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死亡的阴影

 

2024-08-11 14:23:14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就算是生平连半个时辰的武功都没练过的人，都能看出慕容冲天显然占了上风。
　　他的一招一式都很明晰，都很沉着。
　　他的招数也比较缓慢，但无论是慢慢地击出一掌或是缓慢地挥出一拳，就会响起一声沉闷的，类似一根木棍在空中飞快地扫过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金不换的招术却很快。
　　其实不能说他的招数快，因为他自一交上手，就很少出招，只是以灵动快捷的身法绕着慕容冲天游斗。
　　他越跑越快，在慕容冲天的四周布下了一道淡如灰影的时隐时现的墙。
　　慕容冲天每击出一招，这道灰影就会稍稍滞慢一下，然后又会继续急速掠动起来。
　　不用说圣火教，就连白莲教的人也都以为金不换很快就会败落了。因为金不换的这种打法极耗内力，而慕容冲天的内力即使不比金不换强，也绝对不会比他差。
　　慕容冲天的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他没想到金不换竟然会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他。
　　金不换施展这种快捷的身法虽说很耗内力，但他的内力损耗却比金不换更快。
　　因为金不换已经在他的四周布下了一道气墙。
　　他击出的每一掌，每一拳，其力道都无一例外地被气墙反震回来。
　　更要命的是，随着金不换身法的加快，布在慕容冲天四周的这道无形的气墙也渐渐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而无形的旋涡。
　　慕容冲天正处在旋涡的中心。
　　这样耗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这样耗下去他必败无疑。
　　慕容冲天清啸一声，身形忽变，横掠丈五，正好截在金不换身前。
　　金不换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忽然变招，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了金不换脸上露出的惊讶。
　　慕容冲天虎吼一声，左掌一圈，封住金不换可能反击的路径，右掌蓄满十成力道，当胸猛击。这一掌击了个空。
　　金不换根本就没有招架，更没有反击，他只不过稍稍错了错步子，自慕容冲天身侧掠了过去。
　　不等慕容冲天有所反应，金不换已翻身出掌，直击慕容冲天的后背。
　　慕容冲天的左掌忽然自腋下反递而出，堪堪迎住了金不换的手掌。
　　一声脆响。
　　金不换只觉得掌心一热，身不由己地后退开三步，又晃了几晃，才站定了身形。
　　慕容冲天已借他一掌之力，轻巧地翻了个身，冷笑着挥拳扑上。
　　再想游斗已经不可能了。金不换低吼一声，见招拆招，硬打硬碰。
　　形势根本就出于慕容冲天的预料，即便是硬打硬碰，他也没能占到金不换一点便宜。
　　漫天舞动的拳影掌影间，不时响起一阵阵清脆或沉闷的拳掌相击声，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场激烈的龙虎之斗惊呆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张地盯着急斗的两个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哪怕很小很小的一点点声音。
　　他们的手都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兵刃。
　　他们都知道，只要这一场打斗分出结果，他们自己的性命就要托负给自己手中的兵刃了。
　　只有三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慕容冲天和金不换的激斗。
　　这三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殷朝歌和吕菩萨。
　　廖将军的掌心一直在出汗。冷汗。
　　紧握在掌心的剑柄已被汗水浸透。
　　司马乔和肖无濑的右手也一直都搭在腰间的刀柄、剑柄上。
　　他们三人担心的是同一个人。
　　殷朝歌显得十分狼狈，但他还是成功地躲开了吕菩萨数轮致命的攻击。
　　现在他已开始反扑。他已胜算在握。
　　吕菩萨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殷朝歌一直在把她往拼比内力的路子上引，当她的双掌成功地将殷朝歌的手掌紧紧笼住时，她甚至暗暗松了口气。很快她就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
　　殷朝歌自两掌一贴上吕菩萨的掌心，就已开始微笑。
　　自八岁起他就能倒背如流的“雪阳神功”的总诀，一句句清晰地流过他眼前。
　　汹涌的内力自吕菩萨的掌心如怒潮般直逼到他的双臂上，却被他用自身的内力引导着，缓缓流进他的膻中大穴。
　　吕菩萨怔住。她因兴奋而微微发红的脸刹时又变得惨白。
　　殷朝歌的内功实在太怪异了，她虽然全力催动内力不停地猛攻，但每一次攻击却都似泥牛入海。
　　她已经感到自己的内力越来越虚弱，如果此时殷朝歌乘机反击，她必死无疑。
　　冷汗一粒一粒滑过她灰白的脸，聚集到她的鼻尖和下巴上，再一滴一滴滴落进地面的草丛里。
　　她知道自己连一炷香的功夫都很难支持得住了。
　　这已是她第二次体味到死亡的滋味。
　　三十多年前，在严子乔精光四射的剑尖下，她也曾感到死亡的阴影已经紧紧地笼住了她，但她那时却不怕。
　　因为当时她已经不想活了。
　　她已经把一切，青春、热情、甚至生命都交给了金不换，但金不换却是圣火教派来的卧底，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时，她只希望严子乔的长剑能快一点刺进她的心脏。
　　那时，死亡对于她来说，不仅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
　　但这一次，一股求生的强烈欲望却在她心间大声呼喊着。
　　她不想死。
　　因为她刚刚找回失去三十多年的情感。
　　因为她已死去三十多年的心刚刚复活。
　　她不想死。
　　她不愿意现在就死。
　　忽然间，她的耳边响起一个细如游丝的声音：“吕教主，两下罢手如何？”
　　是殷朝歌的声音。
　　她怔怔地看着殷朝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她的幻觉？不是！
　　殷朝歌微笑着，他的嘴唇虽然丝毫没有动，但他的左眼却慢慢眨了一下。
　　吕菩萨艰难地点了点头。
　　殷朝歌的声音道：“但教主必须答应在下，不得插手慕容教主和金大叔之间的事。”
　　吕菩萨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忽然感到自己刚才攻出的内力又慢慢地流进了自己的体内，额上的冷汗也很快消退了。
　　几乎已经溜走的生命忽然间又属于自己了，吕菩萨的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说清的感觉。
　　生命是宝贵的，失而复得的生命当然就更为珍贵。
　　殷朝歌忽然晃了两下，向后跃开，拱手道：“教主神功，在下佩服。”
　　吕菩萨深深吸了口气，方微笑道：“殷公子，好功夫！”她又轻轻喘了口气，接着道：“本座与令师之间的旧账，就此一笔勾销！”
　　殷朝歌长揖到地，道：“谢教主。”
　　吕菩萨叹了口气，目光不由自主转向金不换那边。
　　金不换和慕容冲天也很快就将分出胜负了，因为他们最终也不可避免地拼起了内力。
　　武功练到他们这种程度的人，如果不能一招制住对方，而两个人又一定要分出高下来的话，最终的结果只可能是拼比内力。
　　拚比内力的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
　　慕容冲天和金不换今天的结果大概也只能是两败俱伤了，因为两人的内力显然是半斤八两，难分伯仲。
　　吕菩萨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又站住了，目光忍不住溜向殷朝歌。
　　殷朝歌当然懂得她的心思。
　　无论是谁，只要从生死关头打了个转回来，原先根本想不通的很多问题就都能想得通了，而原先觉得根本就难以忍受的事，也都能很轻松地忍下来。
　　多一份豁达，多一份宽容，多一份忍耐，生活不是会变得更美好吗？
　　吕菩萨已经亲口勾销了她与严子乔之间的账，那么白莲教与圣火教之间的旧账又为什么不能一笔勾销呢？
　　金不换的双目已是神光黯淡，慕容冲天也是气喘吁吁。
　　只要有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台阶可下，他们两人还会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不会的！至少这一次不会。
　　殷朝歌坚信这一点，所以他慢步走到了纹丝不动的正在拼着最后残存的一点内力的两人身边，微笑道：“两下罢手,如何？”
　　金不换立刻点了点头。
　　他也不想死，因为他同吕菩萨一样，刚刚找回已失去三十多年的情感。
　　慕容冲天的呼吸更粗重了，脸色也更难看了，但他仍然全力支撑着，半点收手的意思也没有。
　　殷朝歌慢慢走过来的时候，他本以为殷朝歌是来助他一臂之力的，根本没料到他会说出两下罢手的话来。
　　他不收手，金不换自然也没法收手。
　　两个人的脸颊渐渐都透出一股浅浅的青灰色。
　　这是死亡的颜色。
　　慕容冲天当然也不想死。
　　他的野心，他的宏大的计划都还没有实现，现在就死，他决不甘心。
　　殷朝歌的两只手已经轻轻搭在了两人的手腕上，又问道：“两位就此罢手，如何？”
　　慕容冲天终于也点了点头。
　　他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但他忽然间就想起了他已经拥有的权力。
　　这份权力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夺到手，又花了三十多年的心血将他牢牢地握在手中，并将其不断地扩大，他怎么会舍得就此撒手放弃呢！
　　殷朝歌微一凝神，内力到处，两掌左右一分，慕容冲天和金不换紧贴在一起的手掌终于被分开。
　　两大口黑血几乎同时喷射到他的身上。
　　金不换和慕容冲天都神情萎顿，瘫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金不换哑声笑道：“慕容兄？？此战不分胜负，今日……今日之事……”
　　慕容冲天几乎费尽全力才抬起一只手，抖抖索索挥动了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撤围！”
　　比铁桶还要紧密三分的包围圈立即撤开了一方缺口，吕菩萨和廖将军扶起金不换，带着数百教众，快步通过缺口。
　　廖将军忽然回过头，她的目光碰上了殷朝歌的目光。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微笑。
　　她的双眼微微弯了一下，温柔的眼波在殷朝歌脸上一转，仿佛是在说：“谢谢你！”
　　殷朝歌微微一点头，转身看着慕容冲天，伸出手准备扶起他。
　　他的手刚伸出，就定住了。
　　慕容冲天死死地盯着他，怨毒的目光如两把利刃，似是要在他的身上狠狠刺两个窟窿。
　　如果目光也能杀人，就在这一瞬间，殷朝歌将死上几十回。
　　“殷兄！”
　　殷朝歌一回头，就看见了肖无濑和司马乔。
　　他们的手中，牵着三匹马。
　　司马乔的目光急切地催促他：“赶快离开！”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殷朝歌抱拳团团一揖，微笑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他一纵身，跃上马背，又看了慕容冲天一眼，道：“慕容教主请多保重！”
　　慕容冲天已经紧紧闭上了双眼，根本不愿再看他。
　　殷朝歌轻轻一叹，拨转马头，一夹马腹，冲下山坡，冲出鲁阳关，往西疾驰。
　　一口气跑出近三十里，他才转向北行。
　　司马乔和肖无濑一直无言地纵马疾驰在他身后，直到这时，才忍不住道：“殷兄，咱们现在怎么办？”
　　殷朝歌道：“尽快离开伏牛山区。”
　　司马乔道：“跑了这么远，应该已经脱开圣火教的势力范围了吧？我看咱们最好找个小镇子，殷兄该先将体内的余毒逼出来。”
　　殷朝歌苦笑道：“脱开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带已经全都在圣火教控制之下？”