咱们索性往前趟一下子,无论如何,我们不到了这趟横街上,也往四成街去不了。”这种地方是很难,虽然是雪还下着,没有星月之光,可是这雪光更厉害,屋面街头,完全是一片银装世界,要想隐蔽形迹,很不容易,各人身上所落的雪,全不往下掉了,拣那稍微黑暗之处,再往下一伏身,倒可以掩饰住形迹。又翻过三处民房,各找隐身所在,往前面一看,果然所推测的一点不差,这正是镇守使衙门。不过现在这种情形,看着好生惊心,分明是猝然发生什么变乱,这里正在调兵遣将,东西辕门灯笼火把,亮子油松,往东顺着玉带街,挂出去有半箭地。比较着火把和守卫的兵丁少些。往西去从十字路口那儿定是所说的四成街,那趟街把守得十分严密,弓上弦,刀出鞘,刀枪耀目,马步军兵,街南北相对着,看不清排出多远去。东西辕门里,全有大队的军兵,直排到仪门,别的声息听不见,只有一匹匹的快马,铁蹄翻腾,从这镇守使衙门冲出来,往西城街去的也有,往南关一带来的也有,可是这种飞驰的马匹,还是往西城街来的最多,一叟和柳云亭伏身的一刹那,仅仅的从四成街已经翻过四拨差官,全是如飞地驰入镇守使衙门。一叟看着这种情形,不住地摇头,向飞狐柳云亭道:“这情形可不大好,我们还是赶紧想法子闯过去,奔总镇衙门。”柳云亭道:“要从这一带闯过去,倒没有什么不成,不过我们要提防着,打草惊蛇,把下面的官兵一惊动了,与我们十分不利。一叟,咱们索性顺着这玉带街往东溜一下子,我看越往东去,放哨的哨兵越少,这种情形,最要紧的他们是把守四成街一带,我们往东出去,只要放哨的官兵一少,我们翻到玉带街的北面,索性绕着镇守使衙门转奔北关,从北关穿过去,到四成街,再到总镇衙门,我想着总可以过去了。虽然是多费些手脚,我觉得这么办,比较好得多吧。”
一叟看到眼前这种形势,也只可如此。遂和飞狐柳云亭从房上往东顺着玉带街跑下来,果然被柳云亭料着了,越往东走,放哨的官兵越少,出来一箭多地,已经是隔开十几步,有两名官兵把守着。一叟向柳云亭一打招呼,五丈宽的街道,这两位风尘异人竟施展轻灵的身手,往街心一落再一腾身,已经翻到街北面房上,身形飞纵,先往里趟,越过几处住宅,这里所经过的人家,大致已看出来,全是有身价的宅院。一叟和柳云亭轻蹬巧纵,从街口往北,出来有十几丈,才往西翻下来,仍奔镇守使衙门的东墙一带。为是看看从什么地方,可以从他衙门转过去。赶来到切近,看出这镇守使衙门好大的地方,他们翻过这么好多处民房来,敢情还不到衙门所占的一半,看情形也就是仪门前后,一叟和柳云亭才要仍然往北顺着衙门的东边往后翻。一叟耳中忽然听得这片声音太大,是大队人马,在街上疾走的声音。一叟向柳云亭一打招呼,全把身形停住,这镇守使衙门东墙外一带,和这民房只隔着一条小巷,这一带十分僻静,更没有多少军兵把守,柳云亭向一叟说道:“声音这么乱,我们何不先看看再说?”用手一指镇守使衙门的东边墙,柳云亭已经腾身而起,飞纵过去,一叟也不能不跟随了,来到衙门旁小巷前,往下看看,靠西口就是玉带街,那里有军队把守着。往东看去,恍惚的在七八丈外,也有兵丁在那里值岗。一叟和柳云亭不把他们放在心上。衙门的墙,比较平常人家住户的墙还矮,因为这是镇守使衙门,是一个武将衙门,哪还用防备什么?一叟和柳云亭飞身蹿上墙头,果然这里正是衙门内的仪门口,这种墙头可不敢停身,没遮拦,这两人并不用打招呼,不约而同的,全飞身落在了墙内,再一腾身,双双落在仪门前回事处的房上。
这仪门里,地方非常大,有两营兵马全给调度开了。仪门大开,若非有重大事的或者迎接上级官员或者接朝廷的旨意,夜间没有大敞仪门的。两边的守卫兵,军容整肃,气象威严,两只高大的圆形气死风灯,红字标着官衔,立在仪门左右,上面虽然蒙上一层雪,里面的烛光,依然放着那闪烁的光焰,从仪门口到东西辕门,这官兵是一名挨一名地排了下去,每隔四名兵丁,有一支火把,把这辕门内照的耀眼光明,往里看因为被仪门的顶子挡着,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外面的那片人马声,渐渐地来近,从西辕门先冲进来八匹骏马,这马上全不是兵,完全是小武官,官职大小不同,全有顶戴的。这八位武职官,来到仪门口,翻身下马,分向两旁一站,很严肃地跟着后面又是一队军兵。看那情形,也不是大营的兵丁,服装器械的齐整,定是镇守使的亲信小队子。这队军兵,沿着仪门两旁,也分散站好,后面却是两位守备,各骑一匹白马,牲口已经放慢了,缓缓地向仪门前走来。随着他两匹牲口的后面,两位游击,跟着是一位中军副将。再后面又是一队护勇,两边雁翅排开,当中一匹骏马,马上这人,年岁已经有六十开外,花白的胡须,身量虽是在马上,也看出来很魁威。赤红的脸,虽是有了年岁,精神饱满,一身官服,但是在头上可戴着一个克啦大风帽,他身后随着八名护勇,在这护勇后面,又是一队军兵。这种情形,一叟十分怀疑,按他这种相貌,这种阵容,应该是大轿子中的人物,何况还下着雪,戴着风帽,虽然没有看见他的顶戴,只是在他官衣上所看到的情形,已断定此人也是一二品大员,何至于在深夜中冒着雪到这里来?难道这位就是凉州镇守使么?柳云亭悄悄用臂肘一碰一叟,刚一扭头,向一叟耳边才说:“像萧……”二字,唰的一堆雪片打在自己和一叟的头面上,柳云亭一惊,回头察看,并没人迹,想是被风扬过来的积雪,更兼这里注意着下面,无暇再去察看。
这时那副将大人已经到了仪门口,已下了牲口,早叫马夫把牲口接过去牵走。那位有年岁的官员也翻身下马,却由他身后那八名护勇中一人,伸手把缰绳接过去,这位官员下马之后,那中军副将却往旁一侧身,往里相让。一叟和柳云亭这才看出,这位有年岁的官员,还是一名来客,在揖让之间已经走进仪门。一叟对于柳云亭所说出的两个字已然明白,自己也在怀疑,对于萧制军,也曾听文杰和萧御史不断地提到,萧制军的相貌,风度,体格,与此人十分相似。一叟方要随着跟过去,倒要看看他,以这么隆重的礼仪接应这位官员,他倒是何如人?才要动身时,下面的情形可不对了。
在这队军兵之后,又如飞地赶进来两名武职官,带着十六名军兵,这两位官员看那情形,出来是十分匆促,官服并没穿十分完全,按顶戴的情形,虽不能确定是什么官职,可是按武职官说,总在副将参将之间。这两位官员一冲进辕门,后面更跟进一队人来,却呵斥着:“未奉命令,为何擅自往里闯?”内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翻身下马,答道:“我们是随总镇来的。”后面所跟进来的官兵,却说声:“很好,正在奉命看管你们。走,跟我们里边坐。”这两名军官全站在马旁铁青的面色说道:“我们有什么罪名,就是镇守使他也不敢把我们看管起来,没有朝廷的旨意,护军使的命令我们可不听这个。”随着来的两名军官冷笑说道:“论官阶你可比我们高,咱可全是在军营吃粮当差,谁别为难谁,顺情顺理,别找难堪,你可知官差由不了自己,有什么罪名跟我说不着,你敢抗令么?”这两名守备把腰刀拔出来,所来的这两名兵官唉了一声,把辔绳一扔说道:“这就是我们报效国家落的好!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守备把面色缓和下来道:“这不完了么。全是一样,巴结了豆大的官儿做,不是容易的事,究竟有你们牵连没有,还在两可之间,实在怎么回事,连我们全不明白。来,跟我们到屋中坐一会儿,整天打头碰脸的我们好意思难为你么?”说到这里,却扭头向身旁的随从喝了声:“把他们的兵刃留下了,带出去看管。”这时连先前随着那有年岁官员的八名护勇,以后这两位所带的官兵,全被这里军兵监视着,把所佩带的兵刀器械,全给解除,一大队官兵监视着,带出辕门外。
一叟和柳云亭一看这种情形,不问可知,这定是萧制军事情已经发作了。一叟和柳云亭可真有些急了,千辛万苦,闯进凉州,依然全走在后头,这真是活活把人急死。两人遂从仪门外翻进里面,再往仪门里一看,两大队官兵直到大堂口,雪亮的刀光,和鲜红的枪缨子,一队一队地排到大堂口,那里是灯火通明,那位中军副将才把那位官员迎进去,一叟和柳云亭,因为下面防守得太严,无法走近了,只有在两庑上房坡后面,向里面察看。见那副将对于所来的那位官员,依然是很客气地不失礼貌,在里面那位有年岁的官员,已然把风帽除去,果然看出他是头品顶戴,那副将不知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似乎争辩了两句,那副将竟向外招呼声,进去两名差弁,走向他身旁,那副将似乎吩咐两句什么,这两名差弁,全把腰刀拔出来,向两旁一站。那副将却从闪屏后退了去。那位有年岁的官员,也不落座,倒背着手在大堂上来回走着,可是已经愁眉紧锁。没有多大工夫,那副将又从闪屏后转了出来,却往后让那位官员。那位官员点点头,随着他也往后走去。一叟和柳云亭一打招呼,悄悄在上面暗中跟缀着,现在拿着一叟和柳云亭这种武林能手,也丝毫不敢大意,全加着十二分小心。因为对手的人实不能轻视。越过二堂后面正是花厅,这院中的积雪是满打扫了。不过临时又铺了一层,这院里防守得很是严密,院中全有军兵列队把守。在花厅门的左右,十六名护勇守卫着,两名亮白顶子的官员,站在花厅的左右,柳云亭翻到二堂的屋脊后面去探看下面情形,暗中还得提防着被人觉察,怕有能手跟缀上,乘机暗算,所以两人全不敢过于贴近了,各自留开放手脚的地方。
这里柳云亭把房上的雪挑起一点来,向一叟一弹,他已经腾身跃上厢房的后坡。一叟只得紧紧地跟缀下来,他却绕奔花厅后,往后去倒是十分清静,跃到后坡,看了看下面,后面尚通着许多房屋,雪地上足迹很零乱。飞狐柳云亭飘身到下面,一叟也跟着飞坠在地上,四顾无人,一叟低声问:“什么事?”柳云亭也低声答道:“前面驻守那么些官兵,不容易看,不容易听。我们何不从后面窥查一番?”这种衙门全是固定的一种建筑,柳云亭并没仔细看,已知道他这花厅内,定有闪屏,可以通到后面。一叟点点头,向他手一挥,虽然地上的脚迹多,但是他们这两位久走江湖的人,却依然不肯过留痕迹,仍然是从他原有的足印上轻轻点着走。来到花厅的后穿堂门,风门紧掩着,柳云亭轻轻把门拉开,门内仅仅的有一点光亮。柳云亭略一察看,向一叟一招手,两人全进了穿堂门,这里可没有多大地方,这和大宅院的厅房一样。四扇闪屏,后面只是走道,东西两个入口,全挂着软帘,闪屏高大,上面是雕花透梗的花牙子,这横楣子就有二尺五高,从这花牙子上面透露着一点灯光。飞狐柳云亭和一叟用手一指点,示意下面不便存身,这种地方最得防备猛然有人出入,五尺宽的地方,仓促间没有隐身的余地。一叟更不再等他的招呼,把肩头的剑往后推了推,恐怕碰着旁的地方,发出别的声音来,自己是奔西边,柳云亭奔东边,全是轻轻往上一纵身,用轻身绝技“飞狐悬枝”的本领,双手握着一点花牙子,全身贴在闪屏后面。花厅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这花厅里面地方非常轩敞,灯火很亮,迎面上是条案,双连的八仙桌,两旁是太师椅,放着一架三明子蜡台。东西两边桌上也各有一盏位列三台的蜡台,这九只红烛照得花厅里很亮,这花厅中一切陈设很是讲究。一叟等无暇细看,厅房的格扇两旁,站着两名挎腰刀的小武官,在这迎面的右首,一位红顶子双眼花翎,穿雕褂子,官服齐整,年纪在五旬余,满面红光,衬着他这份官服,倒显得威风凛凛。左手正是那位有年岁的官员,两人已在讲着话。这屋中情形,毫无疑义的是凉州护军使了。
这时听那护军使说道:“贵镇也是多年的老行伍了,我们全是报效多年。朝廷的事,你老兄还有什么不明白,我们在官言官,现在只有按照公事上讲。论起私情来,咱们一同全在这边远之区,为国效力,谁能和谁故意地刁难?我看贵镇最好是静候朝廷的处分,自身的事自己明白,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也没有什么妨碍,老兄请把关防、部引交出来吧。”那位有年岁的官员一欠身,抱拳拱手道:“大人的关照,卑职很是感谢。大人的话我是很佩服,我萧守谦,历来做官也是抱定这种主张,公事说公事,私交说私交,不便把它混在一起。”这位有年岁的官员话一出口,闪屏后面伏着的两人,全是一惊,果然这是萧制台。可是就在同时,从上面簌簌地落下许多土来,全落在飞狐柳云亭的脖项内,柳云亭心中又是一惊,在这种地方,是一种轻身提气的功夫,上面稍一用浊力,立刻就得见了响声,并且连头也不敢抬,他落下来的是土,察看不成,反倒会把眼迷了。容这片尘土落净,抬头看了看,这种高大的房子,下面的灯光哪能照得到。一叟这里却静悄悄地听着,知道已到了紧要关头,只听那萧制台说:“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束发授书,尚知礼义,投身军伍,保卫疆土,只知道以一身报国家雨露之恩,为人民谋福利,其他非我所知。不过我或者有行为失检,但是我自问没有干大逆不道事,好歹地请大人候朝廷旨意到,我任凭处置。现在我统辖的军兵,倘若风声露出去,发生出变故来,有谁来负责呢?”
这位护军使却把面色一沉,说道:“老哥你是很明白的人,难道现在的情形你还看不出来么?要知道兄弟我是奉命而行,我没有力量妄行干涉贵镇的行动,既然把老哥请到这边来,最好是我们不要过伤情面,请老哥赶紧照办。至于贵镇所辖的军兵,倒无须介意,难道他们还要造反么?并且贵镇自管放心,任凭你所统辖的人马,他就有真敢抗拒命令,大约也闹不出手去,不过多死几个而已。不瞒贵镇说,所有各路镇守的八旗劲旅,和甘凉一带的绿营,全调集到这里了,漫说贵镇那几营兵马,就是兄弟我这时被处置了,也只得伏首领命。”
那萧制台听到这里,脸上的颜色变了,可是决无畏惧乞怜之色,这时却向那护军使说道:“大人不要多疑,我身受朝廷恩派,出镇凉州,现在这分明是革职查办,我居官数十年,不愿意落一点违法处分,请大人把公事给我看一看。”这位护军使冷笑一声,向萧制台道:“要论起来,老哥这么要求我,可以不听,今夜的事,是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我请老哥你到这边议事,你可以不来,立时调动你的兵马抗不受命。第二样是你既已经来了,兄弟我立时派人看守,事后自有个交代,我们彼此感情不错,所以我特别通融一下,大约老哥你的案情不甚轻。”说到这儿,却站了起来,向萧制军说了声:“请老哥把顶戴摘了,本护军使奉旨宣读御敕。”说到这儿,他却掏出一个黄翎子封套,他自己一转身,封套供在迎面的木瓜盘上,跪倒案前,向上行过大礼,萧制台把帽摘了,也赶紧微偏着点跪在他的后边,这位护军使站起来,把那黄翎封套打开,双手举着,站在蜡台前,面向着萧制台朗读道:
凉州总镇萧守谦,怨谤朝廷,图谋不轨,兹饬卫士韩,赉敕着陕甘总督,兰州镇守使凉州护军使,遵饬查办。除萧守谦提京番讯外,余犯由卫士韩相机处理。此敕。
这位护军使把这个御敕宣读完,萧制军只有叩头听命。可是闪屏上的朱一叟和飞狐柳云亭,也是惊惶变色,双小入凉州,断臂叟邱杰一路接应下来,柳云亭更是两次劫密敕,哪知还是走在人的后面。这道密敕,有韩震宇的名字,那一定是连邱老英雄也没有把他留住,被他赶进凉州,可是现在他们祖孙三人,一个没见,事情迫切到这般地步,只好做到哪儿算哪儿了。可是一叟和柳云亭哪里知道,断臂叟邱杰,何曾叫那铁臂金轮韩震宇走开了,不过对方的手段是十分厉害,朱一叟这一般人对付得越用十分力,人家也是针锋相对,反倒变本加厉。那韩震宇更是胆大包天,他把这道秘敕,竟是交到一个极不为人注意的人带进凉州。一叟等哪又料得到?此时飞狐柳云亭和朱一叟,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这时他加害萧制军,那也只有拼到哪儿算哪儿了。最担心的是萧制军的眷属更不易保了,事已至此,无可如何,只有尽力拼一下子看了。这时那护军使却把那道御敕仍然收起,向外招呼声:“来呀!”跟着进来两名都司,那护军使喝了声:“把萧总镇请出去,暂行看管。”飞狐柳云亭和朱一叟此时对于萧制军可丝毫不敢放松,因为现在危险到万分,他们既有朝廷密敕,怎样下手全不敢保定了。一叟才要往下飘身,可是这次非常险,那位护军使竟是站起来,向外面招呼了声:“来人,到后面把方老爷请到签押房去,我有话和他讲。”跟着有一名小武官转向屏风后,朱一叟把往下落的身形收住,翻起来一提气,身躯横提过来,脚找闪屏门上的花牙子,把身躯横绷在上面。这人已经走过来,仗着他是没拿灯笼,假若稍有灯光,一叟是被他看不见,飞狐柳云亭还哪里藏躲。这时那个小武官已经推开后面的风门,走了出去。那位护军使也向花厅外走去。一叟哪敢迟疑,一飘身落到地上,飞狐柳云亭也随着飘身而下,他是不顾一切地轻轻一推后面的风门,已经闪出屋去,一叟知道事急之下,实也顾不得许多了,也跟踪而出,可是不敢跟那个传达命令的小武官,因为萧制军是往前面出去的,两人赶紧翻到房上,察看萧制军的去路。还算好,并没容走开,已经被监视着,往花厅前,奔东面角门。一叟和柳云亭跟缀下来,见他们押解着萧制军,出了东角门之后,反往北折向后面,一叟和柳云亭小心着他们的举动,走在路上那四名监视的小武官,是一语不发。往北走过有六七丈远,从向东转过去,有一段院落,远远地看着这道院落很大,只有两间北房,院中有两名兵丁把守着,暗暗地在纸窗上有一灯光,飞狐柳云亭和一叟闪避着下面的兵丁,翻了过来,跃过这道箭道,伏身在屋顶上。房上也满是积雪,这若非是生死之交,谁肯卖这种命?翻上了这道小院的短墙,急忙纵上萧制军所进去的房子的后坡。可是里面跟着只出来两名小武官,到前面去,留在这里两名,并没有出来。飞狐柳云亭一看这种地方,他处处有人把守,下手是十分难,院中这名兵丁,无论如何,先得把他解决了。向一叟一打手势,示意下面这两人,一叟明白。伸手从房上抓起一团雪来,把它团紧,一抖手向这院落的门外打去。砰的一声,落到箭道内,这两名兵丁一齐地探身往门外察看,朱一叟和云亭,已经捷如飞鸟,落在两人的身后,可是这两人往外一探身时,一叟和柳云亭伸手抓他,只要一到手,就叫他出不了声,逃不出去,可是手方抓到这两个兵丁的背上,这两个兵丁似乎看见了什么,全是一张嘴地要出声,竟被人塞了满口的冰雪。这一来倒省了事,一叟和柳云亭把两人抓在手内,是从容布置,朱一叟很快地用二指给这两个兵丁点了软麻穴,身躯是再不能动转。一叟才要将他们两个人的衣服撕下来堵嘴,可是柳云亭手底下是真辣,举手之间把兵丁的下颌骨环给摘了,这一来就让是口中的冰雪化尽,他们也先说不了话。把这两人提着如飞奔到房后,把两人放在墙根底下,死活无人再管他。这时可不再过于耽搁,是赶紧地飞奔向萧制军所进了的屋子前,这两间屋子的形势各别,它是紧靠着西边开着一个门,往东去两间的地方,前檐仅仅的两个小窗户,用极粗的木柱做的窗扇,非常坚固,柳云亭到这风门前,侧身听了听,里面正说着话,向一叟一指,叫他向那两个小窗上察看,可是一边十分提防门外,对于方才给守卫的兵丁口中塞冰雪的事,柳云亭和一叟满明白,那种举动是友非敌,无容顾虑。只有提防着怕还有人来,或是屋中出来,贴近屋门口柳云亭轻轻把风门纸点破一些,往里看时,这才明白,这个地方是拘禁人的所在。只有半间的地方,就给隔断开,用一个横木栅,把里面挡着,这半间屋内,迎面是一张八仙桌,靠墙西放着一条木凳,墙上挂着好多副铁链镣铐,墙根下尚放着几面木枷,点着一盏蜡灯,木凳上正坐着那两名小武官,在那桌前坐着一人,眼前摆着笔砚,几个蓝皮红签的簿子,只听那人道:“你们二位怎么还不到前面去?”内中一个说话是兰州口音,答道:“我们可不敢到前面去,大人那里公事交代得太严,叫我们看守着。今天杜老爷你也得好好地忙一阵子,大约还不光这一个,少时还要有一拨人进来。”他们正说到这儿,飞狐柳云亭听得前面又有脚步的声音,他飞身纵上屋顶,往外察看,果然又来了人,一片灯笼火把夹杂着哭泣之声,朱一叟也不敢在下面再停留,随着也翻上房来,和柳云亭隐到后坡,把身形挡住。
这时小院门外前面的灯笼火把已经进来,柳云亭一看这种情形,急得就要立时动手,才一长身,突然自己的背上竟被人打了一个雪团,柳云亭往下一伏身,回头察看,并没有一点异样,可是不敢立时翻下房去。此时只有注意着下面的情形,被一队官兵将弁拥护着一队犯人,有男有女,看情形虽然匆忙间看不出实有多少人,大约准有二十名左右,这队官兵进来的人数还很多,弓上弦刀出鞘,把这个院子四周包围住,连男带女全被捆绑着,这种情形十分严重。这时仔细看看已经大致明白,这是萧制军的家属,一个六十上下慈眉善目的妇人,看那服装相貌,就够个命妇的身份,一个姑娘,年纪有十八九岁,低着头,泪痕满面。再后面有文有武,有的像随员,有的像家人,这明是把萧制军总镇衙门所有的亲信人全捕拿来,这般人被带进来,竟不在屋中交代,完全就站在院中,全喝令在东墙下站好,朱一叟看着这种情形,十分怀疑,无论如何,也得加以审问,他们就是有谋反的罪名,犯罪的只有一人,家属治罪也得分个亲疏远近,他把这一般人完全放到这里,这是什么心意?看着想不出他要怎样处治。朱一叟可是暗中着急,难道他真个这么下毒手,不分首从,一律除掉么?这才叫官逼民反,我朱一叟大约今夜就算顶到这儿了,我不管他有多厉害的强敌,他们只要敢这么灭绝天理,杀戮这一般良善,那可没有法子,只有凭我掌中一口剑,飞狐柳云亭的一条蛇骨鞭,和他们拼个死活了。一叟心中这么想着,下面静悄悄官兵将弁,是鸦雀无声。似在等待着什么人?只是朱一叟虽是在风尘中闯荡了一生,什么凶险恶毒的事全见过,此时若不是关心着下面人的安危,自己简直不敢看了。所有被捕的犯人,虽然全穿着皮棉的衣服,但是这种冰天雪地的,这么冻着,一个个浑身战抖,尤其是那位老妇人和那位姑娘,以及一名使女,二名仆妇,全是缠足,在这雪地哪还站得住?可是被刀枪耀目的官兵严厉监视着,哪敢说一句话,随意地动一动?
飞狐柳云亭和朱一叟全是具侠肝义胆的人,几乎全不能再忍下去,那朱一叟眼角流下泪来,这时越发地愤恨这个枭雄的雍正帝,手段过于毒辣。我们大汉子孙就任意地被他宰割,就没有个挣扎的么?朱一叟和柳云亭此时已具决死之心,就在这时,门外有灯光闪动,跟着四名弁勇,引进一人,此人一到,可怜萧夫人血溅黄沙,贞烈女以死自保。
一叟看到眼前这种形势,也只可如此。遂和飞狐柳云亭从房上往东顺着玉带街跑下来,果然被柳云亭料着了,越往东走,放哨的官兵越少,出来一箭多地,已经是隔开十几步,有两名官兵把守着。一叟向柳云亭一打招呼,五丈宽的街道,这两位风尘异人竟施展轻灵的身手,往街心一落再一腾身,已经翻到街北面房上,身形飞纵,先往里趟,越过几处住宅,这里所经过的人家,大致已看出来,全是有身价的宅院。一叟和柳云亭轻蹬巧纵,从街口往北,出来有十几丈,才往西翻下来,仍奔镇守使衙门的东墙一带。为是看看从什么地方,可以从他衙门转过去。赶来到切近,看出这镇守使衙门好大的地方,他们翻过这么好多处民房来,敢情还不到衙门所占的一半,看情形也就是仪门前后,一叟和柳云亭才要仍然往北顺着衙门的东边往后翻。一叟耳中忽然听得这片声音太大,是大队人马,在街上疾走的声音。一叟向柳云亭一打招呼,全把身形停住,这镇守使衙门东墙外一带,和这民房只隔着一条小巷,这一带十分僻静,更没有多少军兵把守,柳云亭向一叟说道:“声音这么乱,我们何不先看看再说?”用手一指镇守使衙门的东边墙,柳云亭已经腾身而起,飞纵过去,一叟也不能不跟随了,来到衙门旁小巷前,往下看看,靠西口就是玉带街,那里有军队把守着。往东看去,恍惚的在七八丈外,也有兵丁在那里值岗。一叟和柳云亭不把他们放在心上。衙门的墙,比较平常人家住户的墙还矮,因为这是镇守使衙门,是一个武将衙门,哪还用防备什么?一叟和柳云亭飞身蹿上墙头,果然这里正是衙门内的仪门口,这种墙头可不敢停身,没遮拦,这两人并不用打招呼,不约而同的,全飞身落在了墙内,再一腾身,双双落在仪门前回事处的房上。
这仪门里,地方非常大,有两营兵马全给调度开了。仪门大开,若非有重大事的或者迎接上级官员或者接朝廷的旨意,夜间没有大敞仪门的。两边的守卫兵,军容整肃,气象威严,两只高大的圆形气死风灯,红字标着官衔,立在仪门左右,上面虽然蒙上一层雪,里面的烛光,依然放着那闪烁的光焰,从仪门口到东西辕门,这官兵是一名挨一名地排了下去,每隔四名兵丁,有一支火把,把这辕门内照的耀眼光明,往里看因为被仪门的顶子挡着,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外面的那片人马声,渐渐地来近,从西辕门先冲进来八匹骏马,这马上全不是兵,完全是小武官,官职大小不同,全有顶戴的。这八位武职官,来到仪门口,翻身下马,分向两旁一站,很严肃地跟着后面又是一队军兵。看那情形,也不是大营的兵丁,服装器械的齐整,定是镇守使的亲信小队子。这队军兵,沿着仪门两旁,也分散站好,后面却是两位守备,各骑一匹白马,牲口已经放慢了,缓缓地向仪门前走来。随着他两匹牲口的后面,两位游击,跟着是一位中军副将。再后面又是一队护勇,两边雁翅排开,当中一匹骏马,马上这人,年岁已经有六十开外,花白的胡须,身量虽是在马上,也看出来很魁威。赤红的脸,虽是有了年岁,精神饱满,一身官服,但是在头上可戴着一个克啦大风帽,他身后随着八名护勇,在这护勇后面,又是一队军兵。这种情形,一叟十分怀疑,按他这种相貌,这种阵容,应该是大轿子中的人物,何况还下着雪,戴着风帽,虽然没有看见他的顶戴,只是在他官衣上所看到的情形,已断定此人也是一二品大员,何至于在深夜中冒着雪到这里来?难道这位就是凉州镇守使么?柳云亭悄悄用臂肘一碰一叟,刚一扭头,向一叟耳边才说:“像萧……”二字,唰的一堆雪片打在自己和一叟的头面上,柳云亭一惊,回头察看,并没人迹,想是被风扬过来的积雪,更兼这里注意着下面,无暇再去察看。
这时那副将大人已经到了仪门口,已下了牲口,早叫马夫把牲口接过去牵走。那位有年岁的官员也翻身下马,却由他身后那八名护勇中一人,伸手把缰绳接过去,这位官员下马之后,那中军副将却往旁一侧身,往里相让。一叟和柳云亭这才看出,这位有年岁的官员,还是一名来客,在揖让之间已经走进仪门。一叟对于柳云亭所说出的两个字已然明白,自己也在怀疑,对于萧制军,也曾听文杰和萧御史不断地提到,萧制军的相貌,风度,体格,与此人十分相似。一叟方要随着跟过去,倒要看看他,以这么隆重的礼仪接应这位官员,他倒是何如人?才要动身时,下面的情形可不对了。
在这队军兵之后,又如飞地赶进来两名武职官,带着十六名军兵,这两位官员看那情形,出来是十分匆促,官服并没穿十分完全,按顶戴的情形,虽不能确定是什么官职,可是按武职官说,总在副将参将之间。这两位官员一冲进辕门,后面更跟进一队人来,却呵斥着:“未奉命令,为何擅自往里闯?”内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翻身下马,答道:“我们是随总镇来的。”后面所跟进来的官兵,却说声:“很好,正在奉命看管你们。走,跟我们里边坐。”这两名军官全站在马旁铁青的面色说道:“我们有什么罪名,就是镇守使他也不敢把我们看管起来,没有朝廷的旨意,护军使的命令我们可不听这个。”随着来的两名军官冷笑说道:“论官阶你可比我们高,咱可全是在军营吃粮当差,谁别为难谁,顺情顺理,别找难堪,你可知官差由不了自己,有什么罪名跟我说不着,你敢抗令么?”这两名守备把腰刀拔出来,所来的这两名兵官唉了一声,把辔绳一扔说道:“这就是我们报效国家落的好!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守备把面色缓和下来道:“这不完了么。全是一样,巴结了豆大的官儿做,不是容易的事,究竟有你们牵连没有,还在两可之间,实在怎么回事,连我们全不明白。来,跟我们到屋中坐一会儿,整天打头碰脸的我们好意思难为你么?”说到这里,却扭头向身旁的随从喝了声:“把他们的兵刃留下了,带出去看管。”这时连先前随着那有年岁官员的八名护勇,以后这两位所带的官兵,全被这里军兵监视着,把所佩带的兵刀器械,全给解除,一大队官兵监视着,带出辕门外。
一叟和柳云亭一看这种情形,不问可知,这定是萧制军事情已经发作了。一叟和柳云亭可真有些急了,千辛万苦,闯进凉州,依然全走在后头,这真是活活把人急死。两人遂从仪门外翻进里面,再往仪门里一看,两大队官兵直到大堂口,雪亮的刀光,和鲜红的枪缨子,一队一队地排到大堂口,那里是灯火通明,那位中军副将才把那位官员迎进去,一叟和柳云亭,因为下面防守得太严,无法走近了,只有在两庑上房坡后面,向里面察看。见那副将对于所来的那位官员,依然是很客气地不失礼貌,在里面那位有年岁的官员,已然把风帽除去,果然看出他是头品顶戴,那副将不知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似乎争辩了两句,那副将竟向外招呼声,进去两名差弁,走向他身旁,那副将似乎吩咐两句什么,这两名差弁,全把腰刀拔出来,向两旁一站。那副将却从闪屏后退了去。那位有年岁的官员,也不落座,倒背着手在大堂上来回走着,可是已经愁眉紧锁。没有多大工夫,那副将又从闪屏后转了出来,却往后让那位官员。那位官员点点头,随着他也往后走去。一叟和柳云亭一打招呼,悄悄在上面暗中跟缀着,现在拿着一叟和柳云亭这种武林能手,也丝毫不敢大意,全加着十二分小心。因为对手的人实不能轻视。越过二堂后面正是花厅,这院中的积雪是满打扫了。不过临时又铺了一层,这院里防守得很是严密,院中全有军兵列队把守。在花厅门的左右,十六名护勇守卫着,两名亮白顶子的官员,站在花厅的左右,柳云亭翻到二堂的屋脊后面去探看下面情形,暗中还得提防着被人觉察,怕有能手跟缀上,乘机暗算,所以两人全不敢过于贴近了,各自留开放手脚的地方。
这里柳云亭把房上的雪挑起一点来,向一叟一弹,他已经腾身跃上厢房的后坡。一叟只得紧紧地跟缀下来,他却绕奔花厅后,往后去倒是十分清静,跃到后坡,看了看下面,后面尚通着许多房屋,雪地上足迹很零乱。飞狐柳云亭飘身到下面,一叟也跟着飞坠在地上,四顾无人,一叟低声问:“什么事?”柳云亭也低声答道:“前面驻守那么些官兵,不容易看,不容易听。我们何不从后面窥查一番?”这种衙门全是固定的一种建筑,柳云亭并没仔细看,已知道他这花厅内,定有闪屏,可以通到后面。一叟点点头,向他手一挥,虽然地上的脚迹多,但是他们这两位久走江湖的人,却依然不肯过留痕迹,仍然是从他原有的足印上轻轻点着走。来到花厅的后穿堂门,风门紧掩着,柳云亭轻轻把门拉开,门内仅仅的有一点光亮。柳云亭略一察看,向一叟一招手,两人全进了穿堂门,这里可没有多大地方,这和大宅院的厅房一样。四扇闪屏,后面只是走道,东西两个入口,全挂着软帘,闪屏高大,上面是雕花透梗的花牙子,这横楣子就有二尺五高,从这花牙子上面透露着一点灯光。飞狐柳云亭和一叟用手一指点,示意下面不便存身,这种地方最得防备猛然有人出入,五尺宽的地方,仓促间没有隐身的余地。一叟更不再等他的招呼,把肩头的剑往后推了推,恐怕碰着旁的地方,发出别的声音来,自己是奔西边,柳云亭奔东边,全是轻轻往上一纵身,用轻身绝技“飞狐悬枝”的本领,双手握着一点花牙子,全身贴在闪屏后面。花厅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这花厅里面地方非常轩敞,灯火很亮,迎面上是条案,双连的八仙桌,两旁是太师椅,放着一架三明子蜡台。东西两边桌上也各有一盏位列三台的蜡台,这九只红烛照得花厅里很亮,这花厅中一切陈设很是讲究。一叟等无暇细看,厅房的格扇两旁,站着两名挎腰刀的小武官,在这迎面的右首,一位红顶子双眼花翎,穿雕褂子,官服齐整,年纪在五旬余,满面红光,衬着他这份官服,倒显得威风凛凛。左手正是那位有年岁的官员,两人已在讲着话。这屋中情形,毫无疑义的是凉州护军使了。
这时听那护军使说道:“贵镇也是多年的老行伍了,我们全是报效多年。朝廷的事,你老兄还有什么不明白,我们在官言官,现在只有按照公事上讲。论起私情来,咱们一同全在这边远之区,为国效力,谁能和谁故意地刁难?我看贵镇最好是静候朝廷的处分,自身的事自己明白,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也没有什么妨碍,老兄请把关防、部引交出来吧。”那位有年岁的官员一欠身,抱拳拱手道:“大人的关照,卑职很是感谢。大人的话我是很佩服,我萧守谦,历来做官也是抱定这种主张,公事说公事,私交说私交,不便把它混在一起。”这位有年岁的官员话一出口,闪屏后面伏着的两人,全是一惊,果然这是萧制台。可是就在同时,从上面簌簌地落下许多土来,全落在飞狐柳云亭的脖项内,柳云亭心中又是一惊,在这种地方,是一种轻身提气的功夫,上面稍一用浊力,立刻就得见了响声,并且连头也不敢抬,他落下来的是土,察看不成,反倒会把眼迷了。容这片尘土落净,抬头看了看,这种高大的房子,下面的灯光哪能照得到。一叟这里却静悄悄地听着,知道已到了紧要关头,只听那萧制台说:“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束发授书,尚知礼义,投身军伍,保卫疆土,只知道以一身报国家雨露之恩,为人民谋福利,其他非我所知。不过我或者有行为失检,但是我自问没有干大逆不道事,好歹地请大人候朝廷旨意到,我任凭处置。现在我统辖的军兵,倘若风声露出去,发生出变故来,有谁来负责呢?”
这位护军使却把面色一沉,说道:“老哥你是很明白的人,难道现在的情形你还看不出来么?要知道兄弟我是奉命而行,我没有力量妄行干涉贵镇的行动,既然把老哥请到这边来,最好是我们不要过伤情面,请老哥赶紧照办。至于贵镇所辖的军兵,倒无须介意,难道他们还要造反么?并且贵镇自管放心,任凭你所统辖的人马,他就有真敢抗拒命令,大约也闹不出手去,不过多死几个而已。不瞒贵镇说,所有各路镇守的八旗劲旅,和甘凉一带的绿营,全调集到这里了,漫说贵镇那几营兵马,就是兄弟我这时被处置了,也只得伏首领命。”
那萧制台听到这里,脸上的颜色变了,可是决无畏惧乞怜之色,这时却向那护军使说道:“大人不要多疑,我身受朝廷恩派,出镇凉州,现在这分明是革职查办,我居官数十年,不愿意落一点违法处分,请大人把公事给我看一看。”这位护军使冷笑一声,向萧制台道:“要论起来,老哥这么要求我,可以不听,今夜的事,是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我请老哥你到这边议事,你可以不来,立时调动你的兵马抗不受命。第二样是你既已经来了,兄弟我立时派人看守,事后自有个交代,我们彼此感情不错,所以我特别通融一下,大约老哥你的案情不甚轻。”说到这儿,却站了起来,向萧制军说了声:“请老哥把顶戴摘了,本护军使奉旨宣读御敕。”说到这儿,他却掏出一个黄翎子封套,他自己一转身,封套供在迎面的木瓜盘上,跪倒案前,向上行过大礼,萧制台把帽摘了,也赶紧微偏着点跪在他的后边,这位护军使站起来,把那黄翎封套打开,双手举着,站在蜡台前,面向着萧制台朗读道:
凉州总镇萧守谦,怨谤朝廷,图谋不轨,兹饬卫士韩,赉敕着陕甘总督,兰州镇守使凉州护军使,遵饬查办。除萧守谦提京番讯外,余犯由卫士韩相机处理。此敕。
这位护军使把这个御敕宣读完,萧制军只有叩头听命。可是闪屏上的朱一叟和飞狐柳云亭,也是惊惶变色,双小入凉州,断臂叟邱杰一路接应下来,柳云亭更是两次劫密敕,哪知还是走在人的后面。这道密敕,有韩震宇的名字,那一定是连邱老英雄也没有把他留住,被他赶进凉州,可是现在他们祖孙三人,一个没见,事情迫切到这般地步,只好做到哪儿算哪儿了。可是一叟和柳云亭哪里知道,断臂叟邱杰,何曾叫那铁臂金轮韩震宇走开了,不过对方的手段是十分厉害,朱一叟这一般人对付得越用十分力,人家也是针锋相对,反倒变本加厉。那韩震宇更是胆大包天,他把这道秘敕,竟是交到一个极不为人注意的人带进凉州。一叟等哪又料得到?此时飞狐柳云亭和朱一叟,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这时他加害萧制军,那也只有拼到哪儿算哪儿了。最担心的是萧制军的眷属更不易保了,事已至此,无可如何,只有尽力拼一下子看了。这时那护军使却把那道御敕仍然收起,向外招呼声:“来呀!”跟着进来两名都司,那护军使喝了声:“把萧总镇请出去,暂行看管。”飞狐柳云亭和朱一叟此时对于萧制军可丝毫不敢放松,因为现在危险到万分,他们既有朝廷密敕,怎样下手全不敢保定了。一叟才要往下飘身,可是这次非常险,那位护军使竟是站起来,向外面招呼了声:“来人,到后面把方老爷请到签押房去,我有话和他讲。”跟着有一名小武官转向屏风后,朱一叟把往下落的身形收住,翻起来一提气,身躯横提过来,脚找闪屏门上的花牙子,把身躯横绷在上面。这人已经走过来,仗着他是没拿灯笼,假若稍有灯光,一叟是被他看不见,飞狐柳云亭还哪里藏躲。这时那个小武官已经推开后面的风门,走了出去。那位护军使也向花厅外走去。一叟哪敢迟疑,一飘身落到地上,飞狐柳云亭也随着飘身而下,他是不顾一切地轻轻一推后面的风门,已经闪出屋去,一叟知道事急之下,实也顾不得许多了,也跟踪而出,可是不敢跟那个传达命令的小武官,因为萧制军是往前面出去的,两人赶紧翻到房上,察看萧制军的去路。还算好,并没容走开,已经被监视着,往花厅前,奔东面角门。一叟和柳云亭跟缀下来,见他们押解着萧制军,出了东角门之后,反往北折向后面,一叟和柳云亭小心着他们的举动,走在路上那四名监视的小武官,是一语不发。往北走过有六七丈远,从向东转过去,有一段院落,远远地看着这道院落很大,只有两间北房,院中有两名兵丁把守着,暗暗地在纸窗上有一灯光,飞狐柳云亭和一叟闪避着下面的兵丁,翻了过来,跃过这道箭道,伏身在屋顶上。房上也满是积雪,这若非是生死之交,谁肯卖这种命?翻上了这道小院的短墙,急忙纵上萧制军所进去的房子的后坡。可是里面跟着只出来两名小武官,到前面去,留在这里两名,并没有出来。飞狐柳云亭一看这种地方,他处处有人把守,下手是十分难,院中这名兵丁,无论如何,先得把他解决了。向一叟一打手势,示意下面这两人,一叟明白。伸手从房上抓起一团雪来,把它团紧,一抖手向这院落的门外打去。砰的一声,落到箭道内,这两名兵丁一齐地探身往门外察看,朱一叟和云亭,已经捷如飞鸟,落在两人的身后,可是这两人往外一探身时,一叟和柳云亭伸手抓他,只要一到手,就叫他出不了声,逃不出去,可是手方抓到这两个兵丁的背上,这两个兵丁似乎看见了什么,全是一张嘴地要出声,竟被人塞了满口的冰雪。这一来倒省了事,一叟和柳云亭把两人抓在手内,是从容布置,朱一叟很快地用二指给这两个兵丁点了软麻穴,身躯是再不能动转。一叟才要将他们两个人的衣服撕下来堵嘴,可是柳云亭手底下是真辣,举手之间把兵丁的下颌骨环给摘了,这一来就让是口中的冰雪化尽,他们也先说不了话。把这两人提着如飞奔到房后,把两人放在墙根底下,死活无人再管他。这时可不再过于耽搁,是赶紧地飞奔向萧制军所进了的屋子前,这两间屋子的形势各别,它是紧靠着西边开着一个门,往东去两间的地方,前檐仅仅的两个小窗户,用极粗的木柱做的窗扇,非常坚固,柳云亭到这风门前,侧身听了听,里面正说着话,向一叟一指,叫他向那两个小窗上察看,可是一边十分提防门外,对于方才给守卫的兵丁口中塞冰雪的事,柳云亭和一叟满明白,那种举动是友非敌,无容顾虑。只有提防着怕还有人来,或是屋中出来,贴近屋门口柳云亭轻轻把风门纸点破一些,往里看时,这才明白,这个地方是拘禁人的所在。只有半间的地方,就给隔断开,用一个横木栅,把里面挡着,这半间屋内,迎面是一张八仙桌,靠墙西放着一条木凳,墙上挂着好多副铁链镣铐,墙根下尚放着几面木枷,点着一盏蜡灯,木凳上正坐着那两名小武官,在那桌前坐着一人,眼前摆着笔砚,几个蓝皮红签的簿子,只听那人道:“你们二位怎么还不到前面去?”内中一个说话是兰州口音,答道:“我们可不敢到前面去,大人那里公事交代得太严,叫我们看守着。今天杜老爷你也得好好地忙一阵子,大约还不光这一个,少时还要有一拨人进来。”他们正说到这儿,飞狐柳云亭听得前面又有脚步的声音,他飞身纵上屋顶,往外察看,果然又来了人,一片灯笼火把夹杂着哭泣之声,朱一叟也不敢在下面再停留,随着也翻上房来,和柳云亭隐到后坡,把身形挡住。
这时小院门外前面的灯笼火把已经进来,柳云亭一看这种情形,急得就要立时动手,才一长身,突然自己的背上竟被人打了一个雪团,柳云亭往下一伏身,回头察看,并没有一点异样,可是不敢立时翻下房去。此时只有注意着下面的情形,被一队官兵将弁拥护着一队犯人,有男有女,看情形虽然匆忙间看不出实有多少人,大约准有二十名左右,这队官兵进来的人数还很多,弓上弦刀出鞘,把这个院子四周包围住,连男带女全被捆绑着,这种情形十分严重。这时仔细看看已经大致明白,这是萧制军的家属,一个六十上下慈眉善目的妇人,看那服装相貌,就够个命妇的身份,一个姑娘,年纪有十八九岁,低着头,泪痕满面。再后面有文有武,有的像随员,有的像家人,这明是把萧制军总镇衙门所有的亲信人全捕拿来,这般人被带进来,竟不在屋中交代,完全就站在院中,全喝令在东墙下站好,朱一叟看着这种情形,十分怀疑,无论如何,也得加以审问,他们就是有谋反的罪名,犯罪的只有一人,家属治罪也得分个亲疏远近,他把这一般人完全放到这里,这是什么心意?看着想不出他要怎样处治。朱一叟可是暗中着急,难道他真个这么下毒手,不分首从,一律除掉么?这才叫官逼民反,我朱一叟大约今夜就算顶到这儿了,我不管他有多厉害的强敌,他们只要敢这么灭绝天理,杀戮这一般良善,那可没有法子,只有凭我掌中一口剑,飞狐柳云亭的一条蛇骨鞭,和他们拼个死活了。一叟心中这么想着,下面静悄悄官兵将弁,是鸦雀无声。似在等待着什么人?只是朱一叟虽是在风尘中闯荡了一生,什么凶险恶毒的事全见过,此时若不是关心着下面人的安危,自己简直不敢看了。所有被捕的犯人,虽然全穿着皮棉的衣服,但是这种冰天雪地的,这么冻着,一个个浑身战抖,尤其是那位老妇人和那位姑娘,以及一名使女,二名仆妇,全是缠足,在这雪地哪还站得住?可是被刀枪耀目的官兵严厉监视着,哪敢说一句话,随意地动一动?
飞狐柳云亭和朱一叟全是具侠肝义胆的人,几乎全不能再忍下去,那朱一叟眼角流下泪来,这时越发地愤恨这个枭雄的雍正帝,手段过于毒辣。我们大汉子孙就任意地被他宰割,就没有个挣扎的么?朱一叟和柳云亭此时已具决死之心,就在这时,门外有灯光闪动,跟着四名弁勇,引进一人,此人一到,可怜萧夫人血溅黄沙,贞烈女以死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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