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问罪之师

 

2024-08-02 11:09:29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明英宗正统十四年正月十三。
　　亦集乃以东一百二十余里。
　　大沙漠。
　　“怎么不走了？”秋水问丁大中。
　　丁大中看看他，再看看第五名，忽然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第五名和秋水都大感奇怪。
　　第五名道：“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丁大中抬起头，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来，冷汗淋淋的额头上沾上了一大片黄沙，指着西面抖抖索索地道：“两位帮主，亦集乃就在正西，只要一直往前走，明天就能到了。”
　　第五名诧异道：“不是说好了你带路吗？听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愿再往前走了？”
　　司马乔早就不耐烦了，跳下马来，走上去踢了丁大中一脚，冷笑道：“是不是有件东西你不想要了？啰？”
　　丁大中忙道：“大爷饶命，那件东西……小人……小人可没有不想要。”
　　司马乔道：“那就起来，带路！”
　　丁大中费力地咽了口唾沫，道：“请两位帮主，司马大爷饶小的一条性命！”
　　秋水心里一动，道：“你的意思是，再往前走，你的日子就会不好过了？”
　　丁大中忙叩头道：“秋帮主圣明！秋帮主圣明！”
　　秋水微笑道：“为什么呢？”
　　第五名立刻生气了。
　　他斜睨着秋水，不屑地从鼻子里喷了两声冷气，喃喃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诚然！”
　　丁大中又叩了一个头，方道：“此地离敝教总舵的第一道警戒线已不过二三十里，小人如果……如果还跟大爷们在一起，敝教教主一定……一定会杀了小人。”
　　秋水皱了皱眉，转脸问第五名：“这小子说的有些道理。第五帮主，你看怎么办？”
　　第五名冷笑道：“我能说什么！秋帮主看着办吧！”
　　秋水抬手颇为为难地搔着头，嘴里“啧啧”连声，忽地转过脸，向木潇潇使了一个眼色。
　　木潇潇驱马走上两步，微笑着道：“第五伯伯，还是放了他吧，反正一到圣火教的警戒线，就算咱们一时找不到亦集乃，只怕慕容冲天也会来找咱们。”
　　第五名展颜道：“嗯！潇潇说得有理！丁大中，还不快谢过木姑娘！”
　　丁大中自是叩头如捣蒜，连声道：“谢木姑娘救命之恩!”
　　司马乔笑眯眯地道：“丁大中，你准备往哪边走？”
　　丁大中道：“小人当然是往回转，回贾龙湾去。”
　　司马乔一脸坏笑，道：“不会是想绕到咱们前边，赶去给慕容冲天通风报信吧？”
　　丁大中打了个冷颤，忙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再说，……再说，也用不着小人通风报信了，总舵一定已经知道两位帮主和司马大爷到这里了。”
　　几乎所有的江湖好汉们在碰上比自己厉害的对手，打输了架，吃了亏之后，掉头逃走之前，都会说上一两句“交待”的“硬话”来给自己壮壮面子。
　　比如说：“你等着，老子还会来找你的！”
　　又比如说：“好小子，有种的就留下姓名来！”等等。
　　丁大中说的最后一句话，自然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为了防止他绕到前面报信，第五名派出了三名好手远远地盯着他，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即格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两帮人马已经往西又走了足有五十里地，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瞧见。
　　第五名勒住马缰，叹了口气道：“嘿！这丁大中还真是个人物！”
　　能骗过秋水、司马乔的人，在江湖中自是不会太多。
　　秋水在马上伸长了脖子，四处看了看，慢吞吞下了马，道：“那小子要是也算个人物，普天下都是武功高手了。”
　　第五名怪笑道：“能骗得过大名鼎鼎的白袍会秋大帮主，难道还算不上个人物？”
　　秋水一付不爱理他的样子，转身道：“云湖、无濑，吩咐弟兄们生起火来，饱饱吃一顿，再好好睡上一觉。”
　　第五名也一仰头，叫道：“蓝野、胡壮、阮时臣！吩咐弟兄们生起大大的火堆来！饱饱大吃一顿，养足了精神，明儿咱们还得自己找圣火教的总舵呢！”
　　秋水嘿嘿冷笑几声，慢慢踱到一个火堆边，伸出两手烤火，眯着双眼不支声。
　　第五名反而觉得没意思起来，讪讪地凑到秋水身边，低声道：“嗳，我说，那小子会不会真的把咱们给骗了？”
　　秋水眯着眼，不理他。
　　第五名急了，大声道：“你倒是说话呀！就算是上了那小子的当，我们又不会怪你！”
　　司马乔在一旁道：“要怪就怪我吧，那小子可是我抓回来的。”
　　秋水干脆闭上了眼睛。
　　第五名悄悄冲木潇潇招了招手。
　　她走过来，坐在秋水身侧，摇一摇秋水的胳膊，道：“秋爷爷，您老说话呀。”
　　秋水不得不开口了：“说什么？”
　　木潇潇道：“那个姓丁的是不是真的把咱们给骗了？要是咱们找不到圣火教的总舵，那……那……”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哑了，眼圈也红了。
　　秋水叹了口气，道：“你们就算不相信我，也不该不相信司马乔的手段嘛！”
　　木潇潇道：“司马大哥的手段？什么手段？”
　　秋水张了张口，又顿住，微笑道：“你问你第五伯伯好了。”
　　第五名跳了起来，叫道：“干吗要问我？嘿！秋水你个老滑头，为难的事就往老子身上推！”
　　司马乔笑嘻嘻走开了，到另一个火堆旁和肖无濑、范云湖聊起天来，看也不朝这边看一眼。
　　木潇潇疑惑地看了看司马乔的背影，再看看第五名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飞红了脸，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们就是说，我也懒得听！”
　　秋水笑眯眯地又眯起双眼，伸着手烤火。
　　第五名蹲坐在一旁，讪讪地干笑着。
　　的确，司马乔的手段他是不该怀疑。
　　只要是个男人，在那种情况之下，绝对都会说出真话来的。
　　不一会儿，第五名又跳了起来，道：“为什么咱们没碰上丁大中说的什么警戒线呢？”
　　秋水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没好气地道：“你歇歇好不好？明天就有硬仗要打了，好好养养精神吧。”
　　第五名怔了怔，道：“什么硬仗？”
　　秋水冷笑道：“是。是我说错了，第五帮主武功超绝，对付慕容冲天自是手到擒来，哪里谈得上什么‘硬仗’呢！”
　　木潇潇急道：“秋爷爷，您是说明天……”
　　第五名急得直叹气；“你老小子不是个好人，不是好人！有话就明说嘛，这么半截半截的往外吐，这不是存心要急死老子嘛！”
　　秋水坐正了身子，正色道：“我问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咱们已经到了圣火教总舵附近呢？”
　　第五名愣了愣神，道：“如果圣火教总舵就在前面，他们也确实有什么该死的警戒线，不管怎样，见着咱们这大队人马，总该有所表示吧？”
　　秋水点头道：“说了半天，你是想看人家的表示，好，等着吧!”
　　第五名还没等上一顿饭的功夫，“表示”就来了。
　　凌烟阁、铁千秋飞掠到秋水身边，低声道：“帮主，咱们后面二十里处，有火光。”
　　第五名精神一振，赶忙站起身，往东看去。
　　其实已经用不着看了。
　　徽帮人马早就吱吱喳喳地闹开了，一个个都伸长着脖子看着东面一长溜闪烁不定的亮点，三五成群地大声议论着。
　　秋水坐在火堆边，一动也没动。
　　不仅秋水没动，白袍会所有的人都没有动。
　　他们都围坐在火堆边，静静地吃着干粮。
　　偶尔也有人低声交谈几句，但可以肯定，他们所谈论的跟身后那一溜火光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五名顿时觉得老脸热辣辣地很不好受，心里直骂这帮人太不知道给他长面子了。
　　就算他第五名没教过他们，可这帮混账东西连学学白袍会的样子都学不会么？！
　　“看什么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一群没用的饭桶！”
　　第五名跳着脚破口大骂，“不就是有几堆火嘛！就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垵？没出息的东西！”
　　徽帮的人都被骂傻了。
　　谁也不明白帮主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第五名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吼道：“都傻站着干什么？给老子坐下，坐下吃晚饭！”
　　秋水笑眯眯地道：“你也用不着生气，其实也不怪他们……”
　　第五名怒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不怪他们，那反要怪我不成？”
　　秋水笑道：“我知道你小时候没怎么用心念过书，可‘上行下效’这句话你总知道吧？”
　　第五名气哼哼盯着他，忽然也笑了，道：“也是，老子都沉不住气，这帮平日里过惯了舒服日子的混蛋当然就不用提了。”
　　秋水得意道：“亏得老子在榆林还训了他们几天，要不然，只怕他们早就跑过去和圣火教的人拉关系去了。”
　　第五名叹了口气，道：“算你能，行了吧？”
　　秋水更得意，陶然拈须道：“什么叫‘算你能’啊，老子的白袍会就是比你的徽帮要强得多嘛！”
　　第五名又跳了起来，撇着嘴道：“拉倒吧！你白袍会是能，是强，怎么在洛阳金刀庄栽在殷小子一个人手里了？”
　　说到“金刀庄”时，秋水就开始向他猛使眼色。第五名醒悟过来时，话却已出口了。
　　木潇潇背转过身，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叹息声。
　　她慢慢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第五名一下子慌了手脚。
　　这段时间里，他们谁也不敢在木潇潇面前提及殷朝歌，就是怕引起她着急、伤心。
　　现在，圣火教总舵近在眼前，她自是心情激荡，难以自持，这时再在她面前提起殷朝歌，自是更令她伤感。
　　第五名苦笑了一下，道：“秋老儿，咱们也早些休息了吧，你白袍会派人守上半夜，徽帮派人守下半夜。”
　　秋水似是很奇怪地问：“派人守什么？”
　　第五名道：“以防有意外情况发生嘛，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秋水笑道：“不知道是谁糊涂了！咱们现在已经处在圣火教势力范围之内，还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第五名道：“怎么没有？要是圣火教的人来偷袭呢？”
　　秋水摇着头直叹气，大有不屑和他一说的架势：“圣火教既然让咱们轻轻巧巧就过了他们的警戒线，自然是有恃无恐，还用得着大半夜跑来偷袭？”
　　第五名怔了怔，道：“这么说，丁大中后来说的什么‘早就知道了'那句话是真的？”
　　秋水已经和衣躺下了，闭着眼睛道：“你看呢？”
　　第五名围着火堆转了个圈，不声不响也和衣躺下了，一口气憋在心中，半天都没下去。可再怎样憋气，觉总是要睡的，而且要睡好。
　　他们原打算能给慕容冲天一个出其不意，却没料到他已早有准备。
　　既然敌方早有准备，明日之战必定是一场恶仗。
　　大战在即，哪能不休息好呢？
　　第二天一早，第五名压了一夜的怒气又跟火苗似地窜上了心头。
　　从榆林到此地，他们一共走了十二天，这些天里，白袍会和徽帮的人马一直杂混在一起，所以第五名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地方今天早晨就显出来了。
　　第五名刚刚自火堆边爬起来，就看见白袍会二三百号人早已列成整整齐齐的四个纵队，人人都是一身雪白的长袍，在寒风里肃立着，纹丝不动。
　　秋水在云湖、烟阁、无濑、无忌四大弟子的簇拥下，正在做大战前最后的检阅。
　　二三百号身着雪白长袍的壮汉齐刷刷站在蓝天下、黄沙上，望去自有一股凛冽的杀气。
　　徽帮呢？
　　第五名四下看了看，当即连肺都差点气炸了。
　　他手下那帮老爷们只有一小半已经起身，其余的还都睡得正香呢。
　　起了身的那些人也都正忙着收捡他们那些花花绿绿的铺盖卷儿，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已经收拾好的，只有四个人，蓝野、阮时臣、郁正洲、胡壮。
　　这四人分别是大宁、大同、万金、榆林分舵的舵主，正是徽帮所设的最北方、也最苦的四个分舵。
　　“看样子还是得让这些王八羔子多吃些苦才行！”
　　第五名想着，冲到蓝野面前，吼道：“把他们都给老子打起来，两炷香的功夫都要给老子收拾干净，哪一个弄得不利索，老子杀了他！”
　　这句话很快就有了效果。
　　徽帮的人马总算也都收捡干净，上了马，列成了一个方阵。
　　秋水驱马过来，笑眯眯地道：“第五帮主，咱们这就开拔么？”
　　第五名没好气地道：“还用问吗？”
　　秋水哈哈大笑，一带马缰，向西驰去。
　　第五名昂起头，挺起胸，右手一挥马鞭，摆了个极优美的架势，威风凛凛道：“伢子们，开拔！”
　　不论他再怎么想使自己显得更威风一点，可在秋水和白袍会面前，却仍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昂着头驰出半天，觉得脖子有点酸，只好将望着半天空的目光低了下来。
　　还没走出二十里地，事情就来了。
　　远远地传来四声响亮的号炮，紧接着就有一阵沙尘在前方飞起。
　　八匹黑马，八名玄衣壮汉飞一般向他们疾驰过来。
　　秋水一举右手，道：“停。看看是什么来头。”
　　八人八骑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刮到他们前面十丈之外，陡然停下，一字排开。
　　两名骑士高声道：“圣火教慕容教主座下，天机堂罗布，天化堂邓元锡恭迎白袍会秋帮主、徽帮第五帮主大驾。”
　　第五名笑道：“咦，是来接咱们的，丁大中还真没撒谎！”
　　秋水微微冷笑道：“嘿嘿，慕容冲天还挺爱讲个排场！他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吗？”
　　木潇潇道：“管他呢！只要圣火教的总舵在这里就行了！只要能找到殷大哥就好！”
　　秋水叹了口气，道：“唉！真是邪门儿，现在的小丫头们怎么都不怕人笑话了？”
　　木潇潇飞红了脸，扭过头不去理他。
　　罗、邓二人见这边没什么反应，又道：“敝教主就在前面总舵相候，请二位帮主前去相会，在下等为二位帮主引路。”
　　秋水大笑答道：“好，好。自然是要会上一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