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游方其人

 

2024-08-11 13:15:54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二人会了账，牵着马，跟在水一方身后缓步而行。
　　出城南四五里路，便见官道之旁一带青瓦白墙，逶迤向西展开，白墙的外面，是一溜整齐的古槐。
　　温暖的阳光斜照在槐树上，投下满墙满地稀疏的树影。
　　远远地就有一位须发尽白的矮小老人笑呵呵地迎了过来，扬手叫道：“来的可是殷公子？老夫游方未能远迎，望公子恕罪呀。”
　　殷朝歌忙道：“游老爷子太客气了，殷某实不敢当。”
　　游方引着他们走进庄门，一面笑眯眯地看着殷朝歌道：“这位就是司马公子了。老夫也是久仰大名了。”
　　司马乔微笑道：“希望老爷子听见的是司马乔的名头，而非‘秋风客’的名头。”
　　游方呵呵大笑道：“司马公子仪表非凡，伶牙利齿，令老夫心折不已。”
　　司马乔拱手道：“彼此。彼此。”
　　转过一道照壁，穿过一条曲折的通廊，才到了游老爷子待客的正厅，让了座，上了茶，游方就笑眯眯地盯着殷朝歌左看右看，却不说话。
　　殷朝歌被他看得一头雾水，不自在地道：“游老爷子觉得在下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么？”
　　游方笑道：“没有没有。老早就听第五名说他交了一位少年英雄的朋友，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丰神俊朗。”
　　殷朝歌更不自在了，嘴上客气着，心里却直发毛。
　　“这位游老爷子莫不是有孙女待嫁，要招我上门罢？”
　　果然，游方接下来的一句话把殷朝歌吓了一大跳。
　　“殷公子，今年青春几何？”
　　殷朝歌微笑道：“晚辈虚长二十有一。”
　　游方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闲闲地问：“尚未成家吧？”
　　“瞧瞧，瞧瞧，这话来了！”
　　殷朝歌心里着急，嘴上还得客客气气，不动声色：“晚辈已经娶亲。”
　　游方眼睛睁了一下，又眯上了，轻轻一叹，道：“是吗？可惜呀,可惜。”
　　殷朝歌不免动气，冷冷道：“老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在下只有不娶亲才可谓不可惜？”
　　游方摇头道：“殷公子误会了，老夫是替另外一个人可惜。”
　　这话越说越不对味儿了。
　　其实游方这话也没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只不过殷朝歌自有心病，听起来自然如针刺般难受。
　　殷朝歌微微冷笑道：“老爷子所谓‘另外一个人’是指谁？”
　　游方怔了怔，呵呵一笑，道：“你看看，我真是老不中用了，说话颠三倒四，尽惹殷公子生气？？老夫有一极好的朋友，家中有一小姐，容貌出众，才艺双绝，只是一直没找到相配的人家，今日一见殷公子，倍感那小姐与公子乃天下第一对绝配，但适才听说殷公子已经娶亲，失望之余，不免失言，殷公子勿怪，勿怪。”
　　殷朝歌一笑，淡淡地道：“看来老爷子对保媒之道，热衷地很哪。”
　　游方一拍大腿，笑道：“好眼力，好眼力，老夫平素好的就是这个调调儿。”他又上下看了殷朝歌一番，道：“要不，就由老夫给殷公子保个媒，就在老夫庄上娶了那位小姐，如何？”
　　殷朝歌脸上一红，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殷某乃已有妻室之人，如何能委屈贵友的千金。”
　　游方却是越说越来精神，挪着椅子往殷朝歌面前凑了凑，道：“那有什么，殷公子在这里娶亲之事，尽可以瞒着尊夫人，而公子已经娶亲之事，老夫也可以瞒着这边，就算‘两头大’好了。”
　　殷朝歌的脸更红了，尴尬地一挥手，大声道：“不劳游老爷子费心，此事从此不要再提才好。”
　　游方似是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道：“好好，不提不提。”
　　殷朝歌也有点后悔自己的话太重，伤了游方的面子，一时也讪讪地笑着，说不出话来。
　　司马乔道：“适才在城内，水兄说老爷子招在下等来是要商量上方山之事，请问老爷子，山上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游方一拍额头道：“你看看你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只顾着保媒打纤，连正事都忘了。好教两位公子得知，上方山的情形很危险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打一场大仗。亏得这些人一来相互之间都有顾虑，二来他们都在等一个什么多嘴和尚，所以目前还没有打起来。”
　　殷朝歌点了点头，问：“山上到底有哪些门派的人？”
　　游方摆手道：“先不急先不急，老夫已让厨下备好了酒菜，二位公子一定早就饿了，咱们边吃边谈。”
　　他轻轻一击掌，水一方就溜进门，恭声道：“酒菜已在西花厅摆好，请两位公子入席。”
　　花厅里果然摆好了一大桌美酒佳肴，但令殷朝歌奇怪的是，花厅里除了满桌的酒菜外，还有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一见他们，三个女人就都娇滴滴地迎了上来，一面猛抛着媚眼儿，一面轻轻地往他们身上蹭。
　　游方笑呵呵地握住一个女人的手，笑道：“等急了吧？来来，见过殷公子，司马公子。”
　　司马乔倒没觉得什么，殷朝歌却是吓了一大跳，很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势！
　　一个满头珠翠，嘴唇涂得血红的女人已经扭着腰到了他面前，腻声道：“哟，原来是殷公子呀——”
　　殷朝歌全身上下立即爆起一层鸡皮疙瘩。
　　游方大大咧咧在主位上坐下，伸手道：“请请，这里也没有外人，大家随便坐，随便坐。”
　　殷朝歌十分不自在地坐下，一抬头，却见司马乔正看着他，一脸坏笑。
　　司马乔的身边自然也偎着一个满脸媚态的女人，可他却是半点不自在的样子也没有。
　　游方一双老眼定定盯着身边那个女人，紧捏着女人的手，笑道：“两位公子还不知道吧？这三位都是怀来城内大红大紫的红倌人，今日竟然应了老夫的条子，屈尊到寒舍来，真是不胜荣幸。”
　　那女人扭动着腰肢，将一张粉脸直往游方脸上贴，腻声道：“哟，瞧老爷子说得是什么话呀。”
　　司马乔身边的那个女人伸手轻轻地虚拍了游方一下，娇笑道：“老爷子就会埋汰人家……”
　　殷朝歌旁边的女人却只是下死眼盯着殷朝歌，两只桃花眼像是要滴出水来，柔声低笑道：“殷公子，你是哪里人哪？”
　　殷朝歌猛地站起身，拱手道：“游老爷子，在下先到前厅等候。”
　　游方笑嘻嘻地道：“殷公子不要着急嘛，吃完饭再谈正事也不迟嘛。”
　　殷朝歌沉着脸道：“谢游老爷子好意，在下不饿。”
　　游方笑道：“不饿就喝杯酒嘛！翠屏姑娘，还不快给殷公子倒酒！”
　　女人果然倒了一杯酒，两只又白又软又纤巧的手捧着酒杯，直送到殷朝歌嘴边，软软地道：“殷公子，请。”
　　殷朝歌后退一步，右手虚晃，酒杯已到了他的手中。
　　女人不知何故，已不由自主地软倒在椅子上，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看着他，双唇抖动着，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游方微微一笑，道：“好功夫，好功夫，只不过用在此处，是不是有点可惜，有点大刹风景呀？”
　　殷朝歌理也不理他，朝翠屏拱了拱手，道：“在下无奈，请姑娘多包涵。”
　　游方拍了拍身边女人的屁股，讪讪笑道：“好了好了，三位姑娘请回吧。一方啊，掏银子，打发她们走人！”
　　三个女人很快就走了，走的时候脸上自然很不好看。
　　殷朝歌的神态却轻松了许多，拱手对游方道：“游老爷子，在下不习惯这个调调，有扰老爷子清兴，实在是对不住得很。”
　　游方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老夫只以为能替二位找一点乐子，哪知道？？咳，不提了，咱们喝酒。”
　　殷朝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长吁了口气，赞道：“好酒！”
　　司马乔也干了一杯，却皱了皱眉，道：“殷兄的见解总是与众不同。这也算是好酒？”
　　游方呵呵笑道：“殷公子一定是为方才的事抱歉，才会在酒上头来替老夫壮脸吧？”
　　殷朝歌也笑了起来，立刻觉得游方是个很不错的人。
　　游方也饮了一杯酒，抹抹白须上的酒渍，正正经经地道：“二位知不知道这次来上方山的都有哪些人物？”
　　他还没说，殷朝歌二人怎会知道。
　　游方道：“有几路人马行踪诡秘得很，老夫也没能查清他们的来历，处在明处的，几乎各门各派的人都有！”
　　殷朝歌吃惊道：“难道少林、武当两派也会来夺宝？”
　　游方道：“不太清楚。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参与此事吧？”
　　殷朝歌松了口气似地笑了：“没来就好，没来就好。”
　　司马乔奇道：“难道殷兄对少林、武当还有所忌惮不成？”
　　殷朝歌微笑道：“忌惮倒是没有，只不过如若这两派也要参与此事，未免也太让武林人士寒心了。”
　　游方道：“什么寒心不寒心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哪有不爱财的人，只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罢
　　了。比如说七大剑派这次来上方山，打出的就是协助保护上方禅林的旗号。”
　　司马乔忍不住大骂：“可恶！可恶！”
　　游方不以为然地道：“小伢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江湖上这种事儿多了去了，见多了，你就连骂都懒得骂了！”
　　殷朝歌闷头喝了两杯酒，缓缓道：“除了七大剑派之外，有什么特别扎眼的人物呀？”
　　游方道：“有哇。琅琊派的王书田就比较扎手。此人武功怪异，心机颇深；南荒的‘百药教’据说也有人来，只不过一直没露过面。”
　　殷朝歌沉吟道：“上方山就在京师左近，山上突然出现这么多江湖人物，官府难道一点也不怀疑？”
　　游方嘉许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殷公子果然心细如丝……上方山十九峰、十八洞、七十二茅庵，这些帮派或据山洞或隐身山涧，想来还不太露形迹……不过，据说这几天，山上已有锦衣卫的形迹了。”
　　司马乔道：“锦衣卫？难道朝廷也知道藏宝图的事了？也想将宝藏据为己有？”
　　游方道：“这不关朝廷的事。”
　　司马乔道：“那关谁的事？”
　　游方道：“王振。”
　　殷朝歌微感吃惊：“王振？司礼太监王振？”
　　游方点头道：“正是。他的侄子王山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果真有动静，一定是受王振的指使。”
　　殷朝歌坐不住了：“我们得尽快赶到那里，一旦锦衣卫插手，事情就不好办了。”
　　游方点点头，道：“山上各门各派的人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间一流高手不下四十人，殷公子准备如何行事？”
　　司马乔冷冷道：“杀。这种事是谁强谁有理，不动手是绝对不行的。”
　　游方怪怪地一笑，道：“也好，杀得上方禅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再引来大队官兵，就有热闹可看了。”
　　司马乔一怔，笑道：“游老爷子是在打趣在下么？”
　　游方笑嘻嘻地不支声。
　　殷朝歌道：“当今之计，只有咱们先下手为强。只要能先行找到宝图，就能来它个釜底抽薪，这些人自然就不会聚在上方山不走了。”
　　游方抚掌道：“好计。”
　　殷朝歌起身道：“事不宜迟，游老爷子，在下等这就告辞了。”
　　游方笑道：“别着急呀，老夫总得做些准备才成吧？”
　　司马乔奇道：“怎么，你也要去？”
　　游方道：“老夫当然也要去。这是第五名托老夫的事，老夫怎能不尽心尽力？”
　　殷朝歌忙道：“游老爷子年事已高，这个……万一有所闪失，在下不好向第五帮主交待……”
　　游方嘿嘿冷笑起来：“你们是怕老夫碍手碍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