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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麻四海与李金刀
 
2024-08-02 09:47:18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他忽然想起三十二年前,他走进老于的武馆时,说的第一句话。
  他当然不愿意眼睁睁地将自己三十年的苦心经营拱手送给白袍会,但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于当年自然也极不情愿让出武馆,可结果呢?
  他清楚白袍会的实力。如果白袍会真的想吃掉金刀庄,结果如何,连想都不用去想。
  他慢慢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麻四海的双手,道:“老弟,一切就拜托你了。”
  麻四海道:“大哥放心。不过……大哥,依我看,还不如一走了之。天下之大,又不是洛阳才可以立足!”
  李凤起叹了口气,微笑道:“我已经老了……再说,如果白袍会真的是要对付我,逃也是没有用的。”
  他的笑容在淡淡的晨雾中,显得极为凄凉。
  他知道这句话麻四海一定听不懂,或者根本听不出他话里更深一层的含义,因为即使对麻四海,他也一直保守着一个秘密。
  三十二年了,这个秘密一直都被压在他的心里最最底层的那个角落。
  如果白袍会真的是冲着他李凤起,而不是冲着金刀庄这块地盘来的,这个秘密必将被公开。
  一旦秘密公开,天下之大,还真没有他立足的地方。
  麻四海的心揪紧了一下,勉强笑道:“大哥一柄金刀,威震洛阳三十余年,我不信白袍会、秋水到底能有多大的本事。”
  李凤起摇了摇头,道:“都安排好了?”
  麻四海道:“是。”
  李凤起松开他的手,道:“那你也该走了。”
  麻四海道:“我不走。大哥,这些年来,你每次与人交手,我都在一旁观战……”
  李凤起又叹了口气,道:“老弟,你要知道,这次和往常是不一样的。”
  麻四海怔了半晌,咬了咬牙道:“好,我走。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李凤起道:“你说。”
  麻四海道:“我想再看一看大哥的那把刀。”
  李凤起怔住。
  麻四海道:“三十多年了,大哥从来没有再用过那把刀,我知道一定是有特别的原因。但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大哥就是用那把刀打败了‘神刀’老于的。”
  李凤起苍白的脸上,忽然闪起一丝神光。
  他伸出手,伸到石桌下面。
  桌面忽然裂开。
  石桌竟然是空心的,桌面一裂开,麻四海就看见了那把刀。
  李凤起慢慢将刀握在手中,他的眼里,已有泪光闪现。
  轻按绷簧,“呛啷”一声,刀身自鞘中跳出三寸,一丝凛冽的寒光逼得麻四海不禁后退了一步。
  李凤起深深吸了口气,右手轻轻一推,刀身已完全入鞘。
  他看着麻四海,道:“老弟,这些年来,我只有一件事瞒着你……现在……现在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麻四海道:“我知道_大哥一定有大哥的道理。”
  李凤起一伸手,将刀递到他面前,道:“这把刀交给眉儿。告诉她,一定要好好保存。”
  麻四海接过刀,肃容道:“是。”
  李凤起摆了摆手,道:“你该走了。”
  麻四海的眼中,也已闪起了泪光。
  李凤起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长。
  如果不是李凤起,他现在很可能仍然只是连升客栈的小二哥。
  忽然间,他觉得很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听李凤起的话,扎扎实实地练一身好功夫。
  如果他也有一身好武功,今天就能和李凤起并肩作战了。
  李凤起微笑道:“老弟也不要太担心,或许,秋水只是想找我聊聊天呢?”
  麻四海心中一酸,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咬了咬牙,硬起心肠,对李凤起长揖到地,轻身大步向庄外走去。

×      ×      ×

  巳初二刻。金刀庄。
  秋水是一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儿。
  他的须发已全白,看起来,已年过花甲。
  自庄门外见面起,秋水一直都是笑眯眯的,看不出有半点恶意。
  跟在他身后的二十多名白袍大汉的脸上,虽说一直都冷冰冰的,但也看不出半点敌意。
  但秋水一行人走进在门后,两名白袍大汉就掩上门,留在门后,取代了金刀庄的两名护院卫士。
  李凤起的脸上也一直都挂着镇定的微笑,门边发生的事,他像是根本就没看见一样。
  这二十多名白袍大汉腰间都佩有刀剑,而且他们的右手,全都虚按在刀剑的柄边,一付随时会亮兵刃的架式。
  李凤起客客气气地把秋水让进了客厅。
  只有两名白饱年轻人跟着秋水进了客厅,其余的白袍人立即就在门外散开了。
  令李凤起意外不已的是,秋水竟然还给他带来了一份礼物。
  虽说“先礼后兵”是江湖人玩的老把戏,但秋水的“礼”似乎也太多了一点。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李凤起实在想不通。秋水的脸上,更是一付高深莫测的表情。
  想不通他就懒得去想了,反正秋水迟早会说出他的来意的。
  果然,两人客套了一番之后,秋水说出了来意。
  李凤起惊讶的差一点就跳了起来。他简直怀疑自己一向很灵敏的耳朵今天是不是出毛病了。
  他的右手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泼了出来,溅湿了他的袍角。
  他勉强笑了笑,道:“在下近来身体不适,精神颇有些恍惚,适才秋帮主之言,在下实在是未能领悟,望秋帮主明示。”
  秋水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笑道:“秋某自一老友处听说李先生棋艺高绝,独步洛阳。秋某今日登门,乃是想同李先生手谈一局。”
  李凤起目瞪口呆。
  秋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但他还是没弄明白秋水这是要干什么。“手谈”的意思,就是下围棋。这一点,李凤起是知道的。
  近年来,因为他在洛阳武林的地位越来越稳固,闲暇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有时也与庄内两位颇懂棋艺的清客下几局围棋作为消闲。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棋艺高绝,独步洛阳”这顶帽子会叩到他的头顶上,而且是秋水的嘴给叩上的。
  他即使是在和几位清客的对局中,已是胜少负多,而这几位清客的棋艺,就算在洛阳城里这块小地方,也是提不上台面的。
  一时间,他简直忍不住想哈哈大笑出来。
  自秋水背后射来的四道目光更凌厉了,李凤起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了那二人一眼。
  两个年轻人都板着睑,但他们凌厉的目光之中,却有一种古怪的意味。
  李凤起道:“在下少年时,的确学过几天围棋,但也仅仅是几天而已。近年来闲居家中,极无聊时,也曾下过几盘,那也只是胡乱摆子玩而已,说到棋艺,实在是不通。”
  秋水抚掌笑道:“果然、果然。”
  李凤起诧异道:“秋帮主何出此言?”
  秋水笑道:“据秋某那位老友所云,若同李先生论及棋艺,则先生定会一力谦虚,嘿嘿,李先生适才果然一力谦虚了。”
  李凤起顿时觉得脸上热热胀胀的,十分难受。
  他抬手摸了摸耳垂,苦笑道:“在下不敢。在下对围棋一道,实在是知之不多,呵,不、不,实在是知之极少极少,秋帮主想必是误听传言了吧?”
  秋水脸上的笑意一时有些发僵,看来颇为失望。
  李凤起赔笑道:“敝庄之中,倒是有两位先生颇通棋艺,要不要在下叫他们来,陪秋帮主下一盘?”
  秋水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双目之中,怒色隐现。
  李凤起所说的“先生”,当然就是在金刀庄中吃闲饭的清客之流。堂堂的白袍会帮主登门求教,而李凤起却要让几个清客来打发他,秋水当然会不高兴。
  “不好!这下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李凤起顿时在心里叫苦。
  秋水身后的一名白袍青年微笑道:“李先生,秋帮主热诚而来,你又何苦深藏不露呢?莫非先生以为秋帮主棋力不堪李先生出手么?”
  一瞬间,李凤起明白了两件事。
  他到底是独步洛阳武林三十余年的一方豪强,不知闯过了多少大风大浪,这三十余年的江湖饭当然不是白吃的。
  自从稳坐洛阳武林第一把交椅后,他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洛阳城里的名人。
  人出了名,事情都是比较多的,一些看起来根本扯不上边的事,也能找到他的头上。
  这些年来,李凤起不知和多少人打过各种各样的交道。
  这些人中,包括江湖豪客,本地的绅士名流、地痞混混儿。
  当然还有地方官府的官员。
  找上门来的事情也都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但像今天这样的怪事,还真是第一次。
  他可以肯定,秋水本人的确是一心一意想和他“手谈”一局,秋水也的确以为他李凤起的棋艺“独步洛阳”。
  但问题是,他的围棋水平的确不值一提,又是谁在秋水面前给他加上了“独步洛阳”的帽子呢?
  肯定是有人想借此来对付他,才搞了这么一个恶作剧。
  这就是李凤起已经想清楚的第二件事。
  但一时间,他却想不出这人是谁。
  难道会是秋水背后这位言辞逼人的年轻人么?
  从这个年轻人刚才说的那句话来看,与其说他是想让李凤起难堪,倒不如说他分明是有意激怒秋水。这个年轻人显然是秋水的部属,激起秋水对李凤起的不满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凤起还是想不通,因为他根本就想不出自己会和白袍会中的什么人有什么瓜葛。
  白袍青年的口气更加咄咄逼人了:“怎么,李庄主真的以为秋帮主的棋艺无可观之处么?”
  秋水的脸早已阴沉下来,就像是暴雨将临前黑沉沉的天空。
  李凤起的心头爆起一点火花。
  毕竟他已做了三十多年洛阳武林的老大,这些年里,还从来没有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人。
  更没有敢拿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让他难堪的人。
  他一直勉强挂在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道:“这位朋友尊姓大名?”
  白袍青年微微一笑,道:“敝姓肖,肖无濑。”
  李凤起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缓慢但有力地道:“原来是肖公子当面。肖公子近来名动武林,李某十分钦佩。只是李某对围棋一道实在是不通。白袍会如果有什么示下,就请明说吧。”
  肖无濑挑了挑眉毛,讶然道:“敝会会有什么示下?
  李庄主,秋帮主确实是诚心上门讨教棋道,别无它意。庄主如果不屑一顾,不妨明示,不必假言欺人。以李庄主独步洛阳之棋艺,却连声自称‘不通’,那言下之意,秋帮主的棋……嘿嘿……”
  秋水冷冷地,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凤起咬了咬牙,道:“秋帮主,其实下盘棋也没什么,反正在下与人下棋,生平就没有赢过……”
  秋水一翻白眼,怒道:“李凤起!老夫敬重你的棋艺人品,诚心登门,你却一再冷言讥刺,是何居心?”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李凤起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眼中冷光一闪,涨红着脸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右手,已搭上摆在他身边茶几上那柄金背大砍刀的刀柄。
  他的右肘尖,有意无意间,撞上了茶杯。
  “哐啷”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早在白袍会的人登门之前,李凤起就已布置了应变之策。
  他将庄内十八名武功最强的弟子布置在客厅周围,一旦他发出信号,这些弟子就会立即动手。信号就是摔茶杯的声音。
  信号已发出,但客厅外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秋水一言不发,舒舒服服地仰面靠在椅背上,就像是坐在自己的家里。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客厅顶上的画梁,似乎对那上面的花纹极感兴趣,连看都不看李凤起一眼。
  肖无濑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一个好茶杯呀,可惜呀!”
  他举起双手,轻轻拍了两下。
  一名白袍大汉自厅门外闪身飘了进来,双臂一张,“当啷”之声,不绝于耳。
  那是十八柄单刀。
  李凤起涨红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肖无濑笑眯眯地盯着他,目光中那份说不出的意味更浓了。
  看来,自己头上这顶帽子是不要也得要了,而今天这盘棋也非下不可了。李凤起一跺脚,大声道:“好好!秋帮主既然如此看得起李某,在下也只好实话实说了。在下对围棋一道,精研多年,实在是颇有对手难求之叹,今日得见秋帮主,幸何如之!”
  秋水哈哈大笑起来,一竖大拇指,道:“好!爽快!
  总算听到了一句真话!秋某今日交定了你这位朋友!”
  肖无濑恭声道:“帮主,李庄主棋风刚猛绝伦,您老可要小心一点才是。”
  秋水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小子,放心吧,老子的棋那也不是吃素的!”
  李凤起惨白的脸又涨得通红,他的嘴里像是刚刚咬了一大口青柿子,又苦又涩。
  他已经开始担心这事该怎样才能收场。
  一旦真的和秋水稳枰对坐,不出十数招,秋水一定就会看出他的棋到底有多“臭”了,到那时候,秋水又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他还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会用这种奇特的手段来对付他。
  但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秋水本人一定是个围棋高手,因为看起来,秋水颇具高手的派头和习惯。高手自然也会有高手的脾气。
  等到秋水知道李凤起的棋的确“不通之极”时,那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一定会激怒他。
  面对这样一个被激怒的大高手,李凤起的处境铁定会大大地不妙。
  只怕“金刀庄”会就此在洛阳武林中除名,也未可知。
  好在李凤起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将家小托付给了麻四海。
  麻四海是他这一生所交的惟一的朋友。
  他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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