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吕菩萨与廖将军

 

2024-08-11 14:21:35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三月初九。鲁山。分水岭。
　　分水岭在丹霞岭的东面，离丹霞岭不过二十余里路。
　　殷朝歌一行四人打听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的白莲教总舵，就在这座山岭上。
　　分水岭四面的通行要道上，都有圣火教派遣的重兵驻守，也就是说，白莲教已陷入了圣火教的包围之中。
　　用“水泄不通”这四个字来形容这个包围圈，一点儿都不过分，尽管如此，圣火教一时半会，可也无法攻入白莲教的总舵。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分水岭的地势。
　　分水岭实在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圣火教虽然能将它重重围住，却也只能是围住而已。因为要上分水岭，就必须过鲁阳关。
　　鲁阳关的地势正好可以用来解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句话。
　　白莲教在鲁阳关留有重兵把守，慕容冲天已经调集教中好手强攻了四次，每一次都是不得已退了下来。
　　白莲教虽说无法冲出重围，可圣火教也无法杀将进去，所以圣火教在这场争斗中，实际上是一点优势都没有占到。
　　所有这些情况，殷朝歌一点都不知道。
　　他甚至连他自己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因为他清醒过来之后，就已身处一个宽畅的足以容下近万人的大石窟里了。
　　石窟四面的石壁上，点着近百枝熊熊燃烧着的火把，石窟内亮如白昼。
　　他甚至能看清端坐在他前面数丈外的那个人面纱后脸庞的轮廓。
　　清醒过来之后，他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手脚虽说可以行动自如，但全身的内力却是半点全无。
　　很显然，一定有人在他身上下了禁制。
　　紧接着他就看见前面数丈远有一个硕大精美的莲花台。
　　莲花台十分精美，和他以前在庙里看见过的观音菩萨的莲花宝座一模一样。
　　莲花台上端坐着一个人。一个轻纱蒙面的女人。
　　女人的左手轻托着一个净瓶，而轻轻扬起的右手上，正捏着一枝杨柳枝。
　　莲花台的左侧，站着一个发髻低垂的小丫头，右侧却是一个额上束着金色抹额的十来岁的小男孩。
　　殷朝歌半躺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伸胳膊伸腿，折腾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他就像是眼花了似地不停地揉着自己的眼睛，揉了好半天，才盯着莲花台看。他忽然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又开
　　始揉眼睛。
　　然后他的目光就直了，脸上显出一种极度震惊和极度不相信的神情。
　　蒙面女人忽然说话了：“跪下！”
　　殷朝歌没有跪，反倒拍手拍脚地大笑起来，简直连气都笑岔了。
　　正自笑得痛快，忽然觉得腿弯上一麻，两膝一屈，不由自主就要往地下跪去，同时听见身侧响起一声不屑的冷哼声。
　　殷朝歌心神急转，猛地向前一挺身，整个人如一块木板平平地拍到地上，额角撞在石板上，“砰”地一声大响。
　　又是一声冷哼，一只脚踢向他左肋。
　　轻风忽起，一阵淡淡的香气忽然卷到殷朝歌身边，踢向他的那只脚被一条浅蓝色的绣带阻住了。
　　“大师兄，算了吧……”一个略显喑哑却十分柔媚的嗓音道：“瞧他也是一条硬汉子，再说，总护法不是说过……”
　　殷朝歌两手撑地，慢慢爬起来，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莲花台。
　　台上的女人仍然端坐不动。
　　出手阻住那一脚的，是另一个女人。殷朝歌一偏头，就看见了她。
　　莲花台的蒙面女人冷冷道：“好倔强的小子。夏臣，扶他起来。”
　　方才出脚欲踢的人是一个瘦长的青年，他狠狠瞪了殷朝歌一眼，极不情愿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刚伸出来，另一双手却已扶起了殷朝歌。
　　是一双女人的手。
　　殷朝歌微笑道：“多谢姑娘。”
　　女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却没答话。
　　殷朝歌拱手道：“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女人似乎怔了怔，但仍然不答话。
　　莲花台上的蒙面女人道：“你小子已经死到临头了，还问人家的姓名干什么？”
　　殷朝歌直视着蒙面女人，淡淡地道：“在下此去阎罗殿里，定要在阎王面前替这位姑娘多争十年阳寿，以报她一扶之恩。”
　　蒙面女人似乎笑了笑，道：“好甜的一张嘴，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她是廖将军。”
　　殷朝歌诧异地目光上下打量着扶他的女人，慢慢地道:“将军？”
　　叫“廖将军”的女人松开扶住他的手，后退两步，冷冷道:“怎么,不像？”
　　殷朝歌微笑道：“像像，像极了。只不知姑娘是哪一路军马的将军？”
　　蒙面女人道：“当然是本菩萨座下的将军！”
　　殷朝歌斜睨着莲花台和台上端坐的蒙面女人，嘴角微微一翘，满面嘲弄之色。
　　蒙面女人沉声道：“你笑什么？”
　　殷朝歌笑道：“你是人是佛？”
　　蒙面女人慢慢地道：“什么意思？”
　　殷朝歌悠悠地道：“你若是人，又何必装神弄鬼，你若是佛，又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夏臣怒吼道：“放肆！”一个耳光拍向殷朝歌的面额。
　　蒙面女人沉声道：“住手。”
　　夏臣的手掌紧挨着殷朝歌的面颊，生生顿住。
　　蒙面女人道：“出去，没有号令，不许进来！”
　　夏臣咬牙怒视，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忽地一闪身，石窟之中已不见他的身影。
　　殷朝歌赞道：“好轻功！佩服佩服！”他顿了一顿，看了蒙面女人一眼，又道：“菩萨好气度，倒叫在下有些难为情了。”
　　蒙面女人沉沉半晌，方冷冷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不杀你？”
　　殷朝歌一笑，道：“怎么会不知道。”
　　蒙面女人道：“你说。”
　　殷朝歌道：“想来是在下还有些可用之处。”
　　蒙面女人冷笑道：“你倒不笨……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我是谁？”
　　殷朝歌又一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在下还真不知道，不过，想来教主迟早会告诉在下的吧？在下说的对不对,吕菩萨？”
　　蒙面女人一直坐得很稳的身躯似乎动了动，她那对明亮而锐利的眼睛在薄薄的面纱后闪动着冷森森的寒光。
　　殷朝歌揶揄地道：“怎么，教主很吃惊么？教主是不是以为在下笨得连金不换这些年来一直在帮白莲教重振旗鼓都猜不到呢？”
　　蒙面女人冷冷道：“这么说，咱们不用绕弯子了？”
　　殷朝歌淡淡道：“废话少说，有屁快放！”
　　吕菩萨冷笑，笑声短促而尖锐：“好！快说，严子乔现在在什么地方？”
　　殷朝歌失声大笑。
　　吕菩萨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殷朝歌似乎是很可怜她似地摇摇头，道：“没用的。”
　　吕菩萨大声道：“什么没有用？”
　　殷朝歌道：“第一，你不可能从在下这里知道家师的住处。第二，就算你知道了，你也没有能力报当年之仇。”
　　吕菩萨忽然站起身，走下莲花台，走近殷朝歌身边，沉声道：“殷小子，你不要太天真了，你不说也没关系，本座自有办法让严子乔自己找上门来！”
　　殷朝歌摇头道：“教主放心，家师绝不会为了在下，再入江湖。”
　　吕菩萨愣住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严子乔会置徒弟的生死于不顾。
　　换了其他任何人，也不会相信。
　　但殷朝歌的口气却不由她不信。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冷笑道：“那也没关系。严子乔本座迟早会找得到，你先替本座办一件事，本座就饶你不死。”
　　殷朝歌道：“什么事？”
　　吕菩萨道：“让圣火教退兵。”
　　殷朝歌看着吕菩萨的目光让人以为他是在看一个疯子：“这怎么可能呢？在下和圣火教可没一点关系。”
　　吕菩萨笑了。笑得很得意。
　　“你总不会忘了金不换原来在圣火教是什么地位吧？”
　　当然不会忘。
　　圣火教左右光明使在教内的职权仅次于教主，这一点，殷朝歌当然也很清楚。
　　但他却不明白吕菩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吕菩萨的目光在面纱后闪烁不定，她的双眼一直紧紧盯在殷朝歌脸上。
　　殷朝歌一脸迷茫。
　　吕菩萨冷笑一声：“你还挺会装糊涂。”
　　殷朝歌正色道：“教主的话，在下的确不明白。”
　　吕菩萨摆出一付诲人不倦的架势，耐心地道：“你想想，身为圣火教光明左使，他是不是应该在教内有自己的势力？”
　　当然有，而且势力绝对很强大。
　　但慕容冲天已把持圣火教三十多年了，金不换的势力已经被清洗干净了。
　　吕菩萨的语气忽然变得很不屑：“你要以为圣火教现在绝对是铁板一块，那你就错了！本座穷毕生精力想报当年之仇，又怎么会不设法将圣火教的情况打探清楚呢？”
　　殷朝歌心里突地一跳，直觉得心一直沉到了脚底。
　　听吕菩萨的意思，圣火教内仍然有金不换安插的耳目。但是，以慕容冲天缜密的心机，他会查觉不到吗？
　　如果吕菩萨的话是真的，如果圣火教内果真有白莲教的人,那……
　　一时间，他只觉得胸口烦闷欲呕，就跟被人当心窝狠狠打了一拳没什么两样。
　　吕菩萨笑吟吟地围着他转了一个圈，得意地道：“殷朝歌，你的脸色为什么变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殷朝歌咬紧牙关，使劲闭上了双眼。
　　吕菩萨笑道：“闭上眼睛又有什么用呢？你尽可以再捂上耳朵嘛！可就算你不看，你不听，事情还是会照原来。的样子发展的。”
　　她意态悠闲地站在殷朝歌面前，慢悠悠地道：“严子乔、慕容冲天皆枉称大英雄，明明自己想坐天下，却又不敢明着做，非得拉出你这么个人在前面做幌子，做挡箭牌……唉！可怜可叹哪！”
　　殷朝歌的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脸已涨紫。
　　他忽然睁开双眼，低吼一声，一拳狠狠击向吕菩萨面门。
　　吕菩萨左手轻轻动了动，殷朝歌的手臂就软了下来，整个人已被击飞。
　　他高高地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石板地上，额角撞开一个大口子，鲜血迸流。
　　他咬着牙，努力想爬起来，可这一摔似乎已将他全身的骨头都摔散了，竟是一动也不能动。
　　吕菩萨冷笑连连，伸出脚尖点了点殷朝歌的面颊，道：“殷？？噢，不对，你其实应该姓朱，对不对？？？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中的是本教秘制的‘九转软筋散’，这一辈子也别想再有半分内力了。”
　　殷朝歌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但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原来他的内功并没有被废掉，只不过是被药物压制住了。
　　只要功力未废，他就还有机会。但首先，他得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才行。
　　吕菩萨却根本就没有让他一个人呆着的意思，看来，她玩这种“猫捉耗子”的游戏玩得正起劲。
　　她甚至不惜屈尊蹲下身来，好让殷朝歌能更清楚地听见她的话，而她也能更清楚地看见殷朝歌的反应和表情。
　　“殷朝歌，嗯，殷朝歌，这个名字大概是严子乔给你取的吧？他是不是让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呢？……嘿嘿，好名字，朝歌城不正是殷朝的王城么！商纣王就是在朝歌城里举火自焚的么！你爷爷建文皇帝可不也是以举火自焚做幌子，才逃了一条小命的嘛！哈哈！”
　　殷朝歌嘴里“格嘣”一声，碎了一颗牙。
　　吕菩萨却是谈兴正浓：“真想不到你小子这么傻。前天在丹霞岭你为什么不答应慕容冲天呢？那样你可就是皇帝了，今天也用不着受这个罪喽！”
　　圣火教内果然有白莲教的奸细！
　　吕菩萨越说越得意，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整个石窟都在她刺耳的尖笑声中嗡嗡作响。
　　足足两盏茶时分，她的笑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得意的目光透过面纱，再次射向地上的殷朝歌。
　　她可以想象，经过这次打击，殷朝歌会是个什么样子。
　　但是，她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殷朝歌涨紫的脸已恢复成淡青色，他的神情也已变得十分平静。平静中还带着几分轻松。
　　他的目光又变得清澈而明静，静静地看着吕菩萨，没有半分怨怒，没有半分仇视，甚至没有半分波动。
　　品菩萨冷冷道：“想通了？”
　　殷朝歌的呼吸也已经很平稳，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在下昨天既然没有同意慕容冲天的要求，今天当然也不可能同意教主的要求。”
　　怒色在吕菩萨眼中一闪而过：“你不怕死？”
　　殷朝歌微微一笑，道：“当然怕，可怕又有什么用？怕还是得死么？再说，教主暂时只怕还不敢杀了在下吧？”
　　吕菩萨道：“你真的如此自信？”
　　殷朝歌平静地道：“在下活着对教主或许还有点用处，教主要是杀了在下，只不过是多欠一条人命，再为白莲教多树几个强敌而已，我的话对吗？”
　　吕菩萨奇怪地看着他，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钦佩。
　　能在生死关头还保持镇定的人她见过很多，但不仅能保持镇定，还能保持如此清醒头脑的人，她却只见过殷朝歌一个。
　　吕菩萨又笑了起来，道：“你想想，如果本座把你在本教手中的消息传给圣火教，慕容冲天会有什么反应？”
　　殷朝歌轻轻一叹，淡淡道：“那是他的事，在下只有一个问题想问教主。”
　　吕菩萨道：“你说。”
　　殷朝歌微笑道：“教主知不知道家师当年为什么要放过你？教主应该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吧？当时家师如果痛下杀手，教主自信还能逃得掉吗？”
　　吕菩萨怔住，好半天方道：“不知道。”
　　殷朝歌脸上的笑意更浓：“难道教主没有问过金不换？难道金不换没有跟教主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