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意料之外

 

2024-08-11 14:26:36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六月十二。懒龙山庄。
　　懒龙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时已过午，第五名还没有来。
　　“如果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来，今天他就绝不会来了。”
　　从早晨一直到现在，这是懒龙说的惟一一句话。
　　刹那间，他就老了许多。
　　殷朝歌从未见到过懒龙的脸色像现在这样阴沉，他甚至怀疑正慢慢走出他的房间的这个人是不是他一个多月来一直与之生活在一起的那个懒龙。
　　懒龙的背似乎微微弓了起来，他的脚步看上去也有点蹒跚。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殷朝歌看见他保养的非常好的脸上，忽然多了几条皱纹。
　　殷朝歌能体会到这件事对懒龙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因为他知道在这一个月里，懒龙一直在为和已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的、自己惟一的女儿的会面做心理上的准备。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这样的打击，换了殷朝歌自己，只怕也很难承受。
　　殷朝歌发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去设法安慰懒龙。
　　在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让他自己单独呆上一会儿。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开心果儿笑嘻嘻地跑进他的房间，说尊者请他过去，有话要对他说。
　　殷朝歌走进懒龙的书房时，懒龙一个人正坐在棋枰前，闷头打棋谱。
　　他头也不抬地道：“我已经让还魂草儿备好了一匹马，你下山去吧。”
　　殷朝歌没有回答。
　　他一直走到棋盘前，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一伸手，就将棋盘上的棋子打乱了。
　　他收拾着棋子，将棋盘清理干净，看也不看懒龙，淡淡地道：“一个人摆棋谱有什么意思，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跟我杀一盘呢！”
　　懒龙似乎怔了怔，很快就笑道：“好哇，杀一盘，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这盘棋一直杀到了吃晚饭，竟然巧成和局。
　　懒龙和殷朝歌怔怔地相视片刻，忽然都抚掌大笑起来。
　　懒龙笑着揉脑门，道：“我的老天，头都疼了。”
　　殷朝歌微笑道：“庄主头疼，我却是肚子饿了。晚饭有什么好吃的吗？”
　　懒龙放声大笑。
　　在懒龙山庄里，每顿饭都有好吃的，殷朝歌觉得这一个多月来，自己已经胖多了。
　　懒龙的兴致很好，他和殷朝歌下了几十盘棋了，下成和局这还是第一次。兴致一好，食欲自然大增。而且还想喝点酒助兴。
　　几杯酒下肚，原本就很好的兴致也更高了。
　　直到这个时间，殷朝歌才很不经意似地道：“第五帮主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我看他们明天不来，后天一定能到。”
　　懒龙举杯笑道：“管他呢！能逮着你这样一个好对手多下几盘棋，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来来来；干一杯！”
　　殷朝歌的估计错了。
　　第五名第二天也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还是不见第五名的人影。
　　殷朝歌整天都在心里犯嘀咕。
　　第五名他们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呢？
　　第五名和秋水现在肯定还是在济南，难道是他们遇上什么麻烦了？
　　应该不会。
　　合徽帮和白袍会的力量，武林之中惟一能“麻烦”他们的，大概只有圣火教。
　　殷朝歌坚信，慕容冲天暂时还不敢、也不会在济南这样的中原重镇里展开大规模的行动，所以他根本不为这个担心。
　　最大的可能就是第五名没能和妻子重归于好，可即便这样，他也一定会独自上山来“负荆请罪”呀。
　　六月二十六，天刚蒙蒙亮，殷朝歌就被惊醒了。
　　山庄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而噪杂的脚步声。
　　第五名终于来了。
　　跟着他一起来山庄的，不仅有他的妻子，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殷朝歌很快弄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事拖住了第五名，但他却简直不敢相信这事会是真的。
　　他一直认为负有雄才大略的张飞鸿，竟然败在了济南城里的一个小混混儿手下，不得已率领残部，退出了中原。
　　济南铁府竟然会是张飞鸿在中原最大的一个据点，这也很让殷朝歌吃惊。
　　更令他吃惊的是，张飞鸿这一次阴谋的败露和彻底地败退海外，起因不过是有那么两个闲人都在济南找自己的心上人而已。
　　如果第五名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一直隐居在济南，他当然不会蹿到济南去，而要不是第五夫人收养的干儿子对恒山派的一个小尼姑着了迷，他也不会恰巧撞破了张飞鸿的秘谋。
　　你说这事让不让人吃惊？不仅吃惊，而且好笑。
　　殷朝歌却没心思笑，因为第五夫人的干儿子在最后的决战中，受了张飞鸿沉重的一击，身受重伤。懒龙正忙着替他疗伤。
　　第五夫人苏小红的干儿子叫魏双鲤，绰号“小鲤鱼”，是济南城里著名的小混混儿。
　　张飞鸿败在这样一个人手里，会不会觉得很冤呢？
　　殷朝歌感慨万千，感慨得连叹气都忘了。
　　小鲤鱼的伤势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重，他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下来了。
　　第五夫人一直坐在床边，紧紧捏着干儿子的一只手，不断地垂泪。
　　殷朝歌微笑道：“第五夫人请放心，再重的伤，只要到了这儿，也就很快会没事的。”
　　这一点苏小红自己当然更清楚，但她显然非常高兴听到殷朝歌这样说。
　　第五名叹了口气，走到了院子里。
　　殷朝歌跟了出来，笑道：“怎么了？”
　　第五名道：“什么怎么了？”
　　殷朝歌怪怪地一笑，道：“你刚才叹出的气，好像很有点酸味。”
　　第五名侧目瞄了房门一眼，苦笑道：“亲娘疼亲儿子，也不是那样疼的么！”
　　嘿！第五名竟然在吃醋。而且是在吃没来由的干醋。
　　殷朝歌又吃了一惊。
　　自今天早晨睁开眼以来，让他吃惊的事实在太多了。
　　他很快扯开了话题，开始问事情的详细经过。一来他实在很想知道，二来他也想让第五名将心中的酸气忘掉一点。
　　据第五名说，张飞鸿受伤之后，的确率残部退出了海外，并立誓永不再入中原，但殷朝歌却不相信。
　　他十分了解张飞鸿，其程度不亚于了解他自己。
　　他坚信，张飞鸿绝对不会就此放弃自己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的“事业”。
　　更何况他估计张飞鸿和也先之间一定订有攻守盟约，有也先这样的强援，张飞鸿又怎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生目标呢？
　　济南铁府虽说已彻底瓦解了，但它只不过是张飞鸿在中原众多据点中的一个。
　　张飞鸿的元气并未受损，这次失败只会激怒他。
　　他肯定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组织起下一次攻势。
　　时令已近秋季，草长马肥的秋季正是瓦剌骑兵大队实力最强的时候。
　　也先会不会就在近期对大明朝下手呢？
　　殷朝歌呆不住了。
　　他必须立刻下山去，去见秋水，去找于谦。
　　他相信张飞鸿的第二次攻势很快就会发动，而与此同时，也先的马队很可能也会南下中原。
　　第五名却认为殷朝歌是过虑了，因为他亲眼看到张飞鸿在小鲤鱼的最后一击之下，也受了重伤。
　　第五名一面说，一面摇头，道：“在当时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杀了张飞鸿，老子就是想不通小鲤鱼为什么要放他走。”
　　殷朝歌淡淡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放他走。”
　　第五名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
　　他之所以要说“想不通”，只不过他一直都觉得那么轻易地放了张飞鸿实在太可惜而已。
　　殷朝歌立即向懒龙辞行。
　　懒龙虽说很舍不得他离开，神色却一直都淡淡地，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明知说了也没有用的话，说它干吗呢？
　　殷朝歌在山庄里转了一圈，向遇到的每一个小侏儒辞行。
　　第五名一直都陪着他，忍不住道：“老弟，其实这正是你最大的毛病。”
　　殷朝歌道：“哦？”
　　第五名道：“老子闯了大半辈子江湖，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像你这样的人，是最不适合闯江湖的。”
　　殷朝歌微笑道：“要是江湖人都是一怒拔刀，血溅五步，那江湖就不是江湖了。”
　　第五名奇道：“不是江湖是什么？”
　　殷朝歌笑一笑，道：“屠宰场。”
　　他又笑一笑，接着道：“再说，我也从未将自己看成是一个江湖人，江湖的确不是我这种人呆的地方。”
　　第五名愣住。
　　他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引出殷朝歌这样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秋水和殷朝歌相处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因为殷朝歌退出江湖之心已在刚才那句话里显露无遗。
　　殷朝歌慢慢走到庄门外，回头道：“第五帮主不用陪我了,……”
　　第五名脸红了红，道：“少跟老子耍贫嘴，老子不领路，你小子在这山里转上大半年，也不一定出得去。”
　　有第五名领路，他们很快就到了通往大名府的官道上。
　　懒龙山庄离大名府竟然这样近，这又是一件让殷朝歌吃惊的事。
　　一路之上，俩人很少说话，走到路边时，第五名忽然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殷朝歌面前。
　　殷朝歌吓了一大跳，连连摇手道：“这个可不行。帮主春秋正盛，好端端地让什么位呀。”
　　第五名递给他的是徽帮帮主的信物，一块晶莹润泽的汉玉。
　　“你倒想的美！老子还舍不得呢！”第五名笑骂道：“老子只不过是担心你需要人手，秋老儿的白袍会刚刚在济南又大大地风光了一把，暂时不宜露面。你拿着这块令牌，就可以任意调用老子的人马？？客气什么呀，拿着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殷朝歌当然就不再客气了，再说，他也实在没心情再和第五名客气了。
　　日暮时分，他已赶到了大名府徽帮分舵。
　　白袍会的全班人马都隐居在徽帮大名分舵里。白袍会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秋水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成天生闷气。
　　殷朝歌伤愈复出，白袍会的兄弟们当然都很高兴，但笑容却掩不去他们面上的悲戚之色。
　　殷朝歌不知道，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按第五名的说法，“白袍会这次在济南大大地风光了一把”，也就是说他们的复仇行动肯定成功了。
　　复仇成功应该是一件喜事，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如此悲伤呢？
　　直到见到秋水，殷朝歌才知道原因。
　　白袍会这一次行动的确是成功了，但付出的代价也极大。
　　这次在济南出面复仇的有三个人。铁千秋找的是华山派掌门白思俭，范云湖的对头是黄河老船帮帮主张炳然，另外一个兄弟找上了青城派的前辈高人牛沙河。
　　结果白思俭自杀身亡，老船帮帮主易位，牛沙河在搏斗中与白袍会的那名兄弟同归于尽了。
　　秋水当然非常伤心。
　　更令他伤心的是，铁千秋在报完大仇之后，竟然当众宣布他的复仇行动所引起的一切后果由他自己一人承当，并立即表示自己愿意投身佛门，以洗杀孽。
　　少林寺很快就表示愿将铁千秋收入门墙，并派出数位高僧陪着他去天山找出证据，在天下人面前一洗他所蒙受的冤情。
　　“这不是有毛病么！”
　　秋水一边骂，一边却在叹息：“白思俭当场自杀，岂非已证明他是有愧于心的嘛！真想不通铁千秋干吗要这样！”
　　殷朝歌陪着他一起叹气。
　　他知道铁千秋这样做的原因，一定是为了不连累白袍会，他相信秋水心里一定也很清楚，只不过他一时接受不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