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一线生机

 

2024-08-11 14:23:59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三月十二。大名府。徽帮分舵。
　　秋水早就忍不住了，但他还是牢牢地坐在椅子上，紧紧咬着牙关。
　　他的两眼紧盯着第五名，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第五名自跳下马背，一直到现在，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的手指一搭上殷朝歌的手腕，双眼就紧紧地闭上了。
　　半个时辰，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第五名才慢慢张开眼皮，冷冷地扫了秋水一眼。
　　他的脸好像已变成了一个木雕，木雕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秋水急得差一点跳了起来。
　　他张开嘴，正想问问情况，第五名的手指又搭上了殷朝歌的另一只手腕，两眼又闭上了。
　　秋水赶忙又咬紧了牙关，似乎不紧紧咬着，话会自己从嘴里窜出来。他的牙关咬的实在太紧，刚才闭嘴的动作也实在太猛，上下牙碰在一起时，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第五名木雕般木然的脸上立即有了表情。那是一丝愤怒。
　　他猛地张开眼睛，骂着：“干什么？！老子不是说一点响动都不能有的吗！”
　　秋水一动也不敢动，可怜巴巴地看着第五名。
　　第五名哼了一声，又似变成了一座木雕。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第五名总算放开了殷朝歌的手腕，慢慢站起身来。
　　秋水再也忍不住，慌忙急火地道：“怎么样？怎么样？还有救吧？”
　　第五名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能让老子先喘口气呀？”
　　秋水赔笑道：“好好好，你先喘口气，喘口气……要不要我给你倒碗茶？”
　　第五名果然只喘了一口气，又忙了起来。
　　他仔细地检视着殷朝歌背上、腿上、肩头等处三四个暗器留下的伤口，道：“这是谁干的？”
　　秋水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方羞愧地道：“是……是老子干的。”
　　第五名扫了他一眼，道：“真看不出，你还会从老子这里偷招嘛！”
　　秋水莫名其妙地道：“偷招？偷什么招？”
　　第五名又轻轻喘了口气，方道：“你这放血治疗中毒之法，不是从老子这儿偷学的么？只是到底是偷学的，手段实在太粗糙了一点，有你这样给人放血的么？”
　　秋水急了，低吼道：“你少埋汰老子！”
　　第五名奇道：“老子怎么埋汰你了？老子这里在夸你！要不是你给他放了血，只怕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哪里还能支撑到老子赶来。”
　　秋水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苦笑道：“嘿嘿，圣火教还真做了回好事。”
　　这回到第五名莫名其妙了，道：“圣火教？你不是说这是你干的吗？怎么又扯上圣火教了？”
　　秋水苦笑道：“老子这么干，是让圣火教逼的。”
　　他三言两语，把路上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第五名的眼都已听直了。
　　他不禁也苦笑起来，叹道：“天意呀！真是天意，要不是这么一闹，还真没得可救了。”
　　秋水喜道：“这么说，殷老弟的伤你能治好了？”
　　第五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秋水急道：“刚才呀，你刚才不是说如果不是圣火教一闹，殷老弟可就没得救了，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现在他还有救吗？”
　　第五名叹道：“他能不能有救，我还说不准，但我自己肯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秋水愣了愣神，忽然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老是半截半截的？哎？你要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刚才装神弄鬼地那半天干什么？”
　　第五名却一点都不生气，他拉着秋水的胳膊，将他一直拉到床边，道：“你知不知道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秋水道：“九转软筋散，还有吕菩萨的一根毒针，再就是中毒之后，妄动内气……”
　　第五名大摇其头：“错了！错了！”
　　他指着殷朝歌淡绿色的脸和手，道：“九转软筋散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毒性？”
　　秋水一下子就傻了，直着眼睛道：“你是说……你是说……”
　　第五名点头道：“对，一点不错！最难治的就是这种奇毒，如果他不是先中这种毒，九转软筋散对他只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一面叹气，道：“下毒的当然不会是吕菩萨，因为这应该是他见到吕菩萨之前好多天的事了……奇怪，会是谁呢？”
　　秋水两条腿直发软，两眼也开始一阵阵发黑。
　　他抖抖索索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脸色煞白，低声道：“是我……”
　　第五名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道：“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秋水眼巴巴地看着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是我……是我儿子干的。”
　　第五名不相信似地又退了一步，道：“你儿子？”
　　秋水无言地点头。
　　第五名忽然长揖到地，道：“恭喜恭喜，佩服佩服。”
　　秋水转过头，不看他，脸色惨白，目光呆滞。
　　第五名冷笑道：“这次老子才算是彻底服了你了！吕菩萨，慕容冲天算什么东西！他们连你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噢！我真是瞎了眼了，怎么早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呢？还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儿子，嘿嘿嘿，真是虎父无犬子,……”
　　他顿了顿，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叫出声来：“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一甩手就往门外走，大声道：“儿子干的事，老子想办法去吧，你找我来干什么？”
　　秋水一把拉住他，低声恳求道：“只要你能治好殷老弟，我……我杀了犬子向殷老弟谢罪！”
　　第五名不依不饶，依然冷笑道：“不敢？？不敢，王爷，你对草民也太客气了！”
　　秋水松开手，浑身颤抖着，整个面孔都扭曲。
　　他忽然举起手掌，举到自己头顶上，道：“你要是一甩手走了，老子立刻就死在这儿！”
　　第五名一下就泄了气，瘫在一张椅子上。
　　他知道秋水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院子里忽然有人高声道：“属下有要事求见两位帮主。”
　　来人是肖无濑。
　　他送进来一封信和一个小玉瓶。信竟然是慕容冲天写来的。
　　秋水抓过信，扫了一眼，本就已惨白的脸变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他一把抢过肖无濑手中的玉瓶，直往第五名手里塞，道：“快，快给殷老弟服下去。”
　　第五名用力按了按他的肩头，道：“急什么！信上说些什么？”
　　如慕容冲天信上说的都是真的，秋水简直就该一头撞死算了。
　　他们在路上碰见的那一小队圣火教的人根本就不是去追杀殷朝歌，而是赶着给殷朝歌送皇甫仲和配的解药。
　　皇甫仲和已料到殷朝歌在妄动内力之后，会再次毒发，所以配好药让人送出之后，自己也一路赶了过来。
　　他却没料到送药的人竟已被白袍会一举杀光了。
　　第五名拔开瓶塞，倒出一点药，仔细看了看，随手将小瓶抛到了门外。
　　秋水吃惊地道：“是？？是毒药？”
　　第五名道：“不是。”
　　秋水更吃惊了：“那你干么扔了它？”
　　第五名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如果这种破玩意儿都能管用，老子不早就配好了！”
　　秋水又呆住了，怔怔地坐在那儿，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第五名。
　　第五名看看秋水，看看肖无濑，再看看死人一样的殷朝歌，忽然下了狠心似地一跺脚，叽哩咕噜地说起话来。
　　他的话秋水一个字也没听懂。
　　肖无懒也听不懂。
　　秋水一扬脖子，冲门外叫了起来：“司马乔！”
　　人随声到，司马乔闪身进了房间。
　　第五名立即冲他嚷嚷了一句。
　　司马乔反手紧紧关上了房门。
　　第五名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遍，司马乔马上明白秋水叫他干什么来了。
　　他的任务就是做一次翻译，将第五名情急之下冒出来的宁国土话转成秋水能听懂的官话。
　　司马乔道：“第五帮主说，他知道有一个人可能救殷兄……”
　　秋水一瞪眼，道：“你怎么不早说？！”
　　第五名指手划脚地低声嚷嚷着，他的目光里似乎透出一丝恐惧。
　　司马乔怔了怔，接着转译道：“第五帮主说，他只能一个人带着殷兄去，咱们谁也不能跟着，也不许有人跟踪他！”
　　秋水也怔了怔，道：“这算哪门子事？哦？你一个人去我们能放心吗？”
　　第五名翻了翻白眼，一边说着，手挥动得更急了。
　　司马乔道：“第五帮主说，咱们要去了，只怕性命不保，他也活不成？？殷兄也就活不成了。”
　　秋水怔怔看了第五名半天，咬牙道：“好，按你说的办！”
　　第五名抢到床边，抱起殷朝歌，冲出房门，大声呼叫起来。
　　司马乔忙跟了出去，也大叫道：“第五帮主有令，备车！”
　　第五名赶着马车走了好半天了，秋水还坐在房间里发愣。
　　司马乔慢慢走到他身边，轻轻地道：“秋老，您也该好好歇歇了。”
　　秋水的确该好好休息了。这几天里，他几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一直守着殷朝歌干着急。
　　但他现在却一点要休息的意思也没有，嘴里喃喃地道：“真是怪事。”
　　司马乔和肖无濑都不搭腔，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他们当然知道秋水很希望他们有所反应，但他们却担心一搭上腔，秋水就会拉着他聊个没完。
　　秋水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都聋了？”
　　肖无濑和司马乔一齐摇头：“没有。”
　　秋水道：“那你们怎么不问问老子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肖无濑笑道：“因为属下知道，属下就是不问，帮主自己也会说出来的。”
　　司马乔道：“当然喽，问问也没什么。”
　　他走到床沿上坐下，堆起被子塞在腰后，让自己靠得舒舒服服的，这才摆出一付很不解的神情，问道：“秋老刚才说什么是怪事？”
　　秋水苦笑道：“老子和第五老认识有好几十年了，怎么从来就不知道他还有一着急就只会讲方言，不会说官话的毛病呢？”
　　司马乔想了想，道：“果然是怪事。”
　　肖无濑道：“大概过去的几十年里，只要是和帮主在一起，就没有什么事能让第五帮主着急吧？”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肖无濑这一记马屁拍得秋水显然很受用。
　　他很深沉地点点头，道：“嗯，有道理？？你们想一想，他是去找什么人给殷老弟疗伤去了？”
　　肖无濑很认真地想了想，道：“这人的医术肯定要比第五帮主高明很多。”
　　秋水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废话！这种明摆着的事，还用得着你说？”
　　肖无濑皱眉道：“第五帮主好像很怕这个人。”
　　秋水道：“嗯，这话倒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司马乔一直半闭着眼睛，做认真思考状。
　　秋水道：“喂，司马老弟，你有什么看法？”
　　司马乔不支声。他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肖无濑压低声音，道：“帮主，咱们换个房间说话吧，司马兄只怕是睡着了。”
　　司马乔睁开眼睛，很诧异地道：“谁睡着了？是秋老吗？”
　　秋水道：“老子的精神头好着呢！今儿你们不替老子想出个一二三来，老子不会放过你们！”
　　司马乔道：“我已经想出来了。”
　　秋水道：“想出什么了？”
　　司马乔道：“当然是第五帮主去找的人到底是谁。”
　　秋水道：“哦？”
　　肖无濑道：“是谁？”
　　司马乔淡淡道：“是第五帮主的师父。”
　　秋水失笑道：“怎么可能呢！”
　　司马乔道：“怎么不可能？”
　　秋水道：“老子和第五名相交几十年，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还有个师父。”
　　他冲司马乔挥了挥手，道：“我看老弟是该歇着去了，你怕是这几天太累，神思有些恍惚了吧？”
　　司马乔目光闪动，悠然道：“没有师父，第五帮主这一身功夫，这一手医道是怎么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地下冒出来的？就算第五帮主是个天才，可天才也不是一出娘肚子就什么都会呀，也得有人教他才行嘛！”
　　秋水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司马乔道：“秋老别光点头啊，您说我分析的是不是有道理？”
　　秋水道：“你分析完了？”
　　司马乔道：“完了。”
　　秋水摇头道：“有道理？狗屁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